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距离灵城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又停下歇息。
二狗子呵了口气,搓了搓手,低声问他师傅“师傅,这一路上老停停歇歇,这战究竟还打不打了?”
闻此言,傅佑元立刻竖起耳朵,转过脸来去看师傅,而师傅却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飞雪,放空了目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听他说道“这一战必定是要打的,而且最迟不过今夜……”
一听有战要打,二狗子似乎格外高兴,他道“那我们该多弄些吃食,好让大伙吃饱了有力气上阵杀敌!”
“嗯。”师傅点头应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战事。
这师傅的态度着实太过诡异,而傅佑元此时却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琢磨师傅的事情,他更担忧师傅所言是不是会成真。来回踱着步子,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师傅究竟是从哪儿推出这样的论断。等那边展修的帐子搭好了之后,提起那没烧开的水,“我去给展校尉送些热水!”丢下这一句话之后,便跑了过去。
“豆糕,水还没烧开呢……”二狗子本想将傅佑元喊住,可瞧着那些往这边瞅过来的视线,在喊了一声豆糕之后,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师傅抬起眼皮往展修帐子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将一锅水又搁在火上。
傅佑元提着水冲进帐子,却没瞧见帐子里除了展修还有另外两人在,他与其中一人撞了个正着,身子一歪,差点儿没把热水给泼到自己的身上。
“你这小鬼,怎进来也不通报一声?”王大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傅佑元的目光并没落在王大虎身上,他瞧见另外那人时,心下一惊,但想起自己现下是戴着人皮面具,料想他也不会认出自己,于是便将心给搁下,捏着嗓子,恭敬道“小的是来给展校尉送水的。”
“送水?那把水搁下,你且出去吧。”王大虎挥挥手,示意傅佑元离开。
傅佑元也不好和王大虎拧着,只好将水搁在案几上,然后对展修使了个眼色,张张嘴,无声道“过会儿再来找你。”
展修会意地点了点头,傅佑元这才离开了帐子。
坐在案几旁的另外一年轻男子将他二人的“眉来眼去”瞧在了眼中,那人也不做声,只提起傅佑元送来的水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这展校尉和一个小伙夫的事儿,他自是听人说过的,只不过,他并没把这当做一回事。可是现在,他肯定这二人之间不是有私情,便是有什么阴谋。
“展老弟啊,不是我老王想要数落你,只是,你这事儿做得有些不太地道。”直来直去的王大虎并未想太多,他当展修是自己人,便有什么说什么。“你这大好的年纪,应当将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来,分散了精力之后,你也就没功夫想些有的没的!”
“……”王大虎说的什么,展修不消多想便明白了过来。
王大虎见展修不做声,于是便又继续说道“方才那小鬼,我瞧着也不像是个好的,这军中想攀关系讨好的人太多,展老弟你前途无量,一定要守得住寂寞才是,莫要叫无谓的人坏了名声!”
“王大哥教训的是。”展修应了一声。
“哼……”在旁一直未出声的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见他站起身,无视了展修,直接对王大虎说道“都半天了,说了正事,我们便回去吧。”
闻言,王大虎颇为尴尬地抓了抓头,“唔……将军让我们来告诉你,明日启程之时,你为先锋,带五百兵马攻下前方的关隘,若是你失败的话,就由我和小百里替上。”
这第一战百里将军竟然会让自己出兵,对此,展修颇为意外。
不过,从王大虎的话里,展修倒是听得很明白,那百里只不过是想试试自己有多少分量,也根本没指望自己拿下前方的关隘。
“真不晓得父亲是怎么想的,直接让我出战便成了,竟然让你个毫无经验的出战。”
说这话的便是那年轻人,他叫做百里正浩,百里大将军的儿子,此人英勇善战,称得上是少年英雄,只是为人有些傲慢。不过,因为上一世百里正浩投靠齐王的原故,展修对此人却是有些厌恶。说什么“文有展修,武有百里正浩”展修不屑同这人齐名,况且这一世,展修文武全包,傅佑元只要有他一个就成了。
可是,心中虽是如此想的,但思及百里家的势力,纵使再厌恶,展修也不能开罪于他。
展修甚至在思量或许,从现在开始与这百里正浩交好,是不是对往后有些好处?
外人都道展修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待人处事也都随性而行。然而,实则并非如此。他懂得审时度势,也不会以个人好恶来论人、论事。
“咳咳……小百里啊,走,同你王大哥吃酒去!”王大虎不愿看见这两年轻人起争执,于是拉着百里正浩便要走。一边还对展修歉意地笑笑,示意他莫要见怪。
又轻哼了一声,百里正浩同王大虎出了帐子。
他俩前脚才刚走,傅佑元后脚就过来了,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隙,他探出半个脑袋,确定帐子里就只剩下展修一人时,这才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幸好没被百里正浩那家伙给认出来!”傅佑元长吁了一声。
展修倒了盏热茶递给他,看了一眼他的那张脸,淡淡道“这人皮面具做工虽算不上精细,倒是还能鱼目混珠。那个人,不简单。”
知晓展修说的是何人,傅佑元喝了一口热茶,说道“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简单,我找你,有大事。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还是让你知道,有个准备比较好。”
“何事?”见傅佑元说得认真,展修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人说,最迟今夜战事便会开始。”说罢,傅佑元便看着展修,一心想要看他的反应。
闻言,展修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为先锋去攻打白石关。”
傅佑元皱眉,嘀咕道“可他说的是今夜……果若他预料得准确的话,那么应该就是被敌方偷袭了。”话到此处,他忍不住又道“我军休整的地方,地势开阔,无遮无掩,若真是攻其不备,伤亡定是不小。”
展修赞同地点点头,会应道“不过,也所幸这里地势开阔,对方也不敢贸然大动干戈,毕竟,他们也毫无遮掩。”
闻言,傅佑元轻啧了一声“果真万事都有利弊,不全尽善尽美。”
“这是自然。”想起夜间可能会出现的偷袭,展修对傅佑元说道“你就莫要走了,夜里留在这帐子里睡吧。”
“不成!”傅佑元果断回绝他道“我要在外头守着,倒想瞧瞧他们是如何偷袭的。没准我还能捉个活口回来问话!”
展修自知打消不了傅佑元的决定,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暂且先待在我这,我去找那人谈谈。”展修走了两步,又转身看了傅佑元一眼,说道“无人的时候,你可将面具摘下,时间久了,只怕会生异样。”
傅佑元觉得有理,可是这种东西他不曾见过,也不曾摸过,“可我不会……”
“无妨。”
展修走到他身旁,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手指轻慢地在他脸上滑动,最后落至颌下,轻轻捻动,在一揭,顺利将那面具给弄了下来。随后,他将傅佑元的脸仔细瞧了一遍,见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傅佑元接过展修手里的面具,拿着便仔细端详了起来。
见他有了“事”做,展修便去找了那师傅。
展修的到来,并未引起二狗子和师傅的注意,二狗子反而挠着脑袋憨笑问“展校尉想吃啥?”
“我想同你师傅说些事。”展修一直在打量那个一声不吭弄饭食的男人,看他用刀的手法,料定此人并不是个厨子。
“二狗子看好火。”交待了一声,师傅擦了擦手便随展修走到一旁。
不等展修开口询问,师傅便道“想必豆糕都告诉展校尉知晓了吧。”
“确实如此。”
“展校尉不必怀疑于我,我乃大尧的子民,藏匿于军中为厨子也只不过是想平淡过完此生。”
“先生多虑了,展某并无此意。”想过平淡的日子,却要来军中为厨子,只怕因由有两个,其一,此人过惯了军中的日子。其二,躲人,或是想要接近某人。
见展修态度如此,师傅又道“白石关不能攻,损兵折将,绕道,虽费些时日,可稳当。”
展修也晓得白石关是何种情况,那种关隘,只要外边已进去,只要将两端出口堵上,就好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只是,将令不得不听,这一关,他是必定要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展二哥进京4
展大将军你们何时离开?
某人那也要他愿意随我走才是……
展大将军天气日渐转暖,要小心蛇虫鼠蚁,他最怕蛇了。
某人多谢三弟提醒!
展大将军你客气了,应当的。
☆、第二十章 雪夜遭袭巧设计
见展修沉默不语,师傅并不是神人,他猜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以为展修在为战事所发愁,于是在心里再三斟酌之后,只听他对展修说道“素闻展校尉博学多才,不知展校尉兵书又通读过多少,可曾听闻‘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百战百胜,并非是最好的。然,不战而使敌人屈服的,却是最高明之举。”
师傅的这一番话,却是歪打正着让展修豁然开朗。
眼下对于展修来说,敌方并不是那守在白石关的外族人,而是百里将军以及他身后的朝廷。虽然百里将军与他无怨无仇,可是同为朝臣,百里可以为求自保竟是将他推上了风尖浪口。
此刻,他要做的,便是变被动为主动,扭转形势。
师傅见展修俨然已经明了,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展修双手抱拳向他行礼道“敢问先生该如何称呼?”
师傅眼角的余光朝傅佑元、二狗子那边瞄了一眼,这才回答道“叫我月饼吧。”
“……”想起傅佑元自称的豆糕,展修心道难道这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雪从昨日起就未曾停歇,此时地面上的积雪也没过了脚面。展修思付着,这样的天气,哪怕是在深夜,映衬着白雪,也会无所遁形,对方想要偷袭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看懂了展修心中所想之事的月饼师傅却是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
他说道“我们在此安营扎寨,势必要升起篝火。然而,积雪受热消融,到了夜间,熄了篝火,温度骤降,融雪变结成了冰。地面路滑,我方怕是不习惯,而达硖人早已习惯在冰天雪地作战。所以,倘若是在此刻他们潜入大营,就算我们反应过来,可是路滑难行,对方可就趁了先机。”
有时,气候确实能够决定一场战事的成败。
听了月饼师傅的这一番话,展修也终于明白这人果真不是凭空推测出来的。究竟这月饼师傅是何身份?可以肯定的一点,这月饼师傅定是一位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大将。
展修在心中将大尧的大将都细数了一遍,竟发现了一个秘密,十三年前,与百里将军齐名的岳大将军忽然销声匿迹,传言他得了急症不治而亡……
莫非此人就是岳大将军,岳斌?
不过,相比之下,展修方才明白那一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如今,他自己虽说通读兵书,但是上沙场征战却是头一次,懂得多,却未必可以想得全面、做得最好。
微微垂下眼眸,展修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历练。
“多谢先生提点于我。”
“展校尉信我便好。”月饼师傅说着,便见他从衣衫中掏出一纸卷,但见他将那纸卷交给展修,又道“希望此物对展校尉会有所帮助。”
展修接过纸卷,收好,却道“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再为我解一惑?”
月饼师傅点点头,示意展修明说,展修便问他道“先生为何将此事告于我知晓,而并未选择告诉百里将军?”
闻言,月饼师傅看了展修一眼,只说了一句“展相爷有恩于我。”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尽一切所能,助展修建战功。
在展修两辈子的记忆中都不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件事,不过这月饼师傅也不像是信口开河。
随后,怕人起疑,两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地方。
展修回到帐中,却发现傅佑元半歪着身子倚着案几睡了过去。他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放在铺上,并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起身将张纸卷展开铺在案几之上,纸上画着的,正是白石关以及附近一带的地形图。
仔仔细细将这地形图研究了几遍,对于如何攻破白石关,在心里演练了好几种战术之后,展修终于有了些眉目。
而思及夜间将会到来的偷袭,他倒是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将地形图牢记于心,点燃了一盏灯,展修将那纸卷起,搁在灯火上烧了。
帐子里除了灯芯燃烧偶尔有噼啪的声音发出之外,竟也没了别的声音。
纸卷点燃,忽生异味,傅佑元当即便醒了过来。躺在铺上,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展修烧着纸卷。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等纸卷都燃尽了之后,他这才从铺上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