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凝先是心神不宁地打了会儿坐,觉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取过凉水灌了几口,然后坐到椅子上拿手扇风。
房间无故变得空旷,更多的孤独悄然而生。
细细将周围每件东西都看了一遍,红凝坐着发呆,这里原本住着三个人,如今却只留下两个,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里就只剩一个人了。
白泠是跟着文信修行的,文信去了,他要离开也不奇怪,可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就真没有半点不舍?
走和留这么随意,他们都已看透生死,根本就不难过吧,原来从始至终割舍不下的只有她一个,连聚散离合都看不透,真不是修仙的料。红凝深深吸了口气,走回去盘膝坐下,认定一件事就坚持到底,这点恒心还是有的,至少,有一个人会一直保护自己。
白泠推门走进来。
心底微微抽痛,红凝含笑起身“师兄。”
白泠抬手将一只黑色小木匣放至桌上“这是我用先前那些药炼的,每十日服一丸,或许对你修行有好处。”
红凝曾跟文信学过炼药,当前正准备辟谷修行,闻言点头“谢谢你。”
白泠愣了下,转脸看着她。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窗外天色沉沉如黄昏,房间的光线也显得更加昏暗,空气似乎凝固了,沉重且闷,叫人难以忍受。
半日,红凝轻声打破沉寂“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白泠沉默片刻,道“过些日子再说。”
红凝道“到时记得跟我说一声。”
白泠点头。
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俊美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惟有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看得红凝心里一颤,她轻轻吐出口气,尽量不去想太多,侧脸望望窗外天色,笑道“快下雨了,明日水定要浑,我趁早去洗衣裳。”端起木盆匆匆出门。
白泠欲言又止,默默看着那背影消失。
“还要留到几时!”威严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房间已多了个面目威严的壮年男人,紫冠明珠,黑袍玉带,眉挺鼻直,一双丹凤眼中目光厉如闪电,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
白泠惊,随即跪下“父王。”
男人冷冷道“休要再叫这两个字,昆仑族没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白泠不敢多说。
男人道“修行未见增进,胆子倒越来越大,私盗九叶灵芝,背后多少眼睛看着,你还嫌昊天拿不到我们的把柄,要带累全族不成!”
白泠面有愧色“孩儿不孝,愿一力承担后果。”
男人冷笑“我倒想将你一人绑了送去天条处置,须问昊天肯不肯放过别人。”
白泠垂首。
男人看了他片刻,目光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样,轻哼“要拿我们下手,也没那么容易。”踱了两步,走到他面前“起来,跟我回去。”
白泠迟疑不动。
男人怒斥“混帐!私自毁损道行就罢了,莫非你还不知道其中厉害!”
“师父刚走,她一个人……”白泠伏地叩首,“求父王准我再多留几日。”
“糊涂,岂能任由你胡来!”
“父王!”
恳求不成,白泠起身后退。
“长进不小,抗命的事也敢做了,”男人冷笑着,“你若真能跑出这门半步,我便准你留下。”
黑袍一挥,二人同时不见。
云层厚重如墨,似欲垮塌,终于,狂风骤起,cao木尽折,空气中的闷热感却因此减去了好几分,溪边有人在奋力拧衣裳,看样子想在暴雨来临之前快些赶回去。
昏暗的天色中,一男一女远远站在山坡上。
白衣在风中起伏,飘飘如谪仙,陆玖满足地叹了口气“人间气象就是不同,暴雨狂风,仙界哪得这等畅快。”
贺兰雪道“雷部的人就快来了,你不怕?”
陆玖笑着瞟她“这里若有人要受雷刑,绝对不会是我。”
贺兰雪却没看他,眼睛只望着溪边,淡淡道“怎么,还不打算动手?”
陆玖道“你自己为何不动手?”
贺兰雪收回视线,白他一眼,似嗔非嗔“你这是在笑话我?那里布了阵法,除了北界狐族公子,我们这等小妖哪能进得去,何况……”她轻推他的手臂,挑眉“想尝她滋味的人又不是我。”
陆玖语气温柔“不是你,你只是想打得她魂消魄散罢了。”
贺兰雪媚眼如丝“三味真火不是能炼人魂魄么,区区一个凡人就让你吃大亏,你倒大人大量。”她别过脸,柔声叹气“也罢,什么事不是忍气吞声就过去了。”
陆玖道“我不过想尝尝她的滋味,可没想杀她。”
贺兰雪道“你怕天劫?”
陆玖不在意“有我父王在,区区天劫算什么,只不过我那未来姐夫是认得她的,真下手,恐他不快,惹恼姐姐就麻烦了。”
贺兰雪掩口“我知道,你怕你姐姐。”
陆玖面不改色,抬脸望天“雷部的人快到了,哪个小妖动了杀机,让他们撞见,收拾起来也是举手之劳,想活,就先收起你那些心思。”
贺兰雪咬咬唇,冷笑“你以为我怕?”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安地望了望天,美目中掠过一丝恐惧之色。
陆玖忽然“咦”了声“昆仑族的遁术。”
贺兰雪忙转脸看,果然见乌压压的云层下,一道紫光飞速划过,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遁去,消失在天际。
陆玖似笑非笑“是从里面出来的。”
贺兰雪愣“难道……”
陆玖道“他可能回昆仑山去了。”
想想也没有别的解释,贺兰雪沉默。
陆玖笑看她“这不正合你的意么,还不快回去找他?”
贺兰雪冷冷道“回去又如何,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陆玖道“你也没那么笨。”
指甲深深掐进rou中,贺兰雪道“你果真不肯帮我?”
陆玖仿佛没有听见,温文尔雅地笑“这场雨怕不小,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顺便玩点别的。”
“怕淋shi你这身狐狸毛?”贺兰雪忍气冷哼,先行遁走。
夜色中狂风大作,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闪电映得窗外恍若白昼。
桌上燃着盏古旧的油灯,这是文信的房间,由于经常整理打扫,每件东西都摆在适当的位置,与主人在时一模一样,丝毫不显凌乱。
红凝坐在榻上,看灯焰跳跃。
她特意在这边等,白泠若是回来,发现文信的房间里有人,一定会过来查看。
门紧闭,迟迟没有人推开。
竭力否定心中的猜测,红凝慢慢地抱住膝盖,将身体蜷缩起来。他亲口答应过,绝不会不辞而别,或许……去办事了?十几年来,他每一次外出都会事先告诉,什么时候走,要去多久,几时回来,这次他却没有。
“飒飒”声响起,由远而近,雨点终于铺天盖地砸下。
眼睛shi润,红凝弯弯嘴角。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亲身经历了两世还看不透这些,到底是在怕什么?亲人离开?多年过去,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不也已经模糊了么,伤心又怎样,时间真是件厉害的武器,或许将来,白泠,文信,也一样会随之淡去,来世更要被完全遗忘。
原来怕的,只是忘记。
不厌其烦地牵着她学步,指点她的法术,带她进城,那个漂亮冷漠的师兄,只因被姑娘们觊觎美色,屡次受她嘲笑,就变成了如今的坏脾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窗外望不见灯光,这地方十分僻静,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三里路,也是文信为了修行清净特意选的。
雷电交加的夜,孤独的茅屋,孤独的人,难以忍受的寂寞。
“红凝。”有人轻唤她。
迷惘中被惊醒,红凝喜,下意识抬脸“师兄!”待看清来人,她忙跳下竹榻,手足无措“是你。”
锦绣道“不必再等,他已经走了。”
真走了?红凝呆。
锦绣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有朝一ri你登入仙界,自然能见到他们。”
红凝点点头,将脸埋入他怀里,低声“我只是不习惯,先前还好好的,突然都不见了……想不到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不说声就走。”
锦绣道“你认为他会不辞而别?”
红凝愣了下,忽然想起什么,惊“难道……他有事,非走不可?”
锦绣承认“你最好让他走。”
先前的不快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凝暗恨自己大意,白泠向来面冷心热,不告而别,事情肯定很严重,他是怕说出来惹自己担心吧?都怪平日粗心,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也罢,竟然仅仅因为一句“离开”就只顾着赌气,没去细想他最近的异常表现。
她越想越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锦绣道“既走了,就不会有事。”
红凝这才松了口气。
锦绣道“你师父文信如今已拜在东岳君座下修行,不日即可载入仙籍。”
红凝大喜“真的?”
锦绣颔首“你若想见他,就勤奋修行,我这两年恐怕不能多来看你。”
红凝抬脸“你也要走?”
看出她的失望,锦绣柔声“我有些要事脱不开身,你切记不可乱跑。”
从话中隐约感受到担忧,红凝到底不是那起胡搅蛮缠的,眨眼笑道“那好,你忙正事吧,我慢慢修行,你在天上等我。”
锦绣看着她,沉默。
孤独中获得拥抱,纵是无言的相拥,也比什么都甜蜜。一道雷声在头顶炸开,红凝恍若未闻“你真是茶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