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四灵军亦破口大骂起来“你竟然叛界!”“你根本不是凌家人!”
顾怀担忧地看着他挣扎苍白的神色,心念一动,忽将体内元婴与碧血珠都推进了通幽古阵。
凌容与惊怔地转眸看来,见他微一点头,忽地会过意来,咬破了舌尖,双手捏诀,碧血珠与二人元婴期修为叠加,化境术竟生生提升至了大乘期的境界。
霎时间,眼前景象陡然一变——碧空澄澈透明得像是一片倒挂于天的湖水,平静无波地倒映着世间万物,绚烂霞光之中,悠悠地游过了一群幻色飞鳞。
四灵军爆出一片惊呼之声,恍惚间如同回到圭泠界中,还能认出那些浮在半空中形态各异的苍郁小山,有小舟从空中划过,撑船的人神色恬静,口中悠然哼着一支小曲“朝云浮四海,日暮归故山。行役怀旧土,悲思不能言。悠悠涉千里,未知何时旋……”
血流成河的战场之中,七界峰修士蓦地抬头望见这静谧安然的场景,又听见这怀感故土之歌,眼眶都是一红。
干戈声歇,天地间骤然一静。
“太爷爷,收手吧。”凌容与站起来,仰头望着凌濯清。
“……十三,十四。”凌濯清抬眸看着那群幻色飞鳞,喃喃几句,眸中忽闪过一丝顿悟之色,怔然半晌,忽自嘲般低笑一声,转身眯眼道“你过来。”
凌容与一跃而起,飞至他身侧。
凌濯清端详了他一会儿,摇头缓缓道“仍是境界太低,修炼一途绝无捷径,切勿自以为是,仰仗外物机巧。”
凌容与心中顿时万分难受,别过脸“……是。”却听凌濯清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双灵归凌,吾心甚慰,死亦无憾。”
凌容与愕然回眸,却见他身躯蓦然间变得透明,眨眼间竟就此消散在空中!
“太爷爷!”他惊愕之下伸出手去,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顾怀慌忙环顾四周,只见除二人外,所有人都已变得透明起来,渐渐地许多人凭空消失,而他自己身上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燕兄弟,”浑身金光笼罩,变得透明的阿和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将手中轩辕弓与六支破天箭递了过来,双眸澄澈如朝光,“多谢你,圆我未竟之梦。”
“阿和华……”顾怀明白过来,心中陡然难过起来——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打败了六界峰,执念已消,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消失了。
凌容与回到他身侧,握住他变得冰冷的手,二人踩在沉沉浮浮的剑上,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界玉符符心,就在若华殿中,”阿和华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勿要难过,我们困在此地百年之久,实不如再入轮回。来生有缘,我再回到此界,与你痛饮一番!”大笑间将手中之物往他手中一塞,人已消散在空中。
伍冽深远远浮在空中,目光深沉地垂眸看来“若有朝一日,你二人飞升,勿要忘记今日惨剧。”
“燕大哥,莫要伤心。”顾怀心中一酸,只见半透明的阿苏夜凝视着二人,嫣然含笑,“以前我常想,若我能活到一百岁,我要同我的道侣朝朝暮暮,永不分离……可我只活到十五岁,也没能找到道侣。”她垂眸黯然一瞬,又扬起唇角,回眸看着站在她身侧的梧舟,身形渐渐涣散,只剩下声音还在空中回荡,“但如今我已明白,并非只有圆满的结局才是好结局,这个结局对我而言,已是极好。”
天地俱寂,四野无声,偌大的菩提灵界中,只余二人怔怔地站在一起,望着归于黄沙的白骨与孤立百年的岩殿,心神震撼于这孤寂苍凉,凄凉悲壮的景象,眼前依稀晃过无数人转瞬从鲜活化为死寂的面容,久久难以回神。
韶光何速,生死何轻,虚实何辨,黑白何分。
直到夕阳西下,月照大荒,两人方才御剑回到了空无一人的若华殿,只觉心神俱疲,筋疲力尽,仍旧回到之前的洞穴中,各自盘坐在岩石塌上,阖目静养。
顾怀心中难过,脑中不断闪过白日的片段,始终无法静心,只觉夜里分外的冷,索性朝凌容与凑过去,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番,最后选择平躺下来,直接将头放在他腿上,望着他的下颔,轻声道“你怎么样了?”月光下,凌容与的轮廓又成熟了几分,下颔的线条越发凌厉俊朗了。
凌容与睁开眼,眸色沉沉,显然心情亦十分沉重,见他神色关切,闷不啃声地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把他揽入怀中。
两人抱成一团沉默地互相取了会儿暖,顾怀在他耳边低语,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别难过了……他们如今执念已消,来世或许为友呢?”
“呵,这算什么安慰,”凌容与撇撇嘴,指尖夜明术亮起一团微光,将二人笼罩其中,挑眉轻笑道,“你该说,菩提灵界都是我的了,那我才高兴呢。”
“都是你的?”顾怀愕然将头从他肩上抬起来,皱着眉对分赃不均表示强烈抗议,“那我呢?”
凌容与唇角一扬,矜持地点头道“你也是啊。”
“……”顾怀看着他那副“敢说不是试试”的神色,忍不住嗤地一笑,心中一软,忽觉自己像是拱手山河讨美人欢心的帝王,宽宏大量地叹息着又把头放了回去“好吧。”并在自己脑海中慷慨地挥了挥手,小美人,看你好看,菩提灵界就送你了。
所幸凌容与不知他心中所想,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
说笑一回,两人心中都轻松了许多,顾怀道“走吧,去找菩提灵界玉符符心。阿和华既已将此界托付给我们,我们便试试能恢复它几重吧。”
菩提灵界如今尽毁,但符心仍在,只要用灵力驱动其再次运转,便能使这片荒芜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燕顾怀当年初拿到此界之时,拼尽全力亦只恢复了两重。
两人穿过曾站着二十四位傀儡美人,阿苏夜手中灯火摇曳在前指引,而此时却只剩黑暗空寂的走廊,悲伤之感又如同黑夜袭上心头。
……不知阿苏夜此时已投生在哪户人家?
顾怀心中沉重,口中却笑道“若是入轮回镜,你想做什么人?”
凌容与毫不犹豫道“圭泠界凌家人。”
“……只能选人间的人。”
“六界轮回,怎么只有人间?”凌容与不满地看他一眼,“那你们人间有什么人?”说着,脑海中忽浮现顾怀梦中古怪至极的人间之景,眸中又生出几分兴致来。
“……”顾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什么都有,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王孙贵胄,江湖儿女……其实和修仙界差别不大。”
“那你是哪一种?”
顾怀犹豫着想了许久,建筑系的古代叫啥?瓦匠?木匠?工匠?
“……算是,书生吧。”
“书生……很好欺负么。”凌容与点点唇,挑眉道,“那我要做王孙贵胄,风地观里那种,抢你回去给我画符。”
……就知道强抢民男!
顾怀一面腹诽,一面踏进了若华殿最核心的秘殿,照书中所写,此地便是玉符所在。
这原本是一高大殿堂的地方已变成一个四方的岩洞,里面黑漆漆的,凌容与双手捻诀,用大光明咒化出四团烈火,分射四角,霎时间将殿中情形照得通透。
顾怀抬眸看去,此处洞顶极高,洞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好在他对此处攻略记得很清楚,缓缓走到了正中心,将手中一团真火放在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刹那间狂风骤起,将那一片地面上重重沙尘尽数卷飞,在真火照耀下,露出下面透明的晶体——那是一块嵌在地面上的同心圆状玉符,通体琥珀色,中心有一个卍字印,与他们入界之时所见并无差别,只是大了十几倍,能容三四个人站在圆内。
这玉符已被掩埋在尘沙中百年之久,此刻重见天日,琥珀之上虽只剩些许沙尘,却仍黯淡无光,仿佛半分灵气也无。
顾怀抬头看着凌容与,向他伸出手。凌容与手中金光一闪,千变化作的刀刃送至他手中,两人双手合十,用力一握,两股血便自寒光凛然的刀刃上滑下,融为一体,滴落在那玉符符心的佛印之上。
血迹渐渐渗透琥珀,化作丝丝红纹,灵力亦顺着血脉汇入符心,只听“嗡”地一声如获新生般欣悦的轻鸣,整个玉符蓦地焕发出一片莹莹之光,缓缓地竟转动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凌容与想起什么似的,眼眸一转,忽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星河石,向符心拍去。
整块星河石没入其中,符心光芒霎时大盛,忽地飞速运转起来,整个洞穴都开始轻轻震动,接着狂风乍起,所有尘土沙石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推在一起,重新回到它原本所在,眨眼间,整个洞穴以玉符为核心,漾开一圈光辉,灵力反溢,尘土凝结之后,瞬间又变得通透莹澈,流光溢彩,恢复了净琉璃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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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濯清啊哈哈哈哈,所以圭泠界还不是我家的吗′? 重孙干得好!是我生得好?
顾怀所以一百年前你们说了啥?
凌濯清……不要问长辈私人问题。 ̄ ﹌  ̄
凌容与我知道,我家有记载 ? ?
顾怀〃'▽'〃
凌容与其实……
凌濯清不孝子孙!九重天印!ヽД′?︵ ┻━┻ ┻━┻
第二十九章 血映涅槃劫
或许是因星河石的功效,菩提灵界恢复得比顾怀想象中更快。
他还记得那日旭日初升之时,整座若华殿的五色琉璃被朝光照彻,晶莹鉴影,美得如梦似幻。两人落在殿顶之上极目远眺,以若华殿为中心,方圆数十里仿佛漾开一圈光华,眼前的城池本就是一座墨晶山之上自然形成,碧草仙花生机勃勃地自晶壁之上延伸出来,一阵风过,花草微微颤动,两人一青一白的衣摆亦轻轻拂动,星星点点的灵气自风中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不远处的大小山脉已被郁郁苍苍的山林覆盖,雾气缥缈,将一团巨大的湖泊拥在其中,湖上已有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日升月沉,斗转星移,湖水也渐渐变得充盈,就如界中日渐充沛的灵气一般。菩提灵界叫六界峰眼红不是毫无理由的事,只恢复了三四重的界峰中,满地沙石都化作满目琳琅,紫金石,极品三阳晶,空璧莹玉,承露翠微……无穷无尽的晶石就这样耀眼地裸露在山野。即便是凌容与,也被这样漫山遍野比比皆是的珍稀晶石闪花了眼。两人像是误入宝山的穷光蛋似的,两眼发光,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方才将附近的晶石整理造册,一一记录了下来,甚至在东方找到了一处正逐渐恢复的巨大灵石山脉。
灵石山脉!随手敲一块下来便是银子啊!
顾怀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已变成了修仙界的世界首富,激动地分分钟想试试一掷千金的快感,可惜此处并无用钱之地,只能等出去之后再肆意发挥一番。
凌容与也很高兴,他自小就喜欢收集各类晶石仙草,如今此界中各色晶石都够他折腾到一千年以后,甚至还发现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品种,实在是意外之喜。
除了界中的自然资源,若华殿中的珍宝更是璀璨夺目,令人咋舌,金壶玉盏不足为贵,极品灵剑仙宝也如寻常物件一般隔几步便是一样,捡都捡不完,凌容与甚至找出了一块如意符,两人修炼之余,兴致勃勃地重启了随身行院的工程,很快便将那座精巧的楼阁造了出来。
不过此地宝山中最和人心意的还是那张墨烟晶石祥云底描金大床,稳如磐石,软如温水,怎么折腾都不会散架。四角紫锦帐一旦放下便自成一个世界,从外面看去,隐隐绰绰,只能依稀瞧见两个交叠的影子。床顶上是一张流转的星图,神魂颤栗之时,目眩神迷,好似浸在星河之中。冰簟珊枕上,乌发缠绕,极热之时,侧脸于枕上,或可自沉溺缠绵之中获得一瞬清醒,但锦褥华裀软若唇舌交缠,滑如肌肤相贴,转眼又令人一头堕入水深火热之中……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升入元婴期后便颇有些肆无忌惮,好几次差点双修,好在顾怀总在最后一刻醒悟上下有别,及时制止,凌容与虽十分不悦,无奈他冠冕堂皇,总以合体期搪塞,却也无话可驳,只能忿然停手,最后被他费尽唇舌哄回来。
可惜这样悠闲惬意的好日子并没过多久,两人心知肚明,四方魔的阴影还在外界盘旋,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而在这样灵气充沛又毫无危险之地,最好的修炼之法便是闭关,因此将此地宝物一一记录在册之后,他们便选了一座山头,各自闭关,将天地间的灵气尽数吸入体内,以求尽快提升境界。
闭关之后的时光倥偬而过,灵气如同一片浩瀚汪洋将他淹没,顾怀沉在水底不知多久,再次浮上水面之时,头顶已凝聚了一团巨大的劫云,雷霆之威沉沉压下,令人难以呼吸。
但对顾怀而言,从离开出泉宫起,他面对的敌人基本没有化神期以下的修为,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点针对元婴期修士的雷劫,实在有些不够看,加上碧血珠之力,他毫发无损地受下了三十六道天雷,顺利度过了第一次雷劫,终于浴火涅槃,宛如新生,肌肤焕发出莹白如玉的光泽,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灵气冲刷过,又隐隐有真火之焰在体内流转,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蓄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此时,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远处的山崖上,与他相对而坐的白衣少年。
他还没醒,看来自己主角光环还在,又抢先一步……
顾怀微微一笑,起身一跃而起,清风拂柳般轻巧地自万丈深渊上倏忽而过,落在他身侧。
凌容与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冰蓝光幕,面色凛然,阖目安坐于一块墨色晶石之上,上方空中,一团缓缓旋转的劫云,隐约显出雷电之光,看来渡劫也在片刻之间。光幕流转,看不清他面目,顾怀有些想探手进去,又怕影响他渡劫,只得忍住了。
他还清楚记得闭关之前,小坏蛋怎么吻得自己神魂颠倒,然后没良心地撩完就跑,害他光静心凝神就花了不知多长时间,而对方却已经偷跑一步,早早封闭了五感,进入修炼状态。
可惜出卖色相并没有什么卵用,自己还是先升入了涅槃境。以此推算,等到合体境的时候,自己一样领先半步,那上下之争,就可以武力解决了。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抿唇偷笑,越想越得意。
雷声轰鸣,雷电之光在团团云墨之后闪动,将云层照得通白,看来雷劫就在眨眼之间。
顾怀凝眸看了眼天光,忙将碧血珠推进了通幽古阵中,有这个渡劫神器在,他倒不是很担心。可没过多久,却见光幕之后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眸中含怒之色一闪而过,竟又给他推了回来!
顾怀一怔,猛地连退数步,三道雷电已自天地间滚滚咆哮声中轰然劈下!
凌容与周身灵气飞速流转,光幕凝结得宛如晶壁,将三道雷电生生接下,只裂开了一道细碎的裂痕,很快便被灵气修复完好。
但更多劫雷已一道接一道狠狠劈落,如同空中一个无形的巨人手中一把利刃,疯狂地兜头砍来,一道道直将那光幕劈得寸寸碎裂。
顾怀不远不近地紧紧盯着那道怎么看都不甚结实的光幕,手心捏了把冷汗,心中七上八下,默数着劫雷的数量,几欲出手相助——但修士渡劫是不可相助的,他又偏要逞强,不肯用碧血珠作弊,到第二十道劫雷之时,终于光幕彻底碎裂,凌容与被雷电劈个正着,顿时浑身一颤,白衣染血。
顾怀面色刷白,心神俱裂,咬牙忍住了上前的欲望,眼睁睁看着他沐浴着雷电之光,渐渐变成了一个血衣人。
直到他口中都咬出血来,三十六道雷电才终于劈完,顾怀浑身冷汗,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手中一道氤氲已久的白光已破空而出,将辨不出面目的血人整个笼罩其中,惶急地冲了过去,却又不敢伸手碰他“你没事吧?”
白光过后,一道人影猛地蹿出来,如猎豹般将他扑倒在地,血腥味还在鼻尖萦绕,对方脸上却已是一片得意之色,舔了舔他嘴上的伤口,交换来一个血腥又甜蜜的吻,方才微微起身,扬眉道“还是我赢了。”
顾怀愣了一瞬,这才发现他身上那被雷电劈做褴褛的白衣上虽还血色斑斓,但裸露的肌肤白如寒玉,血痕都已消失,隐约有蓝光浮动,周身灵力比自己更加汹涌澎湃,境界竟已直接升入了涅槃中期!
想必因他不曾使用作弊器,虽则渡劫过程痛苦得多,却也使他被锤炼得更为强大。
“……你就为了压我一头?”顾怀明白过来,登时出离愤怒了——就因自己先渡劫片刻,他不愿落后于人,所以宁愿拒绝碧血珠,冒险硬抗雷劫?
凌容与眼眸心虚地一转,俯身亲了下来。
“唔……你别想混过去!”顾怀硬起心肠一把将人推开,怒目而视,“你几岁了?就知道逞能!我以后不修炼好了,回回都让你赢。”
“……好啊,”凌容与含笑点头,俯身抵住他额头,双眸如星地望进他眼睛里,语气十分嚣张可恶地宣布,“那你别修炼了,我护着你。”
鬼要你护了?你也不问问这里谁是龙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