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离了严嘉,许旷为了买书不得不重新学习网购的基本步骤,包括使用支付宝和微信等支付方式。很多年前他就听说移动支付会席卷中国,没想到势头这么猛烈,导致他现在握着人民币交易都会被嫌弃。许旷一边感慨科技发展的惊人速度,一边感慨自己真的需要很多很多钱。
郑阿姨上门,带来一屋子烟火气,也带给许旷一个叫他咋舌的时薪。许旷站在楼上的走廊上看她整理,忍不住盘算自己就算回到法律行业,做几年才能做到一个顶级家政的时薪?
三百六十行真是行行出状元。
他翻着那本翻得变厚的单词书,心里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小时候日子艰苦,但是许旷坚信读书改变命运,愿望朴素但直接,就是想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但对之后的人生,他还来不及细想。后来俞明隽出现,可以说大学、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他因此始终对自己的未来缺乏平静的审视和长远的设想。他一脑门子热情扑在俞明隽身上,对当时的他来说,得到他祈求的爱仿佛已经够他奋斗一生,旁的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好像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规划中。
然而燃烧过一波,壮阔过一波,涅灭过一波的许旷,回首往事,有些羞愧了。
旷尔·许察金反问自己,小时候那么努力地念书,那么迫切地想改变命运,为什么一吃饱饭一穿暖衣就思淫欲了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俞美人太撩人?
嗯……好像仅仅是因为俞美人太撩人……
许旷痛心疾首悬梁刺股。
五一假期结束,给许旷的感觉是这个社区人多起来了气氛活泛起来了。郑阿姨亲自指导许旷加入了御景嘉府的业主微信群,有人在里面寥寥发言几句,基本都比较高冷,毕竟大家都是场面人。结果就在许旷搬进去的第三天也就是加入这个群的第二天晚上,群里有人发言“为什么门口和小区里会悬挂五四青年节的横幅?”
物业的负责人解释说今天是五四青年节,市团委宣传部下达、区团委和妇联几个部门联合发文要求悬挂宣传节日的宣传横幅。
那个业主继续说道“住这里的人有不同国籍不同信仰不同党派不同的历史见解,横幅可以撤掉吗?”
物业的负责人头大了,过了许久才回说五四青年节是法定节日,市里也有文件要求。节日过后专人会负责回收横幅。
这个回复的意思很明确,上头要求的不能不执行,但是过了五四这个时间就撤,不给您老多添堵。
但是发问的这个业主显然不满意,回复说“这个小区是开放自由的,任何涉及意识形态宣传的任何形式的活动都不应该进入。”
场面非常尴尬了。
许旷看着一时沉默下来的手机,心想整个日理万机的群里除了这个发言的人,估计也就他这个业主闲得慌了。他下楼跑到门外,找到一条横幅拍了全景发到群里,因为到了晚上,视线不算好,但还能看清楚。
横幅上写着“五四青年节青春梦 中国梦”,右下角是五四精神的八个字“爱国 进步 民主 科学”。
然后他又发了一句“这条横幅唯一不适合挂在这里的原因可能是来往看到它的人都不在14至28周岁的‘青年’概念里吧。”
之前的那个业主很快就回复了“我出生于1989年,正好在这个范围内,那我是不是有权拒绝它?”
许旷感觉对面可能要拉开一幅诡辩的序幕,只能说道“有权拒绝,也就意味着有权接受,我们可以主张相对的业主权利。”
发完这段话,许旷退出了对话界面,这时候发现有人加他微信,id叫“爱我中华”,来自那个业主群。
许旷头上冒汗,这位仁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结果发现添加信息里有一行字这人是个脑残,忽略。
许旷把这句话读了两遍,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自我介绍。
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通过好友请求的时候,业主群里“爱我中华”发言了“我是青岛人,想到九十多年前有那么多青年为了我的家乡免于流离而奔走抗争流血牺牲,真的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光是纪念这些热血和牺牲,五四青年节也是有意义的。”
许旷又翻回去看89年的小弟弟给他讲授权利义务的关系、自由的边界等等问题的记录,扫过去就忽略了,就觉得这个“爱我中华”的发言真是冰上浇油风味独特。果然89年的那位也不再发言,大概觉得对面和自己压根不在一个次元。
这时候“爱我中华”的微信里来了消息提示“俞明隽?”
俞明隽正坐在阳台上陪妈妈一起听孟昭昭弹钢琴,看到这条提示忍不住笑着回道“怎么了?”
对面光是文字就能看出情绪的起伏了“你是不是中邪了?这说的什么鬼啊!你和那个神经病一起发神经啊!”
俞明隽就回了两个字“好玩。”
扈卿看他笑得开心,问道“有什么好玩的?”
俞明隽把手机递给她看,扈卿划了半天,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指了指正在弹琴的孟昭昭,嘘了一下。
等《土耳其进行曲》弹完,孟昭昭下了钢琴凳,给在场的两位长辈行了一个礼。扈卿和俞明隽连忙鼓掌,扈卿这时候才说道“这两天你和昭昭在一起玩多了,也像小孩子了。”
俞明隽站起身迎接孟昭昭的飞扑,想了想母亲的话,觉得可能是最近太幸福的缘故。久居国外的母亲回国了,身体还算康健。公司的事交还给大俞董大部分,吴钧也被他钉在公司全权代理,这几天他感到许久未有的轻松,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孟昭昭,确实是十分得意十分惬意了。
孟昭昭的爸爸工作调动,她也要转学。田欢夫妇昨天赶回南京办一些手续,把孟昭昭留在了上海陪伴扈卿。俞明隽亲自领着她,给扈卿看在眼里,忍不住取笑道“你爸爸老是遗憾没能生一个女孩,我看你呀,将来也会是女儿奴。你爸爸未竟的愿望只能由你来实现了。”
俞明隽抱着孟昭昭飞旋了几圈把她放下来,交给阿姨带去洗澡睡觉,然后回到阳台和母亲一道坐着看远处的江景。
“后天我和你爸爸一起去北京看外公,之后就飞回美国了。”扈卿一手扶着颊边缓缓道,“外公年纪大了,你要是有空也去看看他。我知道在你心里他远没有爷爷亲,但他是妈妈的爸爸。我小的时候,他比你疼昭昭还要疼我。我要去上海读书,他同意了;我不愿意出国,他同意了;我要嫁你爸爸,他同意了。我一直任性,他一直在妥协。他这些年在贵州江西北京,我一直不在他身边。后来生了病,更加谈不上尽孝。妈妈希望你可以替我分担一点。”
俞明隽点点头。
扈卿微微侧身抚上他的脸,柔柔地说道“明明也有白头发了,妈妈看了好难过。”
俞明隽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今年36啦。”
扈卿笑开了“怎么?36老吗?少年强说愁。你还年轻呢,还没有遇到爱情,还没有自己的家庭。”
“你也觉得必须要有家庭吗?”俞明隽望向她,缓缓道。
扈卿假作惊讶“妈妈可不是逼婚哦!妈妈想说,你愿意组建家庭,说明你碰到愿意和她分享一生的人了。朝夕相伴,你生活的空间要留她一半,哪一天俞明隽会高兴做这样不划算的买卖呢?妈妈很好奇。”
俞明隽笑了出来“怎么,我的名声在你耳朵里很差吗?”
扈卿笑而不语。
远处江水徐徐往来不绝,沉沉的天幕下城市流光溢彩,他极少在这个角度驻足。每天忙碌,身后巨轮滚滚一寸不得有失。留一半空间给另一个人?俞明隽想,他没有这样的空间给自己,更遑论分享给别人?
夜深时分,许旷在书房后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合上了眼前的书和笔记本。他站起身来走到飘窗旁摆着的地球仪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然后停留在了“安哥拉”的区域。
他弯腰去寻,下一秒又站直了,嗤了一声出门去。
他不睡郑阿姨也不睡,一楼亮着四角的壁灯,郑阿姨在厨房忙碌准备明天的早饭。她听到许旷下楼的脚步声就走出来问道“肚子饿不饿?”
许旷摇摇头,看了看挂钟的时间说道“很晚啦,阿姨先睡吧。”
郑阿姨也扭头看了看时间,然后笑道“还好啦,要不要喝点牛奶或者果汁?”
许旷太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了,就说道“坐得有点久我动动,不吃什么。阿姨你早点休息好了。”然后他坐到沙发上开了电视听响,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了几条微信消息。
点开来就是严嘉的,给他分享了一个链接,许旷一瞧,关键词是“迟晏恋情曝光……”
不会吧,又来了?许旷点开那天链接,原来是说迟晏受伤记者拍到了频繁前往医院探望的某神秘男子,疑为某上市集团高管。
他没有什么新闻敏锐性,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当然想不到为什么迟晏的经纪团队各种封锁,这个探病的神秘男子还会被屡次捕捉并且这么快就验明身份曝光了。
他手指点了点回到好友列表,鬼使神差点开了好友申请,脸瞬间一僵。之前的那个“爱我中华”,id变成了“七月三日”。
第三十三章
许旷懵了,这是个多好的日子吗?为什么都拿来当昵称?
青岛兄弟的头像是个阿童木,许旷呵呵两下,连头像都对上了——俞明隽的童年偶像。所以青岛兄弟真的是俞明隽?
许旷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俞明隽也被某人附体了。这个想法叫他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他点了通过好友请求,一时心跳如擂。
他第一时间点开了“七月三日”的朋友圈,果然是空的。
许旷呆坐在沙发上摸着手机辗转了好久,却不知道能对对面说什么,半晌只能作罢。
那头的俞明隽看到好友申请通过了,有些意外。他本来只是想在验证信息里发一条消息而已。
所以他主动发消息过去“c座那个人平时在业主群比较烦人,不用理会。”
消息提示一来,许旷赶紧捧起手机回道“我没想到他年纪这么轻,五四青年节他还能放半天假呢。”
七月三日“年纪大点就更招人烦了。一喜欢为难服务人员,二喜欢上纲上线,和他越说越来劲。”
许旷赶紧切入正题“大家是邻居了,方不方便互通姓名啊?”
俞明隽看到这条消息,忍不住微微一笑“俞明隽,你是薛桦。”
许旷脑门嗡得一下“你怎么知道?”
俞明隽往后仰去,打字道“微信有个推送通讯录好友的功能,你没有记下我的号码吧?”
这……许旷只能回“忘了。”
呵呵。
没等俞明隽反应,许旷率先转移话题“你怎么是青岛人?”
对面抛来一句“瞎编的。”
许旷满脑子问号“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为我最后一句话营造点气氛,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当然是假的,但是最后一句是真的。这个人不是很理性吗,和他感性一下他就闭嘴了。”
许旷想起俞明隽说起“青年人是最可爱的,充满理想抱负,充满改变这个世界的壮志雄心”的时候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于是说道“你之前说过这些充满理想抱负的青年人其实改变不了世界,只会被世界改变。”
俞明隽看了看时间,快11点了,两个人在微信里聊这个?
不过现在这个形式,就像很多年前他用笔一字一句回答一个年轻人的问题一样。
那时候他也年轻,但是已经被强行拔高了一个辈分。现在想想,他那时候也犯了年轻人很容易犯的错误,过分自信。
他的过分自信没有让自己承受后果,却间接造成了另一个年轻人的不幸。
现在他终于快要接近中年,可以回首少年往事,也可以阶段性地总结一下。
“不认可不代表不尊重。纪念一群牺牲的青年,不代表呼吁另一拨青年去牺牲,虽然把年轻人推上一线这种事屡见不鲜。我只是不喜欢什么议题都祭出意识形态信仰云云,很烦。在中国搞虚无,尤其是他那种虚无,只是单纯地为难物业、膈应别人而已。他自己没有付出一丁点对价。”
许旷看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到俞明隽蹙着眉不耐烦的样子。
但是虚无的89住在御景嘉府啊,许旷倒在了沙发上,我27岁的时候……
他顿住了,半晌笑笑,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能活到27的话也能住上几千万的房子。
许旷甩甩脑袋,把89小兄弟甩出去,然后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最近不忙吗?”
读了读这个问题,感觉略显亲昵了点,许旷又改成了“假期结束了吗?”
俞明隽直接把这句话翻译成“你看起来很闲”,于是回道“爷爷冥寿,我爸妈回国了。吴钧五一加班,全程陪同我爸验收,我在家陪我妈和昭昭。”
难怪俞总都变成老娘舅了。
许旷问道“你妈妈身体怎么样?”要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去可以的话,那应该还不错吧,他心想。
俞明隽回道“最近挺好的。”
“那昭昭还在吗?”
“她没回南京啊,还呆在我家。”俞明隽的这句话让许旷精神一振“为什么呀?她不用上学吗?”
“准备转学去太原,等着手续办好。不过后天她爸妈也来接她回南京了。”
许旷想起俞明隽牵着孟昭昭的样子,忍不住回道“你和elsa昭昭在一起真的很温馨啊,不知道将来是哪个幸运的小朋友喊你爸爸。”
发完这行字,许旷突然有些臊,他似乎回忆起了在某个时刻某个场景里,他几乎是哭泣着喊“俞叔叔”,对方一边冲撞一边附在他耳边低低道“喊我叔叔?”他喘息着回道“难道要喊你爸爸吗?”
喊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