“你……”岑秋和站在后头,说不清是气还是怕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岑季白一直拉着林津到了双栖湖边上大石头那里。
借着湖边宫人点亮的灯火,林津能看到岑季白重新变得平和稚气的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却又明明是一个人。林津扯出一点笑意来,道“你不要生气,他胡说八道。”
“就是胡说八道,”岑季白也是气坏了,林津上辈子就被岑秋和出言辱骂,没想到元夕那日他拦住了,端午的宫宴上仍是避不过。
他看到林津神色黯然,赶紧道“谁都比不上你好看,那疯子眼瞎!”
林津怔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岑季白生气并不是因为岑秋和羞辱他们之间莫须有的那种关系,而是因为岑秋和说他貌丑的缘故。这让他心里感动又有些莫名的庆幸,可是……
他慢慢抬手在面具上抚了一下,岑季白说他好看,还谁都比不上他,未免太古怪了。“我现在,是很难看……”
“不是!”岑季白急道“好看!”
“你不用哄我,你没见过这面具底下……”如果只是丑陋也就罢了,三道粗长伤疤,让他显得格外的狰狞。所以他戴上了面具,不想叫人瞧见那么一张脸,将人吓到。
但林津这样说,对于重活一世的岑季白而言,自然是带给他莫大的自责。如果他能再早一些,再快一些……
林津看着岑季白沉默下去,以为他也在嫌自己貌丑,虽然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可不免心里头难受,又气岑季白方才拿话哄他,便要转身回宫宴去了。
岑季白慌忙抓住他的手不放,急切道“我说了,不丑。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谁敢乱说胡话,我一定不放过他!”
“……先去太医院吧,”岑季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看不到背对自己的林津听了这话是怎样的反应,但他显然说得过头了。
就像林浔说的那样,林津的面容确实变得难看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就算他说了好看,林津也不会信他。
可这是他想对前世的林津说的话,想抱着爱人说的亲亲热热的话。他前世没有机会,也没有想过要说这样一句谁也不信的“假话”……可这是他的心里话。
在他心里,林津再难看,也是好看的,世上谁都比不上他。
只是这些话,不应该对现在的林津说。他不想让林津多心。
“你不是受伤了吗,去拿药。”他便带了林津往太医院去了。
第21章 揍人
按说他们去太医院拿药,光明正大地去就是了,只是岑季白不想让周夫人知道他今晚同林津在一处。
林津也不是很循规的人,跳脱起来十个岑季白也赶不上他。毕竟是将门世家的小子,骨子里野性十足的。
大概是这样偷摸着有趣,方才那些不快也消散了不少,一路避着守卫与禁军,翻墙走树,有两次差点被人发现,他倒觉得惊险刺激。
岑季白的功夫好到让林津佩服,在他自己十一岁时,是绝对没有岑季白这样身手的。即便是十三岁的他,也有些不及了。
岑季白很熟悉宫里各处禁军守卫巡视的时辰,熟悉那些又弯又绕的小道。加上他有前世记忆,身体底子虽没有二十来岁时好,却更轻巧些,又很灵活。于是带着林津一路避过禁军,竟然翻墙进了太医院中。
今日太医院只留下几名年轻太医,人也懈怠着。岑季白直接带着林津进了院正杜仲的屋子。
这屋子最靠内侧,便是点燃蜡烛也无人察觉到。
只是进屋以后,拿着火石的他却觉得手上烫得厉害。
最后,这蜡烛还是林津点上的。
岑季白便又找了些活血化於的伤药来,要与林津抹上。
林津确实是碰伤了背部,但也只是小伤,约是有些於青罢了。便扯着衣角,不肯让岑季白涂药。
年岁渐长,便知道避嫌,虽说都是男子,但岑秋和那样说了一回,他还是有些介意。
岑季白便将药递给他,背转身去,道“那你自己涂吧,揉一揉,化得快些。”
林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伤在背上,要他怎么涂呢?便只好解了衣裳转身,让岑季白过来上药。
岑季白前世也替林津上过药,不过那时候,林津背上一道一道伤痕,早不是现在这般白皙稚嫩了。
林津的背部是很漂亮的,毕竟年纪还小,线条流畅,还带了些柔美。
但也正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岑季白也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何况这一世是下定决心要拿林津当好友了。
他不配做林津的爱人。
“小初,你真的还觉着我好看?”林津忽然问他。
岑季白正将药瓶子收起来,闻言手上一颤,差点摔了药瓶。
“好看。”不管是谁,想来都不喜欢听到人家说自己貌丑了。
林津穿好衣裳,有些惆怅,“若是摘了面具,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你怎样都好看。”岑秋和该死,要不了几年,岑季白一定会杀了他。不过,“岑秋和时常出宫的,你知道吗?”
林津心眼子不大,否则前世他也不会等到林浔将岑秋和揍成猪头以后才出手拦人了。听到岑季白这样说,便明白他是要在宫外头整治岑秋和。
因为王子身份,他们不便在宫里对岑秋和怎样,但在宫外……
“他毕竟是你二哥……”林津有些犹豫,虽说是异母的兄弟,尤其是王族子弟间更有许多纷争,但名义上总还是兄弟的。
岑季白不爱听这话,林津这时候还不知道岑秋和多可恨了。“我只有三哥。”便将屋中一切恢复原状,熄了烛火,带着林津出了太医院。
仍是领着他回到湖边,暗夜里有灯火,有星子,夏虫鸣个不停。岑季白从袖子里掏出只香囊,递与林津。
端午佩香囊也是久有的习俗了,锦缎里再一层丝布,裹着雄黄朱砂、苓草甘松之物,五色丝线结成索,打个小结子。这香囊佩在身上,清香静心,又可以驱蚊虫。
岑季白想着,军营里蚊虫怪多。
陵阳城外四部军马,虎贲是禁军新兵所在;中垒是南军部,为南军募兵训练新兵之用,南军在徐州另有水军新营;长水、射声、是北军部,为西北军训练新兵。
严格而言,真正的林家军只在北境招募,北境安夏有三部新兵营,胡骑、越骑、屯骑;而陵阳城外长水,射声两部,建制属于西北军。
夏国初建时有三支军队,北军、南军、西北军,分别抵御东北方向的北狄,西北方向的西戎,南面的虞国。三面环敌的夏国,一度拥有四国中最强的军事力量。
只是南军为方氏所掌,后来没落了;西北军更比南军早些没落。在林津曾祖父那一代,西北军已经被那一代的夏王交到了林家手上。
林家不可能再去西北给士兵分地,历经几十代夏王统治,西北当地的豪绅贵族早已起势,因此,这些士兵仍然要陵阳供养。
林家也不想到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去训练新兵,于是新兵营自然也就放在了陵阳城外百十里远的营地里。
反倒是西北军到了林家手上,渐渐地还有了些战力。
但因为都在林家手上,西北军与北军也时常合称北军,甚至是林家军了。
到岑季白做太子时,另设了飞羽营,募些无家可归的幼童、少年。
这些人对他十分忠诚,上战场时大多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却个个拼死相搏,毫不惜命。
只是飞羽营建部时间不长,招募的人数也有限,没能为他另建出一支强势兵马来。
林津端午后要入的,便是射声部,先从新兵做起。
入了射声部,林津除了能另有一间单独的狭小宿舍,其他方面,与普通新兵并没有什么差别。
岑季白没想过不要林津去受这份苦,林家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前世的林津也是如此,不像他,夏王给额外封赏,先领个小将军做。
他只是记得射声部在野地里,又是夏季,蚊虫太多。昨日里素馨给了他这只香囊,戴在身上比宫里惯常用的还好些,想到射声部晚课时那些蚊子,便将它给了林津。
素馨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做的东西也精致,黑色的香囊上银线金线穿插着绣了莺鸟树枝,很是漂亮。
岑季白重生以来患了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但凡是件好东西,廉价的贵重的俗气的高雅的,只要是林津用得上的,他便想着,这是林津的东西,或者,这是应该给林津的东西。
林津将它拿在鼻端嗅了嗅,喜欢这清淡又素净的香气。便收了下来,换下家里给佩的那个,索性就将家里给的换给了岑季白。
岑季白虽然不可能佩上这带有林家标志的香囊,却也是收了。
又接林津给他的一个小锦盒,拆开一看,竟是枚鸽子卵大小的白玉,棱角尖尖的,显出一小团红影的血沁来。
“像不像小粽子?”林津得意地问他。白玉莹润剔透,红影鲜研,真像是枚糯米红枣的小粽子了。
岑季白笑着点了点头,“给我的?”
林津眼睫轻颤,“我瞧着怪有意思,应个景儿,与你做个扇坠子。”
岑季白含笑收了,心里想着前世的时候,他十二岁那年端午,林津也给了他这么个小玩意,说是看着怪好玩。
这件小玉器也不知是林津什么时候得了,总归是哪一年生辰或是旁的什么节礼吧。他看着有趣,便又给了岑季白。
林津一度是爱年节上送岑季白一些小玩意的。后来林源林渡相继去了,林父林母也过世,林津也再没有心思与岑季白送什么节礼。
想起从前的事,岑季白唏嘘之余,愈是决意要保全林家,保全林津。
两人这一番折腾,倒不知在前头的岑秋和,是有一段日子出不了宫了。
夏王被周夫人缠得烦扰,又有些日子没见到宋之遥了,便要拉着宋之遥饮酒,要宋之遥给他剥枇杷。
宋之遥不要宋晓熹见到自己这么副样子,便打发了他去找岑季白。宋晓熹出了大殿,一路喊着“初何哥哥”,没见到岑季白,却遇上了岑秋和。
岑秋和正恼着岑季白呢,又听到宋晓熹喊着岑季白,更是气极,往日里他还忌着宋之遥几分,这一气之下全都不忌了。
又见宋晓熹长得精致漂亮,越发起了心思。
便拦住人说要带宋晓熹去找岑季白,带到僻静些的地方,便将宋晓熹推搡在草地上。
宋晓熹吓得大哭,原本出来寻他的林浔便慌忙跑了过来。
林浔六月里才到十一岁,人事上懵懂些,却也知道一个人是不可以随便让人亲的。他再怎么欺负宋晓熹,也从来没亲过他啊。
因岑季白之故,林浔素来是与岑秋和不和睦的,加上岑秋和拉扯宋晓熹的模样又凶残又恶心,便即刻冲了上去,将人狠揍了一顿。
宋晓熹在一旁哭得伤心,林浔从未见他哭得那么厉害,知道他是吓坏了,便背了他去前头,扔下被揍成伤残的岑秋和不管。
因是林浔打了人,且打得很重,宋晓熹怕他被罚,躲在路边偷偷擦了眼泪,回到宫宴上便什么都没说。
众人见他眼睛发红,都还当他是又叫林浔欺负哭了,也都是见怪不怪的。
宋之遥也不好发作,小侄子心太实,他也帮不上什么。
倒是林浔又被林夫人训斥,说是回去后要狠罚他,宋晓熹却帮他分辨了。
只是,却又分辨不清楚。他不敢说他是被岑秋和吓到了,又怕岑秋和忽然出来找林浔算账,一直担心着。结果那夜里,岑秋和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岑秋和做了亏心事,哪里还敢到前头来,反倒怕宋晓熹告诉夏王等人。
岑季白两人回到宫宴时,宴席已经要散了。
林津看到小弟气闷,问他怎了也不肯说。
林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宫宴上不好发作,只低声喝道“你还管他做什么,这个,这个……这个混账小子!”
林夫人抹了抹眼泪,越发伤怀。
林二哥也在席上,虽然看出些门道,今日的宋晓熹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被林浔欺负的模样,林浔又是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像往日里惹了宋晓熹那般心虚。只是他问什么二人也都不肯说。
转眼看到林津回来,林渡心道这又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出去良久是去了哪里。再仔细一看林津腰间的香囊都换了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