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疑惑,刚才那么着急的赶过来,可这都到跟前了,皇上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还真是搞不懂皇上在想什么
刚还亮着烛火的窗户倏的暗了下来,苏暮白的心跟着暗了下去,站在冷风里,看着漆黑一片的离汐阁出神,他不知道,阁楼上,有一双眼睛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过了许久,孙景压低嗓音提醒皇上该回宫就寝,看着他一瘸一拐笨拙落寞的身影,心里的坚冰正一点一点融化
第120章 不为人知的往事(上)
清风拂过,苏暮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回的却不是甘泉宫的方向,孙景心里有疑问,可见皇上面色诡谲,也不好多问,总觉得皇上状态不是很好,又不让人搀扶,令他觉得皇上有种随时都要跌倒的感觉
清风掠过,阵阵花香扑面袭来,一路只顾盯着皇上不稳的步子,竟这么快到了御花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今夜,看来又不用睡了
“去,给朕拿壶酒来”
“啊”
走神中听见皇上让他去拿酒,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突觉不妥,赶忙低头拱手,想要提醒皇上他现在的身子不宜饮酒,却被苏暮白的话堵的,将原本想要说的话,生生卡在嗓间不敢在说出来
“不准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苏暮白像是知道孙景想说什么,抬眸瞪了眼孙景,吩咐他快点去,别耽搁
孙景攥紧了双手,顿了顿,冒着被割舌头的危险,还想开口
“嗯~”
苏暮白一声极度不满,含带威胁的长长鼻音,吓得孙景身子一颤,小跑着去拿皇上让他拿的东西,末了,还不忘折回甘泉宫一趟,帮苏暮白拿了件御寒的大氅
刚出来的急,身上的外袍根本抵御不了御花园深夜的寒气,见孙景拿了御寒的大氅,心里苦笑一下,摆手让他回去休息
“皇上,奴才不累,在此伺候皇上即可”
“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知道皇上心里不好受,孙景也不敢多言,只能退到御花园皇上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守着,看着皇上将一整壶酒喝的一滴不剩,直到东方露白,才踉跄着回了甘泉宫
再好的大夫,也怕不听话的病人,苏暮白便是大夫眼里最不听话的病人,夜深露重,本就有伤在身,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御医还特地交代过他,不可轻易下地行走,更不可饮酒,可这一夜下来,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个遍
这样的结果就是,此刻正昏昏沉沉的躺在甘泉宫里,高烧不退,伤口溃脓发炎,疼痛难忍,可即使这样,弥留之际,还不忘再三叮嘱孙景,让人好生照顾离汐,不得怠慢,且切不可将他病重的消息传到离汐耳朵里,免得他担心
太医院里资历最老的钟太医一见这情形,拉着张脸就开始絮絮叨叨一顿说教,说完皇上又开始训孙景
像什么皇上不听话,你作为皇上贴身侍从,不知道提醒劝阻吗,你干什么吃的,现在弄成这样着急了,反正就是各种抱怨不满,没完没了,孙景只能心里吃瘪,点头哈腰,嘴里说着是是是
钟太医资历深,医术好,而且年纪大了,从先皇开始就一直受人敬重,苏暮白更是将他视为长辈,向来尊敬有加,这会也只能息了声,听着数落,想着能赶紧结束
钟太医将针刀在火上烤了烤,憋了眼冷汗直冒的皇上,眉宇皱在一起,无奈的开口
“皇上忍着点疼,臣现在要先将您脚上的毒脓先全部排干净,再重新上药,会有点疼,您忍忍”
苏暮白瘪瘪嘴,眉头紧紧的皱了皱,还没开始,他已冒了一身汗了
钟太医示意身后同行的其他两名御医,帮忙按着皇上,以免他忍受不住乱动,钟太医年纪虽大,却眼明手快,下手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苏暮白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锥心痛感,瞬间袭便全身,身上所有的毛孔都瞬间炸了开来,犹如成千上万只毒虫在身上疯狂的撕扯啃咬,极度的隐忍让他全身经络暴起,身下的锦被已被汗水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苏暮白神经开始恍惚,大脑一片空白,墨色的眸子像是蒙了层灰尘般无神的盯着天花板,身子紧紧的绷着,浑身颤抖不止,最后疼晕了过去
“阿离阿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凌烨双手在离汐眼前晃了好几下,才将他的思绪唤回,诧异的盯着离汐,从早上用完早膳,就发现离汐总是心不在焉的,这会坐到阁楼上已经发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呆了
“啊嗯我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是嘛,怪不得心神不宁的,要不阿离再去睡会”
凌烨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离汐看了良久,多此一举的伸手,探了探他并没有发烧的额头
离汐刚打算听凌烨的话,再去睡会,却见孙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了阁楼,一进门,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睛还泛着清晰可见的泪光
孙景的这一举动着实吓了离汐和凌烨一跳,孙景虽为太监仆人,可在这整个政安朝里,除了皇上,谁见他都要礼让三分,就算是王孙贵族,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不敢让他行拜礼,可现在,他却二话不说,双腿直直的跪在地上,规规整整的行了宫廷大礼
孙景的举动让离汐一惊,愣在原地半天未有反应,眼皮狠狠的跳了几下,半天才回过神,伸出略显僵硬的手,让他起来说话
静默片刻,孙景深吸了口气,调节了下情绪,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现在,是抱着被皇上砍去脑袋,割掉舌头,违抗圣旨的决心来离汐阁的
有些事,他觉得,是时候让离汐知道了,那些除了皇上和自己,几乎没人知的往事,他打算如实道来
“皇后娘娘,奴才是个身份卑微的下人,本没有资格说这些,可奴才今天若是不说,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孙景的话离汐有些不太明白,什么叫以后没有机会了,他是犯了什么事,或者说他要离开皇宫吗,为何会突然跑来自己跟前,做出如此反常的行为
孙景接下来说的话,离汐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一字一句,一点一点击溃了自己心中,好不容易垒起的堡垒
“奴才知道皇后娘娘心里有怨气,怨皇上对您不信任,怨皇上自私,怨皇上轻信大臣觐言,怨皇上伤了您,更怨皇上没有您想的那么爱您”
“”
“可是皇后娘娘您又想过皇上的难处吗,他虽贵为九五之尊,确不能事事遵从心愿,更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是皇上,所以他得比任何人都考虑的多”
“您怨他轻信群臣觐言,伤了您,可你不知道,皇上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从接您进宫后,皇上就一直饱受非议,您身份特殊,为了护着您,皇上不顾反对,一次次跟大臣作对,一度被安上昏庸无德,只好美色的断袖昏君”
“政安五十八年,也就是您进宫半年后,宫里发生了食心妖的事,三天时间,宫里死了不下一百号人,各个被挖心剖腹,国师设计,让众臣和皇上亲眼见您杀人剖心的幻像,一时间,所有证据,皆指向您”
“国师携满朝大臣集体上奏,要将您送上斩妖台,告慰那些冤死的亡魂,是皇上以一己之力,舌战群臣,说您是被妖人所害,根本不是食人的妖怪,甚至拿出玉玺,用政安朝的江山作担保,极力护着您,才阻止了大臣们的行动,可众臣早被国师迷惑,根本不信,更是威胁皇上,若是不能证明您不是妖,便集体辞官,无奈之下,皇上只能退让一步,让国师亲自验证您的身份,来堵住悠悠之口”
“禁卫军虽是皇上御用将士,可当时人心惶惶,众人皆怕您是妖,对您无比忌惮,当时统领禁卫军的统帅,更是亲率百名禁卫军,将甘泉宫团团围住,国师带着九幽来离汐阁除妖时,皇上不是不在乎您,只是他被禁卫军拦在甘泉宫,一步都走不出来,他比谁都害怕您出事,他相信,凭您的法术和聪明,一定可以应付,却没想到,竟害您受了重伤”
“您受重伤,被潇公子带走后,皇上郁结攻心,一病不起,一躺就是半年,又受噬魂术所伤,失了记忆,醒来后,就不记得您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皇上xi,ng情大变,喜怒无常,夜夜噩梦缠身,可尽管如此,他每次惊醒时,嘴里叫的却都是您的名字”
“后因朝堂不稳,迫于形势,才被迫娶了安贵妃,皇上跟安贵妃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这点,皇宫上下无人不知,也就您一直以为皇上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再后来,你重回皇宫,皇上虽不记得您,曾一度以为您是王爷身边的细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顾一切重新爱上了您,您的身份也因此被众人知晓,皇上不顾朝臣和天下人的反对,坚持娶您为后,政安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男子为后的先例,更何况你的身份特殊,群臣再一次集体觐言,说皇后之位绝不能是只狐妖,否则人心动荡,必会天下大乱”
“他是皇上,他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他还要考虑他的子民,只能忍痛,狠心让您做出牺牲”
“再后来,您答应与皇上成亲,皇上为此高兴的几天都睡不着觉,以为你们成了亲,一切不愉快的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可没想到,你们大婚第二日,您就失踪了”
“您不在的第一年,皇上日日酗酒,夜夜被噩梦惊醒,甚至时常出现幻觉,好几次跌的头破血流,却不让人靠近,总说我们会吓跑您,可他眼前,除了无尽的虚无,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知道皇上看到的是什么,更没有人敢去问”
孙景一边说,一遍抹着眼泪,离汐恍惚间想起苏暮白额头上那道恐怖狰狞的伤痕,难道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他想到过自己离开后他会消沉,可没想到他会悲颓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他会自我折磨那么久
孙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往事一点一点浮在眼前,继续着那时的不为人知
“皇上醉酒,甚至自残身体,将曾经重伤过您的人几乎全部斩杀,更是调集全国各地,所有的将士,全国上下寻您,皇上坚信,只要自己坚持,就一定可以找到您,可没日没夜找了整整一年,却终是一无所获”
“后来,王爷实在看不下去皇上日日酗酒来折磨自己,就骗皇上说您已经死了,让他死心”
“可王爷不知道,他的谎言,让皇上紧绷的神经,和唯一的希望彻底断裂崩溃,那时,皇上一心求死,背着我们偷偷自杀过好多次,有好几次,差点就真的那么去了”
“最后,边境战乱,国师勾结外邦蛮夷,趁边境兵力空虚,偷袭边境,王爷多次劝说,才让皇上振作起来,亲自率兵,去边境征战,为了亲手砍下国师头颅,皇上差点死在了敌方军营,等王爷赶过去营救时,皇上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刀伤箭伤,见到王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终于帮汐儿做了件事’”
第121章 不为人知的往事(中)
孙景的话还在继续,噙着哭腔,回忆叙述着苏暮白过去三年,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
离汐面色惨白,咬了咬下唇,尽量让自己镇定,无措的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孙景,脑袋嗡嗡作响,手紧紧扣着身后的桌机,防止自己无力跌倒
当年苏暮白亲率重军去边境应战,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鼓舞士气,心系百姓,才会御驾亲征,可没人知道,他其实真的只是想亲手砍了国师的脑袋,为离汐报仇,而且,他心存死念,根本没有想着要活着回来
在得知离汐还活着的时候,他激动,后怕,同时又庆幸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他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那名告诉苏暮白,他见过离汐的将士,因此连升三级,苏暮白更是只身一人前往凌水镇,一呆就是三个月,没日没夜的打听离汐的下落
星河流转,时间似乎跳到了一年前,眼前清晰可见他经历的种种往事
薛将军命将士清点完回朝的将士,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便可收营回朝,可一众人左等右等大半晌,也未见皇上从军帐中出来
整装待发的将士窸窸窣窣交头接耳,脸上洋溢着凯旋而归,荣归故里的喜悦和激动,时辰过半,却还不见皇上出来,薛将军有些按耐不住,离家一年,着实想念家人,恨不能立马回家,身下的战马似是知晓主人心境,在原地不安的来回踱步
薛将军策马上前,来到苏暮琰身边,双手抱拳,嗓音低沉的开口
“王爷,时辰已过,可否劳烦王爷请一下皇上,将士们归家心切,还请王爷体谅”
苏暮琰看了眼身后归心似箭的将士,半眯着眼看了看苏暮白军帐的位置,心里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翻身下马,去了苏暮白军帐
掀开帘子,果不其然,军帐空无一人,苏暮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随身行装也是一件未带,苏暮琰攥了攥拳头,嗓音低沉,似是呢喃般冲着空气,低吼了句疯子
本想改道去凌水寻他,可转念想想,就算找到他,他现在也未必会跟自己回去,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不管,让他去受受苦,也许还能让他早日死心
苏暮白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任何苦,又未带任何侍从,更是身无分文,苏暮琰以为他坚持不了几日,便会自己乖乖回皇城,可他在皇城,坐立不安的等了整整三月,也未见他回来,最终不得不和离潇一起去凌水寻他
初到凌水,苏暮白满心欢喜,信心满满,这里虽地处偏僻,可风景秀丽,街道也足够热闹,是离汐喜欢的地方,苏暮白天真的以为,他一定还在这里,他真的要找到他了
一年前,离汐确实在这里待过一阵,可现在,他早已不在,别说凌水,就是找遍三界,现在也根本找不到他,他早已被凌烨带回苍梧,远离尘世,远离三界
苏暮白一路打听,可时隔一年,谁又会记得离汐,更可况,他只是路过凌水的一个过客,根本无人记得他,一天下来,毫无线索,初来时的欣喜慢慢被浇灭,茫然无助的坐在街角,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牵着随自己奔波了一天的红鬃马,打算先找家客栈用膳歇息,明日再继续,到了客栈才发现,自己竟身无分文
以前出门几乎都是孙景陪着,他根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现在一个人出来,这才发现,身上没有银钱,简直寸步难行
客栈老板上下打量了遍苏暮白,摸了摸嘴角边稀松的胡须,心里腹诽,这位公子看着不像是没钱人家的公子,气质轩昂,衣品不凡,拴在门外的红鬃马更是上等的汗血宝马,怎么会身无分文来住店呢
“你说你没钱”
客栈老板傲睨的看了眼苏暮白,语气里带着些许讪笑之意,单手抱胸托腮,绕着苏暮白转了一圈,贪婪露骨的鼠眼,一眼相中了苏暮白腰间的玉佩,故作为难的缓缓开口
“公子,我们这店小利薄,没钱的话,我可没法帮您安排住店啊”
“要不您在找找,看您是不是将银子放在了别处”
客栈老板说着,一双狭长势力的眼睛,有意无意的在苏暮白腰间打转
从刚才就发现老板一直在看自己腰间,苏暮白下意识的低头,以为自己腰间有什么污秽之物,可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异常,抬头,诧异的盯着老板
“我身上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没有没有”
“公子若实在忘了带银子,我们这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抵押的”
客栈老板说着,又一次看向苏暮白腰间的玉佩,可见苏暮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索xi,ng不要脸的伸出手,拿起那枚自己垂涎已久的玉佩把玩了起来,边看边说
“我看公子这枚玉佩倒是值几个钱,要不”
苏暮白瞅了瞅腰间被客栈老板把玩的玉佩,考虑都没考虑,一把拽了下来,递了过去
“老板喜欢,拿去便是,那我的房钱和饭钱不知可否”
苏暮白话未说完,老板见钱眼开的赶忙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