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然心中了然,只道“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
沈锦宁又拱手施礼,道“道长高见,我亦有心说服当今圣上停止征战,不知道长可否助我?”
江亦然摇头,“以我一路见闻,圣上其心已蔽,未必肯听小王爷进言。”
这时刚才那个小兵又跑了过来,喊道“小王爷!”
沈锦宁从来没有这么想再也不要见到一个人,恶狠狠地瞪他“又怎么了!”
小兵道“老王爷传口令来,说皇上宣布停战了,叫您不用收粮食了!”
沈锦宁心下大喜,道“那还不快将收的粮食一一退还,再叫账房从我那儿拨些银两安抚当地百姓。下去吧。”
沈锦宁开心了,对江亦然说“道长,看来圣上体恤民情,有意改之。道长若心系天下苍生,不如随我一道回京,为圣上献良计佳策,助百姓安居乐业,我必不亏待于你。”
江亦然听了刚才士兵报告收粮的那些话,又听了沈锦宁这一番话,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有些犹豫。但他在江湖中行走了两年,自知人微言轻,说的话又有谁肯听呢?若是有小王爷进言,也许确能助天下百姓脱离水深火热。师父教导他多年,时刻提点要心系苍生,不可只顾独善其身修仙问道。如今他没了灵力,更加不能修仙问道了,此刻有机会为百姓做些事情,不管龙潭虎穴,也都闯一闯吧。
打定了主意,对沈锦宁道“承蒙小王爷抬爱,贫道江亦然愿付此身微薄之力,随小王爷同往,不求名利。”
沈锦宁听了,心里乐开了花,抓起江亦然的手臂,道“那便与我同车而行,我们即刻出发回京。”
江亦然被他抓得一僵,最终还是跟他上了马车。
聂青枫到了无量山藏宝阁门前,向守门弟子说明了来意。我不为夺你家宝贝,只是为了一试这反噬之力。
虽然聂青枫表情诚恳,言辞切切,还是吓得一众弟子大惊失色,忙去请李道无来。自从上次江亦然破了结界之后,李道无费了大半年时间与多年修为才补好了这结界,修补期间全派上下全员戒备,以防有人趁火打劫。这才刚好了两年又要有人打破结界,还和他们打商量?这怎么能答应!
李道无闻讯立刻赶来,问道“青枫啊,你这风尘仆仆的,是从哪里来的啊?”
聂青枫道“李掌门,我从京城而来。有一鼠精以妖邪阵法压制龙脉,附身于当今皇上,为祸作乱,被我一剑斩杀。”
周围无量山弟子一脸崇拜。
李道无却说“既是能被你一件斩杀的精怪,又如何能够困住龙脉呢?青枫啊,你有没有仔细查看,其后还有没有其他妖祟推波助澜啊?治标不治本,后患无穷啊。”
聂青枫沉默了。明知道李道无是怕他真的强闯结界,可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当日聂青枫满心的回无量寻人心切,确未仔细查看有无其他异端。倘若这次强闯了结界,导致功力大损甚至更严重的后果,那京城中再生变数他恐怕无力消弭,这样岂不有负师命?家里已经有一个跟着虎妖跑了的二师兄让陶重寒吐了老血,他再违抗师命,陶重寒大概要气得经脉尽断了吧。
亦然,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沈锦宁o▽q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道士呢!
☆、深宅梦魇
到了京城,沈锦宁给江亦然在王府中安排了住处,是一处极为清静的小院。江亦然也不要仆从,只有厨房的人按时送三餐来。
沈锦宁登门,拱手相请“江道长,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江道长可否帮忙?”
江亦然见他如此严肃,不禁正色道“小王爷请讲,若能帮的上,必当全力以赴。”
沈锦宁微微一笑,拉过一把凳子在桌边坐下,道“那就请江道长体恤我姨母病弱,换身衣服穿吧。”
江亦然不解,问“何意?”
沈锦宁倒了杯茶,解释道“不瞒道长,府中还住着一位我的姨母,害病十多年了,最是见不得道士。”
江亦然问道“这是为何?”
沈锦宁道“刚一生病的时候,我爹请了好些郎中来给她瞧,吃了好多药都治不好,最后有个胆子大的郎中,说姨母似是被什么妖祟冲撞,得了失心疯。”
江亦然道“那为何又见不得道士呢?”
沈锦宁接着解释道“听了那郎中的话,我爹就又去请道士做法,法师驱邪,结果这一驱,姨母还真的清醒了,一下子也认识人了,也会好好说话了,可是道士再来做法的时候,姨母一见到道士,就又疯了,疯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从那之后,一看到道士打扮的人来到府中,她就要发病,不看到的话还好些,人也有时清醒,还能认得我。所以,烦请道长就不要穿这身道服了,一来我姨母清醒时偶尔也在府中走动,体恤我姨母的病情,免得她受苦,二来道长出入王府,穿得如此朴素,”沈锦宁看了一眼江亦然袖上的一处补丁,“别人以为我王府苛待了客卿,这叫我们王府以后如何广招天下贤士啊。”
江亦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既有此事,小王爷何不早说。只是我并无其他衣物,还请小王爷借我一身侍从的衣服。”
沈锦宁心想,他自己的衣服给江亦然穿好像也不合适,他身形要高大些,而且他的衣服多有皇家纹绣。于是叫人拿来了一身侍从的衣服给江亦然换上。
江亦然换上了普通侍从的衣服,依然一副沉静淡漠的表情。明明是深色的粗布衣服,却硬是被他穿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滋味来。沈锦宁心道,穿这身衣服,真是暴殄天物,继而又说“不知我可否呼道长为亦然?万一被姨母听到我唤‘道长’二字,怕也要刺激到她。”
江亦然道“小王爷请便。”又想起他姨母的事情,便问“小王爷,我曾随师父学习驱邪除患之术,略有所得,既承蒙小王爷照拂,愿为分忧,可否带我去拜见郡主?”
小王爷问门外随行的侍卫,“去看姨母现在何处?”
侍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禀告“郡主正在花园亭中赏花,今日还算清醒。”
沈锦宁和江亦然一同朝府中花园走去。
走到回廊处,江亦然透过廊窗看到了坐在湖心亭的郡主,就叫住沈锦宁,“小王爷。”
沈锦宁停住脚步,回头,“嗯?”
江亦然又看了看郡主,心中确定了,说“郡主被梦魇缠身。”
沈锦宁其实对江山社稷百姓疾苦并不关心,只当江亦然是个普通的道士,长得让人一看就欢喜,才找了个由头带回京城,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不由得重新打量,道“我爹曾请京城外玄宗观的真人为姨母做法,七天七夜才见得姨母所患。亦然是如何一眼看出来的?”
江亦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恰好曾随家师学习此道。”接着又问沈锦宁,“不知之前来的道士,是如何为郡主驱邪的?”
沈锦宁一一数来“有用符箓封住姨母住处的,有用真火烧姨母穿过的衣服的,有引天雷想劈了附身的妖邪的,用过的法子太多了,数不过来,不知亦然有何高见?”
江亦然摇头,道“全都是歪门邪道。若真让他们引雷来了,没把邪祟劈出去,先把人给劈坏了。这梦魇乃是郡主受到惊吓所致,应当排解,不能镇压,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过有一点,我也看不明白,郡主即为皇室中人,受龙脉庇护,又住在王府之中,一般的梦魇不敢如此顽固,缠身十几年之久。按道理,这梦魇早就灰飞烟灭了,怎能成如此气候?可惜我如今没有灵……”江亦然想到出身无量山之事不方便透露给外人,改口道,“没有灵器在手,不敢轻举妄动,恐伤了郡主本元,若是以后有机会,定当来为小王爷排解此忧。”
沈锦宁看了看江亦然,点头,心道,岂止是没有灵器在手,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除了一个包裹装着点儿干粮,就只有一把剑带在身上。又看到江亦然的这身衣服,愈发觉得碍眼,便道“既然现在无法为我姨母治病,我们就先不去打扰她了。亦然啊,毕竟我们时常同进同出,你穿着侍从的衣服实在多有不妥,别人看了以为王府内尊卑不分,这样,我们去城里逛逛,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江亦然没有什么异议,点头同意。
京城热闹非凡。最近皇上连颁几道圣旨,减轻了赋税徭役,停止对外征战让士兵返乡,天下一片呼喊皇恩浩荡。看到街上人们奔走相告的景象,江亦然觉得心头从未有过这种轻松的感觉,嘴角不自觉有了一抹笑意,被沈锦宁尽收眼底。
江亦然不知这世间客卿该穿成什么样才不逾矩失礼,到了成衣坊,道“小王爷觉得我该穿什么?”
沈锦宁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赶忙给江亦然挑了几身衣服叫他换上。江亦然并不知这都是上好的衣料所制,接过来一件就换上了。
换完衣服出来,沈锦宁只一看便呆了,这人一身浅蓝色窄袖长袍,再以飘带束发,手持长剑风流倜傥,人面如玉神情淡然。
他整天拿着剑没见用过,不知他武功如何?应该……一般吧,不然怎会这般落魄?
沈锦宁又带着江亦然在街上逛了逛,给他指了指几处达官贵人的府邸,又聊了聊他们在朝中同老王爷的关系。在沈锦宁看来,江亦然初见时虽然说不求名利,但这世间哪有不求名利的人呢?想着江亦然是个道士,入世不过是为了宣扬道法,若真的不求名利又怎能扬名立万?
到了傍晚,沈锦宁指着一处灯光摇曳的酒楼,道“亦然,今晚我们就在这吃吧。”
江亦然抬头望去,酒楼牌匾上书“玉亦香”。问道“这是何地?不似寻常酒楼。”
沈锦宁干笑一声,凑近江亦然,小声道“亦然啊,你有所不知,如今圣上虽施圣恩,但仍有奸佞当道,倘若我们表现得太过两袖清风、刚正不阿,恐怕早就奸臣盯上了。有时踏足烟花之地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这里是一处……,不过我们屏退左右,就只你我吃顿饭,喝喝酒,聊聊天,就成了,不碍事的。”
江亦然默然。他行走江湖,也曾看到了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情,想着沈锦宁为了掩人耳目,此举倒也合情合理,便道“进去吧。”
二人找了个宽敞的雅间。在水墨屏风后的桌边坐下。身后琴棋书画一应俱全,还另有卧房,这么看还真像是个风雅之地。
上菜之后,沈锦宁果然如言屏退左右,连个倒酒的丫鬟都没有。他起身给江亦然倒了一杯酒,“这酒名为长安,醇厚芳香,不冲不烈,亦然尝尝。”
江亦然这两年来居无定所随处漂泊,每逢佳节看到别人阖家团圆便想起无量山上的师父和师兄弟,又一想到被反噬之前的事情,就觉得看不透世事人心,心烦不已。再后来,一到逢年过节家人团聚的时候,他就索性找个酒馆一醉方休,免得多虑伤神。
江亦然接过酒盏,道“多谢”,尝了一口,“长安酒,愿这世间可得太平长安吧。”
沈锦宁也斟了一杯酒饮下,问道“今日听亦然提起随师父学艺,不是家师是哪位高人?”
想到李道无,江亦然觉得心里又乱了,师父早已对他失望了吧。于是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是做错了事被赶下山来的,无颜提及家师。”说罢,一饮而尽。
沈锦宁又给江亦然斟酒,问“修道都学些什么?我甚是好奇,可有趣事与我讲来听听?”
有啊。江亦然想起兰若歌从小爱粘着苏明空,被他打了还凑上去给他扇扇子;而苏明空总惦记着要去抓楚长青和兰若歌家云满湖的鱼;想起年少时楚长青的笛子吹的难听得要命,他一跑到无量山来吹笛子,澜沧江里的鱼都翻着肚皮浮了上来;想起师父最开始教他注灵于剑时,他一下没控制好力道,邀月飞出去把师父的宝贝丹炉削去了一角;想起有个人喊他出去捉妖,教他露短诱敌,自己却喝醉了;想起那个人害怕回去复命被师父骂,一下装口渴,一下装眼花;想起那个人的师兄竟和虎妖在房中做着那种事……那天他们……江亦然端起酒盏又是一口见底。
他忽然想到了聂青枫。不知道毒解得怎么样了。他那样的天之骄子,现在应该是在九天之上乘风破浪吧,和他这种违反山规受惩治被丢下山来的弃徒,已是云泥之别。
聂青枫……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无量山李道无的房中,他给聂青枫换衣服时的情景。忽然觉得脸上好热。
沈锦宁见他不说话,道“没有趣事可讲与我听吗?亦然,别光喝酒啊,吃点菜。”
说着,夹了菜放在江亦然面前的盘中。
作者有话要说 沈锦宁“我爹曾请京城外玄宗观的真人为姨母做法,七天七夜才见得姨母所患。亦然是如何一眼看出来的?”
江亦然“我开了天眼这种事情我会随便乱说嘛!”
☆、枕郎一梦
聂青枫走在京城繁华的街上,周围行人纷纷侧目。姑娘们见了则害羞地拿纱巾团扇掩面偷看,一抹红霞飞上脸颊。
路边酒馆的小二热情地招呼着路上的行人,“客官,里面请!什么菜都有!还有上好的九酿春!”
九酿春?
江亦然一颦一笑又浮现在聂青枫心头,他握紧了逐风,加快脚步,继续放出神识在城中探查。
迎面来了两个人,问那小二“是真的九酿春吗?不是真的我可不给钱啊!”
“正宗的九酿春哩!上好的九酿春!您就放心吧!二位里面请!”小二笑得灿烂。
先办正事要紧。快些将此间事了,他才好去无量山,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结界破了。
“这位爷,好酒好菜,正宗的九酿春,您进来尝尝!包管不后悔!”小二朝聂青枫招呼道。
……好吧,那就喝一点儿,以解相思之苦。等天色晚些再出来查探。
聂青枫上了楼,进了一间靠街的雅间。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壶九酿春,把逐风放在了桌上。
自己斟了一杯,闻了闻,和当年喝的味道差不多。刚要喝,逐风自己在桌上跳了一下。
聂青枫道“喝完就去查,别闹。”说罢,举杯喝下。
逐风又跳。
聂青枫道“反了你了,我要喝酒你也敢管。说了喝完就去,我有分寸。”
逐风不甘心地亮了一下。
聂青枫又倒了一杯酒,“作为灵剑,你自己乱闪是有违剑灵规矩的。”
逐风郁结,努力地模仿邀月,又亮了一下,是一道不属于它本身光芒的银光。
聂青枫道“怎么,我想亦然,你也想邀月了?”
逐风从桌子上跳了下去摔在地上。
聂青枫懒得捡它,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不一会儿,酒壶已见底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头问“你是不是感应到邀月了?”
逐风光华大绽。
聂青枫立刻捡了逐风,开打窗户翻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