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你那边怎么样？忙不开的话就叫我。”
“不用了严哥，我这边还没什么人……”
后面的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距离苏于溪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正缓步朝这边靠近，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在左侧墙上一张海报前面驻足停下来，仰头看上面的一段文字。
“小溪，会长叫我呢，我先过去了哈！要是没什么人你就四处逛逛，不用这么认真，相信我没人管的。”
嘟的一声，对讲机被挂断了。
苏于溪微微用力捏住话筒，他在考虑是不是真该按严洛建议的，四处逛逛，可是脚下才刚挪动一步，不远处那本还专注看海报的男子，却毫无征兆突然转过了头。
根本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
苏于溪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而程奕也并没有立即朝这边过来，反倒是他身边那个中年男人，竟几大步快速走到苏于溪面前。
“苏技师，好久不见啊！”
这声音……苏于溪吃了一惊，来人居然是——赵科齐？
可是他今天说话这态度，跟上次完全是南辕北辙两个人，苏于溪想，如果他没会错意的话，赵科齐这是在跟他客套？
“您好，赵经理，您的货我正在准备，可以按时交付给您，请放心。”
且不论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苏于溪还是保持礼貌点头致意，另一方面，他还想着赵科齐主动跟他说话倒也好，他正可以借助这时机避开程奕。可是很快地，苏于溪就意识到，他好像病急乱投医，忘记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
赵科齐是凤锦集团的。
那么，程奕就是他的老板……
“程总，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上次那笔大订单的负责人，苏于溪苏技师；苏技师，这位是我们程总，刚刚孟会长介绍过的，想必你应该知道了。”
程奕这时已经走近前，微微低头看向苏于溪。少年今天穿着观赏鱼协会会务组的统一制服，干净简洁的白衬衫、黑西裤，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纤瘦却挺拔的身材，再加上那条海军蓝条纹的领带，无意间更增添了一抹鲜亮和明媚。
不同于以往仅有的几次见面，今天的苏于溪看上去格外精神，而在程奕眼中，少年清澈的眸子里依稀闪烁的敌意和戒备，似乎也因为这份难得的“精神”而愈发显得清亮动人。
“呵，苏于溪？”程奕低低一笑，微挑了挑眉，“赵经理，你上次可没告诉我，这位负责人的名字。”
“呃……”赵科齐略有些惶恐，他其实觉得像苏于溪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拿到程奕面前一提，所以上次打工作报告，他才刻意没说的，而且他也的确没料到，凤锦集团业务那么多，程奕竟然真的会仔细看观赏鱼部分的工作报告。
赵科齐心头忐忑不安，也不知那份报告程奕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现在听这句话的语气，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程奕盯着苏于溪的眼睛，玩味地一勾唇，伸出右手，“你好，苏技师。”
苏于溪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再看面前伸过来的那只手，他迟疑两秒，对方却丝毫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苏于溪无法，只得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程奕准确地握住，不过只是礼节性的略一用力，就很快松开了。
“这笔订单对我们很重要，能跟苏技师合作，我很放心，赵经理，你做得很好。”
“啊？”本来赵科齐隐约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古怪，后背正直冒冷汗，现在听程奕这么说，顿时心里多云转晴，脸上也赶紧堆上笑容，“能得到程总认可，实在是我赵某人三生有幸！苏技师，我看正巧这儿是您负责，不如劳驾请您给我们程总介绍介绍？”
看，这称呼都变成“您”了。
苏于溪暗暗好笑，可是又觉笑不出来，他没有具备足够说服力的理由拒绝自己主顾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协会的重要盟友，所以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得违心地强迫自己，接受给程奕当这个讲解员。
也罢，有工作上门也省得闲着了。
苏于溪这样安慰自己，同时迅速做好心理建设，就权当程奕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嘉宾，毕竟现在他是大老板，他是小技师，这交集到底比医生和病患来得更让他心安理得一些。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专业，苏于溪说起话来便游刃有余，渐渐地也没觉得那么不自在了。
“这条七彩凤凰又叫马鞍翅，原产于国，程总请看，这条鱼体色是浅紫的，身上分布的花纹俗称宝石蓝，这条的优势在于它各鳍粉红，头部却是桔红色，鱼体七彩绕身，显色上比普通品种更加漂亮许多。”
程奕沉默地听着，偶尔看一眼苏于溪，这十几个鱼缸里每一条鱼都不尽相同，特征也纷繁复杂，没想到他却始终能保持自信侃侃而谈……
苏于溪并没注意到程奕，或者他其实刻意忽视了对方，于是，当某种过分专注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他身上，他也全无所察，只是尽职尽责履行着自己工作的义务。
“这条……”
当走到下一个鱼缸前面的时候，苏于溪突然停顿了两秒，程奕看向他，他轻咳一声，面色如常接着讲解。
“这条是孔雀鱼的一种，燕尾孔雀，不过它混合了缎带基因，也算是比较新的品种。”
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条鱼，苏于溪对这条鱼的描述可谓相当简单，简单到几近于吝啬，而说完这寥寥一句话，他就继续往前走了。
程奕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那鱼缸前面驻足片刻，忽而他双眼微微眯起，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
“程总您看，这条七彩神仙才真是好呢，像这种‘一片蓝’的，市面上可是相当少见的！刚刚苏技师说七彩凤凰好看，我倒觉得这条也毫不逊色啊，而且关键是神仙鱼更有市场潜力，对水质的适应力也更强……”
赵科齐为了在程奕面前表现，每次都不忘抓住机会，表达一番自己的见解和评价。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而被他这么平白一搅和，本来讲完这个小区最多也就需要半个小时，最后却生生被拖延了一倍。
直到周围的人开始变得多起来，赵科齐顾及老板的观赏体验，总算想起匆匆忙忙收尾，苏于溪这桩苦差事才终于宣告结束。
刚一走出热带淡水鱼区，程奕就突然停下来，“赵经理，我的选票在你那儿吧？”
赵科齐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三张票，想了想又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程总，您已经想好投给谁了？后面还有很多鱼没看呢，像是那个……”
程奕打断他，淡淡道，“我已经看中了一条，刚刚的编号19，就投给它。”
赵科齐接到指示赶紧去办，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程奕偏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手里还攥着两张票，一张红色一张黄色，唯有那张分值最少的蓝色选票不见了。显然，他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程奕似笑非笑，难得好脾气地补充了一句，“三张票，都给它。”
赵科齐瞠目结舌，都说这位程总性格怪异在整个集团是出了名儿的，今天他可算领会到了，后面那么多精贵的鱼没看，上来就把所有选票都投给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寻常小鱼……
可是这些想法赵科齐也只能憋在心里琢磨罢了，对于上级指令他不敢有丝毫异议，走前还不忘趁机拍个马屁，“那条孔雀鱼的确是前所未见的新品种，样貌颜色都是一等一的，程总真是好眼光！”
程奕不予置评，只付之一笑。
赵科齐自以为马屁拍到点子上，赶紧跑回去把剩下两张票投给了19号，顺便把自己的三张票也都大方捐出去了，必须跟领导保持一致嘛。
而他往来这两趟，苏于溪在旁是看得一清二楚。
19号，那条变异黄燕尾缎带，分明就是他的参赛作品，可是鱼缸前并没有名签，赵科齐不可能知道，程奕更加不可能，而且就算真的知道，他也完全想不出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难道是巧合？
苏于溪想，应该只能是巧合吧。
☆、第55章 礼物
直到下午三点大会接近尾声，苏于溪也再没见过程奕。闭幕式相对开幕式要简单许多，孟会长代表会务组宣布了最终的评比结果。
苏于溪的缎带孔雀在小型热带观赏鱼中得票最高，并且远远超过第二名三倍的分数，在来宾当中也获得相当的人气。但是若将评比范围扩展到整个比赛，它还是没能进入前十名。
不过值得庆贺的是，严洛的银龙表现出众，毫无悬念跻身前三，最终以两分之差摘得全场榜眼的位置，并且早早就有一位富商提出要以三百万的价格直接买下，现场引得众人唏嘘一片。
等会后的收尾工作全部完成，才刚四点半不到，距离平时的下班时间还早，孟会长亲自宣布，特许所有员工今天提前下班。而前三名参赛选手暂时还不能走，他们得代表协会跟几位重要的嘉宾共进晚餐，孟会长自掏腰包以示褒奖。程奕并没有出席，他很早就借故离场了，只留下赵科齐代替。
回办公室收拾好东西，一到协会大门口，苏于溪不意外地又看见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为免车里的人等久，他小跑几步上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轿车随即启动，缓缓驶入汇聚的车流里。
孟沅手握方向盘，专注盯着前方路况。知晓苏于溪坐快车比较容易犯晕，他特意将车速放得平稳些，在经过一个路口时，正好赶上红灯，他便控制车子均匀减速直至停下。
“比赛怎么样？”
微微偏过头，孟沅问道。
苏于溪略带腼腆的一笑，“总名次是十二，不过在小型区里排第一，我觉得很满意，其实挺出乎意料的。”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脸颊随嘴边的笑纹隐约染上某种明亮的光彩，那是纯粹发自内心的真挚喜悦，孟沅凝视这样的苏于溪，唇角也不由跟着轻轻上扬。
“总分能排到十二，的确已经相当不错了，本来小型鱼跟大型鱼同场竞技就不公平，大型鱼先天更有优势，且不论品质，人们总是习惯偏向更贵重的东西。”
这番话一半是理性的分析，但安慰和鼓励的意思却很明显，苏于溪听出来，眼中的笑意愈发柔软，“孟会长也是这么说的，因为我的鱼是新品种，他还给了我一个‘会长特别创新奖’。”
苏于溪低头拿出一个红包，“会长说，这里面是5000元奖金。”
孟沅先是一愣，继而朗声笑了起来，“哟！不错嘛，老爷子向来还是很慷慨的！”
前面路口的红灯变成绿灯，车子重新缓慢提速，旁边陆续有别的车辆超到前面，孟沅却很沉得住气，不快不慢保持一个相对平稳的速度前行。
苏于溪手里拿着那红包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瞧一眼孟沅，突然低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孟沅，用这些钱……大概可以买到多少东西？”
孟沅随口回答，“那要看你想买什么了。”
苏于溪仔细观察孟沅，见他神情自然，对于自己的提问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稍微一犹豫，他这才接着说道，“我……我想给爸妈、爷爷和小乐买点儿礼物，就是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才好。”
由于协会的工资是得等三个月实习期结束之后才统一发放，所以眼下这笔奖金算得上是苏于溪到这个世界以来，凭自己赚得的第一桶金，而当他拿到钱，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亲人买点东西。
但具体来讲，这5000元钱该怎么分配，给什么人买什么东西该怎么安排，这个时代的赠礼有什么讲究又有什么忌讳……这些看似简单的常识，对现在的苏于溪而言却委实是一个个大难题。
找苏乐商量？可是他还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找严洛？虽然他们师徒关系已经算很亲近了，但要说来平时的接触也仅限于工作，生活上的事情鲜少有交流；而且苏于溪到底觉得，他还是没办法跟严洛解释，自己身为一个成年人却不会花钱买礼物是什么原因。
而孟沅……
苏于溪心里隐约有些后悔，刚刚不该一时着急就先向孟沅说出关于礼物的疑惑，现在想来，这个问题还真是挺傻的。苏于溪低低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车窗外，突然他感觉手肘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一回头，就见孟沅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小酥鱼，忙了一天，都没顾上喝水吧？”
苏于溪愣了一下，矿泉水瓶盖已经被拧开了，他接过握在手里，才发觉嗓子的确是有点干涩发紧，而他自己竟一直没有注意。
孟沅……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应该不会认为，他连买个礼物都要求助别人，是一件很可笑或是很可疑的事吧？
凝视着手中的矿泉水瓶，苏于溪心里忍不住这样想。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买礼物，我陪你去。”
听见孟沅说话，苏于溪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地出声反问，“呃？”
孟沅虽然专心开车，眼角余光却一直有注意苏于溪，他正睁大眼看向他，神情带着几分迷糊，懵懵懂懂……
与记忆中那个明净天真的孩子一模一样。
孟沅低咳一声，半带掩饰地轻轻笑了两下。车前的电子钟显示是16点45分，他略一估计，“现在时间还早，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家商场，不然就在那儿停车，咱们先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怎么样？”
择日不如撞日，苏于溪正愁拿不定主意，这次自然全听孟沅的，两个人都是行动派，便果断就近下了车。
那座商场规模不小，总共五层楼，放眼望去，只见大小店铺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随处可见结伴闲逛的人们。这区域算得上c城中心，所以即使在工作日也相当繁华。
苏于溪头一次逛这种大型商场，完全没经验，不过有孟沅在身边，他倒挺踏实，一点儿也没有觉得紧张。
孟沅首先在一楼总服务台附近找到区域分布图，这座商场格局四四方方很是规整，一层主营金银首饰、皮鞋箱包，二层三层四层全都是服装，五层是美食区和休闲区，除了地上部分，地下一层还有一个连锁超市。
“给阿姨和你妹妹都可以买衣服，不然我们先上到四层，再依次往下慢慢看？”
“好。”
二人乘直梯上了四层。四层主要是运动装，适合年轻人，苏于溪本想替苏乐选一套衣服，后来看过几家，又觉得跟她平时的穿衣偏好有些格格不入，便作罢了。
三层是职业装，孟沅最先看中了一件酒红色呢子大衣，宽松款式，略有些收腰的设计也给人优雅知性的感觉，应该很适合苏母。
苏于溪起先不太确定，“我好像没见她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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