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一路走到殷朝暮身边,原本窃窃私语的娱记们声音开始变大,情绪也变得激动,两位男主角在戒指门曝光后第一次当众接触,莫不会接下来要看一出现场对殴吧!毕竟顾疏腰上配着细长的黑色铜剑,而且这幅装扮把他之前掩盖在冷淡表情下的凌厉气势全部表现出来,不怪众人这样想。顾疏走过去弯下腰似乎在殷朝暮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然后——
然后就走掉了?!
这……怎么可能……
再看殷朝暮,自从顾疏说完话后就一直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难不成刚才是挑衅么?
挑衅个鬼啊!其实殷朝暮现在恨不得当场走人。事实上由于位置关系,刚才顾疏走过来用背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后,根本不是说什么话,只是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一下而已。还说什么“表情很不错”这种让人无语的话。
虽然知道顾疏在用自己的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怕他紧张……但刚才束发的那抹长长的带子滑下来时,闻着对方身上独特的气息,殷朝暮瞬间有点措手不及,就像绚烂的星空深处震彻心扉的爆发,又像不及抓住的流星温柔地擦过。
他原本因为迅速挖出那么多内幕而对顾疏产生的那丁点怀疑,也在这个吻中被重新埋起……
“程副导找你,呃,你怎么了?”身后响起程天王那把极具特色的声嗓音,殷朝暮一秒回神,顺带揉揉额角“没怎么。我知道了。”
程天王托着下巴,眼中ji,ng光一闪一闪“没怎么……那你干嘛发呆?”
殷朝暮不想跟他纠缠,只好说“就是纯发呆,可以么。”
程天王一脸兴奋,表情及明显地透出一种“还不承认”的神色,一边义正言辞地说“啊咧?那我怎么看见他亲你了?”
……
既然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开始还问什么。幸好这时候程副导一把抓过他,挥挥手打发人。程非余闪着两枚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瘪着嘴走掉,一边还用“我等你解释”的眼波杀向殷朝暮。
“是这样,小殷,你准备准备,这幕完了,下一幕你上。”
“嗯?”他回忆之前见到的剧本,明明今天并没有他的戏份,最早也要是三天后才会拍到“是重逢那幕么?”
程副导显然很忙,点点头“是,台词你记下来了吧?”
“都记下了。”他记忆力出众,但也不敢托大,一拿到剧本就连夜翻完。这些天来别说那一幕的台词,就是往后一个月内用到的的台词都一字不落刻在了脑子里。
“那好。苏导临时决定把重逢那幕提到今天,你看,”他下巴朝拥堵着的记者那群略略抬了抬,“今天人这么多,之前的事虽然不知道你和顾疏是怎么考量的,至今没给出任何解释……”他转回视线,用审视而严厉的目光看着这个当初受顾禺拜托收下的孩子“但这里是影视圈,势力才是最好的证明。不管你有什么考量,用演技亲自堵住那些叫嚣的声音、让他们明白这个角色是你完全靠自己拿到手的,才是最有力的回击……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演技么?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呢。一世死生,他早比旁人看得更清更通透。正因此才知道不管藏在暗处c,ao纵消息的人是谁,对方还没有露出目的时,按兵不动、保持理智是最正确的做法。若贸然开口,只会让水更浑、连自己的眼也一并蒙蔽。
何况苏瞬卿若真想帮他,何以临到关头才通知他?若真想让他大出风头、力排非议,何不提前几天商议好,联手演一出好戏?
他们也在观望。顾禺不在,他二人不可能毫无条件地护着他这么个远在港岛的小少爷……他要堵住的不止是记者们的嘴,更要堵住这两位大导演摇动的心,把他们彻彻底底拉过来跟自己站在一起。
程副导软下口气,叹了声“其实这一幕不止是帮了自己,也是帮咱们剧组打一场,若打得漂亮,你我都能摆脱目前的困局……若是没有信心,我劝你不要勉强,要知道这一幕——关系重大。”
“苏导既然肯给我这个机会,殷朝暮义不容辞。”他抬头,此情此境,已不容他再退。
演!必须演!
不仅要演,还得演出彩!演出实力!趁开局情势不明,多拉一些人将注压给自己。
程副导招来化妆师,当第一幕差不多拍完时,殷朝暮也重新走了出来。
顾疏出来时无数人窃窃私语,均被那股英武之气夺去了神魄。然而此刻殷朝暮换好妆束,却不仅是外围的娱记,甚至遍阅美人的剧组成员都吸了一口冷气。
安静是一点点的、慢慢的、从离殷朝暮最近的地方向整个1号棚蔓延,仿佛在片刻之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事实上殷朝暮继承自沈倦的容貌确实比同龄男子出色不少,却绝不至于造成这样夸张的景象。然而苏大牌儿作为国际上知名的大导演,御用化妆师堪称顶级,一眼就能把人内在潜质挖掘出来并放大数倍……何况殷朝暮本身的仪表风度,即便在上流社会都是千中无一。
男子穿了一身暗紫色常服,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长长的黑发簪了个简单的堕髻,眼睫浓密,步履轻盈如同漫步云端、时快时缓,活脱脱一位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王孙公子,正穿过时空步步走来。最后在几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黯然坐到了一株正开花的桂树上。
顾疏此刻已接到临时调戏的通知,虽然不满,但他非常专业,望了桂树上坐着的殷朝暮一眼,便冲苏瞬卿点了点头。
一位藏蓝武袍的少年君王,一位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这两位一立一坐、遥相辉映,竟让所有人脑海中都泛上芝兰玉树四个字!
就在众人恍惚中觉得似乎殷朝暮演唐叔虞也不算太离谱时,苏瞬卿正式下达了口令——
“各部注意!各部注意!”
“清理现场、维护秩序,闲杂人等不准进入场地!”
“灯光关闭。”
“《成王传》1号棚第二幕重逢——”
“action!”
第78章 一波未平(一) …
场记‘啪!’的一声打板,苏瞬卿严阵以待的专注表情里,场地彻底安静下来。所有娱记识趣地默默关掉相机,在这位大牌儿的地盘,他们都默契地选择妥协,虽然潜意识里仍没放弃等着看那个据说有后台的新人出洋相的念头。
……
九月京都,桂花开满一树。清爽的秋风携着桂子香气,雪白浓密的花树中坐着个深紫华服的少年。他指尖在阳光照拂下恍如透明一般,一枚翠叶正抵在浅淡的唇间,清亮不成调子的小曲从花树逸出。风景如画,少年就是画中色泽最亮那一笔!双脚交叠勾着一荡一荡,长服随着那双脚飘在空中,因厚重导致的迟滞反而透出不知名的韵律,连带着人的心都随着荡起来。
嘴角淡定悠然的笑容,风吹过飘荡起的宽大袍袖,再配上周围飘散的桂花……这哪里还是演戏!分明是贪玩的贵公子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城扬花。
少年的姿势是那么随xi,ng,那么自然。原本不搭调的一号棚似乎在无形中圈出了一座小小庭院,院里有树有花,还有一位紫服少年。
紧绷的神经,生活的压力……
这一刻,每个人心中繁琐的事情,统统被暂时抛到脑后。
顾疏配着剑踏入场地时,抬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桂花从里调皮的王弟轻轻眨眼,纷纷扬扬的花瓣将那片天空染成白色,一张比桂花更白的脸掩映其中。往日被刻意掩盖住的优雅与高贵毫无保留地绽现,他有那么一瞬间怔然。
“暮生……”
督场的苏瞬卿看着摄像机中的画面,微不可察地耸了一下眉梢。虽然隔得比较远听不清楚,但那个唇形,可不像是在叫“王弟”两字啊,何况剧本上这里并没有台词,顾疏在搞什么?抬起一只手正要喊卡,程副导已抢先一步将他拦住“等等老苏。先看下去。”
“嗯?”苏瞬卿嘴角刀刻一般板出个严厉的角度,“你有话说?”
程副导无奈“别急着发脾气,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顾疏入戏了。”他眯眼打量场中格外相衬的两人,意味深长地低喃“就让他们自由发挥也好,你不会后悔的。”
苏瞬卿抿唇不语,半晌才冷硬地下了指令“四号机拉远,三号机给两人特写。”
他一路吩咐下去,镜头中就出现了藏蓝色武服的年轻君王与他的幼弟。看着画面上悠然微笑的殷朝暮,那份淡雅从容的美感,说不是久经岁月砥砺,一辈一辈故老传承下来的风仪,都没人信!
程副导神情复杂“大家族能在历史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果然在教育子孙上确有其独到之处。老苏,这孩子如果没弄错的话,还是第一次拍电影,你看……他像么?”
第一次拍电影?
大牌儿如苏瞬卿也沉默了。别说不像,这表现简直连在场众多老戏骨都给生生比下去了。顾疏是他一手挖掘的得力爱将,演戏时有多霸道苏大牌儿再清楚不过。可殷朝暮跟顾疏正面对上,不仅没被压得矮一头,反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他自负从业数十载,不曾错看一人。惟独殷朝暮这孩子初见时似极了没用的世家公子,唯有深入了解,才发现他韧而有节、能力出众。
程副导幽幽叹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曾推荐这孩子去《你猜我猜……猜猜猜》,老安当机立断给了一半镜头,还断言他一定能红。可见港岛名门,也并不是尽出败家子的。”
苏瞬卿本是心比天高的人,此刻听了老搭档这几句,竟眉心一动,似有所感“名门子弟自然非同一般,你当都是人头猪脑么?嘿,二十多年前我在港岛拍戏,差点送命那次……”
“就是你每次醉酒后乱编的后山惊魂记?”
苏瞬卿冷笑“不信也罢,总之我那次因祸得福,结识了一位真正厉害的人物……你若见到他便知什么才叫人外有人。这两个都是万中挑一,”他手一扫场中,“但若和那人一比,却还差些火候。”
程副导来了兴趣,“哦?能得你如此推崇,我倒想知道是哪位了。二十年前的港岛……莫非是顾家现任的那位老爷子?”
苏瞬卿神色一暗“他算什么厉害人物?我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并未深交,只可惜天妒英才,否则哪里轮到顾氏父子两个活土匪抛头露脸。”
话至此便没有再说的意思,程副导一怔,猛然醒悟到这位大牌儿口中的“厉害人物”,竟是早已死了……
苏瞬卿望着场中,神色像是回忆某些记不太清的片段“不过单论风仪,这个‘唐叔虞’倒有三分形似。顾小子就错太远了,到底骨子里的东西,改不得。”
程副导所见人物中,殷朝暮堪称最有世家气度的一位,连他也只是三分形似……他一面好奇,一面望向已然从桂树上跳下的男子。
其实重逢一幕到了这里完全可以喊停。只可惜苏瞬卿打定主意看看殷朝暮能走到哪里,便吩咐下一幕接着,场上两人一位心xi,ng深沉、一位暗藏多年经验,心中疑惑,手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演下去。
这种事一般的导演绝对不敢胡来。可苏瞬卿不是一般导演,他不喊停,再荒谬的情况众人也能默默接下去。
下一幕,是刺杀
藏蓝武服的新君初见从封地赶来觐见的弟弟,心情愉悦下靠着桂树听他连比带划,说些别后经历。本是极平常的兄友弟恭,偏偏两位主角俊朗清逸,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英气与活力,从远处看并不是色彩艳丽的景象,却因主角气场的意外相合,而仿若一幅用色舒服到让人忍不住叹息的水墨画。
‘唐叔虞’说到激动处,一张小脸都染上了粉色,淡黄桂花恰有一瓣落在那头如墨晕开的长发上。少年没有注意,少年的兄长却看到这一点,自然地伸手为弟弟拂去花瓣,脸上笑意温润,眉含远山。
两人对视一眼,好像慢镜头一样,无需后期修饰便令人惊艳。记者们暗叹,从不知一向以冷峻犀利形象示人的顾疏,也有如此温柔缱绻的神态。
“叱——”
衣角带动风声,清淡的画面蓦然闯进几个执三寸短匕的灰衣男子,每人脸上都覆着一张鬼面,仆一现身立刻成合围之势冲向树下两人。年轻的君王双眼一眯,狭长眼缝中威势绽露,全身绷紧一手护上“弟弟”肩膀。
而“唐叔虞”原本在自家兄长面前略显娇态的表情一收,嘴角慢慢勾起,眼睫垂下,盖住了目中光芒。
“咦?这一段……”
唐叔虞的反应剧本上只一笔带过,突出的是年轻的成王。然而殷朝暮这里……
苏瞬卿揉揉眉心,还真是胆大的孩子,竟趁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镜头。
“三号机给唐叔虞面部特写,一号机保持。”
镜头迅速拉近,周人腰间有时会配两把剑,只见“唐叔虞”长臂一伸,反手将按住“兄长”侧腰上配的长剑。指骨苍白,节理分明,那是一双即便放大了看仍毫无瑕疵的手,王孙公子的手。剑鞘乌黑,两相衬托,光影转合下竟透出对比的美感。
“呵~”
比一般男xi,ng略高的嗓音,仿佛钟音敲在人心,五指一根根合拢。一号棚中原本悠然的氛围被这么一个刻意缓下节奏的动作,弄得陡然紧绷!所有人目光都无形中被带到他握剑的手上,仅仅一个细微到该被忽略的动作,竟诡异地让人心脏一紧。
指尖用力,风带着桂花扬起他额前发丝,五指猛地握紧青铜剑柄,抽出——
“嗡!”
剑身自上方划过一道角度极大的完美弧度,殷朝暮长臂伸直,借这一抽之力脚下从容转过半个圆,站定。紫袍被激荡的气流带起,连同乌发一道扬在半空,原先犹如不知世事的贵公子执剑挡在他王兄身前,剑尖直指围在数尺开外的的灰衣刺客。
周围响起几道抽气声,相貌偏弱的少年已在不知觉中把握节奏、抢过了场景的重头、控制住所有人的视线!
激荡的发丝落回额前,他抬头,眼神凛冽。
“王兄,这一次,就让弟弟保护你吧!”
执剑的手稳如磐石。少年一个人挡在他兄长身前,就好像护住自己整个世界!
之前让人如沐春风的气场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犹如出鞘利剑一般萧杀严肃的坚决。
只一个瞬间,却仿佛凝固了一生岁月的坚决!
在场见到这一幕的娱记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彼此心下的惊惧。殷朝暮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心境,何以如六十岁老者般浩瀚深邃、令人难于窥测?
而初涉荧屏的少年短短一幕中,气势却一变再变,又需要怎样的演技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怎么……可能呢……
场外的程非余烂泥一样窝在椅子上的靠垫里,似乎没睡醒一样喃喃道“人总把自己当天才,看别人都是大傻瓜,总要到发现别人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傻,才肯回头。这是傲娇,是病,得治!”
姚恩林没听清他嘟囔什么,虽然懒得敷衍,但还是出于礼貌xi,ng问了一句“程天王关于殷先生这一幕……怎么看?”
程非余表情惊怔,似乎对这么个常识问题也要问很无语“当然是用两个眼睛看咯,难不成你不是?”
姚恩林“……不,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