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出泉宫是他一手所创,此后他就一直留在此地,既没有升到上界,也不曾历劫陨落。他的境界深不可测,分明能够与七界峰的人对抗,却仍旧留在出泉宫,实在是一件异事。
远远看见这位宫主,顾怀总算从晕眩感中回过神来,又见牧应秋立在殿中,忙挣扎着从仇独眠手下跑出来,躲到这个靠山背后,见礼道“见过宫主,见过阁主。”
阳燿天道“你就是日神选中之人?”
顾怀低头“是。”心里忽的一片雪亮。
他想起了此处的剧情,燕顾怀获得日神赐福,生生打乱了出泉宫“利用有限资源,优先培养种子选手以对抗乾元门”的计划,所以三巨头接见他,是为了劝说他主动交出日神的传承。其实离火箭已认主,正阳神体须得日神留在他体内的真火方能修炼,这两样是让不了的,他们只是想要涅槃焚天掌的功法。
书中顾怀当然不愿将自己的东西白白让给别人,于是胡扯说这个功法也必须要真火方能修炼,否则就会经脉逆行爆体而亡。
但是对现在的顾怀来说,眼下的情况有所不同。首先,他不是书中那个可以分分钟就学会这种功法的少年天才,实际上他如今连运气都还不会。再者,他也知道几年之后,乾元门的弟子便会和出泉宫弟子大战一回,既然他不能像燕顾怀一样以一己之力护住所有师兄弟,将功法交出去,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过,他也不认为把提升战斗力的希望都放在那两个大师兄的身上是最好的。
想到此处,顾怀抬头道“宫主,弟子愿将涅槃焚天掌献出,但有一条件。”
听到此处,仇独眠先冷笑一声“你这逆徒好大的胆子,竟敢与宫主讲条件,实在是目无尊长!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以为获得日神青睐,就可免去黑水林之罚,。”
牧应秋却摆手道“你若能为出泉宫牺牲私利,也算一件好事,功过相抵,不愿去黑水林也可,便去小孤峰面壁吧。”
“……”谁要去小孤峰面壁啊,黑水林的装备才是最重要的装备啊!
眼见自己的外挂要错失,顾怀忙道“不是的,弟子的条件是,希望能将此功法公之于众,让宫中弟子皆能修习!”
此言一出,大殿中霎时一静,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要知道修仙之人对功法视为立命之本,往往藏私,除非亲传弟子或是亲生血脉,鲜少有人愿意将功法传给他人,何况日神所传功法的功法必是顶级功法,他们虽迫于形势,不得不强求顾怀交出功法,也只是想让那两个最优秀的弟子与他一同修习,但其实心中亦觉此乃不公之举,着实十分亏欠这个弟子,却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豁达之人,竟然要将功法公之于众,让所有弟子一同修习。
顾怀被那三道包含着怀疑和期望的复杂目光照得压力山大,还是顶着头皮道“弟子虽不甚上进,也知道乾元门与本门多年来冲突不断,不知何时便有一战,因此弟子觉得,涅槃焚天掌这样的功法,如果能够令宫中师兄弟都能修习,定能使本门实力大增。比起仅仅依靠两位师兄之力,不如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御敌,方是上策。”
“好!”阳宫主惊讶之下又觉十分欣慰,起身笑道, “这才是我出泉宫的弟子,不愧是日神选中之人!”
牧应秋也欣然道“这孩子能有此觉悟,实在难得!既然如此,他交出功法之后,我会与殿主及武殿三位武行者先行修习,摸清功法底细,一个月后,便将涅槃焚天掌加入武殿修行体系之中,令宫中境界足够的弟子共同修习。”
就连仇独眠也无话可说,看向他的目光都从看一个废物变成了看一个可回收物品。
顾怀忍不住默默给自己点了10086个赞。
“好。”阳宫主颔首笑道,“既然如此,燕顾怀,本尊特赦你黑水林之罚,也不用去小孤峰面壁,回去之后,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了日神传承,更不要忘记你今日所发之愿!”
“……是。”
可是我想去黑水林啊!求惩罚!
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吧。现在还是先学会运气比较重要……
顾怀再次见到水阁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因为交出功法后,他拒绝让仇独眠和牧应秋把他御剑捎回北炎峰,表示要自行走回水阁以示自罚,于是——他就走了一整天,才终于翻过两个山头,看见下面一汪亲切的湖水在斜阳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然而此时他还在半山腰,距离崖壁上那一排山殿近得多。
顾怀半死不活,又渴又累,趴在石头上歇气,伸手向旁边那条夜里逆流而上的山涧中掬了捧水喝。望见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愣住,伸手摸了摸脸——虽然水波荡漾,不是特别清楚,但很显然的是这张脸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脸。
顾怀怔愣了一会儿,忙甩了甩头,从那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继续思考现实的问题——累得半死,怎么走下去。
……可惜他不知道怎么能驱动那种荷叶,一路上也没看见一片,他要么老老实实走下去,要么就只能跳水里被水冲下去了。
这天他走了一路,没有见到一个人。
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仍然是这样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也不知道燕顾怀的兄弟和后宫有没有惦记他呢。
顾怀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听见寂寂无人的山林中响起一声轻哼,不由大喜过望地回过头去——
水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遮盖着整个水面,上面开满了白色的槐花,纷纷地落到水里,一根粗壮的枝干上不知何时竟站着五个人。
最中间的那个昂着头,又低着眼看下来,姿态十分的睥睨天下,那下颔的弧度完美无瑕,一看就知道是上午那个十分好看的小坏蛋。
顾怀霎时乐了,站在石头上招手“快下来吧,小心摔了!你们这么多人站在上面,这树能撑得住吗?”
“……”小坏蛋面色顿时又红又白,衬着那些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的槐花,好看极了。
顾怀觉得十分手痒,可惜没能带上画板,不然真想当场画下来,欣喜之下,一时间忘记了马蜂之灾,忍不住又笑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好在对方也不似上午那么愤怒,挑了挑眉,薄唇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答非所问地道“燕顾怀,我倒没想到,你竟然妄想成圣。”
“啊?”顾怀一脸茫然。他知道成圣是什么意思,修仙之道虽以修仙为多,但是像是一些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有大功德的圣人,则无需修行,甚至可能白日飞升。这种人,在这本书里就只有传说中存在过。他怎么会想去成圣呢?
“那你为什么不指认我?又为什么要把涅槃焚天掌的功法公之于众?”
这么快这事就告诉全宫上下了啊……看来他徒步旅行的英勇事迹应该也传开了吧。
顾怀想了想,决定如实以告“其实……一是因为你好看,二是因为我懒。”
“……胡说八道!”小坏蛋感觉被狠狠地调戏了,气得面色煞白,猛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优雅地落在他身前,却十分不优雅地拉着他前襟,凑到他面前,龇牙道,“明明是因为你蠢!”
顾怀被勒住了脖颈,难受地咳了两声,盯着近在咫尺那双燃烧着的明眸,又觉好笑“所以,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小坏蛋被这不要脸的调戏语气弄得怔了怔,接着便松开他衣襟,挑眉露出一抹坏笑,忽往他肩上用力一推,人便急速向后飘去,双指夹着一张燃烧的黄符举在唇边,嚣张地吹了吹那缕青烟“不错,我来送礼!”
顾怀被猛地推了个趔趄,忽觉浑身发冷,背脊上毛骨悚然,下意识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巨大的类蛇的怪物,腰身有槐树主干那样粗,直立的部分有三层楼高,有三个头,每个头上都长着一圈尖刀一样的刺棱,浑身覆盖着银色鳞片,最可怕的是,每一片鳞片上都是一个眼睛!此时千万个眼睛都看着自己,三只蛇头更是争先恐后地伸着脖子凑过来,冲他张开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顾怀只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就跑,只觉浑身颤抖,双腿都软了一半,但求生的意志又支撑着他跑得飞快,甚至在感觉到那怪物靠近的时候,无师自通地从内府升起一股气力,使他忽地健步如飞,脚不沾地,半腾空地一溜烟飘出去老远。
远远地还能听见山林里传来那混蛋和几个跟班哈哈大笑的声音。
顾怀又气又怕,耳边只听得见自己心脏砰砰砰直跳的声音,眼睛都红了,心道老子这次不死,一定去告发你这个作死的神经病啊啊啊啊啊!
那怪物不依不挠,一路跟着他跑到了山底,眼看要到湖边,顾怀边跑边嚎“师兄师姐!救命啊!有怪物!”
回头一看,那东西却缩在林中不动了,再一看,那团盘在一起的巨大怪物,忽的仿佛见了光的冰雪一样,竟渐渐开始融化!三个脑袋瞪着眼睛东倒西歪,看着去滑稽极了。
顾怀迟疑地停下脚步,就见它砰地一声,化成了一团白气,彻底消失了。
“……”
原来是个假货。
顾怀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狠狠捶了下地,恨得牙痒又觉得可笑,这个小混蛋!
仰望着天上火烧一样的红云,好半晌终于缓过气来,顾怀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忽觉肩上被贴了个东西,随手一撕,谁知刚一摸到,那东西就粘在了手掌上,摊手一看又是一张符!
顾怀心惊肉跳,忙用右手去扯,那黄符却猛地发出一阵金光,接着左手掌心剧痛,仿佛被针刺刀割一般!
“啊——”顾怀登时握着手一阵痛苦地翻滚,冷汗还没褪去又出了一身热汗,右手拼命去撕,终于颤抖着扯开时,却见掌心鲜血淋漓地刻着三个字——“凌容与”。
那伤痕像是刀划下去又被火烧过一般,深可见骨,痛得钻心。
“我擦!”顾怀疼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张口就是一句国骂。他性格一贯温和散漫,此时已经气到极点,狠狠盯着那三个字,咬牙切齿道,“小王八蛋丧心病狂!这名字一看就是个炮灰,难怪我根本不记得这么个人物,敢这么对付燕顾怀,我看你活不过三集!”
好在不知道是他如今体质异于常人,还是这个符文的效果有限,过了不久,掌心的疼痛就停止了,结出一层血痂。
顾怀这才爬起来,远远瞪了一眼山林,用眼神把躲在里面那个幸灾乐祸的小恶魔凌迟了一百遍,方才转身往回走。
第四章 温软水阁风
水阁已经亮起了灯,碧波荡漾着灯火的倒影,显得温馨极了。水阁是十五座建在湖上的水榭,中间有回廊相连,每座水榭有一排回字形的房间,后面跟着一个三层高的阁楼。
顾怀目测了一下,每座水榭可以住六十来个人,十五个水榭也就是九百来人。此时稀稀疏疏可见许多弟子坐在回廊上乘凉,或是踏着湖上的荷叶玩耍。他随意拉住一个人问了问司空磬在哪,便知道自己原来是住在左首第三个水榭中。
谢过那位师姐,顾怀慢慢往回走,对方却忽的叫起来“啊,你是燕顾怀师弟么!”
顾怀回过头,一脸茫然“是啊。师姐有事么?”
那师姐满脸惊喜,气沉丹田大叫一声“燕顾怀回来了!”娇啼破空,穿云透雾,霎时间惊飞湖上几只蜻蜓,整个温馨静谧的水阁忽然间就热闹喧嚣了起来,无数人从阁窗上,房门里,屋檐上,廊座上探出头来,接着便都欢天喜地地冲他狂奔而来,仿佛又重现了他刚醒来时那片混乱,整个水阁的木地板都在震动。
“燕顾怀!在哪!”
“啊啊等等我!”
“小师弟你太棒了!”
“师兄!你真是胸襟广阔,人品一流!”
“顾怀师兄,多谢你把日神功法公之于众!”
“师兄是怎么获得日神传承的!日神长什么样!”
“小师弟我为你骄傲!”
顾怀错愕之间已经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围在了中间,好在水上回廊狭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前后被堵,但左右的人是游过来趴在木栏边的,否则他非被闷死不可。
“顾怀!过来!”司空磬衣袂飘飘地站在一片荷叶上,乘风破浪地冲开了好些人,和昊蚩一起把他从人群里拽了过去,用力拍着他肩头,满脸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干得好!”
昊蚩激动地掏出两把仙丹,一把塞进他嘴里,一把塞进自己嘴里,涨红着脸用力嚼了嚼。
看来他把涅槃焚天掌功法公开的事,的确是每个人都知道了。
顾怀嚼着酸酸甜甜的仙丹,顿觉浑身疲乏不再,却听得耳根子一红。虽然说被大家夹道欢迎的待遇十分令人感动,但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也太窘迫了,此刻他宁愿做一个隐姓埋名的活雷锋。
司空磬拍了拍手,朗声道“大家听我说!”声如洪钟,回荡在湖面上,“我们小师弟燕顾怀,今天被日神选中,获得了日神的祝福,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
四面回应声欣喜又激动,直冲云霄“厉害!”
“他在日神祭上怒怼黑面神,不许他处罚我们,义气不义气!”
“义气!”
“他把日神的传承,涅槃焚天掌法公之于众,令大家都可以修习,大方不大方!”
“大方!”
一人意犹未尽地补充道“简直太大方了!”
顿时哄堂大笑。
连顾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空磬不愧是皇族出身又在江湖上混过的人,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又鼓动人心,仿佛一个传销现场。
但一转眸,他的笑又凝在了嘴角——不远处的荷叶上,站着一个青衣人。
水阁里的人一贯非常解放天性,日神祭已过,此刻所有人的衣服都是乱七八糟的。许多人都像司空磬一样解开衣衫,只着雪白的里衣,把外衫绑在腰上,也有人披着外衫不绑腰带,还有人把两边长袖绑在背后,露出胳膊。女弟子多嫌弃青衫不好看,此刻更是一片花花绿绿各色的薄衫。燕顾怀的衣服本来倒是很整齐,但是一天蹉跎下来,也是又脏又皱,只有这一个人仍旧规规矩矩,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地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众人。
这人就是水阁里性格文静内向,有点懦弱,刚被顾怀抢了日神赐福的大师兄迟弦郁。
顾怀挠了挠头,有些不忍“迟师兄。”他记得这个人物,迟弦郁是真的倒霉,遇到带着男主光环的燕顾怀,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对方,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他,最后因为争强和嫉妒之心走上了万劫不复之路,最后当然和所有炮灰一样被燕顾怀打死了。
想想今日,他昨夜一晚上没睡,卯足了劲要代表水阁和山殿的钟无笙抢日神赐福,结果被燕顾怀半路截胡,而水阁中所有人都在为燕顾怀欢呼,这是何等的心塞。
众人都循着他目光看去,一时间也都静了下来,场面十分尴尬。
迟弦郁却驱使着荷叶浮进,对众人安抚地笑了笑,红着脸道“大家想的不错,燕师弟抢到了日神的传承,这虽是件好事,但我须得承认,当时我的心中确有不平。论修为,论资质,我自问不比燕师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