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硬探道“回将军,人是没找到,不过,倒是有消息说,白大人因云州县被焚,十室九空,害怕朝廷降罪,畏罪潜逃了。”
王坚吃了一惊,道”畏罪潜逃?我听说白鸿飞的母亲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只有一名老仆跟着,还留在关内,他难道不念及家人,独自逃走?“
伍不凡道“我见过白鸿飞一面,看他的样子倒是很清秀,不太像这种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情总是难说。朝廷问起来,我们据实上奏便是。”
伍不凡又同王坚商议自己走后各处的布置,径直下了城楼。
那名硬探见两人走了,自己也回营,正要进门时,冷不防被人撞了个满怀,刚想要发火,却看见是前两天刚来军中的一名叫做棒子的小兵,手中提着药壶,慌张之间,药都被洒出了大半。
那名硬探正想开口骂,便见到棒子满脸堆笑“哎哟,兄弟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真对不住!烫伤了没?”
那名硬探一句粗话便骂不出口,只得道“没事!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手里提着药壶,是去看那个什么顾长辰?”
棒子答了一声是,便有提着药罐朝着顾长辰的房间跑去。
他才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恶臭,棒子捏着鼻子,放下药罐,走上去掀开顾长辰身上盖着的被子,看到顾长辰果然又是大小便失禁了。
棒子一边骂,一边打水来给顾长辰清洗,待到换上干净床单,罐子里熬好的药也办冷了,棒子伸手撬开顾长辰的牙齿,将往日给顾长辰灌药的软管找出来,从口中插入食道,将半冷不凉的药顺着软管一股脑的灌进顾长辰肚子里。
却不料顾长辰的手脚忽然动了动,棒子习以为常,也没去理会,将给顾长辰喂药的软管抽了出来,看着房角那一堆弄脏的床单被套,骂道“格老子的你再不醒就丢出去喂狗!”
却不料听得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从顾长辰的鼻腔中发出,棒子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着脏床单,头也没回,对着昏迷中的顾长辰骂道“老子给你端屎把尿了个把月,骂你两句你就听着,哼什么哼?!”
他说话间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猛然听见一声咳嗽从身后传来。
棒子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过头来,借着夕阳的残光,那个躺在床上已经有一个月的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漫天的晚霞,也比不上此刻那人睁开的双眼绚烂。
棒子呆在门口,半秒钟之后反应过来,手舞足蹈的大叫“醒了醒了!!!顾先生醒了!!!顾长辰醒了!!!”
周围的一些士兵闻讯都围了过来,将棒子围住,七嘴八舌的你问一句,我说一句,棒子尤在兴奋“嘿!我就说顾先生不简单,受了那么重的伤,睡一觉就能醒过来!我说的没错吧!”
说毕,棒子又洋洋得意的对着那些士兵双手一伸“他醒了,你们统统都赌输了,给钱给钱!”
众人道“顾先生在看你!”
棒子猛然醒悟,伸到众人面前的双手改成将众人推走“走,都走!顾先生才醒,你们别闹他!”
将人赶走,他这才反身折回,走到顾长辰的床边,喜道“顾先生,你醒了?”
顾长辰睁开眼,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困难,棒子又道“你刚刚醒,身子弱,得补!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弄东西吃。”
顾长辰低低的嗯了一声,他见到周围的情形,便知自己已经在萧关,心中略安,等了不多时,便看见棒子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前来,棒子将顾长辰扶起,道“顾先生,这是我去找伙夫弄的鸡汤,快趁热喝了!”
顾长辰忍着烫,喝了两口鸡汤后,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于是开口问道“鸿……白大人呢?”
棒子呸了一声,愤愤的说“云州县被烧了,白鸿飞那小子怕获罪,逃走了!”
顾长辰心中一惊,他当初让白鸿飞弃城逃跑时,便想到云州县可能被烧,然而只要白鸿飞在,烧掉的城池亦可重建,损失绝对比满城百姓尽数被杀要小上很多。可他怎么也没料到,白鸿飞会被沙陀人捉住,更是没有料到,白鸿飞竟然会被人说成畏罪潜逃。
顾长辰心中着急,可浑身却无半点力,喘了两口气,低声道“白大人绝对不会畏罪潜逃!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听谁说的这话?”
棒子哼了一声,嚷道“还用听谁说么?大伙都说,沙陀人走的时候还看到白鸿飞好好的在云州县里,结果才过了半天不到,他就没影子了!这些朝廷的官,都是些只会捞钱的怕死家伙,我还听他们说了,如果不是顾先生你劝那小子,那小子早卷着金银跑了,根本不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守城!”
顾长辰愕然,他摇头道“不,你们不了解鸿飞,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一定是有特别的缘故……”
棒子见顾长辰自己说话都困难,却极力为白鸿飞辩白,心中不悦,若是依照他平时的脾气,肯定会将白鸿飞大骂一顿,此刻却照顾顾长辰重伤中醒来,不去和他争辩,只说道“是,是,是,你说的是!别管那小子了,快点把汤喝了,多养养!”
顾长辰便也不再争辩,将那汤一口气喝完,便闭了眼睡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听见外面有哼哧哼哧的声音,睁开眼已是天黑,瞧见房门未关,他从里朝外看去,只看见棒子正卷着袖子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洗东西,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天亮。
天亮时分,伍不凡已经身披铠甲,手握长剑,跨上骏马,准备出关查看了。
他策马从城中而过,路过顾长辰住处的时候,看见那名叫棒子的小兵手中捧着一碗稀粥进房,他心念微动,跳下马来,叫住棒子“顾长辰活过来了?”
未等棒子回答,伍不凡便将手中的缰绳递到一旁人的手中,大跨步的朝着顾长辰走来。
房中依旧是他第一次来的样子,仅有一张床,一条被子。
一个皮肤白皙,神色淡然的男子,躺在床上,那男子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灼灼的看着自己。
伍不凡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焦躁,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这样肆无忌惮的,仿佛看着老朋友一般那样赤坦的看着自己。
他这一生,没有朋友,他的朋友就是他的铁剑。
他这一生,没有亲人,他的亲人就是他的铁剑。
甚至他这一生,也没有爱人,他的爱人,还是他的铁剑。
伍不凡皱了皱眉毛,却听见那人低低的叫了一声“不凡……你来了……”
24、地狱恶鬼
不凡,你终于来了……
顾长辰睁开眼,眼前的光仿若天堂圣翼,他刚从沉沉的梦境醒来,尚未能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只是看见,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好像之前他见到过的千百遍一般。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说不凡,你终于来了……
跟着伍不凡进来的亲兵立刻呵斥“放肆!伍将军的名字是你能随便乱叫的?”
棒子也随后跟着挤进来,刚想要帮顾长辰说两句话,便听见伍不凡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顾长辰?”
顾长辰大梦初醒的恍惚已经尽去,他看着狭小的房间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的人,一时之间竟不能辨别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他点了点头,道“我就是!”
伍不凡伸出手,揭开盖在顾长辰身上的被子。
那人只穿着一件亵衣,及肩的头发落在床第,亵衣是交领样式,此刻微敞,看得见那人胸上的绷带。
对于重病中的人,伍不凡向来不会过于为难,他原本打算转头出去,却又正对上对方的目光。
深邃的双眼,仿佛汪洋的大海,灼灼的看定自己。
伍不凡哼了一声,手按剑柄“当初你假借本将名号,在云州县造谣生事,你可知罪?”,
顾长辰道“不知!”
一旁即刻便有亲兵上前,将顾长辰从床上拖下来,把他按到伍不凡面前,棒子慌忙从后面挤上来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他刚刚醒过来!”
顾长辰被一众亲兵压的半跪在伍不凡面前,伍不凡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从对方的领口看得到小腹——所见之处,尽是伤疤,顾长辰的头微微的仰着,参差不齐的头发顺着脸庞柔顺的垂下,映着那近乎完美的脸庞。
在那一刹那,伍不凡竟然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这人的脸,为什么没有受伤?
随即,伍不凡依旧用着淡漠的语气,问“你可知罪?”
顾长辰依旧是微微一笑“不知,还请将军说给我听!”
伍不凡手中的铁剑唰的一声出鞘,架在顾长辰的脖子上,微微昂了下巴“本将与你从不相识,你竟敢冒充本将的军师,蛊惑众人,罪不可恕!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实招来,本将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