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大军压上,看来兵戎相见在所难免──不光是巴比伦,平原上还有小亚的残部尚未退离。
稍晚,男人离去了,重披上他的铠甲出征──连芳就倚在冰冷的石栏旁,从隔间里窥视外面的战场──
火光。
扎格罗斯山脚下的一条火焰的长龙,曲曲折折延伸到尼尼微城前,那是黑狮军团──而另一端,则是自诩正义之师的巴比伦。
最前面的人就是他了吧,亚述的王者总是身先士卒……
淡淡地笑了,连芳自己也没有察觉。
如今的亚巴之战已不像一场儿戏,在战力上处於劣势的一方便会被征服……成王败寇,亘古不变的道理,而在古代的中东更是如此……
但历史既定……成就霸业的人终究会是那个男人──不光拥有一个帝国,更会名垂青史……
想到此,不知为何,连芳的心像是被揪了一记──隐隐作痛起来……
罢了……这样自寻烦恼又是何必……
攀附著石栏,连芳支棱起自己的身躯──焦味……蹙眉,在迎风处都闻得到了。
终於……要开始了吗……这场已经知道结局的战争?
两军对垒,在好战的亚述人眼中,早已是悉数平常,可今次却又与往次不同──
他们的王──亚述的马度克,居然下令让他的战士们放弃战车,骑马上阵来面对强敌──这样奇怪的命令据说又是先知的意思……
修提司在近旁观看著,意气风发的王……一脸的兴致高昂,是胜券在握?他在出城前还朝城楼上望过许久……又是在看──
修提司愈加忧心忡忡,赫京说的没错,他的王陷得有些深了……除了称霸两河之外,还生出了多余的心思……
变了呢,陛下真的变了呢。
“叹什麽气。”男人突然发话,惊得修提司猛然回魂──
“不要想其他的,只要想著胜利──”气势惊人地大声喝道,诸将听了,立刻附合──声音响彻半边天空!
不光是说给自己听了──还有数万名跟随著他的勇士!
修提司会心地笑了,高举自己的长枪,振臂大呼──
“光荣属於我亚述!”
缭绕的火光,鼓噪的号角,挥舞的旗帜。
那──堪称一场激战。
就像是缠斗的两条巨龙──敌我渗透,短兵相接,飞矢横戈……汗湿淋漓的无数精壮躯体……近身互搏,马的嘶鸣,垂死的哀嚎──残酷的却又绚丽的血色乐章在此处奏响──同时又是现代战争无法比拟的悲壮!
放开手脚的亚述士兵们勇猛无比,以一当十──虽然人数占了下风,却渐生直捣黄龙的气势──
小扎布平原上汹涌的人潮,噪声鼓动,一浪盖过一浪──不多时,陈尸马下者便不计其数──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战事正酣──
威风凛凛的亚述王,宛如真的神祗──骑著骏马穿梭在人群间──
血液打湿了雪白的战袍,弄污了他俊美的脸……但仍是不知疲倦,挥舞铁剑,去斩下敌人的首级──
“喏,那个就是提格拉特了。”
仿佛置身事外般,处在战场的边缘,蒙面男子骑在马上,弯腰与他的心腹耳语──
“他的命,一箭解决。”
“是。”
来人简短地附和道,待男子离得稍远,便操起了弓──把箭搁在了弦上,闭上一目,瞄准!
离弦的飞矢,划破疾风刺过来──
恁谁也难挡的暗箭!
凌厉的眼,如同鹰隼──男人手臂挥高,一剑便将之削下──
怒目一闪,狠狠瞪了那藏在阴处的小人──犀利的目光,看得那人发怵!
“提格拉特!”
突然从背後一声暴喝──刚躲过一劫,还未来得及反应──
又是一箭!
恰好擦过右臂的伤处──剑……从掌心滑落!
仓惶地转头,看到的是张激愤异常的面目──那是……不久前还败走小扎布河的叙利亚皇子──
看到亚述的主帅居然丢了武器,巴比伦人蜂拥而上──修提司提枪来护,却只能掩护沙尔朝後方退离。
这陡生的异变──亚述居然在转眼之间丢了大势!
“该死……”修提司奋力支撑,援军还是没到,这样下去只能退回守城去了,自己却已精疲力竭──
“走吧……”
男人沈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
男人打断他,命令“退兵!”
黑狮军团退回了尼尼微──
胜负未分,但敌方也不见了动作。
天亮之前,巴比伦的传令官再次造访。
“我国愿自动退回幼发拉底河,但有个不情之请──”
尼尼微下雨了。
八月,这种干旱的地域,实属罕见──
在宫室的露台,连芳看到外面那方露天的小池塘,正被淅沥的雨点打出一圈一圈涟漪……波纹……正向外扩张著──
池塘里盛开著一朵喜人的旱地白莲……也不知什麽人在何时移栽的──小小的一朵,浮於碧清的池水之上。
一个人,冷清得可怕。
在无人的殿堂里驻足观望著,那朵莲,被细风吹得不住晃荡──
忽然,渐近的脚步声传来,伴著回响──连芳把视线收了回来。
又是他吧……每次接近自己的时候总喜欢不声不响,然後贴在耳际问那一句──
“在想什麽。”
这回,真的又是那一句,连芳转过头──
来人拥有一张和那个男人神似的面孔,但,不是他。
赫京朝他浅笑一记,迈步过来,故作轻松的神色──连芳也看出了,没有理会,径自转过头。
“很失望吗,来的不是亚述王。”
摇头。
连芳的确有点失望……不过他不希望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个君王。
“啊……真是头疼呢,到现在都僵持不下,”赫京瞄了一眼身边面无血色的他,“你说怎麽办呢。”
怎麽办……我又不是军事家。
连芳这时才抬眼看身边的男子,那话中有话,他又怎麽听不出来──
“有什麽话,说吧。”
脸颊上几点湿润,是调皮的雨丝,也不高兴抬手去拭,就轻轻合眼,把头转向一边。
“咳……那,我……”
“连芳大人!”
急促的喘息声──还没有看到人影就听到大声呼叫的女声──
“连芳大人──”
声声的回音打断了赫京的话,他攒紧拳头,就瞧见那发丝散乱的女人奔进来!
库兰像是寻觅连芳的踪迹,左右张望了几下,一看到露台上沐雨的二人,立时喊道
“快逃吧──他们要您去送死呢!”
“闭嘴!”赫京不悦地大喝,又唤来侍从,想要撵走库兰──但倔强的女子仍是不断地反复方才的那句──
赫京快步上前给了她一记耳光,禁声,库兰愤愤地等著眼前让她一度动心的男人,泪如泉涌──
“你们──一群刽子手!”
黯然神情,男人也不多言语,似乎因她这句话,怔住了──
“别说了。”
难得泛起的恬然笑容,出现在连芳的脸上。
“我已经知道了,巴比伦人的条件──”
顿了一下,直直地望向赫京,“我只想知道……他也……妥协吗?”
黑曜石的眼,纯净无瑕──让赫京突然有如骨鲠在喉。
他这样真的很可怜呢……但──为了亚述──
“是。”赫京回答,等著连芳发作。
“是吗……这样啊。”好像是在把思绪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般,连芳没有吃惊,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点点头,轻叹。
“的确是到……我该消失的时候了。”
飘零的雨,整个地将他淋湿了,连芳昂起了脖子──抬头看到的,没有日光──那是阴灰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