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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扫墓 第5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11485 更新:2021-12-27 15:05:31

    “谢谢。”我道了谢。

    他又礼貌而冷漠地朝李世钦等人点点头,低下头朝我耳语“有事的话,你知道怎么找我。”

    我颇为吃惊,随即心中感激,他做酒店这一行多年,何等眼力,怕是一下便瞧出是怎么回事。要知道简逸这张脸,对法国人而言,绝对是初次相见,可难得的是,他真的对我颇多关照,我朝他感激一笑,他拍拍我的肩膀,如一个老朋友一般笑笑离去。

    我注视法国人离去的背影,注意到他离去之前,还招来餐厅经理,指我们这边,朝他耳语一番,大意是让那人看顾着我一些。真是没想到遇着热心的好人了,我微微一笑,调转视线,正看到李世钦死死盯着我,我毫不介意,收敛了笑容,扬了扬眉毛说“李公子,多谢邀请,家母还让我替她老人家送上生日祝福,不过我想,您有这么多朋友,大概也不需要了。”

    李世钦盯我看了半天,眼中情绪y晴不定,忽然问“你跟那个鬼佬认识?”

    “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我笑了笑说。

    “不认识,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他的口气,几乎是恶狠狠的了。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即附和,七嘴八舌地说“是啊是啊,简逸,他好像跟你认识蛮久了。”

    “他是谁啊,看起来好像酒店的高层。”

    “你们说法语吗?你什么时候会说法语了?”

    “你们说什么?”

    ……

    我冷冷扫了他们一圈,成功地令这堆孩子一一噤声,最后停在李世钦脸上,淡淡地说“我说了,我不记得你们,其实你们也不怎么认识我。既然大家都几乎算是陌生人,我想我的事,跟你们没太大关系,你们不知道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的事,对大家都公平。好了,”我一抬头,正看见送餐侍者走来,微微一笑说“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最好莫过于大吃一顿,然后各自走路,因为人不一定都会说,但一定都会吃。”

    李世钦握紧刀叉,看样子似乎想朝我扔过来,我微微一笑,轻声说“差点忘了,多谢李公子,以及,生日快乐。”

    侍者过来,一一摆餐,头盘汤点,热菜酒品,倒也样样俱全。李世钦带头,每个人都吃了起来,坐我旁边的女孩贪新鲜要了蜗牛,哪知道这种东西,吃起来最讲究技巧,她弄了半天,餐盘餐具发出难听声音,差点jian飞酱汁,还不得要领。我看不下去,遂靠近一点,微笑着用英语问“女士,我能为你效劳吗?”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我一眼,脸颊绯红,愣愣地将叉子和钳递给我,我朝她鼓励一笑,飞快地替她将盘中食物弄好,一边弄,一边低声地教她怎么做,她听得频频点头,冲我感激地笑了一笑,低声说“谢谢。”我将餐具递还给她,微笑着告诉她我第一次吃蜗牛时闹的洋相,哄得女孩咯咯娇笑,脸上的尴尬一扫而光。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哐当”一下刀叉扔到盘子上的撞击声,我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李世钦几乎狂怒的视线。他嘴角浮起一丝恶意的笑容,忽然说“简逸,今天我生日,不知你带了礼物来没有?”

    我微微眯了眼,却听他边上一个喽啰cha嘴说“是啊,我们都给alen送了礼物的,哪,有送名表,名牌领带,有送限量版波鞋,有送名设计师设计的水晶饰品,你呢,你送什么?”

    我心下一阵厌烦,真是,没完没了是怎么着,这些孩子心目中,除了靠名牌堆砌起来的虚荣心,还剩下什么?我挺直了腰杆,微笑说“不好意思,我家贫你也知道,没什么礼物送你,你已经收到这么多礼物了,应该也很开心对不对?不会介意我吧?”

    李世钦脸色一变,似乎就要拍桌子站起,我淡然地与他对视,就在此时,坐我另一边的男生一把抢过我放在脚边的喜饼盒,叫道“你们看,简逸送的是这个,好老土啊。”

    众人哄堂大笑,李世钦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接过那个喜饼盒,一下扯断尼龙绳,打开来一看,扑哧一笑,扔到餐桌上讥讽说“天哪,居然是寿桃,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生日送寿桃的。”

    我慢慢收敛了笑容,心里真的浮上一股怒气,看着他,冷冷一笑,说“对不起,这不是给你的。”

    他脸上一滞,说“不是给我的?你捧着它过来,不是给我的?”

    “当然不是给你,你的请柬上,有说要带礼物给你吗?”我奇怪地问,伸手过去,将那盒寿桃摆好,盖上纸盒盖,捧了回来。笑话,简师nai一番心意,我就算自己吃了,也不便宜你这种小崽子。

    “那你给谁?”他咬牙切齿地问。

    “给我的。”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男声,威严低沉地说。

    第11章

    我浑身一颤,如堕冰窖,这声音,便是于千万人中,我也绝无可能听错。我手心冒汗,迟疑着不敢回头,眼见其他人纷纷噤声,朝我身后某处齐齐注目,眼光中有惊诧、有疑惑、有怯意,有畏缩。忽然,李世钦站了起来,一下扣住那个喜饼盒,挑衅一般扬起下巴,说“你又是谁?”

    身后的声音好脾气地轻笑了下,可我却知道,那根本掩饰不住底下的y寒狠绝,骤然之间,一只有力的手掌已压上我的肩头,我吓得险些跳起,却被那只手硬生生按住动弹不得,耳边,传来那个男人亲切而自然的声调,说“简逸,你不跟你的朋友介绍下我吗?”

    介绍个屁。我本能地想要逃跑,怎奈此刻脊椎宛若灌入水银,僵硬得手脚发冷,不敢轻举妄动,心脏狂跳之余,只余下一个念头怎会这么倒霉?夏兆柏不是最喜中餐的么?怎会出现在法国餐厅?全港上百家的法国餐厅,他怎么就出现在这里?我干嘛要搞出这些幼稚的小动作,让他注意到这边?为什么避来避去,落荒而逃,到头来,却终究会在此处撞见,简直就如自投罗网?

    肩上那只手掌无声无息压了下来,看似轻拍,实质使了重力,霎时间宛若泰山重压,令我顷刻艰于呼吸。耳边传来那人似笑非笑,却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继续轻笑说“看来简逸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没关系,我来自我介绍好了。敝人夏兆柏,是简逸的……”

    “朋友。”我急急忙忙接口说。

    他意欲不明地扫了我一眼,笑笑说“没错,我们是相熟的朋友,逸仔平日多得你们照看,我代他家里人谢谢你们先。”

    那帮小孩见风使舵,察颜观色几欲成ji,ng,想要混入上流社会,若连这等权贵都不认得,那才真是笑话。他来这么一出,这帮孩子中早有伶俐地接嘴说“哪里哪里,我们都是同学,互相照顾帮忙是应该的。”随即,便有人扮天真问“您是某某集团的夏总裁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原本靠拢在李世钦身边的美女立即眼冒崇敬,娇滴滴地说“好帅啊,夏先生,你本人比财经杂志上上镜多了。”

    夏兆柏一面亲切地拍着我的肩,提醒我不得有异动,一面熟练应酬这等小女孩状若天真,实质世故的恭维和套近乎。我脑子里乱成一团,这人真是我前世仇人,今世克星,只要见着他,我竟然连好好冷静思考都做不到。就在此时,我接触到桌子那端,李世钦疑惑探究的眼神,心下不禁一阵懊恼,三十几岁人了,还是学不来淡定自若,若不是跟这个孩子斗气,我又何至于此?我正没好气,见李世钦瞪我,遂老实不客气瞥了他一眼,却忽觉场上有些静默,一抬头,正对上夏兆柏锐利如电的视线,我心中一惊,忙垂下头去。耳边却听见夏兆柏似笑非笑地说“简逸,你还真是有心,知道我锺意寿桃,特定带来给我,真是多谢了。”

    他伸手去拿那个喜饼盒,李世钦反手一扣,口气很冲说“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不是吧,”夏兆柏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淡淡地说“你可能误会了。这种东西,你们小孩子怎会喜欢?哦,我知道了,”他嘴角上勾,说“逸仔不懂事,不知道给寿星公送礼,这样吧,”他站直身子,往后招招手,微笑说“罗切斯。”

    那餐厅经理听见,忙快步走来,微微一躬身,微笑问“夏先生,不知有什么可帮您?”

    “送支红酒过来,我替简先生,补送这个礼。”夏兆柏微笑着说,看着李世钦,眼神睥睨,尽是收敛的轻蔑。

    这就是成年人的好处,连轻蔑都能做到不动声色,点到为止,却犹如针刺入心,令人更为难受。李世钦涨红了脸,却无可奈何,想必也明白,眼前这人,自己无论如何招惹不起。

    我愣愣注视这一幕,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夏兆柏状若体贴地轻抚我的肩膀,微笑说“是不是空调太大?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坐在这些风口位置。吃好了吗?吃好了,就陪我去那边坐坐,上回你说的事情,刚好今天也有时间,我有些兴趣,不如我们坐下了慢慢谈?”

    我忽而有些回过神,本能一晃,想甩开他压在我肩上的手,却觉肩上一痛,他手劲加大,狠得几乎想要捏碎我的肩胛骨一般。我吃痛抬眼,却接触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心下一颤,抖着唇便要拒绝。想着此人历经千辛万苦,方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身份,自当爱惜羽毛,于大庭广众之下,不致给我难堪。哪知我刚一动,他却仿佛亲热低语,将唇贴近我的耳廓,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身体一僵,登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以夏兆柏的能耐,他知道我的名字,便很容易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一切,知道与这个名字紧密相连的其他人的名字,进而知道如何利用这一切,将别人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中。“走吧,小逸,”他拍拍我的肩膀,口气温柔地说。

    我心中惶急,慌乱中胡乱应道“我,我的龙虾还没来。”

    夏兆柏轻轻一笑,眼中有了些许暖意,温言说“跟我在一起,还怕吃不到龙虾?”

    “我要吃这里的主厨安德烈做的。”我脱口而出。

    “哦?”夏兆柏轻挑眉毛,说“你还知道这个?”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低声说“看来,你令我吃惊的地方真是不少。简逸。”

    我如芒刺在背,不知如何作答。他将我的窘态尽收眼底,满意地转身对那帮目瞪口呆的少男少女微笑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些事,就不陪各位了。”

    他先行走开,竟不回头,其随从走狗上前,倒颇有礼貌地说“简先生,请过去吧。”我万般无奈,只得起身,在一桌人各不相同的视线中,叹了口气,跟着夏兆柏走了过去。

    夏兆柏径直走出餐厅,走向电梯口,他的随从一左一右胁迫般跟在我身侧,我别无选择,只得进了电梯,看他微微一笑,按了十五层,我大惑不解,这家酒店十五层乃高级商务套房,夏兆柏带我去那作甚?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大惊失色,在电梯叮当一声开启瞬间,抢上去一把按住开启键,抖着唇说“夏兆柏,你想怎样?你别忘了,这可是在酒店里,我要是闹开了,你不怕酿成丑闻,明日登上娱乐版头条么?”

    “丑闻?什么丑闻?”夏兆柏微微蹙眉,奇道“餐厅上百双眼都见到你自愿跟我出来,我一没拿枪指着你的头,二没强行命人将你拖走,不过跟投缘的小朋友找个地方叙叙旧,说说话,谁规定不行了?”

    我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也不必进客房……”

    “简逸,”夏兆柏收敛笑容,目光利如刀剑,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是不应这么熟悉这座酒店,不应与酒店行政经理攀谈得那么自如,不应懂得餐桌礼仪进退有度的?如果我没听错,你刚刚,跟那个鬼佬说的是法语吧?”

    我如遭雷击,不由后退了一步,手心中沁出冷汗,咬牙说“我,我喜欢法语,自学不行吗?我喜欢这座酒店,喜欢法国菜,平时看书看电视便有多加留心……”

    “是吗?你的爱好真健康。”夏兆柏一步踏出电梯,径直走去,边走边冷冷地说“那么,熟知我那所宅子的方位布局,知道从花房后面荒废的小门跑出去,这些连我都未必清楚的事,你别说,你对此也有爱好。”

    我心中巨震,立即推开那两个保安,嗖地冲出电梯,撒腿就跑。若我没记错,楼梯间便在拐角之处,此时此刻,我已顾不来那许多,只想着远远逃开,逃开夏兆柏,逃开那令人窒息的前尘往事。哪知道没跑两步,身后即有人快步追来,简逸这副身体羸弱不堪,根本不是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保全人士的对手。没几下,我便被人狠狠勒住,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随即,有人将我双手反扭,一阵剧痛传来。我闷哼出声,想也不想,一口咬去那人手腕,那人哎呦地叫了一下,一个巴掌拍过来,啪的一下,清脆击到我脸上,登时将我的脸打偏一边。

    “住手!”夏兆柏猛喝一声。

    那保镖怏怏地住了手,夏兆柏大踏步走来,一拳击在那保镖下巴处,将他打得踉跄几步,随即一把将我扣入怀中,威喝道“谁让你打他的?”

    “先生,他,他咬人。”

    “他一个拎不起四两东西的人,能咬到你怎样?”夏兆柏怒道“还不快去开门?要在这过道上弄得人尽皆知么?”

    那人忙应了一声,快速跑开,夏兆柏不顾我的挣扎,将我半搂半拖,硬是弄前几米,我死命挣扎,叫道“姓夏的,放开我,你个衰人,放开我!”

    “你再动?再动我就告你非法入屋盗窃,信不信?嗯?”

    我一呆,以被他拽入房间,砰的一下关上房门,我猛然醒悟,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夏兆柏这回不再留情,反手将我的双手轻而易举扭到身后,手劲奇大,登时令我无法动弹。他贴着我的耳朵,微微喘气说“简逸,我若真想对你如何,就不是这个结果,我现在只是想跟你好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恩?”

    我胳膊处一阵阵钻心疼痛,疼到眼前发黑,不得不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哑声说“好,我放开你,你别乱攻击,明不明白?不然,我怕受伤的是你!”

    我又点了点头,他一把将我甩开,我一阵踉跄,忙扶住墙壁,低低喘气,夏兆柏半天没动静,隔了一会,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我吓得一跳,却听夏兆柏沉声说“只是冰块,你敷着,会舒服点。”

    我默默接过那个手帕,贴着脸颊,那阵冰冷带来的刺激令我打了个激灵。我暗自检讨,自己这下是反应过度,简逸与夏兆柏无冤无仇,本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按捺不住要如此过激,只怕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当务之急,是用什么法子,将那些事情搪塞过去?我顾自沉默,夏兆柏的视线,却一直在我脸上徘徊。过了许久,只听得他温言问道“怎样,好些没有?”

    我点了点头,多年来的教养令一句“谢谢”已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咽下。我偷偷看他一眼,此人脸部仿佛较三年前略嫌瘦削,轮廓线更加硬朗,眉头深锁之间,似有忧虑重重,y霾不散,便是大权在握,身家排行全港10富豪,却也未见得如何开心。我心中暗叹,人之一世,蝇营狗苟,不知所终,到头来林世东挣得一抔黄土,他坐拥广厦千间,却又如何?这么一想,那些恩怨仇恨,隔了时空,募地显得稀薄起来,倒是彼此俱还活着,重在同一个空间中,呼吸同一种空气,有些难能可贵。

    我吁出一口气,放缓了声调,说“夏先生,您其实,是想找我解惑的,对不对?”

    夏兆柏定定地看着我,忽而一笑,说“本来是,但现在,我忽然不想了。”

    “为什么?”

    “有些东西,想得太久了,早已坚硬如背负一层皮肤,”他淡淡地说“我已然过了,要刨根究底的年龄。”

    “既然如此,能放我走吗?”

    “还不行。”夏兆柏勾起嘴角,忽而道“你这套衣服,不适合你。”

    我低头瞧着身上这套上世纪的西服,早已在一连串挣扎中皱得不成样子,有粒扣子,甚至已经脱落,不见踪影。我叹了口气,说“无所谓,有得穿就好。”

    “你等等。”夏兆柏忽而说“我这里有衣服,可以借给你。”

    第12章

    眼前一切,宛若褪色旧梦,明知早已凋零,却,令你难以忍住,不去伸手触碰。

    若是你,自12岁开始,便每年会特地飞一趟英国savilero,定制当年需要的两季西服,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成年,一直持续到你死,那西服便不再是服装,而是成为与你拥有同等呼吸频率的一层保护色,类似昆虫绚烂的外壳,得以将你内里丑陋的肚肠,禁忌的欲望,不为人知的苦痛,无法申诉的压抑,通通藏在衣冠楚楚的背后。然后,你走出去,这西服的每一道工序都ji,ng心制作,每一块面料都只来自苏格兰或北英格兰,每一道熨痕都笔挺修直,每一个纽扣,每一个锁眼,都符合ji,ng益求ji,ng的含义。因为这样,你骤然多了自信,多了扮演好你自身角色的力气,很多时候,不是你在撑着衣服,而是衣服在支撑你。如果这样,你或许会明白我,明白在这个人形之下,其实藏着一个怀旧而软弱的灵魂。我没有办法不去触摸这套衣服,我如着魔一般,做梦似的换上它,我熟练地打开领带层,挑出适合这套衣服和衬衫颜色的领带,我打好领结,掖直衣角,走了出去,镜子里,宛若一个林世东,正穿过前世今生,似喜还悲地看着我。

    “挺直腰板,头昂起来,记住,西装又是你的oersuit,你穿上它,便代表你的身份,代表我们林家当家人的威严,代表你支配这个公司,支配这个家族的权力。”

    是谁在那口气严厉地教导我?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当日端庄严肃的林夫人,正在镜子里,口气尖利地斥责道“阿东,我已经不指着你光耀门庭,不指着你将林家产业发扬光大,甚至于,林家败了,我都认了。但你看下你现在这幅模样,你还像我们姓林的吗?你还算一个男人吗?你真是令我失望,失望透顶!”

    我握紧拳头,身体微微颤抖,从小到大,这句“你不要令我失望”总如咒语一般,如影随形,可他妈谁来告诉我,我让别人不失望了,可我自己失望了怎么办?谁来管我心底的无力,谁知道我的怯弱,谁会在乎我心底到底是不是害怕?

    忽然之间,我明白了,原来穿上这样的衣裳,便注定了,我作为人的真实情感,作为自我的真正感受,便注定,要舍去,要忘却,要当成无用的分泌物,用力拭去,不留痕迹。

    我犹如做梦一般,慢慢转身,缓缓打开换衣间的门,门外,夏兆柏一见到我,蓦地自椅上跳起,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出现三秒钟的呆滞,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震惊、迷惘和,若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一种欣喜。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触摸上我的胳膊,一寸寸地往上摩挲,再到我的颈项,再往上移,摸上我的脸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表情越来越痴迷狂醉,仿佛信徒,在通过这等仪式,确认自己的信仰,传达内心的激越。他神情间的膜拜感染了我,或者说,在这一刻,我们两人,都陷入各自的怀旧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猛然间,他一下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胳膊勒紧,仿佛生怕一个不察,我便会消失不见一般,这个拥抱带着我无法言明,却分明感受得到的那种迫切和痛苦,那痛苦感染了我,让我无法反抗,因为它与我内心的悲苦,彼此呼应,彼此共鸣。周遭一切,在此刻显得尤为安宁,我们如同两个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了许久的人,在此时,放下夏兆柏的身份,忘记我到底是简逸还是林世东,抛开前世今生说不清道不尽的恩怨情仇,只互相依靠一下,互相借着对方的胳膊,检点自己身上的伤口,寻求片刻休憩的可能。

    是的,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我到底是谁,而在于,无论我以怎样的身份,均会背负如此百孔千疮,令人不忍粹读的灵魂。那灵魂如此软弱,以至于,它爱也不彻底,恨也不彻底,渴望着不能渴望的,压抑着压抑不了的,它将所有的情感均处理得一塌糊涂,它让那寄居的身体生活得一团糟。我闭上眼,一股热流冲到眼眶,满心酸楚,竟然呜咽出声。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啜泣,后来,在那人宽厚的胸膛上,在他一下一下的抚慰中,我禁不住泪流满面,痛哭流涕。我哭得太畅快,作为林世东的无奈,作为简逸的无力,在此刻,均倾泻而出,发起狠来,还一下咬住那人的肩膀,咬到他疼得发颤,却也不想松口。

    我哭得太用力,没有察觉身下一软,已被夏兆柏压到床上,随后,有点点落在颈上脸上的柔软触碰,等到我稍稍回神,才发觉,他原来在吻我,极有耐心,极为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滴,郑重得令人惊诧,仿佛在膜拜,又带着说不出的疼惜,我有些惊呆了,记忆中从未有人如此吻过我,更别说,记忆中夏兆柏从未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我愣愣地任他亲吻,他的唇炙热而柔软,心里那软弱的部分,因为被人好好对待,而更加发酵。恍惚之间,我听到他一声喟叹,抬起我的脸,迅速捕获我的唇,辗转反侧,那灵活的唇舌撬开我的牙齿,长驱直入,纠缠不休。我只觉一阵酥麻自脊椎攀爬而起,身体发软,整个意识混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他放过我,转战我的耳后颈项,细细品尝。恍惚之间,我听见他低声叹息,含糊唤了一句“东——”

    宛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猛然清醒,关于此人的不堪记忆骤然涌上脑中,他是夏兆柏啊,羞辱过我,背叛过我,设局谋害过我的夏兆柏啊!我到底在干什么?怎能让人欺侮了一次,又让人欺侮第二次?我羞愧难当,反倒镇静下来,一动不动,任他微微喘气,小心解开我的领带,在我裸露的肌肤之间游走徘徊。我微眯双目,慢慢地伸出手,抓住床头一件硬物(后来才察觉,那是酒店配备的黄铜相框)在他解开我胸前第三颗纽扣时,猛地一下,砸到他后脑上。

    夏兆柏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我怕一下不够,又多砸两下,下手冷静,毫不手软。看这个总是不可一世,处处打压的男人一下扑倒床上,我心里只觉快慰异常。我迅速爬起,翻身下床,就在此时,脚踝一紧,却被他抓住。我狠命一脚踹去,将他踢开,立即穿好上装,重新整理好领带,套上皮鞋,正要离去,一回头,却见夏兆柏趴在床上,眼神恍惚地微微睁开,似乎刚刚砸的那几下还不够。我四下看看,却见那边地板上有高尔夫球杆袋一个,我跨步过去,拉开拉链,抽出一支球杆,走到床前,举起狠力抽到他身上,冷冷说“这一下,是代林世东还你的!”

    他闷哼一声,脸部扭曲,显是痛得厉害,我又一下抽到他身上,说“这是代简逸还你的!”

    第三下,我高举球杆,对准他的后脑,有个疯狂的念头怂恿着我,再打一下,一下过去后,这混蛋便从此在这世上消失,再不能威胁我欺侮我,再不能给我压力,迫我就范。我的手微微颤抖,这人真是身体健壮,如此被我袭击,却仍未丧失神智,迷迷蒙蒙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很无辜纯良。我心中一颤,松了手,扔下球杆,到底下不了这个手。

    但此人却太过危险,只待他缓过气来,我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必须要有个保命的屏障,我转念一想,罢了,君子端方,那是对君子,对小人何必讲求那么多?我立即过去,解下领带,费劲地将此人绑到床柱上,又连拉带拽,将他的衣服扒下,这混蛋倒是好吃好住,身材健硕得很,只是将他衣服扒光,便已然令我累得气喘吁吁。我歇了口气,再接再厉,正要伸手将他的内裤脱下,触手却一片滚烫,这人两腿间的硬物,早已高高耸起,且形状狰狞,似乎蓄势待发。我脸上发烫,呸了一声,一把将那内裤褪到脚踝之处,一抬头,却见夏兆柏不知何时,已双目清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忙上忙下,仿佛这不是一场胁迫裸露,而是某种床上情趣。我心中大窘,慌忙找出手机,对着他的身体和脸,没头没脑一通乱拍,夏兆柏全程表情冷淡,仿佛赤身裸体那个人是我,而他却正襟危坐。

    我拍完了,收了手机,深吸一口气说“夏先生,你放心,这个东西,我只留作保平安。只要你让我过升斗小民的普通日子,我自然不会扰乱你当富豪ji,ng英的正常生活。”

    “你在害怕。”夏兆柏盯着我,冷淡地说“从我遇见你第一刻起,你就没停过害怕,我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可却从未害过你,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我哑然不语,过往记忆太过不堪,可却怎能与人提及?

    他声调淡泊,缓缓地说“怕我的人很多,他们或者对我有所求,怕我不给与;或者对我有顾虑,怕我夺了他们要的东西;或者天生反骨,背着我搞三搞四,怕我报复手段;或者纯粹贪生怕死,喜欢擦鞋(拍马屁),怕擦得我不高兴。你呢,你怕我什么?”

    我摇摇头,低声说“你多虑了,我以前就说过,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大人物,畏惧你也很正常。”

    夏兆柏微微一笑,说“是吗?你给我的感觉,却像清楚我一些事,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因而由衷的害怕。联系到你与世东那些奇怪的关联,你到底知道什么?知道我对林氏的手段,还是知道我对世东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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