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之前就积攒了太多的怨愤,他打云晨的那一巴掌,已经完全控制不了手劲了。
方慕安最后只带走了康时年一个人,云晨在他身后那可怜的啜泣声,直到现在他还记得。
之后发生的事更是让他永生难忘,他把康时年送回家后,那家伙一会哭一会笑,只会说胡话,灌了一杯水就吐的一塌糊涂,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死也不撒手。
方慕安只能任他那么挂着,听到第十分钟,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胡话。
“头痛。”
废话,第一次抽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好受,康时年这么自律的一个人,都是被云晨那该死的小崽子给带坏了。
康时年闹够了头疼,又开始笑,从咯咯笑到哈哈笑,笑的方慕安的身子也跟着余震,笑不动了,又开始流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眼泪,两只眼睛像止不住的水龙头。
方慕安怎么帮他擦也擦不完,弄得一手都是康时年的泪水。
天旋地转中,康时年蒙着泪眼,对方慕安说了让他万劫不复的一句话。
他说,“慕安,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
或含混或清晰……
方慕安呆呆地望着用近乎绝望的气息对他表白的康时年,错乱到做不出半点反应。
他之前从不敢想,康时年会有对他明白说爱的那一天。他们长大重逢以后,他不是没感受过康时年对他表示出来的好感,可那也仅仅是局限在好感的层面。
康时年向他坦白了他的性向,他接受了康时年的性向。康时年向他隐晦地表达追求,他隐晦地拒绝了康时年的追求。康时年单身守在他身边六年,看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直到他订婚,他才接受了热烈追求他到近乎疯狂的云晨。
方慕安从小到大被同性表白过无数次,他总觉得如果有一天,一个男人对他说出我爱你,他会毫不犹疑地挥拳头揍上去。
可对着康时年,他揍不下去,不止揍不下去,他自己的两只眼眶也像被揍了一样的疼。
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心比他的眼眶要疼上一百倍。
他面对着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对他说爱的康时年,有那么一瞬间,竟对他的求而不得也感同身受。
康时年以一个守望者的姿态呆在他身边的岁月里,连方慕安自己都觉得他辛苦。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做例子,他对他从来都不敢做任何激烈的表示。
方慕安无数次地猜想,康时年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执意留守在他世界里的,有时候他们两个人对视的时间长了,他都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让人心碎的难过。
那些追过他的男孩子,都被他用激烈的方式赶跑了,只有康时年是个例外。
迷茫中的康时年大概是抓到了方慕安的弱点,在最后一个“我爱你”的表白之后,微微笑着看他说了句,“慕安,你能抱我一下吗?”
方慕安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看康时年太可怜了,还是被他氤氲暧昧的语气蛊惑了,总之,他倾身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康时年呕吐之前也以八爪鱼的姿势挂在他身上来着,可方慕安前后的心境却天差地别。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带有明显性意味的拥抱,他放纵了一个男人的荷尔蒙靠近他,他清楚地知道他是把一个才对他说了爱的男人抱在怀里了。
康时年轻轻闭上眼,把头埋到方慕安的颈窝,良久终于抬起头对他说了句,“慕安,我能吻你吗?”
方慕安没有答话,他不能同意,也不忍心拒绝,他只能无力的沉默,沉默到康时年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变暗淡,终究消失不见。
方慕安没有比那一刻更加怨恨阴差阳错,造物弄人,如果康时年是个女孩子,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他的。
那也是第一次,方慕安对自己从前的坚持,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动摇;那也是第一次,他觉得喜欢自己的是一个男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康时年用不惜葬送两人过往相处方式的代价同他表白,方慕安也只是把他的失控归结到了毒品的罪过。
康时年是方慕安见过的意志力最坚强的一个人,从那一天起,他就很想知道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神奇。
如今他亲自尝到了。
原来完全放弃掌控是这种滋味。
身体的疼痛与精神的哀痛都消失不见,灵魂轻飘飘地飞上天际,记忆里的片段像调过色的影片,每个人的动作不是匆匆快进就是无限放慢。
等所有的色彩都沉淀下来……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循环回放的场景就是十五年前,康时年从第一排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他羡慕到骨子里的笑容。
一个拥抱,一个亲吻,甚至就算后来两个人睡了一觉,大约也不曾改变什么;可方慕安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他其实早就改变了,从康时年大踏步走进他生命的那一刻起,他要走的路就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第57章 隐士有隐痛3
方慕安再醒来时,痛苦加倍,不止肚子的伤口痛,连头也开始撕裂一样的胀痛,简直比宿醉还难过一百倍。
这落英血到底是什么破玩意。
韩泽见方慕安醒过来,忙帮他倒了一杯水。
韩大人眼眶都是黑的,嘴边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像是一直守在床边不曾离开。
如此深情,倒让方慕安一个冷眼旁观的都禁不住唏嘘不已。
韩泽还不知道他真正喜欢的人已经死了,要是知道了,不知要怎么样的哀毁骨立。
方慕安出于同情,就勉强对韩泽笑了笑,韩泽也立马回他一个笑容,“子谦……你昏迷中一直在说‘十年’,你想起我了吗?”
啥?十年?
他叫的是“时年”吧。
他从前称呼康时年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怎么一咽了药就撒起娇来了。
方慕安恨不得拿被子蒙住头,乱入的韩泽还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子谦,你想起之前在冀州发生的事了吗?”
之前在冀州发生过什么事?
方慕安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先敷衍眼前这一个,“梦中大概想起来一些,一醒来又都忘了。”
韩泽眼中的希望都变成了失望,看着方慕安哀哀叹了一声,“我还没有处置文轩,等你好些,你也从旁听审吧。”
从旁听审是什么意思?
因为文轩伤了方子谦要让他亲自报仇吗?
康时年死定了。
方慕安头痛欲裂,满心想的就是服一颗落英血升天,“大人,给我麻药。”
韩泽眉头紧锁,把手伸进被子里紧紧握着方慕安的手,“绝不能了,你绝不能再服了。你当初戒瘾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还能让你重蹈覆辙?”
戒瘾?难道这身子以前是个瘾君子?
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康时年那王八蛋好端端地偷了他穿越指南干甚。
方慕安挣扎着就要起身,韩泽忙双手扶住他肩膀,“你要干什么,子谦?”
“去审文轩。”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能下床,先把伤养好吧。”
韩泽不花什么力气就把方慕安按回床上了,“等你过几日能吃东西,我叫他们弄些好东西给你补一补。”
方慕安吓得直摇头,他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还敢随便吃东西,吃什么都要流出来,“给我一颗落英血,我睡一睡就好了。”
韩泽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取了一颗落英血塞到方慕安嘴里。
堕落一开始,就注定不会轻易的结束。
药物成瘾对人的意志力有多大的摧毁,方慕安亲身体验后终于知道了,当初康时年和云晨用的是软性毒品,抽一次倒也不会上瘾,可他现在每日用的落英血,药效之强烈,只要中途断掉,就像被抽掉半条命一样痛苦。
好在方慕安的伤势好的很快,不出半月他已经能服用一些滋补的汤品。
韩泽每日下血本为他预备养身靓汤,小火慢炖,真材实料,把个方慕安养的,光滑皮肤立竿见影。
老火靓汤喝到第三日,横生枝节,方慕安正端着碗滋流,房门就被咣啷推开了。
韩泽前一秒还满含笑意的看方慕安喝汤,听到响动就被火烫了一样从床边跳起身。
方慕安被韩大人不符合身份的动作惊的目瞪口呆。
“韩泽!你这没良心的孬货,养兔子也就算了,还敢偷了老娘的嫁妆给兔子买这做那,你还我八宝玲珑佩,你还我百年好合珠。”
方慕安端着碗,张着嘴,瞪眼好半天才敢肯定,那妇人嘴里一口一个“兔子”骂的就是他。
这种大娘打小三的戏码,简直太没有新意了,来叫板的是韩夫人无疑。
方慕安斜眼看了看一脸愧疚到死的韩泽,这翩翩风度的帅大叔原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伪君子,心里喜欢的明明是男人,却还是受不了舆论压力娶了老婆。
在府里明目张胆的养男小三这种事,的确是过分了,他要是韩泽的原配,早跟这渣男离婚了。
不过眼前这位韩夫人就算离婚了,估计也找不到新的幸福。
不说别的,长得太老了。
女人四十一朵花,徐娘半老的美女有的是,可眼前的这位要皮肤没皮肤,要身材没身材,头发还有一半都花白着,发髻也梳的像个老妈子,面容枯槁,声如洪钟,穿着古板,不修边幅,叉着腰,分着腿,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温柔。
方慕安简直要怀疑韩泽搞基是被家里的这一位硬给掰弯的。
韩大人儒雅俊秀,韩夫人粗鄙狂躁,这两人放在一起简直太不般配了。
韩泽走上前卑躬屈膝地给韩夫人行了一礼,“都是我的不是,夫人原谅。”
“我原谅你个鬼!你个没用的孬货,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占了个肥差,一分钱也不会捞,老娘嫁了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陪送的嫁妆都搭了进去。”
韩泽长叹一声,又换了个角度对韩夫人拜了一拜,“等下月领了俸禄,我就把夫人陪嫁的首饰从当铺赎回来。”
“你每次都说赎,哪一次赎回来过?我嫁给你二十年,你连正眼也不看我,罢了,我入不了你的眼,你收个二房也好生育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绝了你韩家的后吗?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竟嫁给你这个孬货!”
左一声孬货,右一声孬货,亏得韩泽好风度,连脸色都不变。
大约是挨骂挨习惯了。
韩夫人火力全开,连珠炮似的把韩泽骂的像个霜打的鸡,扭头又来骂方慕安,“你个不要脸的兔子,在我家白吃白住了二十年。他养着你就是为了干那个的,你们干那个也就算了,三天两头出花样,鞭子蜡烛在屋子里折腾。我要不是看你差点死了,我早叫人把你撵出去。”
方慕安被喷的一愣一愣的,韩夫人话里的敏感信息太多,他一时还有些接受无能。
鞭子,蜡烛,在屋子里折腾……
这是什么……节奏……
怪不得签证官跟他交代任务的时候特别强调了韩大人的怪癖……莫非韩大人的怪癖,竟是……
方慕安吓得都不敢看韩泽了,照他眼下的恢复速度,伤再好一点就有被那啥的危险啊,要是倒霉催的韩大人的口味再重点,说不定会玩出往他伤口上撒盐这等出奇巧的花样。
韩泽满心担忧地看了好几眼方慕安,苦笑一声,生拉硬拽地把韩夫人拖出门去了。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也不知他最后是怎么把韩夫人安抚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