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中诸臣都在观望徘徊,或者做着墙头草暂且依附扶苏的时候,他早已将自己的赌注压在了胡亥身上。
这是一个险招,但如若功成,其利自是不可言说。
念及此,他手中一个用力,在“亥”字的末尾留下一个极重的收笔。力道之大,足以让墨迹将笔下的竹片也渗透了几分。
正此时,胡亥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赵高见状忙放下手中的笔,上前一礼道“公子如何来了?”
胡亥笑道“今日同哥哥们围猎,颇有些所获,便想着给带来赠与老师。”
“颇有所获?”赵高让他在桌边坐下,又径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道,“却不知所获为何物?”
胡亥仿佛被他看穿了似的,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则……不过是三只野兔而已,比不得s,he虎猎鹿的诸位哥哥。”
赵高浑不在意地笑道“虽是猎兔,然而有所收获已令为师大为欣慰。”顿了顿,忽然问道,“不知长公子今日收获如何?”
胡亥摇首道“他素来是不愿杀生的,便是在了也无所收获,更何况今日还缺了席?”
“哦?”赵高闻言倒是挑了眉,沉吟了片刻道,“陛下可知此事?”
胡亥道“围猎之事不过是我等私下约着消遣娱乐的,父皇只怕并不会十分挂心。过去不过偶尔去看看,然而自打东巡回来起……便已经鲜少露面了。”
他不过是无心之言,而一旁的赵高却是听者有心。蓦然一听这时间,他心中便已明白了七八分。猜想嬴政过去去狩猎之所,只怕多半是存了察看他骑s,he之术的意思,而东巡一趟,不知为何扶苏受了冷落,之后嬴政便不再前去了。
慢慢理出头绪之后,赵高明白了两点其一,陛下对这位长公子的关注,只怕远远超出朝臣所以为的;其二,兴许是二人之前有了不可磨灭的间隙,总之这关注并不牢靠。
如此便意味着……他手中这份奇货,已然有着自己的价值。
念及此,赵高伸手在胡亥肩头拍了一把,道“为师这便吩咐下人去将那野兔炖了,今晚……便留在此处用膳吧。”
第十四章
这年年末,嬴政当真吩咐下了让人预备东巡一事。并且,时间地点一如前世,分毫未变。
他自然不曾忘记在博浪沙处,那九死一生的遇险。彼时若非刺客将手中的大锤错误地扔向了副车,秦朝的历史或许又要短上许多年。
这次出巡之所以并不改变路线,是因为嬴政原本打算设计将刺客擒了,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然而在听到扶苏主动提出要随行的时候,他微微讶异之下,忽然有了新的打算。
他想试试对方,试试他到底有几分诚心,几分真意。
故而分外容易地,扶苏的请求得到了嬴政的同意,后者甚至不需要他解释缘由,便颔首应允。
扶苏将再一次随同陛下东巡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有人猜测嬴政终究还是对他放不下心来,怕若是将人留在咸阳会生出变故,故而这般时时带在身边;也有人认为,他此举实则是对扶苏器重的表现,带他遍览河山,历游天下,待到日后登上帝位时,决断方才能不失偏颇。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而与此同时,扶苏亦是在揣度着嬴政的意图。有时他觉得朝中的观点各有道理,有时,却是自嘲地想,嬴政带上自己或许不过为了两个字而已。
欲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之间这种有违伦常的情事,似乎已经变得再寻常不过。他不再如初时一般徒劳地反抗,却也无法从中获取任何快感。
身心俱是如同行尸走rou一般,无知无觉,只是麻木地承受对反的着碰撞和需索。或许是到底看清了事实,看清了无论轮回几次,自己曾经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依旧无法暴露在日光之下。
不只是世俗不容,伦理不容,单是那人……对此便是不屑、也不需要。
既然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便不要一错再错了罢。更何况,自己迟早有一日,会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举起长剑,从他手中夺过这江山的主宰权。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举起长剑,从他手中夺过这江山的主宰权。
这是向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也是今生自己所能采取的唯一方式。
既然他不给,不屑于给,那么不如让自己来夺吧。
扶苏在脑中勾勒着如上的一副画面,末了只是勾起嘴角,笑得无声。
而正此时,下人来报道,李大人来访。
正是斜阳残照的时候,李斯在满地的碎金中步入房内,所为自然是嬴政东巡一事。
“公子好手段,竟能如此轻易地便陛下同意随行。”他如是道。
扶苏闻言笑了笑,道“实则父皇为何毫无疑义地便应了,此事……我也着实未想明白。”
李斯将朝中截然相反的两种言论略一思量,一时也无法权衡,便道“公子此番既已抓住机会,若能好好把握,余者或许也并不重要了。”
扶苏颔首表示赞同。李斯微一迟疑又道“实则……公子心中是如何盘算的,臣倒着实不曾猜透。”
扶苏笑道“便如大人前日所言,寻常的苦rou计而已,说来并无什么新奇之处。”
李斯见试探之下,他仍只是虚与委蛇,不肯告知,便只得暗叹一声,不再追问。
次年初,嬴政安排好朝中政务,便带着诸多随从再度出宫东巡。一路行程均与过去无异,只是在途径博浪沙的时候,他着意让扶苏与自己同乘了一车——恰恰是过去遭袭的那一辆。
宽敞的车内只坐了他二人,然而扶苏却觉得其内的空气仿如挤进了千军万马一般,凝重得教人透不过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端坐着,纵然离事发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眉间微微敛起,已然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相较之下,嬴政却是分外的轻松,他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侧头看向自己的长子,只觉得对方的模样,谨慎中甚至带了几分乖巧。
不知为何,心内一痒,竟会在此时生出几分兴致来。
嬴政忽然动了动,站起身来坐到扶苏这一侧。扶苏见状一惊,正待挪动身子让出位置——或者说是躲开几分的时候,却被嬴政一把拉住了衣袖,一把扯过放在了腿上。
扶苏没有反抗,如同往常一般,顺从着他的意思而为。感到对方的手不出所料地探入衣底,徐徐犹疑,轻轻抚弄,他垂了头,无力而颤抖着倚靠向对方肩头,掩藏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渐渐地,衣襟被仓皇而匆忙地拉扯开来,他听见嬴政流连在自己耳畔颈窝的喘息,在一成不变的车马声中,变得越来越重,竟仿佛是动了情的模样。
扶苏将前额死死抵在对方肩头,一部分的思绪极力保持着理智,另一部分,却被迫越来越恍惚。在这冰火交错间,他喃喃问道“父皇,扶苏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嬴政闻言动作一滞,竟是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扣着扶苏的肩头,将二人分开些距离,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扶苏神色平静地同他对视着,心底却是带着一点自嘲。分明对答案并无所望,却仍旧必须得到那个答案。
然而嬴政并没有给出答案,他面上的神色甚至是有些疑惑。扶苏见状豁然明了——他也许从未想过这罢,对他而言,这些琐碎的确没有意义。
于自己,却大不相同。
出乎意料地,他低声地笑了一笑。自己挪动了身子,在一旁坐下,无声地打理着身上一团凌乱的衣衫。
“父皇,这路上多有不便,还是……待到回宫再说罢。”
嬴政定定地看着他,心底的感觉却豁然有些不同。这一次,对方擅自违背了他的意思,照理说他应该感到不悦甚至愤怒才是。
然而他并没有,他仍只是有些恍然。方才对方在情动之际问出的那个问题,仿若在心头洞开了一扇大门,这扇大门连结着他的前世今生,让他忽然回想起,自己重活一世的目的。
究竟是将面前这人扶上皇位,让自己的王朝永世绵延?还是……将他紧紧地捆缚在自己周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须得遵从自己意愿。
或许旁人看来这二者这并无分别,但嬴政却隐约觉得,是有分别的,并且这分别大到……不可相容。
他着实从没想过,自己对这长子的征服欲,如今竟以这样一种扭曲的方式得到实现。分明知道不可如此,但却有一部分心思执念着什么,不愿收手。
念及此,嬴政豁然抬头看向扶苏,正触到对方投来的目光,柔和温顺,似乎已无一分一毫的棱角。
嬴政没有说话,扶苏却是低下头,将衣襟最后打理好,却是平静地笑道“父皇但请放心,儿臣不过随口问问。儿臣所欲不过太子之位而已,为此愿付出任何代价。”
言语间,已然周全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过是个条件的交换罢了。
嬴政长久地看着他,忽然颔首道“如此最好。”
接下来的路程里,二人各怀心思,等的却是同一件事。
终于,一声“有刺客”划破了车内车外的宁静,如同惊雷一般,将所有人炸得为之一振。
嬴政因了早在车外部下重防,故而并不担心那从天而降砸向车内的大锤。而扶苏闻声却是豁然掀开车帘,按着腰间的佩剑,只留下一句“儿臣去看看”,便纵身跃了出去。
嬴政安坐在车内,见人出去了,才抽出藏在衣袖中的手,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一旁。他听着他扬声吩咐侍卫护驾在周围,心内反而是十分的平静。
他知道扶苏心高气傲,又如何会甘心于二人如此的关系;也知道二人独处一车的境况下,若是这般起了sao乱,扶苏的选择有太多,而最好的那个,无疑是取自己而代之。
而对方的答卷,是毫不犹豫地冲出了马车。
嬴政在车外刀枪剑戟的打杀中徐徐闭了眼,想起扶苏面对自己时,曾经的憧憬和崇拜,如今的自嘲和不甘;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让一切乱了套的夜晚,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在两世轮回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的。
他承认对于扶苏,自己有太多看不透的地方,但有一点却一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正因为太过清明,才无法……无法真正理智地对待。
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嬴政竟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然而这个笑还未从唇边淡去的时候,耳畔忽然风声一起,他本能地一个侧身,便见一支箭簇擦着耳畔急急飞过,“噔”的一声钉在身后的车墙上。
嬴政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回身去摸索那座上摆着的匕首。然而此时车身却剧烈地摇晃起来,紧接着马嘶阵阵却又戛然而止,想来是马匹也中了箭。
在这剧烈地晃动中,又有几支箭簇穿透车壁,破空而来。嬴政凭借着多年的征战经验,匆忙俯下身,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掩藏起来。然而那匕首在方才的动乱中,却已然不知所踪。
嬴政心中明白,这么躲下去并非长久之计。并且以他此刻的处境,哪怕车帘就在身边,也无法掀开。
一旦掀开,教人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只怕就要被s,he成筛子了。
于是他沉住了气,一面在马车内小心地继续摸索着匕首,一面侧耳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打杀声忽远忽近,时大时小,却不曾断绝过。嬴政心中暗自思量,知道这次行刺怕是生了些别样的变故。
只是他身在车中,不知车外事,也不知扶苏一去究竟如何。
正思量着,便听又一波箭簇带着风声s,he了过来,嬴政猛一翻身避开,然而此番箭簇密集而数众,左肩头一痛,他知道自己这是中箭了。
然而好在翻滚之下,发现那匕首竟正好掉落在了手边。
正此时,车外的喧嚣似是隐约静了下来。嬴政心头一紧,伸手将匕首握住,藏入袖中,然后屏息等待着之后可能遇上的事。
好或坏,他都要一搏。
不久之后,只听闻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地来了,紧接着,身后一亮,却是车帘被掀了开来。
光线s,he入的一刹那,嬴政手中银光一闪,只在须臾之间已然取得先机,将匕首指向对方的喉头。
第十五章
不过终究是在离喉头还有一寸的地方顿住,没有再继续向前。
扶苏平静地看着抵在喉头的凶器,低声道“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嬴政定睛看了他片刻,面色缓和了几分,这才收了刀,归入鞘中。他没有说话,只是同对方擦身而过,弓身出了马车。
接着光线,扶苏这才看清了他肩头长长的箭杆,不由得道“父皇,这伤……”
嬴政浑然不觉一般,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