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萧条的情况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新的生意又找上门来。那日阿吕正在院子里洗菜准备午饭,阿叔抱着招财蹲在海棠树下发呆,今年的海棠花不知道为什么开得格外艳丽,阿吕想起那天许南风说过的话,这花红得有点邪性,该不会下面真的埋着什么吧。
他一边洗菜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往阿叔身上瞥去,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衫子,长发用根发带随意地绑在身后,站在一树海棠之下,越发显得清丽脱俗,艳而不妖。可就在他望着阿叔怔怔出神之际,院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和阿叔一起循声看过去,却见一行人自山道上打马而来。阿吕一看便知是生意来了,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阿叔则是一脸的漠不关心,继续一心一意发呆。
按照许南风的规矩,买消息的人需要提前支付一半的定金,待事成之后再付余款。这消息的价格也分三六九等,但许南风自己是不开价的,如果对方所付的定金过低,第二日他会直接把单子退回去。所以阿吕说了,像老板这样做生意根本就是坐地吸金,买家为了事成自然会把价格抬高,所以绝对不会出现亏本的情况。
阿吕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来南北往的武林豪杰见得多了,自然也算是入了门。来的这几人还没有自报家门他就从对方的兵刃上的图徽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而且为首之人褐发赤眉,鼻梁高挺,这正是南海东离岛人的特征。而阿吕听说浮方城天阁七位阁主之中正有一位来自东离岛,所以这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许先生何在?”问话的人正是浮方城天阁的六阁主沈乔。有关他的江湖传闻阿吕多少听到过一些,他出生南海东离岛,父亲曾是东离第一剑客,但在他出身不久之后便下落不明,传闻他身上藏有他父亲亲身所撰的剑谱孤本,但让他扬名天下的却不是剑法,而是他的刀法。当年他也曾是君疏月身边的一员虎将,不过真正被提拔为阁主是在池寒初掌权之后。
“老板如今不在店里,他吩咐一切按规矩来办即可。”
沈乔闻言,轻轻笑了笑,他身上煞气极重,这一笑愈发显得面目阴狠狰狞。阿吕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会轻易就被吓倒,而且许南风也说过,会跑到这里来买消息的人一定是已经走投无路,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你只要记得既有所求,必有所惧,如此便不必怕他们什么。
“规矩都是人定的,今日我定要亲自见一见许老板。”
沈乔话音刚落,一直神游的阿叔突然眼神迷茫地朝他看了一眼。沈乔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结果这一眼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吕见他盯着阿叔,心中暗道不好,阿叔这般花容月貌,必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沈乔莫不是见色起异,看他那眼神活像要把人吃了,要是让老板看到,非把他眼珠子挖下来不可。
沈乔其实并非好色之徒,更不是对阿叔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他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照理说他容貌如此出众,真的见过绝不会毫无印象,可沈乔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破绽来。
但阿叔除了最开始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以外,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懒洋洋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把招财从怀里放下来,兀自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对阿吕道“我回房睡觉,晚饭不用喊我。”
沈乔盯着他的背影,像是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看个对穿。但对方晃晃悠悠地走进屋里,完全对他熟视无睹。如此一来沈乔对他更有兴趣了,一个箭步追了上去,阿吕正想阻拦,这时听到院外传来许南风的声音。
“重死了重死了,快来帮忙搬东西。”
自从阿叔醒了之后,许南风一改往日抠门的作风,每次进城都是一副要把集市搬回家的样子,大车小车的东西往回运,全是‘孝敬’阿叔少爷的。今天进城果然又是为了给阿叔进补,买了一车药材和蔬果,隔着老远就开始吆喝让阿吕去帮忙。阿吕见是老板回来了,心里大松了口气,一路小跑迎了上去。许南风使唤阿吕还不够,看到愣在一边的沈乔,又嚷道“愣着做什么,来帮忙啊?”
我堂堂浮方城的六阁主,让我给你当搬运工?
沈乔黑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南风抬头望了他一眼,转头责备阿吕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浮方城的生意一律不接,还不赶紧把人请出去。”
那个请字说得格外悠长,怕是语气不够强烈不足以表达自己对浮方城的不满一样。沈乔这一听,马上扑了上去“许先生,有事好商量,快,还不帮忙搬东西。”
第4章 许先生面子很大
几位天阁弟子手脚麻利,转眼就把许南风那一车车的货物全都搬进了仓库,阿叔就坐在台阶上看着许南风使唤沈乔,他觉得许南风有的时候真的挺幼稚的,不过他这样算是为自己出气吗?想到这个,他心里又不禁有点小小的触动,望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阿叔的嘴角不由地轻轻撇了撇,可惜许南风光忙着干活竟生生错过了这一幕,否则说不定他能激动得当场晕过去。
等许南风忙完手里的活,阿叔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间睡觉去了。他醒来之后一天里清醒的时间短,昏睡的时间长。许南风知道他的身子没那么快恢复,所以多睡多补准是没错的。况且他这样反而让许南风觉得安全,就这么安安静静让他守在身边多好,省的他在江湖的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总不给自己省心。
沈乔屈尊降贵地帮了许南风的忙,本以为这番诚意足够打动许南风了,可许南风不等他开口就摆手道“沈阁主的来意我很清楚,但是这个忙许某当真是帮不了。”
沈乔一听这话有些急了,从来只听说许南风爱财如命,但凡给的起钱没有不接的生意,他连君疏月都敢惹,还能有什么人是他不敢动的?
“许先生,这话怎么说?我都没开口你就赶人,这恐怕不好吧。”
许南风神情悠悠地喝了口茶,把沈乔递上来的一打银票又给推了回去“沈阁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买的这条消息,不久前已经让人抢先了。我做生意也讲究个诚信,卖出去的东西岂有再卖第二遍的道理。”
“你说什么?!是谁?!”
沈乔一听这话拍案而起,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是有求于许南风,又神情讪讪地坐了下来。许南风心里兀自冷笑了一声,其实沈乔此行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半月前,雄踞南武林百年之久,号称天下兵库的云鹤山庄为向浮方城示好,为池寒初锻造了一柄黑铁重剑,可是在护送前往浮方城的途中却遭人抢夺。池寒初闻之勃然大怒,当即派人出城调查此事。而云鹤山庄是百年世家,武林正道之翘楚,此次结盟之事并不欲为外人所知,所以宝剑被劫之后亦不敢声张,只能暗中派人寻找。沈乔是池寒初掌权后不久破格提拔的新阁主,这次自然想在池寒初面前大展拳脚,可惜这半月下来依旧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方才找到了许南风。
“沈阁主,买方姓甚名谁我是不会透露的,沈阁主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些赶回浮方城请罪,兴许池大城主还能从轻发落。”
说到池大城主的时候,许南风的语气似乎比方才更加不屑。沈乔忽地一声从座上站起来,此刻他的眼中已隐隐发出寒光,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迁就了许南风这么久,对方依旧是这副不冷不热等着看好戏的态度,岂能不让他动怒?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那些上门求助的人中,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被许南风气到要拔刀砍人的,但许南风到今时今日都活得好好的这就足够说明问题。
许南风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对我恨之入骨但是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此刻沈乔的刀已经架在了许南风的脖子上,他天生凶相,发怒的时候模样更加丑恶,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天底下有不爱财的人,但是我还没见过谁不要命的。许南风,我给你指条明路……”
“沈阁主,不如我来给你指条明路吧。”
许南风不等沈乔说完就抬起手轻轻拨开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贴在沈乔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沈乔的脸色陡然大变,几个随从看到他的手蓦地一抖,从不离身的刀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许南风继续端起杯子把里面没有喝完的茶一饮而尽,他拍了拍沈乔僵硬的肩膀笑道“给你提个醒,出城的时候□□。”
但沈乔此刻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他突然间面色苍白汗如雨下,身形摇晃着从许南风面前推开。若不是随从在旁扶着他恐怕已要跪倒在地上。
堂堂浮方城天阁的六阁主会被怎样一句话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在场的人中已无人敢问。阿吕端着茶点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沈乔一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活像一群丧家之犬。
“老板,你看你又吓跑一笔生意。”
许南风捻起一小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哼了一声“我不拿死人的钱。”
许南风是个从不说谎话的人,所以阿吕知道,这个沈乔怕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两天后沈乔被送回浮方城时已是一个手脚经脉尽断的废人,而此时云鹤山庄的少主正在浮方城做客,那柄失窃的重剑已经顺利找到并护送到了池寒初的手中。所以当他听到沈乔的事后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浮方城不留废人便把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六阁主抛在了脑后。
当年有人说君疏月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但其实池寒初比他更加凉薄。池寒初的爹是上一任天阁的二阁主,曾经对君疏月有过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里即便君疏月知道池寒初心怀不轨却一直没有杀他。但是池寒初为了上位却可以扫除一切绊脚石。
所以区区一个沈乔,他的死活池寒初岂会放在眼里?
池寒初处置沈乔的时候,白轻衣刚好就坐在一旁。云鹤山庄又被江湖人称为兵家宝库乃是因为白家世代精于铸剑之术,尤其到了白轻衣这一代,族中的小辈在锻造上的技艺青出于蓝更胜从前。白轻衣接任庄主的这些年,云鹤山庄的影响已不止于江湖,更被朝廷所重视。但盛景之下亦有隐忧。云鹤山庄剑炉所出的剑之所以当世无双不仅因为白家世代相传的铸造工艺,更是因为白家世代谨守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云鹤山庄坐落于临州浔阳江畔,背依吴锋山,吴锋山深处蕴藏着无尽的矿藏,以这种铁矿锻造的剑远比寻常铁矿锋利何止千百倍。正因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云鹤山庄才得以扬名江湖,成为武林豪侠心向往之的圣地。然而自老庄主驾鹤西区之后,虽有遗命将山庄交付于白轻衣打理,但他在兄弟之中年纪最轻,而且生母身份卑微,所以族中难免有所非议,几位兄长尤其觊觎这座矿藏,白轻衣毕竟势单力薄,只好向浮方城投诚,以此壮大自己的势力。
白轻衣年纪虽轻,但已隐隐有种大家之长的风范,他一身玄色长袍,衣摆上的花纹皆以金线绣成,画案繁复而精美,倘若寻常之人穿着这样的衣袍定会显得俗气,但天下谁人不知云鹤山庄白轻衣的威名,这件衣袍穿在他的身上非但没有半点庸俗,反而衬得他更加贵气逼人卓尔不凡。与他相比,池寒初倒显得有点单薄了。他因为天生不足,身形修长细弱,又生的清秀纤丽,肤白如雪,所以少年时常被被人错当成女子言语调侃,成年之后跟随父亲一起为浮方城效命,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眉宇间的阴鸷狠厉之气渐重,着才让人避如蛇蝎不敢亲近。君疏月葬身千重山后他独揽城主大权,重整天阁,一场血腥清洗之后原本效忠于君疏月的残余势力几乎被连根拔除。
一朝天子一朝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下从来都是累累白骨。白轻衣看着坐在城主之位上的池寒初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苍梧剑,从他的眼神里白轻衣感觉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这次白轻衣得许南风相助顺路寻回了苍梧剑,可这劫剑之人的身份,许南风却不愿多说。他叮嘱白轻衣无论查到了什么线索都不要在池寒初面前透露,否则云鹤山庄必有灭顶之灾。
第5章 举家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