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守立刻就警醒了过来,盯着谢远道“为甚不行?那五年之约呢?难道五年后,你我还要两处分离,平白给谢含英卖命?”
谢远微一皱眉,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让殷守躺在了他的腿上,自己则低下头去,声音压得很低,缓缓说出了他的猜测。
“我想,阿兄大约是身体出了事,且还是大事。他应该……命不久矣了。”
谢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哀伤几乎浓郁的要化成实质。
那是他的阿兄,是如今还不到二十五岁的阿兄!
谢远双手微微攥成拳,喃喃道“他虽想瞒着我,可是,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他当日见我,只见我一面,便想让我离开,后来待我也只淡淡。还有他近来的作为,我原先不懂,只觉奇怪。然而,如今细思,若阿兄当真命不久矣,那么,他的一切的所作所为,便都有了解释。”
更何况,除了谢含英自己的行为,还有清婉的行为,寇大夫的行为,那一位神出鬼没的之前只给他留了一副山河巨变图的孤鸿子,还有……都能证明,谢含英的身体当真是出了问题。
不但如此,谢含英应当把下一任等到继承人,也选好了。
是谢含英唯一的亲弟弟,如今的容王,谢容英。
谢远沉默下来。
殷守则是怔住,尔后蓦地坐了起来,看着谢远道“此事当真?”
谢远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应当,十之八九。”
他的语气中,有怅然,有笃定,然而更多的,是难过和悲伤。
那是谢含英,是谢远当初同样视为知己的谢含英,是谢远觉得,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谢含英,那么,他的一切野心,都能够深深地隐藏下来的谢含英。
是那个想要令天下百姓平安喜乐,想要做一位盛世仁君的谢含英。
而这样的谢含英,就要死了。
谢远没有办法不难过。
这次轮到殷守沉默了。
他低下头,缓缓的在谢远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上一一亲过,最后和谢远额头抵着额头,低声安慰道“阿远,生死有命。就算他真的要死了,那也与你我无关,是天注定。既是天注定,阿远,他没有办法,你我,一样没有办法。”
既没有办法,那么,就尽力接受好了。
谢远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能不因此而难过。
因此谢远张了张嘴,仍旧说不出话来。
殷守又开始亲他,低声道“他都不怨,阿远,你怨甚么?阿远,那是他的命,是上天要他早逝。我们现下知晓了他要早逝,知晓了现下若是可以,便尽力为他做些甚么。可是,焉知你我不会比他还要早走一步?阿远,命运无常,你莫要想他,想阿守,好不好?只想阿守。”
谢远愣了愣,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好月色,又看一眼他的殷守,心下怅然与悲伤之余,又升起一股其他的感觉。
“好,我此刻,只想阿远。”
又是一番缠绵悱恻。
谢远听明白了殷守的意思。殷守是在劝他,谢含英是要死了,可是,焉知他们不会比谢含英死的还要早?这世间事,的确有很多事情是只需人为即可,却也有很多事情,是人也无法改变的。
与其一味的为谢含英悲伤,倒不如,珍惜当下。
——虽然殷守彼时所说的当下,是他自己而已。
谢远醒了,躺在床上,却没有起床。
待到殷守也醒了,二人又絮絮说了些话,这才起身。
他们二人本就都是一地的藩王,因此虽然为谢含英难过是真,但是,去打算好一旦谢含英死去,朝廷的下一任皇帝是谁,将来战争又有几何等等事情,也是他们必须要打算的事情。
尤其,谢远也好,殷守也罢,他们二人最终都是想要厮守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天南地北各一方,一旦分开,就要几年见不到面。
这一次能重逢,还是巧合。
殷守对谢含英兄弟的感情并不怎么深,直言道“若是谢含英做皇帝,他心中能容得下你我,你我也尽可为谢含英卖命,却也不是不行;但是,若是换了谢容英……阿远,他容不下咱们的。”
以谢容英的度量,原本就对早早就有了藩王位的谢远心有嫉妒,若是谢容英做了皇帝,那么,被一个皇帝嫉妒的藩王,又能有甚好果子吃?
尤其是谢容英若是对谢远生疑,到时候,一旦战事发生,谢容英再从昭地调走大批兵马的话,那谢远该如何?
因此殷守声音压低,在谢远耳边,低声蛊惑道“阿远,不若,咱们先下手为强?”
谢远听得一怔,随即就苦笑起来。
先下手为强?
怎么可能?
他根本没有大义的名头,更不是正统继承人,他虽被过继,生父敬王却犹在,谢远纵然是有心,又如何当真能做这些?
更何况,谢含英就要死了。
难得,他要让谢含英死不瞑目吗?
谢远苦笑道“阿守,不行的。我一旦做了那些,大庆朝必然大乱。而敬王、定王也定会趁机而动,虽诸外寇眼下瞧着老实了,但是,只要被他们觑到时机,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到时候,我是要和谢含英兄弟打,还是要和敬王、定王打,亦或者是对着突厥他们打?我虽有心,却不能如此。更何况……阿翁曾令我立誓,阿兄一日不负我,我便一日不负阿兄。阿兄直到今日,不曾负我半分,我又如何能负阿兄?”
“终究,还是阿翁,技高一筹。”
只是纵然如此,阿翁又是否算到,谢含英会英年早逝,还是在这样的英年早逝呢?
谢远微微闭目,连睁眼都不肯。
殷守也终于明白了谢远的想法。不是谢远不想,而是谢远不能。
他不能背信弃义,不能在谢含英还活着的时候,就对谢容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