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会意,马上吩咐丫鬟们俯身寻找。
红凝端着茶皱眉,那茶是新斟上的,隔着杯子越发烫手,端茶的丫鬟转眼就已离开,这么失礼,分明是这两人有意串通了看笑话,再瞧附近并无搁置之处,换作别人必定丢了茶杯或被烫伤,未免狼狈,不过这对红凝来说只是小事,她没耐心再看二女演戏,正要作法脱身,可目光无意中一扫,立即打消了这念头。
“段公子。”
“段公子来了。”
听到声音,文夫人与苏小姐忙直起身作礼,苏小姐笑问“段公子怎的不在那边,倒跑过来了?”
“过来看看我的美人儿,”段斐随口应着,走到红凝面前,“听说美人儿把丫头都打发出去了,跟前没人伺候,恐有不便。”
见他并不看自己,苏小姐涨红脸,笑得有些勉强了。
文夫人揶揄“段公子待姑娘向来是好的。”
段斐面不改色,顺手就去接红凝手上的茶杯“她们怎的如此失礼,喝过茶就该来收了,哪有要客人自己拿着的道理……”
茶杯落地声。
“谁送的茶,全没规矩!”段斐退开半步避开四溅的茶水,面有愠色,“这些丫头粗手粗脚,你就该骂她们,烫着没有?”
看他故意做出这么关切的模样,红凝暗笑,既是对方过分,她也不打算装什么气度,摇头“丫头们没什么,是文夫人要喝茶,叫我顺手替她拿着。”
段斐冷了脸,转而看文夫人。
文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不知该说什么。
带了丫鬟却要别人递茶伏侍,段斐岂会看不出来,淡淡道“我的人只配给夫人使唤递茶么。”
苏小姐见不对,忙堆出一脸歉意,上前解释“方才二姐见姑娘离得近,并不知这茶烫手,姑娘可曾伤着?”
事情闹大没必要,红凝转身“走吧。”
段斐略消了气,拉起她的手“想是我段斐无能,叫这些名门望族看不起,所以带累了你,方才那边还在夸你,如今就被烫着了,若再留下来出点事,我岂不是更心疼,早些回去也罢。”
这次红凝也听得头皮发麻了,忙低了头跟着他往大门走。
迷乱
宴席未开客人就执意要走,人人都很疑惑,后来隐约听说与红凝有关这才了然,毕竟他为姑娘们做什么都不奇怪,郑公再三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出门来。
二人作别上车,马车很快驰出城。
红凝坐在车厢里看了他半日,忍不住道“何必为点小事扫了大家兴致,你虽有本事,但过于托大容易招来麻烦。”
“美人儿受了委屈,怎会是小事?”段斐掀起车窗帘子让队伍停下,叫过韩管家,“最近文家与唐家合伙做了笔生意。”
韩管家记起来,忙陪笑道“正是,我都险些忘了,公子倒记得清楚。”
段斐道“把我的帖子拿一张给唐家送去,叫他们撤了。”
韩管家也不多问,答应。
红凝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但转念想,他这么做固然有替自己出气的意思,不过更多应该是维护他的体面,毕竟自己名义上是他的人,受了欺负他当然没脸,何况他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偶尔也需要借几件事显示地位,因此便没说什么,转过脸。
马车重新向前移动,段斐放下帘子,拉过她的手仔细看“可曾烫伤?不如请个大夫回去看看。”
红凝笑道“就算烫着也不过几天就好了,你当我是那些夫人小姐呢,那么娇贵。”
段斐搂着她,没有笑,只带了点惯用的调侃语气“别的夫人小姐娇贵,我的美人儿自然也该娇贵,几天就好,也不能总叫人烫着你。”
红凝愣了下,不语。
段斐瞧瞧她“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
红凝好气又好笑,未及答话,马车忽然停住,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然后是韩管家惊怒的声音“你们……”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又被刀剑交击声淹没。
段斐意外“怎的停了?”
“好象出事了。”红凝推开他,揭起车帘看。
果然,外面无数蒙着脸的黑衣人围着马车,腰间俱束着白色腰带,正在与随从们打斗。段斐今日本是赴宴,并没带多少人,几名随从虽身手都不错,但对方人数上占了优势,且都是亡命之徒,一时便落了下风,很快就有两名随从受伤。
韩管家见势不妙,急急退至车前请示“公子,如何是好?”
红凝问“打劫的?”
段斐倒很镇定“这一带山势险峻,cao盛林密,自然有山贼cao寇之流,官府数次派人也未能剿尽,我去看看。”
如今正值太平盛世,想自己独自行走一年多,也从未遇上过这种事,红凝只觉惊异,看样子这些人的确是有组织的山贼,但他们难道没派人打探过?这次段斐外出赴宴,若真要劫财,就该在出门时劫贺礼才对,现在贺礼已送出去了,回来路上能劫到个什么,来不成是要挟持他作人质好敲诈一笔?
段斐不慌不忙下车,走上前,提高声音“各位先住手,听段某说上两句如何?”
众山贼并不答话,只管动手攻上来。
韩管家惊慌,拉他“公子别说了,他们分明就是群亡命之徒,这……”话还没说完,一名山贼砍倒旁边一名随从,红着眼扬刀朝段斐劈来,幸亏段斐反应不慢,当即侧身避开,后退几步,饶是如此,情况仍惊险万分。
目标近在眼前,那山贼目中闪过狂喜之色,不依不饶挥刀砍去。
退无可退,段斐索xing不再躲避了。
惊呼声起,很快又沉寂。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眩目的红影有如鬼魅般飞来,将他拉开好几步才站稳,同时青光闪过,半空中扬起一片血雾。
沉重的身躯倒下,致命的伤在颈上。
救人,杀人,只在眨眼间。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半路偷袭得手,未必算很高明的身手,但对方若是个美丽娇弱的姑娘,难免就惹人意外了,在己方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这么快就折了个兄弟,众山贼都不约而同住了手,打量她。
看看胸前横着的长剑,段斐面不改色,居然还笑得风流倜傥“宝剑没送错,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早就看出他没有武功,情势危急,不先来点狠的震住他们,那些亡命之徒绝不会住手,红凝咬牙推他“你先上车。”
段斐果然不再多问,进车里去了。
红凝上前两步,以剑指众人,淡淡道“你们不只是打劫,谁让你们来杀他的?”
众山贼缓过神,当中一人眯起眼,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口里“嘿嘿”笑“好个小娘,生得还有几分姿色,留神别伤了她。”
眼见他们又要上前,红凝微微一笑,三尺长剑立时变作三寸左右的簪子“想自寻死路,尽可以上来。”
长剑忽然不见,众山贼正在惊异,却见红衣女子抬手凭空划了几下,平地里竟刮起阵狂风,顿时也发现事有蹊跷,都站住,迟疑着不敢上前。
昏天黑地,狂风大作,树林里隐约传来许多哭声。
众山贼听得胆颤,纷纷道“妖法”,本能地由攻势变作守势,聚拢作一处,那头目见状懊恼,眼底凶光一闪,看看手下兄弟,将胆壮了几分,率先横着刀朝红凝走过来“不过是小小妖法,怕……”声音猛然顿住。
众山贼瞪大眼,发呆。
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他面前,双手已烂成白骨,发出y森的“嗬嗬”声,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面色逐渐变白,转青,那头目嘴唇颤抖,终于大呼一声“鬼”,跌爬着就往回跑,其余众山贼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见周围无数影子飘来,不知还有多少游魂野鬼,都吓得没命地逃散了。
马车内,段斐笑看她“厉害,夫人好本事,将来还要多多仰仗你。”
红凝松了口气,没留意其中变化,低头整理衣裳,自嘲“我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往常斩妖除鬼,现在开始杀人了。”
“因为他们要杀我,”段斐将她拉入怀中,拿袖子替她擦拭额上汗水,“你是在救人,不是杀人,他们是群亡命之徒,犯的罪早已够死几十次。”
红凝抬脸看了他片刻,微笑“我没那么胆小,杀过鬼斩过妖都不怕,还怕杀人?有些人比鬼更该杀,你不用担心。”
段斐笑道“是我多事了,宝剑可还好用?”
方才用的宝剑正是他送的那柄,红凝没有被引开话题,盯着他“那些人不是寻常劫匪,他们是受人指使专程来杀你的,你仔细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人以为我死了,财产就会落到他们手上,”段斐不以为然,摇头,“事实上,他们一文钱也拿不到。”
红凝默然,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独立支撑全族,可总有那么一些狼心狗肺的人,因为眼红巨额财产作出恩将仇报的事,非但不感激,反而希望他早些死。
段斐叹气“谁叫我还没有儿子,只好受别人欺负。”
他的本义应该是没有儿子继承,死了家产难免旁落,但此刻他故意用这种半真半假可怜巴巴的语气说出来,听着就格外滑稽,红凝失笑,半晌道“你真的不打算计较?”
段斐道“计较又能如何,送他们进衙门?”
这世上善未必有善报,恶未必有恶报,他早就知道有人算计自己,却故意只带这么几个人出门,还这么镇定,怕是早就看出自己能应付吧,红凝冷笑“段公子也太看得起我,不过略施幻术而已,他们若真上来,今ri你我未必走得了。”
“我还活着,”段斐果然笑着抬起她的下巴,“别生气,我救过你,你现在也救了我,就不欠我什么了。”
红凝道“你不想要我欠你。”
段斐道“两不相欠,才好用心谈别的事。”
红凝不语。
段斐含笑道“如今你救了我,我要怎样报答你?”
红凝道“段公子出手向来大方。”
段斐压低声音“不如我也以身相许?”迅速在她唇上亲了口。
红凝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抬脸离开,原来不知何时,马车已到了别宅门外,段斐一句话也不说,匆匆下车,打横抱着她大步朝后园走。
她的房间,她的床,他迫不及待将她丢上去,急切地俯身吻住那红唇。
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轻轻的,痒痒的,柔软的舌探入口中,动作不再像上次那般温柔,少了几分怜惜,却已带了种说不清的特别的感情,红凝几乎喘不过气,心里一阵跳,竟不知道该顺从他还是该推开他。
“等不及你来找我了,”他抬起脸,嘴角噙着无数笑意,“我愿以身相许了,你可愿意报答我一个儿子?”
红衣褪去,是细嫩如雪的肌肤。
他的唇逐渐往下,若即若离地滑过长颈、锁骨……忽然,灵巧的舌尖从左ru上滑过,红凝喘息着咬住唇,全身微微颤抖,手指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发现她的不安,他抬脸盯着她,明显已动情,目光热烈,声音略有些沙哑低沉“把你的心交给我。”
红凝垂下眼帘,避免与他对视。
“还怕我?不会难受的,”他失笑,温柔地吻了她一下,“也不会很疼。”握住她的手引导着移向自己的腰带,语气略带蛊惑,半是期待“解了它,把心交给我,让我今后照顾你。”
手停在他腰间,迟迟不动。
红凝看着那条精致华美的腰带,努力想去解,可那手仿佛不听使唤,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他能懂她,也愿意让她依靠,而她也希望告别过去,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早在答应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然而事到临头,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迟疑甚至退缩,这让她更加慌张。
发现她的退缩,他握得更紧,低声“我不知道来世如何,但今生我答应,必会好好待你,你可以放心。”
红凝闭了闭眼,终于看着他一笑“段公子经常这样征服女人么。”
目中热情逐渐退去,变作深深的失望和落寞,他看了她许久“原来你不是,是我错了么。”话中带着自嘲的意味。
红凝侧过脸,躲避“你相信我,我却不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