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他觉得苏小公子这殷勤的态度有些可疑。为何,要如此针对陆寒流?
宴席一直到了深夜才散尽,因为来的许多都是江湖中人,酒量自是不错的,他们轮流几个互相灌着,基本都喝得七荤八素。
楼父便让丫鬟小厮伺候着,该送回府的送回府,该替人准备客房的准备客房,最后又费了好几个钟头的功夫收拾残局,才真正将楼府弄清干净了。
沈洛平也喝了不少酒,回房的时候步子都有些飘飘然,还是陆寒流在一旁扶着他进的门。
进到房间里,陆寒流忽然出声说“大哥我想出去。”
“什么?”因为他乍一开口有点过于突然,沈洛平一时间没有听清。
“我想外出拜师习武。”陆寒流又重复了一遍。
烛火煌煌下少年的脸看得有些恍惚,也更显得消瘦,轮廓分明,陆寒流微微抿着唇,有点像一个倔强又清冷的小孩子,叫人看了觉得有些心疼。
这回沈洛平明白了。
大约陆寒流是已经不满足于楼家给请的教授武艺的师傅了,想自己去外面寻师学艺。
少年意气时候,总是会有想要闯荡江湖成就事业的想法,这一点沈洛平可以理解,但是陆寒流这么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回来,那自己的任务该怎么办?
到现在任务都是八字没一撇,本来沈洛平还想慢慢来,一点点地影响陆寒流,可是现下要是人家走了,两人隔个年不见面,怕是这些年累积起来的感情都生分了。
所以沈洛平听了这话,只是沉默不语,心中却不断思索着应对的方法。
陆寒流不明白他这一长久的沉默是何意义,只得又喊了一句“大哥”。
这回沈洛平应了他的话。他问陆寒流“你想出去多久?”
少年抿了下唇,说出早已想好的答案“五年。”
五年。沈洛平扳着指头算,那等陆寒流回来,他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早过了弱冠之年,是不是稍微年纪太大了?沈洛平想,感觉不是利于进行自己的计划啊。
“能不能……将这时间缩短些?”沈洛平斟酌着问,“五年有些太长了。”
“是有些长了,等我回来,大哥估计都能领了小侄子给我看。”陆寒流微微笑了一下,说,“只是,这是我早就决定了的。”
沈洛平不晓得该怎么答话,便又说“你便不能改一改?三年如何?”
陆寒流沉默了。
这就有些他强人所难的意思了,沈洛平只好叹了口气,说“那就先这样吧,到时候我再和父亲商量一下。”
陆寒流说好。
沈洛平还是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本来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少年却斟酌了许久,才说“大哥,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洛平“什么意思?”
“我……有一件必须做到的事情,这件事情,可能会很困难很危险,可是……”陆寒流看着沈洛平,目光熠熠生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的声音有些闷,可是却掷地有声“虽千万人吾往矣。”
从陆寒流的口中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沈洛平一瞬间有些被震住了,他没想到少年竟然会有这样的气魄。
尤其是当他看见那双凌冽的眼睛时,本来他面前站的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可是当陆寒流露出那样的决绝又坚毅的眼神的时候,却让人觉得,能有这样眼神的人,可以做成世间任何的事情。
沈洛平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少年露出这样和年纪不相符的表情来。
他忽然又忆起近日来他每夜做的那个梦。梦中,男子的眼眸含霜 ,话语比寒冰更瘆人。几乎一瞬间的,沈洛平忽然就毫不怀疑陆寒流将来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如果自己成了阻碍他做成那件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虽千万人吾往矣”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很有名的一句话啦,借来用用,以表现小陆的决心和勇气~
第56章 弟弟他总想黑化
第二日, 楼延青被祁家退婚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江湖。
本来大多数人就都对两家的这桩婚事颇有议论,毕竟门不当户不对,楼延青横看竖看也不可能入得了祁家小姐的眼, 现下从祁家传出来退婚的消息,这事情便成了天下秋千, 人酒足饭饱后的笑谈。
祁家退婚的原因很简单,便是楼延青新婚之夜去阑珊楼寻欢被祁家大公子祁染郢撞见了。
这理由在旁人看来便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了楼延青身上, 与楼延青有过些许交情的人也都晓得他爱风流, 所以乍一晓得了这事情却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沈洛平觉得,楼延青好歹也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即便喝再多的酒也不太可能会在新婚之夜做出此等行径,毕竟对方可是祁家的小姐。
不过不论事实怎样,楼延青这婚事是彻底黄了。
祁家大公子甚至还放出话来,倘若再叫他见到楼延青在风尘场所里快活, 那他就让楼延青这辈子都快活不了了。
而楼延青从阑珊楼里回来的时候, 形容憔悴面色灰暗, 还真那么点纵欲过度的意思。
祁染郢那晚到底是怎么教训的他楼延青自然是不肯说的,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清晨就有阑珊楼里的小厮传播出去消息, 说楼延青被扒了衣服吊在了房梁顶整整一个晚上。
沈洛平倒不是很关心这个, 只是他发觉楼延青自从经历了这事之后,也不晓得是因为不能再去风流快活了还是因为被祁染郢害的颜面扫地了,总之整个人都蔫了。
再不似往日里那么爱作妖了,成天就窝在家里, 要么研习剑法,要么吃吃睡睡。
沈洛平对此深感欣慰。
结果这欣慰在楼延青提出想去参加武林大会之后破灭了。
楼延青非要去参会。连楼父都觉得他只能去丢人现眼,可楼二公子偏偏不答应。
求父亲没有用,楼延青就来找沈洛平,他也不晓得怎么知道的沈洛平同苏小公子的那一层关系,死乞白赖地想叫沈洛平给他弄张参加武林大会的门票。
沈洛平实在不想带着这个麻烦弟弟一起去武林大会,自然是严词拒绝。
可是楼延青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耐心,硬是一直磨得下去,沈洛平终于熬不住,问他“你且告诉我,你这么执着于武林大会的原因是什么?”
楼延青沉默半晌,才咬牙切齿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我不是君子,有什么仇,我现在就要报。”
沈洛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寻祁染郢的仇。
“祁公子的实力,难道你不晓得?”沈洛平实在是不忍心打击他。
“我晓得的。”楼延青说,“所以我不是要去打败他。”
“那你意欲何为?”
“我要叫他知道,他是错的!”
沈洛平从这句话里稍微听出来一点意思,大约是祁染郢狠狠地折辱耻笑了楼延青一番,楼延青好歹也算是个热血男儿,自然会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在祁染郢面前争回一点面子倒也不算奇怪。
沈洛平有些犹豫了。再怎么楼延青也是他弟弟,自己弟弟受了旁人极大的折辱,他也不好还是毫无动容。
晚上的时候他征询了陆寒流的意见,陆寒流对此倒很是表示理解,说二哥既然有此等决心,不如帮一帮他。
最后沈洛平只能又去找了苏小公子,这苏小公子答应的倒是爽快,也不晓得他是为人太大方了,还是另有居心。
之后一行三人便一齐去了武林大会,这一次参加大会的据悉有近千人,这种大会向来精彩处是在后头的,所以前面的几次筛选倒没什么太多观看的人,不过是几个门派或者家族的自己人前去呐喊助威。
沈洛平为了尽一尽兄长的义务,还是去看了楼延青的那场比试,看了没一会儿,陆寒流就在他旁边道“与二哥比试的人,实力与他不相上下。”
沈洛平心想,这下真是巧了,两个都是走后门的。也不晓得最后谁能赢下这场比试。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人还是平分秋色,这场比试实在算不得精彩,本来还有几个人慕名想看看能赢下祁家三小姐的人是个怎样的高手,这么两三招看下来,也就扫兴而去了。
沈洛平其实也想走,可是又不能走,只好在一旁和陆寒流闲扯。
“寒流,你原来的记忆,还记得多少?”
他指的是陆寒流对于从前的家庭和亲人的记忆,陆寒流刚到楼府的时候,楼缓意便问过他的身世,只是陆寒流那时可能是还小,又或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对自己家里的事情只有个隐约的印象。
“只有一点。”陆寒流回答道,“大哥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沈洛平说“随口问问。我只是突然想到,你来楼家已经差不多有十个年头了。”
“你,可曾有想你从前的家人?”
陆寒流摇摇头,道“我都差不多忘记了,没什么想不想的。”
沈洛平实在不晓得陆寒流说的话是真是假,本来他也觉得对方只是个孩子,可是,有时候陆寒流身上显露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所以沈洛平才会对陆寒流的身世背景有所怀疑。加之那晚陆寒流说过的话
虽千万人吾往矣。
陆寒流要做成一件事情,这倒是他不曾隐瞒的,可是更多的内容,便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了。沈洛平只能尽可能地去揣测他的心思。
正在楼延青与那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进来的九流“高手”战得难舍难分时,沈洛平忽地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本就身量高大,气度雄阔,隐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此时场子周围已经没几个人了,便愈发显得出众。
沈洛平本来是不会怎么关注与陆寒流无关的人,只是他发觉这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楼延青身上,才注意了几分。
沈洛平心想,这有点不同寻常,楼延青的水平,哪里值得旁人这样侧目而视了。难不成,这人其实是……
看上楼延青了?
想了一想,沈洛平觉得自己不能受到前几个世界的影响,哪来那么多基情。
所以,可能,那人是真的被楼延青高超的武艺给吸引的吧。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磨来磨去,最后实在是超过时间限制了,只能判了平局。
看楼延青的样子,像是十分的失望。
沈洛平便走上前去宽慰他,说只是一局比试罢了。
可楼延青只是叹气,说“大哥,你也早觉得,我是不可能会赢的吧。”
沈洛平没想到楼延青如此有自知之明,只好道“你与那人实力相当。”
“陆寒流和你说的?”楼延青没等他回答,又说,“我的底细他最清楚不过。”
沈洛平没出声,默认了。
“大哥,别说是陆寒流了,这里随便的一个人我都不见得比得过。”楼延青道,“我自己能到什么程度,自己清楚。”
沈洛平不晓得楼延青是受了怎样的刺激,原本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性子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听他这么一说,他似乎就有点理解楼延青从前厌恶陆寒流的原因了。
楼延青从小不爱念书,习武也是父亲的意思,本来他对武学之类还有些兴趣,毕竟新鲜事物最开始都是吸引人的。
可是陆寒流也同他一齐习武了,明眼人都晓得是陆寒流更具有天赋,虽然楼延青之前学的也算不错,但距离扬名天下,他差的东西是永远都弥补不来的。
就好像全班第一和全国第一的区别。
楼延青怎么努力也上不得武林大会这样的台面,可是陆寒流却可以。
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强求的。
楼延青大约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所以胸无大志。因为他即便有做天下第一的志向,也是做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