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位身穿宝蓝华锦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此处白梅胜锦,在下一时入迷,竟不知公子在此,惊扰到了公子还请见谅!”
眼前的人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倒是君子端方,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我略略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无妨。”
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人,我也无意与之交谈,正待转身离开,不想他又开了口。
“在下连慕容,不知公子贵姓?”
连慕容?
忍不住诧异地挑了挑眉,我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连慕容?
见我久久未应他的话,男子继续说道“公子怕是忘记了,两年前的皇城外,连某曾与公子有一面之缘。”
一听是皇城外,我便知道必是出宫礼佛那次,印象中确实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时间隔得太久,具体细节记不太清楚了。
“哦,是你?”我点点头,说道“我姓穆,名怀远。”
连慕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紧接就跪了下去,“原来是六皇子殿下,草民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你起来吧。”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了梅林。
霜竹小跑几步跟到我身边,我低声问了一句,“他是早就在那的?”
“是的,殿下。那位公子本来是想走开的,见您喝出声才出来。”
我眯了眯眼,连慕容得知我名讳时的那个表情实在是耐人寻问,再加上上辈子的事……
“回头你找个可靠的去探听探听他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殿下。”
天又飘起了雪,因为身体受不得寒,我早早就躲进了烧着火炉的暖厅,太子宴请的人都在外面呆着,正好给我个清静。
“六弟身体好些了么?”
托着茶杯的手猛颤了一下,我抬眼看向门边,轻轻点了点头,“托二哥的福,最近好了很多。”
“那些药材能用就好。”太子笑着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天太冷了,你如果觉得不尽兴,以后想什么时候过来好好看看都行!”
我还是点头,不知道如何接话又畏惧两人无语相对的沉默,脑海里念头一闪,问道“今日君公子没有来吗?”
“他?”太子似乎对我问起君瑞感到有些意外,“大概是在为春闱做准备吧。”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抿了抿嘴,我垂下眼,“确实不喜欢。”
没想到我的回答让太子笑出了声,这次他的高兴好像是真的,竟然显得很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皱了皱眉,我克制着没有躲开。
太子笑完了,还没等我把心底的不悦抚平,又郑重地看向我。
“六弟,多谢你。”
15第十四章
冬日的夜比往常来的早,来的深,也来得安静。也许是雪吞噬了别的声音,我的耳边只剩下火炉里木炭被烧裂的劈啪声,这种时候最适合思考。
尽管脑子已经不得闲地转了一整天,此时我依然没有睡意,白天的种种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听到的每一句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再好好地琢磨琢磨。
一遍回想结束,我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今日没有疏漏的地方,甚至是成功的扮演成了一个待人冷淡、沉默孤僻却仍带稚气的少年——也许有些小聪明小心思,但绝对不是太子的对手。在太过善于伪装的人面前往往不能表现的太完美,越是滴水不漏越是让他觉得你可疑,所以适当地露出一些不足反而会更好。
除此之外,意外还是有的。我没料到二哥会因为立太子的事而感谢我,看来他必是知道父皇询问我看法的事。只是当时说话的时候只有我和父皇还有朱公公在场,若不是父皇有心透露,二哥又怎么能得知。
我揉了揉额角,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自皇祖母过世以来,所有的事情都透着诡异,本来很清晰的脉络不知道为什么变得交错繁杂,很多事情都脱离了我的预料。也许……把上辈子对那些人的印象带入到这一世十分不妥,又或者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们……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我只觉得全身而退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的结局如何我不怕,只盼着宇儿能远离这潭深水。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关。忆雪回家了,少了一个半大孩子,善宁宫清冷了很多,宇儿大概是有些寂寞,整日和我腻在一起,我也正好检查检查他的功课,平日里学傅没有讲到或者不方便讲的东西也顺便给他补补,我可不希望把宇儿这么聪慧的一个孩子养成无害的小猫。
身体不好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本来眼看着好了些,谁想到在新年第一天就被打回了原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充分的理由缺席祭祖仪式和无聊的年宴了。
睡了一天一夜,一觉醒来,天色已十分昏暗,霜竹服侍我起身,讲了一些宴会上的消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待我喝了药,父皇身边的朱岩过来宣旨,无外乎是一些赏赐,我让霜竹打发了他,添了夹袄和外衣,想去外面走动走动。
没有下雪,没有风,世界寂静的只能听见脚下的雪被踩碎的声音,我走走停停,捏了树干上的积雪,揉搓成一团,找了两粒细小的石子,再插上两片树叶,一只小巧的雪兔就成型了,安静地伏在我的手心中。
“呵呵,六弟真是心灵手巧!”
我转头看了太子一眼,心里又惧又恼,这人真是神出鬼没,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
“恭贺新禧!”我行了礼,问道“二哥,年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没有,我出来透透气。”太子抓过一团雪随手捏了捏,笑容里带着几分怀念,“好久没玩雪了,没想到六弟也会这个。”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眼前这个人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玩法还是他自己教给我的,虽然有些女气,但对于寂寞的孩子来说,能够自娱自乐便是最好不过的。
太子的手如我意料的巧,片刻之间一只雪白的小马驹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给。”
我愣了愣,接过来,突然想起一个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很逼真,是庆妃娘娘教二哥的么?”
“不是。”太子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是一个宫女。”
“哦。”我低头看自己摊开的手掌,因为身体不好,我的手总是凉凉的,再加上是冬天,就连手心里那微薄的温度也流失了,两个雪团依靠在一起,好像永远都化不开。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些不关紧要的敷衍周旋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