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什么?我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容许你有意见了?!那么多年下来,叶慎荣,你还没看清你自己是什么角色,你以为你在我心里什么位置?我告诉你,你比裴家小太子还下贱,你只会让我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门外头两个男人在吵架,脚步声杂乱,像是两人在拉拉扯扯。
最后说话的那位,嗓子吊得尖利嘶哑的男人,那声音正是让段砚行魂牵梦绕了多年最后肝肠寸断,即使死过一次都忘不了。
那种对任何人都是施舍恩赐的傲慢语气,那快速的让人呼吸不过来的节奏,仿佛已经不能和他的灵魂剥离。
如果喊出来,似乎会让自己再一次支离破碎,于是他只是无声地颤抖着唇,反复拼凑出一个名字——云觞、云觞、云觞……
出事的时候,云觞就在他身边。
一个ji,ng致得几乎无可挑剔的男人,即使在车内副驾驶座上也舒展任意,好像他坐的不是副驾驶座,而是一张镶嵌满宝石,纯金打造,用上好的羽绒和绸缎布置而成的王座。
尊贵雍容的表情挂在他没有笑容的脸上,好像一颗沉睡在海底亿万年所成的珍珠,名贵稀有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那张骄傲冷淡的脸又浮现在脑海中,段砚行想快速过滤掉这些情绪,却无法不去在意心底里的一丝抽痛。
云觞没死?
他……还活着?
害怕这会是不真实的梦境,他用力咬了一下指节,疼痛的刺激才让他真正确认了生命的觉醒,感觉到自己确实还活着,更重要的是,云觞也活着!
“云觞!”
雷霆般的咆哮打断段砚行的思绪,那音质沉厚浑浊,就像吊不起高音的男低音歌手,声嘶力竭的时候尾音拖泥带水厮磨得人心痒痒。
“云觞,别这样,我们到底相处了十年,我哪里不对你说,你说出来我会改。难道这十年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
“感情?呵呵。”像是完全否定了那两个字,云觞用尖啸的声音发出两声冷笑,“我早跟你说过,我云觞只认钱不认人,你给我张一千万支票我考虑下陪你一晚。叶大少,别他妈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别说十年,二十年我们都不会有感情!”
段砚行听了那几个有关时间的字眼,顿时间寒意从脚底下蹿上脑门,涌灌遍体。
他马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度确认了一次,和熟悉的记忆一模一样,云觞总是把话说到绝路上毫无转圜余地,高高在上感情冷淡,就像冰山一角。
但是……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慰与伤感交错的神情。
他有过深切的体会,在面对戏谑讥讽别人的云觞时,只觉得这个男人铁石心肠,骨rou好像是矿石做成,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水银那类冰冷的液体。
十年……难道,这是……十年以后?
在云觞的一番咆哮之后,叶慎荣沉默了许久。
似乎这个男人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恢复气力,然后,低哑的声音隔了道门传入楚潇寒耳中,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像不翻来覆就会怕对方听不清“云觞,我是认真的,你一点没想过,这十年我对你是认真的吗?”
段砚行背贴着门板,一边为两人所说的事震惊,一边感觉到手掌心里冰凉。
叶慎荣的语气听起来和当年不太一样了,这变化对段砚行而言只是发生在闭眼和睁眼的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却有十年之隔。
他的脑子里不由得冒出八点档电视剧恩怨情仇老掉牙剧情里必定会出现的那句经典台词来叶慎荣啊叶慎荣,你也会有今天!
风水轮流转。
当初段砚行为了独占云觞,明知道云觞水xi,ng杨花是个圈不住的野猫,还是不停往这个吸金黑洞里扔钱,用各种手段让云觞的那些绯闻对象一个个下台。
云觞只认钱,谁有钱,谁能让他尽享荣华肆意挥霍,他就跟谁好。段砚行那时候已经在演艺界封王,正逢演艺生涯的顶峰时期,云觞是他的后辈,他们相差十几岁,段砚行心里知道,他养不了云觞几年,可是,他想养他一辈子。
云觞后来的风头盖过了他,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代天皇巨星,而段砚行老了。
艺人的最大劲敌是时间,三十有余不惑已近的段砚行虽然渐渐趋于成熟老练,但毕竟老树残根不复当年鲜亮风采。云觞立刻认定他已是死水一潭,这时候,年轻而家世显赫的叶慎荣正是用钱把他从云觞的经纪公司赶走。
就像云觞向他投怀送抱时对别人的冷漠淡情一样,他恳求过云觞维持他们的关系,哪怕他只是云觞风花雪月的床伴之一,然而云觞冷眼保持着沉默。
段砚行离开原来的经纪公司以后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论相貌和演技,论人情关系,都不至于让他无路可走。
他的老搭档也算是圈内数一数二手腕强势的经纪人,弄到一个不错的剧本,交给段砚行时说,要他一定要争取到那部剧的主角位置,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和他竞争男一号角色的人,恰巧是云觞。
云觞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五官ji,ng致眉宇凌厉,眼底中一抹摄魂的邪气,半眯起眼时妖冶而恣意,演艺圈内不乏俊男美女,可长到他那份儿上的却也稀罕。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很自然地忽略了演技,很多导演都偏爱他那张脸,只要他肯上镜,演技行不行根本不在乎。
当时剧组的导演选中了云觞,制片人却看好段砚行。
争与不争之间,段砚行选了后者,试镜落败他反而没有太多伤感,他想争的是比星光大道比一切都更为重视的那一个人。
可惜,他的退让没有赢得云觞好感,事情的内幕是——叶慎荣出钱,帮云觞把那部剧的制片权买下了。云觞事后特地打电话给段砚行告诉他这件事。
电话里,云觞笑呵呵地说“和我竞争男主角有什么意思啊,那种正儿八经的角色怎么能发挥你段天王的水平。哦,对了,我正和慎荣商量把剧本改一改,要不你看,你来试试女一号?”
转眼之间,蓦然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他听见门外叶慎荣不顾身份在云觞面前卑微低下,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恳求过云觞,十年后换成了当年的赢家叶慎荣。
在云觞身边的人,都好像是昙花一现,过眼云烟。
他静静地听着,叶慎荣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他是个清高自傲的男人,这时候却放下尊严恳求云觞“这几年你脾气越来越大,圈子里得罪过多少人,我帮你摆平那些事花的ji,ng力不少,我累了。”
叶慎荣叹了口气,嗓音沙哑“云觞,我知道只能用钱来留住你,但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就——”
“给我闭嘴!别在我面前提那两个恶心的字!你的嘴巴不配!”云觞打断叶慎荣,轻蔑地冷喝,“你知道我决定的事没人改变得了,就算是你也一样。拍完这部戏我就走,还有,男一号他是什么玩意,一个镜头ng25次,猪的演技都比他强!我不管他有什么后台,肯定要换!”
“只不过才ng25次,不是人人都做得到你那样——”
“我允许你可以反驳吗!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看得我来气儿!”
叶慎荣像是无力地大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冷厉起来“演技只是借口吧?你想让那个小sao货来演男一号,是不是?”
“这个问题我不想和你讨论。”
“你不想和我讨论,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呵呵,你拍的戏,哪个男一号和你没上过床?你选的演员都和你有一腿吧!”
云觞突然尖利刺耳地笑起来“叶家大少爷,我不在乎名誉,但是你也别把自己搞得太下限,很多年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讨厌潜规则!”
“你当年不就是和姓段的潜规则,才当上影帝的吗!”
“啪”的一声脆响,云觞的冷笑声带着轻微的沙哑,接在那声脆响之后传入房间,听起来像是对某人深恶痛绝“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个死人!那种用来炒作的八卦文章你都信,你没药救了!”
一片错乱的脚步声和低闷的喘气互相交错,叶慎荣的声音从中冒出来,低沉粗哑,充满了危险的侵犯意味“我没药救了是因为我爱你!”
“滚!放开我!”
外面沉寂了一段时间,那种安静诡异得让人提心吊胆,紧接着段砚行又听见一下巴掌声,大门猛地被踹开。
他赶紧倒退数十步,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形,云觞直线朝他大步雷霆过来,揪起他的衣领。
“混小子,你走运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戏里的男一号,给我好好演!”云女王忽然间唾沫横飞,再漂亮的脸这时候也狰狞得可怕。
段砚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之余只得生硬地点点头“谢谢你看中我,不过我怕我胜任不了……”
他还没有入戏,还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入戏只要三秒钟,定了定心神之后,马上投入到新身份的情绪中,对云觞脸红说“我的演技很烂,比你说的那个ng25次连猪都不如的男演员还烂。”
说出这些时,段砚行心里头却是隐隐作痛。他以前对云觞千依百顺,从来不拒绝云觞的任何要求,从来不会对他摇头说个不字。哪怕云觞说要星星月亮,他都不会说自己办不到。
云觞笑他蠢,他以前没想过云觞真把他当愚蠢的垫脚石,如今则大梦初醒。
不过,他的话出去以后就像一阵耳边风,无人理会。
冲进房间来的叶慎荣把他从云觞身边推开,扣住云觞的手腕拽回他自己跟前,对准嘴部就要吻下去。
云觞挥起手来一巴掌下去,叶慎荣脸偏了过去,立刻嘴角淌下血丝来。
段砚行听见那一下犀利的声音,直觉云觞下手的狠劲让人心惊rou跳,而心里却想着最好再来一巴掌,左右对称!
不过他没这闲工夫管叶慎荣,叶慎荣推他的那一下力道不小,段砚行目前的这个身体消瘦单薄了些,被那一下推得翻滚在地,后脑勺不知撞在哪里,七荤八素疼得牙齿哆嗦起来,抱头在地上打滚。
云觞甩开叶慎荣以后,三两步到段砚行身边一把把他揪起来“你还好吗?”
“你眼睛看不见么,我在流血!”段砚行嘴巴叫得凌厉,脸上却露出孱弱的病美人状。
其实他不是装,刚才那一下脑袋后面撞出个大包,温热的血溢出来,沾得满手一股腥味,他真以为自己又要去投胎重生。
这个身体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跌一下痛楚就仿佛深入到骨髓里,疼得他龇牙咧嘴。
情况一下子混乱不堪,他连云觞的脸都没看清,忽然觉得双脚离地,身体被横了过来。晕眩之中,他啊地一声叫出来,等脑袋四平八稳放到云觞肩头时,才发现云觞打横抱起了他。
“喂,喂喂喂喂喂……”他一边干瞪眼一边哑然失声。
云觞尖削的颊骨近在眼前,就像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散发出冷酷而苍劲的气息,而从颈子里又逸出一股淡淡的烟草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让段砚行昏昏沉沉不敢胡乱挣扎。
云觞对叶慎荣大声命令“让开!”
这时候,段砚行从眼角余光注意到叶慎荣的脸色可怕得像地狱魔魇,叶慎荣死死盯着他,抑扬顿挫地说“你和他到底多久了?!”
云觞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唇角冷冷地勾起,声音华丽低哑,带了一股久经风月的销魂“不久,也就是一个晚上而已。”
说完这句,云觞撇下面如死灰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抱着段砚行大步走出房间,扬长而去。
段砚行不管这时候叶慎荣有多恨他,其实叶慎荣越恨他,他心里越畅快。
不过他现在被更强烈的感情所左右。他靠在云觞怀里嗯嗯呜呜呻吟,浑然是个娇媚百态的病弱美人,脑子里却冒出一句八点档恩怨情仇老掉牙剧情里会出现的经典台词云觞你个人渣,早晚有一天被雷劈!
第二章 划清界限
段砚行前生出入各个片场闭着眼睛都熟门熟路,一开始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奢侈而庸俗的房间会是片场休息室,不过云觞把他抱出去以后,他改变了想法。
那些用途特殊的结构复杂的走廊,以及眼熟的室内设计和专用器材让他确定这是在一个影棚里。
云觞以前爱财如命,段砚行瞅见他敞开的衣领中称在雪白皮肤上的金链子光泽惹眼,24k黄金打造差不多有小指那么粗,就知道,十年以来云觞的品味和习惯不仅没有进步,或许变本加厉了。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喜欢亮晶晶又不容易贬值的东西,那么粗根链子戴着不嫌勒脖子不说,手腕上的劳力士表镶满一圈蓝钻,戴在中指上的钻戒正中那颗钻石大约足有三克拉,无论成色还是切割都属于一等品……
以前他是演员的时候什么都挑最贵的买,现在,他当了导演,就算不能要求剧组把整个影棚按照他的拜金主义来布置得富丽堂皇,至少导演休息室一定会装潢成他喜欢的样子。
不过,段砚行在看见影棚全貌时,还是吃了一惊。
让他惊讶的并不是影棚的内设如何夸张如何华丽。
恰恰相反,这个影棚和他熟悉的一个影棚一样普通,只适合用来拍摄小成本的内景戏,部分场景的搭建和另一个影棚简直一摸一样,使他差点以为自己就在那个影棚中。
但那应该已经是十年前搭建的影棚了,影片的拍摄期除了系列大剧以外周期不会这么长,如果一个影棚的布景十年内都没有变动过,这才是让段砚行惊讶的地方,而他立刻否定了这点。
当初那个影棚正是他最后去试镜的那个剧组专为拍摄那部戏搭建的,后来随同制片权一起卖给了叶氏娱乐公司,整个剧组班底也全部换新。以叶boss的作风,他绝不会让他看不顺眼的人染手过的东西保留下去。
那个男人有心理洁癖,偏执而极端,到目前唯一容忍的也就只有一个云觞。
那部戏后来有没有拍成功,段砚行并不知道,直到他死前,那部剧因为各种版权风波一直没有顺利开镜……
段砚行安静地缩在云觞怀里整理头绪,云觞就这样明目张胆抱着他,在剧组人员的惊异目光下,若无其事地走向他的专用沙发,把段砚行放下后,仍不顾众人注视,按住段砚行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