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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问鼎仇城 第8节

作者:洛无奇 字数:10984 更新:2021-12-28 03:08:34

    鬼使神差地,陆孝严一拉方向盘调转车头,朝天桥底下开了回去。一路上他做了很多设想,比如要从老乞丐那里找只干净些的纸箱用来装狗,比如把狗带回家后要尽快找人来洗洗澡消消毒,比如是不是应该给狗起个名字叫“希仔”……

    直等回到原地才发现,黄毛狗根本没有等在那里,连掉落地上的狗毛都被风吹散了。所以说人生是经不起犹豫的,无论对某个人,某件事,某次机遇,还是某天晚上偶然遇到的一条狗。转个头的功夫,可能就这么错失掉了。

    陆孝严在巨大的失落中抽完了一支烟,又重新坐回车子。没等他发动引擎,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林广乐,陆孝严立刻接起了电话。

    听起来林广乐应该已经睡过一觉了,声音黏糊糊的口齿也不清“孝严,前几天不是帮你查辉途唱片的那件事吗,刚才从朋友的朋友那打听到一条消息,你的‘心有灵犀’最近可能不太好……”

    那天夜里陆孝严一直不停拨打着凌希的手机,无奈凌希已经关机了。他通过很多人、花费很大周折才最终打听到了凌希的去向。匆匆赶到警署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听带他过去的警察朋友说,凌希在里头关了一夜,因为没有家人朋友来接,只好等白天帮他联系个社工来继续跟进这件事。

    用来关人的隔间很小,铁栏杆阴森森,地上躺着两个酒气熏天的醉汉,听说是在酒吧打架抓进来的,人从进来就没清醒过。凌希则一动不动坐在醉汉们对面的角落里,后背抵着墙壁,两腿支起来,手臂架在膝盖上,脸孔深深埋在胳膊之间,只露出一头柔软蓬松的小黑毛。

    看得出他并没睡着,随意垂下的食指还在有规律的小幅度弹动着,就像唱歌时偷偷打拍子一样。也可能他就是在唱歌吧,不能唱出声,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唱,否则陆孝严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熬过这一晚的。

    生怕自己突然出现会吓到凌希,陆孝严先试着轻轻叫了声凌希的名字,凌希应该听见了,看他手指头的动作是停住了,人却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并没有抬头。陆孝严又叫了一声“凌希。”这次刻意抬高了音量。

    凌希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陆孝严的方向,神色倦怠而迷茫。骤然变强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抬手遮在了眼睛上方,好半天才喃喃嘟囔了一声“你也被抓了?”

    陆孝严抬手朝别处胡乱一指“噢,我有朋友出了点小事故,我是来帮忙的,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刚才看到你在这就多嘴打听了几句,别嫌我多事,要不这样吧,我正好有熟人,就顺便把你也弄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缺少睡眠的关系,凌希精神不太好,反应也变得很慢,直到他说完话许久才木然地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办好手续,缴纳了一定金额的保释金,陆孝严带着凌希离开了警署。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走到车子跟前陆孝严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示意凌希上车,凌希稍稍迟疑片刻,还是依言坐了进去。

    一路上凌希都没说话,他脸朝车窗外,面目不转睛注视着向后飞窜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孝严试着问他“凌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要是解决不了,不如说出来听听,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凌希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此时陆孝严虽然对凌希的遭遇了如指掌,却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安慰凌希比较好,他费力寻找着恰当的词汇“凌希,我年纪比你大一些,经历也比你多一些,虽然不算是个好人,可对你绝对没有恶意。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说了,我都是最好的倾述对象,或者你……”

    陆孝严没有继续说下去,透过对面车窗的反光,他看见凌希倔强地紧抿着嘴唇,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纸巾就放在手边,陆孝严没有去拿,按照凌希骄傲的性格一定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所以他也假装成并没有察觉的样子。

    几分钟后,凌希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回头望向陆孝严“今天多亏你了,我真的没事。保释金可能要过几天还给你,要不我给你写个欠条吧。”

    陆孝严有些哭笑不得“保释金没多少钱,根本不需要你还。你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等什么时候方便再还吧。欠条也不用写,我信得过你,至于利息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看够了凌希睁着大眼睛无比认真的模样,才话锋一转,“就请我吃顿早餐作为补偿吧。”

    凌希欣然接受了他的要求“那好,就前面路口左转有一家小餐厅,我以前和……我以前去那喝过粥,味道还不错。”无意间差点又提起瑶瑶,他好不容易开朗起来的心境瞬间又阴沉了下去。

    陆孝严察言观色,隐约摸出了背后的门道,主动提出“我不爱喝粥,不如换别家的。我知道附近有间叫新元的茶楼,味道还不错。”新元是老字号,向来以点心精致价格昂贵闻名,凌希听了不禁面露难色。不等他开口,陆孝严及时补了一句,“新元的东西太贵,让你请客就是欺负你了,要不这一顿我请,下次再换你。”

    凌希想了想“不好,早餐能吃饱就够了,没必要选太贵的。你每天工作也不容易,还是我来请,找家便宜的,我没钱。”

    在凌希的坚持下,两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一间路边小店。凌希让陆孝严随便点,可陆孝严翻过菜单看看,上头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最后他只参照着凌希的口味随便选出了几样。店里环境脏乱,杯盘破旧,东西上得倒是很快,没一会儿点的饭菜就到齐了。凌希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闷头吃了起来。陆孝严实在没有食欲,就趁凌希专注进餐的时候小心将食物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凌希对芝麻过敏,所有包含芝麻成分的食物都不能吃,如果不慎沾到了可能会引发呼吸道水肿,轻则咳嗽气喘,搞不好也可能窒息丧命。他自己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每次在外面吃饭都倍加小心。上辈子只有那么一次,因为贪嘴吃了块成分不明的软糖,搞得要进医院急救。事后被陆孝严狠狠骂了一个星期。当时陆孝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回头想想,或许自己潜意识里也是爱过凌希的吧,因为爱他,才会害怕失去他……虽然最后亲手赶走了他……

    吃完一碗饭,凌希自已又添了一碗,抬头看看没怎么动筷子的陆孝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陆孝严将几盘菜朝他面前推了推“怎么会,能吃才是福气。”

    凌希认同地点点头“我外公也这么说,外公还要求我一个人在外面每顿要吃两碗饭。”他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难过,转眼又恢复了平静,“而且我还没过发育期,多吃还能继续长高,所以不算浪费。”

    陆孝严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凌希的身高,又不动声色地对比过自己的身高,伸手将几样高蛋白高热量的肉类往后拉了拉,又将几碟子蔬菜悄悄推到了凌希面前。

    他并没想过这辈子还要和凌希在一起,但他不想凌希长得太高大,那会削弱他在外型上所占的优势——他也说不清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吃完饭,陆孝严开车把凌希送回了家。分手时凌希再次向陆孝严承诺自己会尽快偿还保释金,被陆孝严烦躁地摆着手给打发走了。目送着凌希走进大厦,陆孝严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躲在车里密切关注着凌希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吧,凌希本想直接回家去洗澡休息的,经过信箱时无意间看到有纸张边角从低端露了出来,他很不喜欢这种突破边框的感觉,干脆就走过去打开信箱整理了起来。他是一个人住,没订阅报纸,也不会有信件,信箱里除了账单就是各种广告宣传页,已经塞了厚厚一大沓。凌希一张张飞快扫过去,有用的就塞进口袋,没用的就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住了,在那堆冷冰冰的账单和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中间,竟然夹着一张贺卡,上面用钢笔写了“生日快乐”的字样,可惜没署名字,只写了昨天的日期。

    凌希的生日已经过了,十九岁这一年的生日没有礼物没有祝福,甚至连自由都暂时被剥夺了。他以为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人会记得他的生日了,从此以后每一年的生日可能都要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意外的迟来惊喜。

    贺卡上没写他的名字,让他不敢确信真是送给自己的。凌希飞快左右看了几圈,就像个偷到宝贝的笨拙小贼,生怕被真正的主人发现,把贺卡给收回去。确认过周遭并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凌希将贺卡藏进怀里,低着头快步冲进了电梯。

    躲在远处偷窥的陆孝严功成身退,吹着口哨从容地发动了车子。原来哄凌希开心比他想象中要容易许多。如果他猜得没错,凌希应该会把这张贺卡收进他那只特大号的帆布旅行袋里。陆孝严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好吧凌希,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旅行袋填满……

    从凌希家离开,陆孝严开车返回了香芬里道的陆家大宅。他已经约好了一位很有名的神经外科权威,打算带着好姐去做个彻底的健康检查。虽然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对老人症还没什么切实有效的治疗手段,但及时发现的话,也完全可以通过药物控制病情,使其不会继续恶化。

    好姐五十几岁了,从父亲和周华结婚就一直在这个家里做事,中间也曾辞工回去老家结婚生子,无奈一场洪水把家里的田地、房子都冲毁了,老公和儿子也不幸在灾难丧命。成了寡妇的好姐不得已重新回到陆家做起了帮佣,这一做就是二十几年,再没离开过。

    好姐重新返回陆家的时候孔繁珍正怀着陆孝严,陆远腾觉得她生养过有经验,就安排了她去照顾孔繁珍。一来二去,孔繁珍和她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三个孩子里头只有陆孝严是好姐从出生开始慢慢带大的,所以感情也最为亲厚。上辈子好姐走失那几晚他接连做噩梦,不是梦到好姐撞车,就是梦到好姐坠海,总之各种死法,家里人报了警,也派人手到处打听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从小做惯体力活的缘故,好姐身强体壮腿脚灵活,可以一个人抱着几十斤的东西健步如飞,什么感冒发烧头疼脑热更是与她绝缘。可惜人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好姐年纪刚过半百,大脑就开始退化了,那时大家还都把这当成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觉得人老了记性自然会变差,等到发现真相的时候,想治疗都已经来不及了。

    同样的事情再不能发生第二次,陆孝严已经和家里打好了招呼,说自己一个人住吃不上可口的家常菜,要好姐搬去帮忙,只等身体检查结果一出来就接好姐过去。对陆孝严来说,上辈子无论小恩小惠还是大奸大恶,所有投放在他身上的他都会加倍奉还,不能让好人难过,更加不能让坏人好过。

    陆孝严怕好姐胡思乱想,并没告诉好姐是带她去查老人症的,只说有医生朋友在写论文,需要一定数量的中老年样本,让好姐也去帮忙凑个数。到了医院时间还早,凌希和好姐被带到诊疗室外的长椅上坐等着,旁边架子上摆了一排当日报刊,陆孝严坐着无聊,就扯过一份随手翻看着。

    出于习惯,他首先翻看开了娱乐版,在头条位置刊登着巨大标题——好莱坞知名导演冯安筹备三载再度出山,回家乡里岛为新片取景。后面洋洋洒洒用差不多一整幅的版面介绍了冯导的生平、经历、奖项等等内容,还配了几张冯导在不同时期的照片。

    这个冯安是拍文艺片起家的,产量极小,却总能受到大奖评委的青睐,算是在好莱坞地位较高的几大华人导演之一吧,在陆孝严的记忆里,这部冯导筹备三年之久的新片虽然被各路媒体炒得火热,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至其中的原因,当年他心思不在这个上头,也没过多关注。

    就在陆孝严打算翻过这一页的时候,好姐忽然指着照片上的冯安惊呼道“咦,这不是冯导吗?”

    陆孝严惊讶地望向好姐“这你也认识?”

    好姐很得意“不就是冯荣嘛。”

    陆孝严不自信地拿起报纸重新确认了一遍“你搞错了,人家叫冯安。”

    “对对对,就是冯安。”好姐理直气壮地扯过报纸,好像刚才是自己叫对了一样,“这小子可是你妈妈的初恋情人,当初你妈妈去世,他还在报纸上写过悼文,我是看不懂啦,听人说写得还不赖。气得你爸爸直接断了他的财路,把人赶去了好莱坞。”

    陆孝严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再瞧着冯安的照片怎么看怎么别扭。母亲就是开着这位冯导的车出的车祸,想到母亲可能和这个冯导扯上暧昧关系,陆孝严像吞了苍蝇一样不舒服。上辈子陆孝严从小到大都极其讨厌有人提起母亲的陈年旧事,他总是本能地抗拒着这些,仿佛不听、不看、不追究事情就会变成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反倒是这辈子,他变得什么都不怕了,还饶有兴致地跟好姐打听了起来“你既然对他这么熟,不如多跟我讲讲妈妈和冯导年轻时的故事好了。”

    好姐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那种性子,有人跟她打听八卦秘闻,简直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臭小子,问我就算问对人了,他和你妈妈以前是高中时期的同学,那时候他家里穷,你妈妈兼职模特赚了钱,还会给他贴补家用。后来你妈妈参加选美拿了冠军,他就苦追了你妈妈三年,又是送跑车,又是送钻戒……”

    “等等!”陆孝严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是高中同学吗,怎么到选美比赛才想到要追妈妈?而且你说他家里穷的要妈妈贴补,怎么又买跑车买钻戒了呢?”

    好姐完全不理会陆孝严的疑惑“问那么多干嘛,也不看看多少年了,我记性很差的,偶尔讲混了有什么稀奇。前头那些都不重要,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看不上他吗?听你妈妈说,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偷偷闯进你你妈妈的休息室,想要对你妈妈动手动脚,你妈妈一生气,就干脆狠狠咬了他耳朵一口,把耳垂咬下块肉,往后他就再没看有过非分之举。”

    陆孝严看着照片中冯安清瘦斯文的长相,无论如何没办法把他和猥琐男联系起来“既然他能做出这种事,妈妈又怎么会选择和他谈恋爱呢?谁会选择一个人渣做初恋对象。”

    好姐很着急“都说是高中时期的同学了,初恋自然也是高中时候发生的,他对你妈妈是真的好,你妈妈生了你之后转行出道的第一部 戏,就是他帮忙联系的。据说连他本人处女作的女主角也是根据你妈妈写出来的。”

    陆孝严越听脑子越乱“你刚才说过他是在妈妈参加选美时追的妈妈,怎么又回去高中初恋了?”

    好姐比陆孝严还急“我讲得这么清楚,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跟你聊真是累死人。就说他被你妈妈咬掉半个耳垂之后就不敢再追你妈妈了嘛,还扬言谁追你妈妈就是跟他作对。我看啊,你妈妈的死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好姐还想往下说,负责接待的护士叫到了她的名字“陈美好女士,请跟我进来做检查。”

    好姐麻利地站起身,不忘叮嘱陆孝严“孝仪啊,你要坐着无聊就先出去转转,等这边好了我打电话给你。”

    陆孝严想提醒好姐自己不是孝仪,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这次提醒完,下次她照样还会忘记的,而且每次叫错的都不一样,何必白费力气。

    不过既然这个冯导人已经回到里岛了,或许真可以找机会去见见吧,一方面看看将来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像藉此多了解一些母亲去世时背后发生的故事……

    第10章 比赛

    那天从警察局出来,凌希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瑶瑶,并一度做好了被告上法庭的准备。

    没办法,人总是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打人是自己太冲动,被人利用是自己太蠢,谁也怪不得。外公不在了,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全都心存仁善、坦诚相待呢。

    所幸瑶瑶兄妹并没继续发难,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害怕麻烦,整件事到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没多久瑶瑶退出了新晋美少女组合的培训,和辉途方面彻底切断了联系。

    随后电视台开始在网络上掀起了铺天盖地的炒作和造势,新栏目还没开播,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话题和热度,几位款型各不相同的“女神”也分别拥有了自己的粉丝群落,宅男粉丝和水军团队每天为了谁家女神更漂亮、谁家女神更性感吵得乌烟瘴气。

    工作之余,吴老师偶尔也会跟凌希聊起瑶瑶的最新消息,除了感叹她手段了得运气奇佳,也很鄙夷她急功近利的上位方式。可不管吴老师说什么,凌希都只是安静听着,从不发表任何评论,他既没有为瑶瑶说过一句好话,也没有说过一句坏话,就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发薪水的日子没到,欠陆孝严的钱也还没着落,凌希不想拖人家太久,思前想后,他决定把吉他卖了——毕竟那是他身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吉他只用了一年多,保养得十分仔细,外表看去和新的没什么两样,他跑了几家大大小小的琴行打听过价钱,卖掉之后不但可以还钱给陆孝严,还有一少部分结余,足够他重新买把普通些的吉他。

    卖掉那把具有特殊意义的吉他之前,他特意征得了吴老师的同意,利用晚上收工后的时间在工作室为自己录制了一张碟片,用自弹自唱的方式演绎了几首老歌,都是外公从前最喜欢的,也算冥冥中对逝去亲人的一种告慰吧。

    和人约好做交易那天,他在琴行门口足足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抽了不下五支香烟,惹得店里老板、活计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后来给他发现街对面有间小照相馆,就临时进去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面对镜头端端正正坐着,怀里紧紧抱着吉他,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葬礼。

    “喀嚓”一声快门按下去,代表着又一段记忆凝固在了胶片里头。吉他终于卖掉了,也和陆孝严通电话约好了见面还钱的时间,至于碟片和照片都被他整齐包好收进了巨大的帆布包里,将来走到哪儿都可以带在身边。反正他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和天桥底下脏兮兮的老乞丐相比,他只不过是个更干净、更体面些的流浪汉而已……

    周末吴老师要去谈一个电影配乐的案子,约见地点在某五星级酒店,凌希自然也要跟过去一起开工。

    刚一进酒店大堂吴老师就碰见了熟人,他急忙紧走几步上前打了招呼,又顺便帮凌希和对方互相介绍道“这位是叶鸣、叶老师,咱们的同行。这是凌希,我们公司刚刚签下的新人。”

    被介绍的两位当事人彼此对望过一眼,叶鸣极为冷淡地笑了笑,凌希则表情漠然毫无反应。

    吴老师并未留意这些细节,而是很自然地拉着叶鸣问起了老婆小孩怎么样、最近在忙些什么之类的闲话。据叶鸣说讲电视台近期即将举办一场名为“璀璨之星”的新人大赛,旨在选拔有潜力、有才华的年轻歌手,他本人作为顾问参与了前期的筹备工作,并很有可能受邀担任某些场次的评委。

    都在一个圈子里头混,吴老师对这场比赛也有所耳闻,正想再细聊聊,忽然间手机响了,他赶紧朝叶鸣打了个“稍后”的手势,就走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只剩下凌希和叶鸣面对面站着,气氛变得僵硬而尴尬。过了一会儿,叶鸣率先小声感叹道“见面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你可真是越大越没教养了。”

    这次凌希一反常态,还嘴还得非常及时“没人教,没人养,哪来的教养?”

    叶鸣抬手无声地拍了两下巴掌,“呵呵”冷笑道“很好,很好,不愧是凌薇生出来的好儿子,这口气真像她,就连傲慢无理的劲头也跟她一模一样,本事没见多少,偏偏心比天高。你有书不好好读,整天光想着歪门邪道,你外公都不管你吗?折腾来折腾去还混进辉途了,果然是遗传了你妈妈的好基因。”

    换成明显带着讽刺的话,凌希依旧不紧不慢“跟我展示语言天赋没有用,无论怎么贬低她,也不代表你比她强。在我心里你和她其实没有分别,难道还要比一比谁更自私吗?”

    叶鸣还要再说什么,吴老师回来了,他立刻转换成轻松的语气,又与对方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匆匆道别离开了,走之前再没看过凌希一眼。

    跟在吴老师身后步入电梯,凌希小声询问道“老师,你知道刚才说的那个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报名吗?”

    吴老师微微一楞,反问道“怎么,你有兴趣?”

    凌希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嗯。”

    吴老师抿着嘴略想了一想,表示赞同“也好,年轻人嘛,我也支持你去玩玩儿,就当见世面了,拿不拿奖都是难得的锻炼机会。”

    “为什么是去玩玩儿?”凌希眨巴着大眼睛,表情极为认真,“我既然参加了,就打算要拿冠军的。”

    吴老师表情瞬间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半天,最后无奈苦笑道“凌希你啊……你这个性真叫人不知该如何评价。总之十年时间吧,我猜你要么一飞冲天成为这圈子里最顶级的巨星,要么就连这圈子的大门都别想踏进去……”

    那天在医院里,陆孝严利用好姐做检查的时间又把冯安所有照片仔仔细细重看了一遍,尤其耳朵的部分,无论青年时期的旧照还是回来里岛的近照,都让人找不出任何疤痕。好姐当然不会刻意编排母亲的瞎话,但她毕竟是生病的人,记忆难保会发生错乱。

    关于什么人耳朵上有疤陆孝严不知道,但他听说过周荣苦追母亲三年而不得的传闻,要不是对母亲心生恨意,周荣怎么会拼着和陆家闹翻的后果也要阻止父亲迎娶母亲进门。说起来这些年见到周荣的机会不少,可他还真没注意过那老东西耳朵是否完好无损。

    想到周荣,陆孝严不自觉又想起了另外一桩稀奇事——上辈子曾经有神秘人物打过匿名电到家里,说母亲之死其实另有隐情,并非简单的交通事故,而幕后真凶则与周家脱不了干系。那人说只要父亲付一笔钱给他,他就把真相原原本本全都告诉父亲。

    对于无凭无据的所谓“隐情”,父亲当然不会相信,若非有人想空手套白狼从陆家骗钱,就是有人居心叵测想挑拨周、陆两家的关系,总之不去理睬就是了。谁知那人不死心,几次三番打电话过来给父亲,也不知都在电话里头说了些什么,搞得父亲竟然真叫人按照要求准备好了巨额的现金。只是足足等了一个礼拜,那电话反倒再没有打来过。

    全家人被个来路不明的假消息耍得团团转,颜面尽失,最后一致认定那只是无聊人搞出来的恶作剧罢了。父亲和大哥不想这件事传扬出去影响到与周家的关系,就此下了封口令。那会儿陆孝严还在忙着和几个小明星勾来搭去,完全没把家里发生过的事放在心上。

    从前他是个白痴,看问题总觉得这也无所谓、那也没必要,结果最后吃了大苦头。现在他懂了,人心是险恶的,比他所能预想到的极限更加险恶。母亲的死真是意外吗?难保不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可能是周家,可能是冯安,可能是大哥陆孝诚,甚至是某个和父亲牵扯不清的恶毒狐狸精……

    这些人里嫌疑最大的非周荣莫属了,他有动机,有能力,也是里岛地界上少数不把陆家放在眼里的人物之一。可教人想不通的是,周荣如果真是记恨母亲记恨到想除之而后快,为什么不在刚刚被拒绝时动手?为什么不在母亲投入父亲怀抱前动手?又为什么要等到母亲勾搭上了冯姓导演才想起动手呢?难道说周荣是在替父亲的终生幸福着想?哈,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再者说,以周家的势力和手段,想抹掉一条人命大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别的暂且不提,光是每年从红山港码头丢进海里喂鲨鱼的小混混就数都数不过来,断然没有哪次给人抓住过把柄,更别提是拿着证据跑到父亲这里讨赏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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