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禁军已经努力护驾,意外还是防不胜防。
一只雕翎箭如裂石山崩穿云而来。车帘本是柔软织物,却也无法卸去来箭的刚猛力道,哧啦一响,车帘断裂。那只箭,刮着残破的车帘,飞进车内。
苏玲珑只听到噗的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接踵而至是瞬间蔓延开来的疼痛。他抬起捂住伤口的手,满目殷红。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知道随着自己鲜血的流失,自己马上就会失去意识。真正倒下前,他模糊着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各种惊恐的面容,喃喃道“穿……心原来……这……么痛,我……知……道……了……”
“王妃!”小喜子爬上马上,把人抱在怀中。
李纯脸色煞白,大声道“快,去附近的村镇。”
……
李嬴赶到城外卧龙镇时,镇上唯一的客栈已经戒备森严。
步入安置苏玲珑的房间,天子只觉得里面太安静。门口,天子住足,不知该不该进去,还是随行而来的徐玮推开那道木门。
一见天子,小喜子扑过来,抱住皇帝的腿大哭。
一脚踢开小太监,李嬴与同样面无表情的李纯相对,做了几个吞咽,招手让徐玮过去。
李纯摇头,“来不及了。”
徐玮猛地顿住身下,李嬴大喝,“发什么呆,诊脉疗伤!”
徐玮没有诊脉,而是先检查伤口,见是一剑穿心,太医闭了闭眼。把苏玲珑胸前衣服合上,抓起手腕探脉,没有脉搏。翻过手腕,又用另一种方法,依然探不到脉搏。徐玮在天子面子躬身请罪,“臣无能为力。”
李嬴一瞬失神,趔趄着欲倒,被李纯眼疾手快扶住。艰难迈出一步,又迈一步,在床边坐下,抚上毫无血色的面颊。非常温柔爱抚着,李嬴道“王妃,珞瑛殿,几日前,朕就已经命人收拾干净,只等你今天回来,迎你过去。”
“皇上……”李纯欲言又止。
“别说话。”李嬴嘘道“王妃累了,让他先歇息,有什么话,等他醒了再说。”
李纯过去,把一只手搭在哥哥肩膀,“皇上,苏王妃薨了。”
李嬴抬起的手僵在空气中,久久未动。
小喜子扯着两个侍卫一同过来,天子面前跪倒,“皇上,苏王妃薨了。”
李嬴这次抬着的手颓然垂下。
客房内安静的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李嬴问“他,可有话留下?”
小喜子叩首,哭道“王妃只说,一口气不来,山水间安身立命。”
李嬴就觉心一抽一抽的,问“只这一句。”
小喜子继续哭,“回皇上,王妃就留下这句话。奴才见王妃还想说什么,可他说不出来,奴才看着难受。”小太监这样一说,身边小黑和秃子终于忍不住,与小太监一起哭了出来。
李纯扑通跪在床边,身边紧挨着是徐玮。
门外,禁军一个个单膝跪下——苏王妃薨了。
……
钦和三年清明节,苏王妃出宫巡幸遇刺,薨。
钦和帝追封为后,上谥简。按其遗愿,卧龙潭旁就地建陵下葬。
这一次,关于苏玲珑被尊为皇后,再无大臣多言。
……
四宫妃子一下都老实了。皇帝整天一副见谁都想杀的样子实在骇人得很。
琉璃院的主子苦不堪言。过去皇上好歹还拉着她做做戏,这回,连表面功夫都省了。背着人找了次秃子,被秃子冷的冻死人的话一顿抢白,彻底没了念想。
……
又过半个月,磨人的产痛突然而至,琉璃院里传出声嘶力竭的痛呼。
宫女进进出出,端进一盆盆干净的热水,又将一盆盆血水端出。
太医的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塌湿了一身蓝色的官服。里面,产婆叫苦不迭,眼瞧着一天了,怎么也不见孩子的头。
王嬷嬷见主子实在辛苦,求如意代禀皇上,好歹移驾,看看主子。如意转身进去了,不大功夫,大总管传皇帝话,女人产子不易,人人如此,岂有王氏女例外?王嬷嬷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深夜,贞儿按照产婆的交代,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终于如愿听到那声来之不易的婴啼。
“是皇子,快向皇上报喜!”产婆判断完婴儿性别,剪了脐带,撩起盆中清水开始清洗血糊糊的那团肉球。
琉璃院外,秃子躲在暗中,听着皇长子降生的消息一声高过一声往前面传,长吁一口气,转身悄然离开。
……
后半夜,皇帝急急召太医徐玮入御书房觐见。
拂晓十分,琉璃院传来丧讯。皇长子生母,女史王贞儿突发产后不和之症,太医几经救治无果,殁。
翌日,因未能挽救女史性命,太医徐玮革职查办。三日后,天子诏令,太医徐玮,护产不利,削职为民。
皇子满月当夜,人前风光了一次的王嬷嬷,晚上最后看了看小皇子,退到外间。叫过乳母,叮嘱一番,出了琉璃院。走出几步,忽然停下,转身见如意带着几人站在身后……次日起,再无人见过王嬷嬷。
千里明月夜。
西北高原上巍峨、宏伟的砂岩城池,西辽皇宫东北一隅,正设坛占卜。
天子飞龙华盖下,西辽天子把头转向一旁的摄政王,“王兄,你说,今年一定会是风调雨顺之年对不对?”
赫连春日连日心神不宁,皇帝忽然开口,心不在焉嗯一声,“……一定是。”
龙椅上赫连春雨暗自叹息。
占卜结束,赫连叫人送皇帝回去休息,自己悄然步上神坛,执起占卜用具。
晚风袭袭吹拂他散于额前的一缕黑发,赫连双眉紧蹙,手在盛净水的金盆上旋动越来越快。
哗,水面荡起一丝涟漪。赫连猛地睁开眼睛。
仰望满天星斗,赫连喃喃道“没有星辰陨落,一定还活着。”
78、大夫与病人
平城多山,层峦叠嶂,城寨依山而建,山中有城,城背高山。
远远望去,云霭漂浮,山城半掩。
极目四望,满山翠色,点缀大片梨花白。
收进眼底,只有一字——美。
徐玮的住处很普通,灰瓦石墙,和别人家一样,依山建屋。
自从半年前削职为民,他回到这里。家中老人早不健在,他出门多年,回来时,倒也没有几个眼熟的近边人。之所以回到这里,不过为了完成和一人的托付,把他托为照顾的人照看好。若非如此,徐玮只怕早就游历四方,研究新的疑难杂症去也。
和往常一样,赶在太阳落山前,带着山里采的药,把邻里童子帮忙打的鱼接了,便返回住处。巷路匆匆而过,与几个勉强称得上旧识的打过招呼就急急进了大门,呼的一声把门关了,再不问外头的事。
草药一样样自背篓拿出,摊在廊下风干。转身去了简陋厨房,淘好米下锅,这就拿过剪刀,开始准备收拾那条大鲤鱼。砧板上,鱼儿因缺氧翻腾着,徐玮毫不在意被溅了一脸鱼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鲤鱼收拾干净,如果某人不是亲眼所见,万万不敢相信,厨房里动锅勺的人,会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当然,现在,他是平民。
“哎呦,闻着香味了,今天是什么做法?”
徐玮听到吊儿郎当的声音直皱眉,低喝,“不想阴雨天这疼、那疼,老实滚回去躺着。什么做法,还没下锅呢,仔细我不弄了,你晚上等着吃生的!”
堂里声音又传出来,“又来了,难道苦药汤子喝得还少吗?你少来凶,你要是能不让我喝那玩意,我晚上就把这条鱼生着吃下去。”
徐玮没理会刚才的挑衅,自顾嘟囔,“胳膊腿还没好利索,脑袋怎么又坏啦?”
堂里吊窗下,一人松散套件粗布蓝衫,头发简单绾着,随意别着只竹簪,双手托腮望向窗外,惬意十足。
功夫不大,米饭的香味混着炖鱼的味道在不大的小院弥散开来。那人一对清澈如平山溪水一样澄净的双眸,此时泛起亮光,那眼睛,跟着眯成一对月初的新月。
已经在院中收拾桌子的徐玮一见那张欠揍的贪吃脸,无奈着只得摇头。担心他万一把持不住冲进厨房,提前掀了锅盖偷吃,只好先行打招呼威胁,“赶紧再躺会,若是不听话,这回可是连生的也吃不上。”
“又来吓唬人,你不给,我不会抢吗?”那人嘴里打趣着,却乖乖听话离开窗子,慢腾腾挪着,躺回竹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