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黎那边不断有密函传过来,但没有一封是他自己写的,都是暂时担任他的副官的官员写的,而最近的一封,官员说随行的赈灾官员其中已经有人疑似感染了瘟疫,而国师大人也感染上风寒。
他没有想过乌黎如果回不来的结果,但如果乌黎真感染了瘟疫,回不来了,那么作为乌黎情人的素和会不会杀了他呢?
但乌黎要是死在那里了,想了下,又觉得痛快。
他死之前肯定很痛苦,那张迷惑无数人的脸庞会渐渐腐烂,变成一团烂肉,最后被火烧毁。
时间走入了冬季,乌黎还没有回来,但瘟疫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但殷朝也因此元气大伤,他们派出了无数的赈灾军队和赈灾粮食,连宫里的御医都去了一半,据回禀,去的一半御医也死了一半。
在殷都下雪的那天,赈灾队伍班师回朝了,回来的人是去时的一半,整个殷都都弥漫着哭声,家家户户挂上了白布,哀悼那些没能回到故土的灵魂。
殷辛站着城楼上,一身黑衣,雪花落在他的长发上,睫毛上,脚都冻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队伍,而队伍最前面的人是乌黎。
乌黎一身白衣,额间缠着白布,骑着大马回来了,他身后是疲惫不堪的赈灾军队,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像乌黎一样打扮,他们沉默地踏入殷都。从乌黎出现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哭声。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
乌黎赈灾一事让他的名声登上了顶峰,稚童都唱起了歌颂乌黎的歌谣,一时之间,殷朝只知国师乌黎,不知殷朝还有个皇帝。
殷都一进入冬季就冷得出奇,殷辛整日抱着汤婆子不肯撒手,他养的毛团比乌黎送他时已经变大了两倍,早已回不到原来乖巧可爱的样子,整日就是窝在自己的窝里睡觉,偶尔走出来跳到殷辛腿上,都能把殷辛压得脸色一变。
猫倒不知道自己的重量已给主人造成负担,依旧嗲嗲地撒娇,还躺倒在殷辛的腿上,呼噜呼噜地撒娇。殷辛只能摸几把就把猫抱下腿,猫就会有些委屈挠殷辛的腿,得了一盘小鱼干才勉强满意回自己的窝里去。
小夏子有时候在旁边看到,叹气道“这猫越养越胖,不会胖出毛病吧,别的猫都没它这么胖。”
殷辛想了下,犹豫道“那要不要减少它的食物呢?”
减食的第一天,猫抓心挠肺地叫了半个下午,殷辛把它抱在旁边,哄了又哄,得了个猫屁股。
减食的第二天,猫依旧抓心挠肺叫了半个下午,殷辛拿玩具逗它玩,猫生气地哈他。
减食的第三天,猫跑了,不过被门口的侍卫给抱了回来,殷辛看着被侍卫抱在怀里不断挣扎的猫,叹了口气,说:“它要跑,你还捉它回来做什么?让它跑吧,但是吩咐下去,若是见到这只猫,阖宫都不能给它吃食。”
猫一下地就飞速往外跑,殷辛扭过脸,只当没看见。
猫跑了几天后,自己灰溜溜地回来,回来的时候主动在殷辛的腿边蹭了蹭,重新发出那种嗲嗲的猫叫声。
殷辛低头看猫,蓦地冷笑一声,不过抱起猫的时候,他脸上的冷笑早就不见了。
“不长心的东西离了主人,能好到哪去呢?毛团,你下次再跑,就没那么容易回来了哦。”他轻轻弹了猫的鼻子。
小夏子看到猫回来的时候,惊了下,随后便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端了盆傲碎的小鱼干粥回来,猫几乎是扑了上去,速度吃光了,吃完后不忘跟自己的主人撒娇,还躺倒露出自己的肚子,殷辛看了一眼,就嫌弃地扭开脸,“小夏子,你抱它下去洗洗,脏死了。”
后来,殷辛给猫减食的活动好歹也算进行了下去,猫比之前要瘦了一点。
素和自乌黎回来又重新恢复给殷辛上课,也听闻了一点殷辛的猫的事,他有些好笑,“皇上,你还跟猫较真做什么?”
“寡人没跟它较真,是对它好,它太胖了,现在瘦一点,漂亮多了,也比以前喜欢动了。”殷辛说这话的时候,猫正趴在他脚边睡觉,似乎被声音吵到了,它的耳朵微微一动。
素和笑了笑,转了话题,“皇上,宫里西边的红梅林现在开得很漂亮,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不,晚上赏梅更佳,今夜微臣在红梅林等皇上,皇上来吗?微臣还会带上皇上最想吃的天府食的点心。”
“就微臣跟皇上。”
“好啊。”
☆、第十九章
皇宫里西边那片红梅林是开朝皇帝亲手种植下的,连浇灌都不假于人手,据说是因为他的皇后最喜欢红梅,后来的每一任皇帝都会扩建那片红梅林,并且下令,若有人偷摘梅花,处以砍手的刑罚,以至于那片红梅越开越多,越开越盛,在冬日里红得像团火。
雪从下午开始下了起来,到了夜幕降临,也未曾停下来。殷辛在廊下站了一会,他的猫怕冷,现在缩在殿里的火炉旁。小夏子知道殷辛要去红梅林见素和,满眼担忧,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拿了件最厚的狐裘给殷辛穿上。
殷辛对着给他系领子的小夏子一笑,眼里没有半分忧愁,“小夏子,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啊?”
小夏子手顿了下,“奴才哪有什么不开心的,只要皇上平平安安长大,奴才就很开心。”
殷辛眼睛轻轻眨了下,突然说“小夏子,好像要到……寡人生日了是吗?寡人要十七是吗?”
时间过得太快,仿佛是风一吹过的瞬间,他的小皇子都要十七了,只是他的小皇子早就已经沉睡在他的十六岁。
往年阿辛过生日,他总是会故意板着脸考对方功课,看对方结结巴巴挤不出几个字,最后慌慌张张地抱着自己撒娇,才忍不住笑出声,把早就备好的礼物让宫人拿出来。
“是啊,皇上要十七了,皇上想要什么礼物吗?”
殷辛摇摇头,垂下眼,“太傅在等寡人呢,寡人要走了,小夏子,你要好好帮我照顾毛团,寡人怕它毛给烧了。”
殷辛坐上了软轿,顶盖不能完全遮住风雪,有些雪花还是飘拂到他的身上,到了红梅林,殷辛下了轿,只身踏进了林子。满眼的红梅,几乎到迷眼的地步,他拿着一个琉璃宫灯,缓步往前走。他走了一小段路,靴子就沾上不少的雪,他抖了下袍子,左右看了下,试探地喊了素和的称谓。
“太傅!太傅!太傅你在吗?”
可是周围只有落雪的声音,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声。
殷辛把宫灯举高了声,在林子里转悠,边转悠边叫太傅。这片红梅林太大了,雪花簌簌落下,落在枝头,仿佛也成了梅花,只是变成了白梅。殷辛从一棵略为低垂的红梅树枝下钻出,没想到那块土地不太平稳,殷辛被绊到了,摔倒在地,手里的琉璃宫灯直接摔了下去,风一吹过,灯灭了。
“疼。”殷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改成坐着,把散发着火辣辣的疼意的手抬起来一看,果然擦破了皮,上面还有零星的血迹。
“皇上。”
素和的声音终于响起,随后便有脚步声快速接近。来人蹲下来,随手把手里的东西和灯放到脚旁,再温柔地把殷辛的手捧起,语气里透露着满满的心疼。
“怎么那么不小心?疼吗?”素和抽出自己的丝帕,细心擦掉手心里的残雪,碰到伤口时,殷辛“嘶”了一声,素和的动作就是一顿,随后抬眼看着殷辛,“很疼吗?微臣身上没带药。”
殷辛想把手缩回来,“不是那么疼,待会就好了。”
素和不让他缩回去,“都流血了,都是微臣的错,不应该约在这里见面的,谁知道皇上那么笨,走路也可以摔跤。”他用丝帕绑住殷辛的手心,另外一只手没有丝帕可以绑了,素和就把自己的衣服撕破了,撕出一条给殷辛绑上。
素和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才发现殷辛有些傻愣愣地看着他,他不禁抬手给殷辛的鼻子刮了下,“皇上,你还能走吗?”
殷辛支支吾吾,“应该可以的。”
“算了,微臣背皇上回去,本来想赏梅,现在就算了吧。”素和转过身,用背对着殷辛。他等了一会,发现没有动静,回了头,“上来吧,不那么早带你回去,我们去梅林的那个亭子里坐会,把天府食的点心吃完再送皇上回去。”
这话一出,殷辛果然乖乖地用双手搂住了素和的脖子,让对方背自己。
素和拿起地上的东西,才把殷辛背了起来,“皇上抱紧点,微臣手里有东西,皇上要是滑下去,微臣不一定能抱住哦。”
“恩。”殷辛应了声,搂得更紧,他把头搭在对方肩膀上,嗅到了对方身上冷梅的香味,“太傅身上好香啊。”
素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是衣服上香料的味道,这附近的梅花不是更香吗?”
“梅花香,太傅也香,都是香香的。”
素和微偏过头看殷辛,他今夜也没有戴面具,故而殷辛可以清晰地看到素和的脸,看到对方整张脸上的表情。素和双眼微弯,似乎真的被殷辛的话逗笑了。
殷辛被对方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把脸埋到素和的肩膀上。
“皇上的生辰要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素和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殷辛听到了对方平稳的呼吸声,素和说话冒出来的一团白气,在空中很快就飘散开去,殷辛问他,“太傅要送寡人礼物吗?”
“嗯,所以皇上想要什么吗?”
“寡人想要太傅再做一只风筝给寡人,可以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可以飞出无虑宫,飞出宫墙,飞到天上去。”
“飞那么高啊,那微臣不是要做一个超级大的才行?”
“是啊,上面还要写‘祝阿辛岁岁平安,快乐长大’。”
“好。”
素和背着殷辛走到红梅林的亭子坐下,让殷辛坐稳后,他把之前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是个包裹。素和打开包裹,里面是个暗红色的食盒。盒子上还有天府食几个字。
素和打开包裹后,又把灯笼还在食盒旁边用来照明,“虽然是趁热买的,但现在天寒地冻,可能已经冷了。”
他把食盒打开,是一个个小抽屉,每一层都放着不同的点心,而且还冒着热气。
素和突然唔了一声,说“有东西忘了拿过来,皇上在这里等微臣一会吧。”
“好。”
素和很快就离开了,没多久,身影已经消失在红梅林。雪越下越大,殷辛哆嗦了下,把狐裘把自己包得更紧。
素和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殷辛在石桌上趴了下来,后面还闭上了眼,他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有人走近,但没有说话声,等被人唤醒的时候,殷辛揉了下眼,却因为牵扯到手心的伤口,拧了下眉。
“怎么都睡着了?”来人说。
殷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还有点睡意,“太傅你回来了。”
“嗯,刚刚走错路,花了一点时间。算了,皇上困成这样,微臣背皇上回去吧。”
素和把殷辛送上了软轿,小夏子发现殷辛手心受伤后立刻差人去叫太医,又急急忙忙伺候殷辛沐浴。殷辛沐浴完又上完药,就窝进了被子里。
猫悄悄跳上床,在殷辛的头顶窝了下来,小夏子瞪了几眼猫,但又怕吵醒殷辛,只好作罢。
小夏子放下了明黄色床帐,灭了蜡烛,寝殿陷入了寂静,窗户把风雪隔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