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谢寒尽还在庵堂之中,谢远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时候帮谢寒尽去说亲,于是就只能将此事先按压下来。
谢云屏轻叹一声,先是应下,随即又道“那若锦呢?”
谢远顿了顿,道“我也给三姐去了信,问她是否愿意我在此处,为她寻摸人家。我总心忧,三姐再像五年前那般,我已去信求了老师,三姐却……执意要嫁阿爹选中的人,使得我愧对老师。不过,幸而老师大度,如今尚且愿意将十二郎送来长安,让我亲自见了几次,才有可能为四姐结得好姻缘。”
谢云屏捏着手中帕子,反复思量许久,终是道“阿弟做的已然很好。就算是其他世家的父兄,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三妹若这次仍旧执意不肯领阿弟的好意,那,便罢了。随她去罢。”
谢云屏心中也不是不失望的。
幼时,阿娘膝下只有她和谢若锦两个嫡女,阿娘对她这个长女还算看重,可是,对谢若锦不过尔尔。谢云屏那时便已有了长姐风范,对谢若锦初初照拂。而谢若锦对她也是亲近的很,诸事皆也肯听她的话,愿意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可是,事情是甚么时候变的呢?
谢若锦开始变得依旧跟她亲近,但偶尔时,看她的目光里,就满是怜悯和歉意,偶尔还有一丝决绝。那样的目光,谢云屏乃是家中嫡长女,又如何受得住?又如何需要妹妹的怜悯和歉意?
直至后来,明明阿弟前番百济的折了身段去跟分明不喜欢他的远山先生求亲,为的就是让谢若锦不用嫁给一个连出门相看都做不到的病秧子,可是,谢若锦又是如何做的呢?她宁肯折了阿弟的面子,也要以孝道为名,嫁给一个人人都不赞同的病秧子。
而现下,谢若锦的两任夫婿都没了,纵然人人都知道那两人原本定亲之前身体就差的厉害。可是,谢若锦的克夫之名,依旧传了出去。接下去说亲,只怕更难。
谢云屏屡屡写信去劝,谢若锦却是反过来劝她既已成亲,就该回云南才是。而两个小娘子都是女儿家,无论如何,都该有个兄弟才是,又劝谢云屏回去后,便为赵家开枝散叶云云。
谢云屏看得心烦,便也不肯再去信。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收到了不少谢若锦寄来的劝她回去的信,甚至还拿了清婉郡主为例,让她知晓没有兄弟撑腰的痛楚。
谢若锦如此,谢云屏心中虽不至于就猜到了谢若锦的小心思,却也对这个三妹失望透顶。因此闻得谢远的话,便也只当这是最后一次。若谢若锦还要坚持,那,他们也就权当,舍了这个手足好了。
谢远并不知谢云屏心中所想,只到了第二天,和谢云屏一道去了洛平长公主府。
他们先是拜见了洛平长公主。
长公主比圣人还要年长三岁,如今更是六十有八,对着几人倒是颇为慈爱。待瞧见了谢云屏的一双女儿,更是亲自抱了抱。
“这就是圣人亲自定了名字的两位小郡主?本宫记得,一个叫玥儿,一个叫瑜儿?都是好名字。有圣人亲自定名,虽非取名,倒也是件好事。”
谢云屏抿嘴笑“都是她们阿舅疼她们,这才去好声好气求了阿翁,得了这名字来的。”
长公主便叹“还是有个兄弟好啊。”
像是她,有了圣人这个兄弟,才有了今日荣华;像是谢云屏,有了谢远这个兄弟,才不至于因为夫家和娘家的联姻,而沦为不断生子的工具,她生下的两个小娘子,也因为有了圣人定名的事情,而被旁人高看一眼。
可是她的清婉……
长公主看着怀里咕噜噜转着大眼睛的赵玥,笑道“阿远,你且去瞧瞧你清婉表姐有甚事要和你说。你阿姐和两个外甥女,就都留在本宫这里,陪本宫说笑一会。”
谢远自然应是,随着长公主府的侍从就去了他熟悉的清婉郡主的院子里。
过了月亮门,抬眼看着凉亭里正跪坐抚琴的清婉郡主,谢远便是一怔。
清婉郡主人如其名,性子淡雅如菊,寻常并不喜穿大红,常常都是穿着鹅黄月白淡绿等色的衣裳,这次,却是谢远头一次见到清婉郡主着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手中一串红珊瑚的手串,头上的簪子,也是镶了红宝石的凤簪。
谢远顿住脚步,等了片刻,才朝湖中凉亭走去。
待行至跟前,清婉郡主方才一曲毕,抬头,朝他温婉一笑。
谢远便也笑了“表姐。”
清婉郡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让出位置,便笑道“好阿弟,你今日既来了,便再让表姐饱一抱耳福,再听一曲阿弟的琴声才是。我只怕,将来……都没有机会再听到阿弟的琴声了。”
谢远自是明了清婉郡主的言外之意,便也不曾推拒,只跪坐琴旁,侧首问道“表姐想听什么?”
清婉郡主想了想“不若一曲寒鸦戏水,一曲凤求凰?”
谢远哭笑不得“前一首便罢了,后一首……也罢,表姐既想听,那远便舍命陪君子好了。”
清婉郡主只微微笑着,起身背对着谢远站着,看着平静的湖水,不知再想些甚么。
待得两曲罢,她才转身笑道“寒鸦戏水依旧如故,只可惜了凤求凰……阿弟此曲,技艺高超,却无半点情意。”尔后掩唇一笑,“可见是个还未曾开窍的。”
谢远只笑“表姐,我才十二呢。”
清婉郡主只摇头,轻抚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轻叹道“我从前从不喜着红衣,只觉红色太俗,不够雅致。然而,再过些时候,我从前不喜欢穿的,竟会变成我不能穿的。世间之事,果真奇妙无常。”
谢远这才知道了清婉郡主今日会着红衣的缘故。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表姐,你若不愿,并非不能拒绝。”
纵然这桩亲事有着诸多的必须如此。可是,清婉郡主终究是这桩亲事的受害人,是洛平长公主最珍爱的孙女,是功臣唯一的遗孤。若清婉拒绝,元朔帝未必就不肯为她出头,让她过上几年,可以另寻良人,不必做妾。
然而清婉郡主只是一叹,将手中的红色珊瑚手串摘了下来,往湖中一丢,道“奈何身不由心。”
奈何她的心中,早已非谢含英不可。
纵然是与他为妾,她心中,竟然也是肯的。
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可是,阿婆劝了她那么久,她依然是愿意嫁给谢含英。可不就是,真的疯了?
谢远终是无话可劝,末了只好转移话题,问清婉郡主寻他来的缘故。
清婉郡主只笑“是一个痴情人来求了我,让我问你一句话。不过……”她莞尔一笑,“方才听君一曲,那句话,却是不必问了。”
谢远摇了摇头,也没有追问那人是谁,只看天色,便起身告辞。
清婉郡主瞧着谢远的背影,心中只盼,他与含英,能一世交好,让含英坐了那个位置,孤家寡人时,还能有一知己好友,那便好了。
而谢远和谢云屏离开了长公主府,谢云屏便问谢远“你可瞧见了容英?”
谢远一怔。
谢云屏道“我瞧他方才在长公主府来去匆匆,仿佛是魔怔了一般,可是和你有些争吵或误会?若是有,还当速速解决了此事才好。毕竟,你与太孙交好,他心中本就有些醋劲,莫要再让他心生误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