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这里被围的是胤褆,现在又换成了容若,暗自好笑,猜测老大是怎么脱身的,一行醉醺醺的人忽然粗鲁地从他们旁边挤过去,嘴里用蒙语说道“让开让开!让大爷看看是谁吹的好笛……”其中一人差点推搡到胤礽身上。
胤礽的侍卫们当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眼疾手快地把那人挡到了一边,那人脚下一踉跄,与前面的几个同伴撞成了一团,将头领也撞了一下。
这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醉眼迷离,怀里抱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本来大怒回头,看见胤礽眼一下子直了,伸手就向胤礽的脸上摸来,口齿不清道“哪里来的美人?……”
胤礽的侍卫一脚将他踢的滚倒在地,斥道“大胆!”
那少年只觉的腿骨咔吧一声似乎断了,惨嚎一声痛的在地上打滚,酒意全醒了,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他的跟班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叫骂着抽出腰刀要往前冲,嘴里嚷着“什么人不要命了!?敢打我们喀喇沁部的二王子……”
喀喇沁,那是内蒙古四十九旗除了科尔沁之外最大的部落。
胤礽皱起了眉头。
侍卫们三下五除二将这班醉汉制住,拧到一边,胤礽淡淡道“找个空帐篷让他们醒醒酒,好好清醒清醒。”
侍卫们应“是”,将还在打滚的二王子也拖到一边。
喧嚣的歌舞人群经过这个风波都安静下来了,人人都看着胤礽,之前的气氛风流云散。纳兰容若上前行礼道“殿下。”胤礽的兴致被搅没了,点点头,径自离去,留下一干没有见过他的人议论猜测他的身份。
骑着月光再次离开人群,胤礽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回到大营,正要进帐篷,一个人叫住了他“二弟!”是胤褆。
胤礽回头,微笑“大哥。”
胤褆也微笑,不过胤礽能看出那个是看好戏的笑,道“二弟,杜陵郡王有事求见你。”说着微微侧了侧身,身后转出一个三四十岁的蒙古王公来。
那王公匍匐下跪向胤礽行礼道“殿下,小王扎什来向您请罪!”
胤礽微惊,想起杜陵郡王是喀喇沁部的首领,他刚刚整治的那个醉鬼的父亲,才明白过来他请的什么罪。
胤褆笑微微道“二弟,不知那二王子是怎么冒犯了你,只是看在郡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吧。”
胤礽看了胤褆一眼,上前扶起那郡王和声道“郡王请起,从祖母那里算来,你还是我的长辈,不必行如此大礼。令郎也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喝醉了,我教人带他下去醒醒酒罢了,郡王这是请的哪门子罪?”
杜陵郡王虽然长的一脸蒙古人的憨厚像,但当然不是真的像他的长相一样憨厚不转弯,知道胤礽这么说是并没有怪罪的样子,只是给他家儿子一个教训,当下感激地深深鞠躬道“是,多谢殿下宽宏。”
胤礽道“明天他酒醒了我就会叫他回去,郡王放心。”又微笑道,“不过郡王也得看着让他少吃些酒,冲撞了我不打紧,我知道他是无心的,要是再惹出别的事呢,这几天可是出不得事的。”
杜陵郡王听到提点意味甚浓的几句话,更加感激,连连点头道“小王懂的,明天劣子酒醒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然后谢了又谢,才拜别胤礽与胤褆,告退了。
看着他走远,胤褆似讥似笑道“二弟真是好气度。”
胤礽听他这么说,知道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语双关道“比不上大哥古道热肠。”
多伦诺尔之会(三)
这小孩自小就找他毛病,他已经忍的够了,老康似有若无的放纵这孩子,固然是因为父子天xi,ng,更是为了磨练他这个继承人的心胸和手腕,这么多年的忍让,他的心胸已经表现的足够,以后该表现一下手腕了——不能老让人这么在老虎头上蹭痒痒啊。
多年来被胤礽让惯了,胤褆头一次听到胤礽这么跟他说话,脸不由一沉“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纯良地笑道“就是表面上的意思,难道不是杜陵郡王担心儿子,大哥帮着他来找我的么?大哥这么乐于助人,怎么不是古道热肠?”
胤褆盯着胤礽看了半天,竟然出奇地没有发怒,反而诡异地展颜笑了起来,道“这是应该的,难道二弟你还不知道,皇阿玛刚把端静许给了噶尔臧?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该帮手时自然得帮手的。只是二弟你怎么把妹夫给打了?”
胤礽惊讶道“什么?”
胤褆似笑非笑重复道“皇阿玛刚把端静许给了噶尔臧啊。”
胤礽眼前闪过方才那蒙古少年□暴戾的神气,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胤褆还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就在方才,大约是那不长眼的小子冒犯二弟的同时。”这晚老康和杜陵郡王等几个部落首领商议建汇宗寺的事,商议完了问起几人家中小辈的情况,问到杜陵郡王时对他家的二儿子大家褒扬,顺势指了婚,结果几个郡王刚才老康的大帐退出儿子出事的消息就传到了,还是犯在了太子的手上,几乎是同时打了老康和杜陵郡王一记耳光。幸好胤礽一向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让着一耳光闹开。
胤礽不再与他多说,反身去找老康。
老康这时也难得闲暇,带着侍卫出了帐篷在夜色里漫步,胤礽找到他,直接问道“皇阿玛,您今晚把端静指给了杜陵郡王的次子?”
老康诧异道“是,怎么了?”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人并非良配。”
老康背手在原地站住了,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喜怒道“可是喀喇沁部需要一位公主与之联姻,加强控制。”
所以你女儿的幸福你就顾不得了么?
胤礽心中微微发凉,就是老康这种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酷心xi,ng,让胤礽没有办法对他放下提防,无论他表现的多么慈爱,但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什么都不能让他动摇。他是一个天生的、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也仅此而已。
又沉默了片刻,胤礽轻声道“端静xi,ng子太过温软,喀喇沁部的二王子桀骜不驯,不是她能牵制的,只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老康也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胤礽说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换一个女孩子去联姻?可是哪一个人不是人?况且老康要向喀喇沁表示诚意,加强对这个部落的控制,就不能用宗室女或者宫女来代替,只有亲生女儿的分量才够重。除此之外,要怎样才能让一个自己有强大武力的部落献上忠诚?
胤礽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风无声拂过二人衣衫,半晌,胤礽道“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不必非得牺牲端静,我们男人之间的战争,为什么非要女人做出牺牲?儿臣相信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定。
老康在夜色中凝视着他,最后说道“那么你就先想出这个解决办法,再来告诉朕。不要忘了朕已经金口玉言向杜陵郡主许了婚,你心疼你妹妹,想悔婚,我不阻止,可是却要把这件事办的无话可说。”
说罢转身离去,独留下胤礽思考怎样才能让这件婚事无话可说的黄掉。
不是他对那个二王子有偏见,只是头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适合端静。端静菟丝花一样的xi,ng格,软弱而毫无主见,几乎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独自一人远嫁到喀喇沁,嫁给一个肯定不会细心呵护他的丈夫,简直是注定要跟《红楼梦》里的贾迎春一样不幸的。在他有能力的时候,他无法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生生走向那样的悲剧。
又站了一会儿,胤礽问踢倒噶尔臧的那个侍卫“那位二王子的腿怎样?”
侍卫回道“断了,只要两天内能接上,并不会致残。”
胤礽点点头,有了主意。
又吹了会风,从袖中取出短笛也吹了会,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收起笛子悠然走向关噶尔臧的帐篷。
这时候距噶尔臧被关已经有快两个时辰,歌舞狂欢的人们都散了,万籁俱寂。
胤礽走近那帐篷,听到有嘶哑地唤人叫骂声,说的是蒙古语。胤礽自小接受四语教学(满、蒙、汉、罗马),对蒙语也很ji,ng通,听着那一串串骂人还有威胁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站住听了一会儿,他听出那个人是在叫人过去,又威胁人赶快放了他,抬出自己的身份压人,毫不意外地就是那个不长眼的喀喇沁二王子。
看守这位二王子的都是跟着胤礽有些年头了的侍卫,也算是他调教出来的,做事都有胤礽的风格。胤礽擅长心理战,对付起人来喜用心理攻势,他调教出来的侍卫行事自然也是如此。
那位倒霉的二王子与同伴们被一顿臭揍后,关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僻静破帐篷里,之后再没有人理会他们了,他的断腿疼痛钻心,很害怕会废了。可是想逃出去,却每个人都被捆的死死的,动也不能动。
最让他害怕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谁,那些人说打他们就打,打完了就走,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跟他们接触,高深莫测。他们被关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二王子童鞋怀疑已经快一夜,本来他还算是镇定的,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老爹肯定会来救他,谁知道这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一点动静,他心里越来越恐慌,越来越七上八下。
他惹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胤礽略一猜测就明白这人为什么不省省劲,而是要这样叫,举步正要进去,却从帐篷的缝隙里看到那二王子打了个喷嚏,一个蒙古族打扮的小姑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爬出来,脱下外衣要往他身上盖。
胤礽正猜测那小姑娘的来历,却见那二王子用没受伤的脚一脚将她踢倒在了地上,恶狠狠骂道“滚开!”然后自己又痛的龇牙咧嘴。
胤礽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又站住了,转身走远。
这样的人,得多让他吃一会儿苦头!
第二天太阳升的老高,胤礽吃过早饭,才慢悠悠再次来到关噶尔臧的帐篷。这回那位二王子同学不再骂人了,委顿地缩在帐篷的一角,靠在女奴的身上,双目呆滞无光,眼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嘴皮干裂,人都似乎缩了水。
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迟钝地转动眼珠看过来,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惊喜地乍身想坐起来,却晃了下连坐也坐不住了,有气无力地哑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同他一起被关了一夜的伴当们也是又惊又喜——终于有人来了!
胤礽当然不会回答这个有失身份地问题,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一干人的情况,他的侍卫则很没创意地呵斥道“大胆,这是太子殿下!”
噶尔臧已经猜测了一晚上这个敢毫不留情收拾他的人的身份了,将参加这次会盟的年龄对的上的人员都数了个遍,最害怕的就是犯到这位大神手里,没想到却不幸的真的是,当下吓得一骨碌滚出女奴怀抱,趴在地上。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道“太……太子殿下!”
胤礽负手而立,淡淡道“酒醒了?”
噶尔臧想爬起来跪着,伤腿却已经肿胀的麻木不堪,没有感觉,跪不住,只能连连以首顿地“奴才该死!奴才醒了!”
胤礽不置可否,只道“那就好。太医。”
随行而来的太医便上前给噶尔臧检查伤势。
噶尔臧惶恐忐忑地看着他,他感觉自己这半边身子都胀痛的没感觉了,他这腿不会废了吧?
太医翻起他裤腿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捏了捏他伤处,痛的噶尔臧脸都扭曲了,回身向胤礽禀道“殿下,这位王子只是骨裂,上了夹板过两个月自会慢慢长好,并不碍事。只是这两个月不能随便活动。”
太医说的是汉语,噶尔臧听不懂,又紧张地看向胤礽。
胤礽扫了他一眼,道“那就麻烦太医了。”让侍卫们放了噶尔臧的伴当,又将噶尔臧抬着换了顶普通帐篷,让太医给他接骨。
胤礽说话的时候表情没怎么变,噶尔臧看不出所以然,更加忐忑。等到换了帐篷,太医打开背着的药箱预备好夹板绷带,要给他正骨,噶尔臧瞅人眼错不见,忙把一锭金子偷偷塞到太医手里。
语言不通,但不妨碍金子沟通。
那太医暗自掂量了下份量不轻,对这蒙古贵人顿生好感,点点头笑道“王子不必担心,不会很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