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政和一直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座独栋别墅中,不起眼,但安全性极佳,离议院山不到十分钟,左邻右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重要人物,偶尔有人误闯这个区片的防护系统,还会招来好几辆警车。
他的家,或者只能说宅邸中,平时会露面的只有一个管家,一个安保队长,他自己,以及不知道多少台各类机器人。管家和安保队长没事的话就像不存在一样,宫政和基本就是在落针可闻的别墅中独自生活,举目望去,不是艺术就是机器。
他厌恶生活中有他人,有时来电话和信息,都想有违修养地骂一句。在外的笑容、挥手、演讲、斗争,已经榨干了他的所有能量,无人无声的地方让他感到自在。
在这个地方,他也可以自由地喝咖啡、红酒,甚至于速溶咖啡,和二十块一瓶的廉价酒,而不是只能喝各种顶级的茶叶,或者白酒、黄酒珍酿。这是一种隐秘的放松,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会有奇异的突破自我的快感,有时候会成为他漫长又惊心动魄的一天中唯一的亮点。
宫政和穿了一件深蓝绸缎浴衣,露出大片胸膛,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光着脚走出浴室,厚厚的羊毛地毯陷下去半寸,留下一行脚印,又缓缓弹回去。
他点开光脑,习惯性地进入隐身追踪系统,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画面显示出热成像的效果——这倒没什么不对,蔡斯年如果已经睡了,周围一片漆黑,自然只有热量分布。
但不同的是,此时热成像的人形正在快速移动,时不时翻过围栏,或者一口气爬到某个高处。那团红黄斑斓的人影像是越狱的犯人,愉快地放风,甚至时不时来一个后空翻。
宫政和眉头微微皱起,紧紧盯着那团人形,直到画面中渐渐有了人造灯光的亮点,而热成像也变回原本的实时监控画面,显露出银光下,年轻男人精致漂亮的轮廓。
他眉眼动人,在笑,恣意、爽快,还吼了一嗓子,眼中似乎汇集了周围全部的光,不像往常那样半眯着,散漫而狡猾,而是熠熠生辉。
宫政和的眉头下意识越皱越紧,心中却像被搔了一下,感觉到了某种久违的触动。他看到了光脑上显示的几个未接电话、未读信息,正想查看,电话再次响起来。李青龙的嗓音传来“宫先生,刚才一直联络不到您,蔡先生又突破了防护范围,alha小队正在暗中追踪,请问有什么指示?”
宫政和“继续跟。”
李青龙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没有抓捕命令,半晌才回答“是!”
十点半了,宫政和一贯的睡眠时间,他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让李青龙把蔡斯年抓回去,接着好好关着。而往常,他几乎每天都是一分一秒不差地躺上床,又不用一会就顺利入睡。这么多年没有改过的习惯,催促着他快些继续回到从小构建起来的框架中去,但他的目光却像被屏幕黏住了,没法离开其中那个人。
这种感觉就像看了一本引人入胜的小说,等意识到时,他已经换上了衣服,还发现自己没管衣柜里艺术品一般陈列的华贵汉服,而是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夹克和长裤。
多少年没穿过便装了?
宫政和身后有一面镜子,本来只是平常的装饰——好像这个地方一般而言应该装一面镜子,此时却映照着这个莫名停顿下来的男人。他身量极高,肩宽腿直,浓眉如剑,轮廓深邃,不再像穿汉服时那样尊贵、庄重——穿着一件几十万的汉服,就像女人穿上了一步裙,动作也只能尊贵、庄重。
现在,他整个人添了一些属于黑夜的气质,自己看着自己,感觉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那一刻,他内心的想法很难描述。
半晌,他从保险柜里拿了一把枪,别在腰后,一边往外走,一边通过光脑联系保安队长“出门了,该跟的人跟上。”
☆、第10章 有种您进来
□□贴在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冰冷感,宫政和穿过院子,十几个黑衣保镖从各个方向走出来,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他又把枪拿出来,格外确认了一下保险栓,然后再次插回去,下意识不太习惯地调整着位置。
现在的□□都是镭射枪,安全系数极高,但一旦走火,就不是中弹的问题,而是整个人直接爆炸汽化。
但危险好像还有另一种属性令人着迷。
司机已经等在悬浮车中,虽然自动驾驶系统几乎已经淘汰了司机这一职业,但为了避免百万分之一的差错,需要雇司机的人还是会雇。
宫政和坐在宽阔舒适的真皮后座上,只觉得靠在椅背上时,□□还在紧紧抵着他,冷、硬,突兀,好像提醒着他你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对鲜活的危险感兴趣。
车子启动,他在不间断的突兀中,试着,学着与之和平共处。
“去找蔡先生。”宫政和说,望向窗外。
车子滑入黑夜,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宫家大宅坐落在一座清幽的山中,如果不是规模太大,装潢太华美典雅,很可能被误认为一座曲径通幽的寺院。
下了山,能看见周围的村落,山上的村民种茶,山下的村民卖山珍奇石。偶尔有西式的山庄撞入眼帘,大片的草地,或者大片的花。偶尔能看见做生意的农家院,各种文化的都市风格被拼凑在一座座独栋小楼上,形成一种自豪又茫然的乡村时尚。
走一个小时就能看见公共交通,悬浮电车、轻轨、地铁、大巴,错综复杂地联系着地图上的每一个地点,随便一个村民想去哪里,都能用光脑瞬间搜索出几十种乘坐路线。
蔡斯年本来只想找个山坡躺一会,或者爬到哪棵树上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水果能摘来吃。他胸中充满了生命的激情,冒险的精神,却无事可干,只是觉得憋闷,打算等人来抓他时打一架,抒发一下胸臆。
四周一片大山,走到市区怎么也要三四个小时,他再想走远只能幕天席地,或者睡车站,睡快餐厅,还不如放完风回去睡小木屋。
但很快他就改变了想法,因为他被一群人围住了,但是这群人似乎没打算冲上来。
蔡斯年刑警的神经,加强过的五感,像是一个巨大的知觉网,捕捉着方圆十米的一切动静,他躺在一棵大树有力的枝杈上,嘴里叼了根有甜味的草,看着不远处山下的灯火,还是耐心等着这帮人跳出来把他带回去。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那群人还在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蔡斯年想起自己穿过防护系统的手,又想起自己手指头中有定位功能的芯片……
这一刻,他的目的改变了。
猛地一下,他跳下大树,在树林草丛中潜行。未经多少破坏的大森林里,灌木几乎比人还高,草木为了争夺阳光,像是无数伸向天空的手,耗尽了全部能量疯长。蔡斯年听到身后的人跟着动了起来,训练有素,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立即加快了速度。
不到三十分钟,他就出了森林,穿过一片草地,宽阔的路面显露出来,他往周围看了两眼,黑暗中似乎有十几双黑暗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他往视线的中心看去,意外地发现,一辆颇为低调又颇为奢华的轿车停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好像就是随便那么一停,又好像有心遮掩,显露出一种佯装淡定的别扭。
‘不会吧。’蔡斯年心想,下意识否定,但又忍不住思索,这回真吃惊了,也真的来兴趣了。他看见来了一辆电车,用跑百米的速度一路“草上飞”过去,在车关门时进入了感应区,蹿上车在打卡区按了一下食指,滴的一声,车费支付成功。
蔡斯年“呦”了一声居然有钱!
他产生了一种随便穿件外套,翻出了好几张人民币的快感。
悬浮电车速度跟地球时代的动车差不多,从窗户看出去,远远能看见十几辆黑车幽灵一般悬浮着跟过来。他看了好一会,心中的猜想更加明确,转过头来对着空气笑了两声,眼中飞快地闪过无数浮光掠影,像是一窝蜂的坏主意。
车上不多的乘客基本都昏昏欲睡,没人注意他,只有一两个人被他笑得毛骨悚然,看神经病一样看过来。
蔡斯年赶紧调动精神力面罩,变了张脸,正襟危坐了一会,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觉得自己“老公”这个人,挺有意思。
如果丫不是个变态控制狂,没准可以交个朋友。
没十分钟,电车就进入了繁华的区域,都星首都,寸土寸金的不夜城,各种发色各种面孔的人头在街上攒动,穿着大衣和穿着内衣的人们互道了一声“傻逼”,年少年长的人们或哭或笑、或吃或吐地错身而过。
蔡斯年又加固了一下精神力面罩,到站滑滑梯一样“飘”下车,左右看了看,走进一家最为五光十色的夜店。一瞬间,暧昧又刺眼的光线,涌动又嘈杂的音乐,拥挤又迷离的躯体,一股脑涌上来,仿佛将他吞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怪兽腹中。
他还穿着一身黑色汉服,低头看了一眼,只好把领子扯得更大些,把头发抓乱,在脖子上没轻没重地掐了两下,估摸着大概殷红起来才松手,冒充吻痕。最后,他风骚地把腰封上的带子系了个蝴蝶结,扬起那种漫不经心地笑容,像是被怪兽的胃酸消化了一般融了进去。还剩下一点残存的驱壳时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数辆黑色的轿车幽幽停下,隔着漆黑的车窗,似乎有一道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议会山是宫政和的地界,夜店就是蔡斯年的窝,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互相从未踏上过对方的地盘,但是到自己家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发贱,勾勾手指调戏一下。
蔡斯年笑,心想有种您就进来。
☆、第11章 太不严肃了
宫政和见那身影消失在夜店中,调动精神力,随意在面前一抹,手划过之后就变了张脸,依然是浓眉深目,但完全成了另一个人,还带上了些混血的特征,对着后视镜看了自己一眼,推门下车。
李青龙立即堵在门口,压低声音“先生,我们进去就行了,您还是回去吧。”
说着他背后已经有十几个人进了夜店,那气势,活像便衣警察来扫黄。
宫政和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让一让”的手势,李青龙急了,还不想让开,宫政和只好沉下目光。
李队长不情不愿地往旁边退开两步,在他眼中,宫政和就跟那天边的白莲花一样,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了重权在握,出则名流盛宴,入则品茶读书,去那种不是买醉就是嗑药,不是嗑药就是约炮的地方,让他这个安保队长有种把白雪公主送进窑子的感觉。
“宫先生!”他着急地说,“我们马上就把蔡先生带出来,绝对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碰他的,您……我求求您了,快回去吧!”
宫政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确认似的摸了一下腰后的枪,径直向夜店门口走去。
李青龙赶紧使眼色,一帮保镖围着宫政和,一起往里走,又活像黑帮老大来砸场子。
这次宫政和倒是没拒绝,他从有记忆以来,周围的护卫就没少于五个过,不带人反而如同缺胳膊少腿。
怀着对于“蔡斯年”这个人的好奇,他人生中第一次把兴趣置于安全之上,前所未有地踏入了夜场。
那人进门前回头一笑,绝对是冲着我来的。他想。
蔡斯年看着星际风格的点单电子屏,将近五分钟才发现了一个认识的酒名,感觉自己就像唐朝人看见百威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一样,不同的年代,他最熟悉的狂欢娱乐、藏污纳垢之地,也变得陌生了。
但人们发泄混乱与激情的本能还是没变,他找了个明显的地方坐下,想勾来的人好一会都没出现,反而是各种红男绿女来身边穿梭,给他买酒的,的,约炮的,超过一只手。
‘果然怂了么?’他心想,‘还是嫌弃?’
蔡斯年笑了一声,不知道笑谁。他上辈子有七八年,几乎每天都要在这种场合里混,虽然本心并不喜欢,目的也不是与狂欢的人们一起疯,但此时竟然像是回到家了似的,又契合又放松。
蔡斯年陷入沙发里,头一次觉得自己没救了。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夜店人太多,声音太闹,蔡斯年没法分辨跟在他后面的人有没有进来,但来都来了,还是决定试一试。
下一个端着酒来“聊天”的他就没有拒绝,那是一个身高将近两米,头发染成泛着蓝光的奶奶灰,眼睛里戴了一对流光溢彩的高科技浅蓝美瞳的男人,配上鹰钩鼻子和一身遒劲的肌肉,还有刺着毛的无袖夹克,好像一个准备月圆变身的狼人似的,有种来自爱斯基摩的帅气和时尚感。
“一个人吗?”貌似狼人的男人带着一点性感的口音,“你很好看。”
蔡斯年一勾手指让他过来,对方一坐下,蔡斯年就慢悠悠地靠在他耳边“你叫什么?”说着鼻尖在他耳根脖颈的位置蹭了一下,觉得像蹭大型犬一样,有点舒服,一时没忍住嘴贫,“哈士奇吗?”说完觉得自己太破坏气氛,贫什么贫,这呢。
他连忙挥手表示“抱歉,开玩笑”,男人也笑起来,用钢筋铁骨一般的手臂,猛地把他圈在沙发与自己岩石一般的胸肌之间,浑身散发着爱斯基摩风格的浓烈荷尔蒙,露出一抹酷似哈士奇的魅惑笑容。
蔡斯年顺势靠在沙发上,手指敲着某个无声的旋律,目光在他冒着蓝光的双眼间巡游,染上了几分醉意。
忽然,旁边哐叽一声响,玻璃渣子乱飞,弹到了蔡斯年的桌子上。他皱着眉头掏了一下耳朵,看过去,只见旁边两帮人起了冲突,正在脸红脖子粗地互相威胁,音乐声音太大,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吼什么。
周围的人都散开了,想必很快保安就会过来把人拉开,蔡斯年看了两眼就不再关注,这种冲突一晚上能发生次,一般根本打不起来,没什么意思。收回视线的途中,却愣了一下。
暗处有两个人,趁着混乱的掩护交换了一小包东西。
不巧,富有“哈士奇魅力”的男人凑过来想吻他,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蔡斯年一个激灵,什么心情都没了,赶紧抻着头越过他肩膀去看,顺手推在男人侧脸上,不小心把他的头按进马桶一样压在了沙发上。
男人嗓子里像狼一样呼噜了一声,两个正往这边赶的黑衣男人顿住了脚步。
蔡斯年瞥了一眼暴露位置的黑衣保镖,没工夫去找他们头头在哪,装模作样地抿着酒杯掩饰着,往角落里看。
卖货的少年穿得松松垮垮,手快得都出现了残影。付钱的一方则是个年轻男人,神色略带阴郁,动作就没有那么专业,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用眼睛觑着周围,一边手还抖了一下,差点把东西掉到地上。
蔡斯年目光冷了冷,想站起来,哪知哈士奇男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想带倒他,蔡斯年心说“哎呦我去!”,很有技巧地按了一下他的头,直接把人家的脸埋在了沙发垫缝隙中。
他感觉自己脊背有些僵直,心跳也开始加速,一边站起来往那边移动,一边在心里说‘没有资源,抓住一条小鱼有什么用’,然后又自我反驳,循环往复,渐渐地额头上渗出几滴汗,眼前都开始有点花。
看不惯犯罪是病,得治。
哈士奇男又弹起来要扑倒他,蔡斯年看也不看他,凭着本能闪身一躲,等那庞大结实的身体自己摔在沙发上,为了彻底摆脱这人,一把按住他,来了个擒拿手,顺手把自己系成蝴蝶结的腰带抽出来,三下两下把男人的双手在背后绑了个死结,鬼使神差地又系了个蝴蝶结。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然估计要吐槽“系什么蝴蝶结,太不严肃了,这抓坏蛋呢”。
☆、第12章 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