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戎浩将貂皮大氅套在我身上,鼓励我尽量睡一会。
几次即将入睡之际,都被马儿的骚动惊醒。
这一天来,马儿几乎成了立竿见影的地震预警装置,我已被弄得草木皆兵,听到马嘶就疲软了。
大约黎明将至的时候,我再次昏昏欲睡。
忽然,马群又骚动了起来,并纷纷往湖水中间跑去。
众人都警觉起来。我也坐起身,可是,除了眼前的篝火,和黑暗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片山坳,四面环山。
远离陡峭的山壁是基本常识。
我们在山坳的空旷地带的正中间露营,稍微靠近一座没长着什么明显的大石头,山势也很平缓的山。考虑到地震,考虑到山崩,这个露营点,已经是这个山坳里最安全的地理位置了。
所以,每个人都按兵不动,警觉的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可怕的是,过滤掉那些混乱的马的嘶鸣,我们听到了一阵低沉的、缓慢的咯吱声。不是那种清脆的单一的声音,而是仿佛从地底冒出的、刻意用极大的力量来压抑住的微弱的声音。
“看,那座山?”忽然,也不知是谁,高声叫了起来。
我们顺着他的手臂,向身后看去。可是,除了暗夜里影子一般的山峰,和墨蓝的夜空,什么也没有。我仔细地打量着天空,好像看到某个方向有点泛白,天,总算要亮了。
“大家快跑!”戎浩和萨虎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见鬼!马都跑了!”言耒吼道。
“怎、怎么了嘛?”我被戎浩拖着,往湖水那边跑。
萨虎从另一边拖着我,边跑边说“别管那么多,快跑!”
我被两个人架着,心里惶恐得不得了,实在忍不住,拼命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身后那座平缓的山峰,正在缓缓向我们扑来。
说它缓慢,应该只是我的视错觉,因为那座山峰正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在变矮,山上的树木和泥土翻滚着,瞬间就将那堆篝火掩埋。
我嗷的大叫一声,死命地跑了起来。
那座我们以为山崩的风险最小的山峰,正在整体滑坡
我跑得腿软,还没跑到水边。一位侍卫淌过水流,飞身制止住了一匹马,纵马奔了回来。
“陛下!请上马!”侍卫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戎浩。
听见陛下这两个字,我蓦地一怔。一股前所未有地强烈的求生意识涌上我的心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戎浩。
我甩开戎浩的手,用力推着他,催促他上马“快上马!你快跑吧!”
如果他只是李戎浩,我会愿意跟他同生同死。可是,他已经不仅仅是李戎浩,他还是一位皇帝。怎么能让他死在这里?怎么能让他就这样死掉?
戎浩反手捉着我的手臂,另一边的萨虎撑起我的腰,二人一使劲,我便坐上了马鞍。戎浩一蹬脚蹬,飞身上马,从水面飞驰而过。
“萨虎!言耒——”我在马上叫了起来,“戎浩,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戎浩在我耳边说道,“你只要紧紧跟着我。”
很快,身后有马蹄声跟了上了,萨虎和言耒共骑着一匹骏马,赶了上来。
“小心!有山石滚下来了!”言耒发出大声警告。
后面是山体滑坡混夹着泥石流,前面是随时都有石块滚下的山壁。左侧是昨日我们来时的路,已被山石填平。
戎浩扯动缰绳,向右侧奔去。
随着滑坡的山体持续下滑,原本相当开阔的山坳,变得越来越狭窄。几乎已经无路可逃。
一位侍卫骑马追了上来,贴着我们的马飞速并行。
“危险!快护驾!”声到人到,在我们的左后方,另一位侍从从马上飞扑过来,将我和戎浩斜斜撞飞到一边。一只直径超过两米的巨石,从我和戎浩合骑的马儿身上碾过。那位舍身救了我们的侍卫,也遭遇了与马儿同样的命运。
“陛下!”前面那位侍卫立即下马,要来搀扶戎浩。
又一块巨石,夹带着无数小石块,从左侧的山崖上掉落,向我们躺着的地上滚了过来。细小的石头砸到了我的脸上,疼痛难忍。
戎浩抱紧我,奋力往滑坡的山峰那边滚。
“王兄!”“陛下!”萨虎和言耒齐齐惊呼了起来。
忽听得一阵马儿的悲鸣,紧接着,那可怕的巨石滚动的声音,停了下来。
戎浩一动也不动,死死地抱着我。
我静静等了一会,便慢慢从戎浩的身体下面探出头来,只见萨虎和言耒的手中,都握着一柄染血的匕首。在他们旁边,是那块恐怖的巨石,巨石的最底下,压着一匹马,马的颈部有深深的刀口,正在汨汨留着鲜血。
马身下,压着一个人的身躯。又一个舍弃了生命,忠心护主的烈士。他竟用自己和马的血肉之躯阻住了巨石的去势。
零星的碎石,在山壁上蹦跳着落下,也慢了许多。我伸手去拉戎浩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
我不禁害怕起来,忙跪倒他身边,问道“戎浩?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可是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萨虎和言耒慌忙奔跑过来,也都跪了下来。
不住地呼喊“王兄!”“陛下!”
戎浩仍然没有丝毫回应。
萨虎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那边山体滑落之势已将末,我们先将王兄送到那边安全之地,再作计较。”
言耒也将地势评估了一遍,同意了萨虎的意见,当即背起了戎浩,走到一片没有遭到泥石流荼毒的草地上,将戎浩放了下来。
看到没有意识的戎浩,我早已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解□上累累赘赘的大氅,铺在戎浩的身下。
“他不会有事吧?”
我不安地检查着戎浩的胳膊腿,都还在,貌似也没断。
“王兄是撞到石头了。”萨虎撕下羊皮坎肩下的粗布夹衣,擦拭着戎浩的头部,这时,我才他看到他额角渗出的鲜血。
我检视额头的伤,感觉伤口并不大,便放心了许多。
言耒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找些水来。”
“刚刚地震过,山里的水都不能喝。”我对着言耒的背影提醒道,意外注意到,他走路时竟然一瘸一拐。“言耒?你的腿受伤了?”
“没事的,小伤。”他挥了挥手,“那我去把马儿统统找回来吧,有几匹马身上备着水。”
“我去吧。”萨虎说道,“你在这里照顾王兄。反正我的马术又不比你差,我会把马都赶回来的。”
言耒返回身来,摸了摸戎浩的脉搏。看到戎浩的衣襟撕裂了一个口子,有血丝渗出,立即解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势。
戎浩的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出血,看不到他的后背,但是手臂擦伤和前胸的瘀伤严重。
言耒一点一点抚摸轻压着他的身体,忽然,昏迷中的戎浩眉头微蹙,低低的呻吟了一声。言耒再次按压了一下,确认道“恐怕有肋骨断了。”
“啊!一定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石头了。”顿时,我回想道那位侍卫飞身扑救,触目惊心的一幕。
“已经是万幸了!”言耒点点头,大概也回想起了一幕。
等到萨虎回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
我想给戎浩喂点水,却怎么也喂不进去。而且,没几个钟头,还发起烧来,浑身滚烫。
“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我要去找个大夫来!”我坚决说道。
头伤,骨折,加上高烧,让我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死掉。我怎么能坐视不管,见死不救?
萨虎说“这里荒山野岭,哪里找得到大夫。”
“找不到也得找啊,哪怕向山民讨要点退烧的药也好啊。要不然,这么高的烧,会烧死人的。”
言耒也认为找到药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途中也许还会遇到危险。于是,最后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看戎浩的状况会不会好转。
我们不停地用冷水擦拭戎浩的手心脚心和额头,可是始终体温降不下来。
中午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偶尔会动一动,有几次几乎睁开了眼睛。我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和他说话。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费了点力气才看到我。
我觉得他是想坐起来的样子,就托起他的头,让他枕在我的大腿上,可是,他却头一歪,呕吐了起来,但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干呕。
萨虎把水递过来,可他似乎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也顾不得许多,含住一口水,对准他的嘴,就要喂他喝下去。
没想到,他盯着我凑过来的鼓鼓涨涨的腮帮子,眼中现出吃惊的神情。
然后,他费力地抬起手臂,软软地推开我,将我们三人挨个看了一遍,沙哑的低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我会在此处?”
“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找医生!”我开始跳脚。
萨虎和言耒两个人没有理会我,只是神情阴郁地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戎浩。
“如果不想个办法出来,只怕王兄的情况还会更加恶化。”萨虎忧心忡忡地说道。
言耒也语气焦躁的说道“如果不是极为严重的伤,像陛下这样意志力超强的人,绝不会轻易丧失记忆。”
我跺脚道“少在那边废话。萨虎哥,你陪我去找大夫。言耒,你留下来照顾戎浩。。”
那二人对望了一眼。
我吼道“少在那边大眼对小眼。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耽误了。”
说话间,我急中生智,手一挥,说道“你们没看到走出这个山坳的出口只剩一个了吗?如果再发生地震的话,会连最后一条山道也被堵上,那时我们就插翅难飞了。所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找人来救援吧。”
“好!就这么办!”萨虎拍了拍言耒的肩,“王兄就交给你了,我随雅克一同去。我们会尽快回来。”
言耒点点头,扔了一只水囊给萨虎。
为了方便应付突发状况,萨虎和我同骑一匹马,走上那条唯一的山道。
对于这种山道,我实在心有余悸。马儿走得快了,我生怕会将山上的石头震下来;马儿走得慢了,我又觉得自己有可能被石头砸中的时间被延长了,像是酷刑。
这条山道其实也被地震破坏得差不多了。千辛万苦走了几里路,终于有一截路段完全被山石阻隔,骑马根本过不去。
萨虎拉着我的手,我们俩小心翼翼地徒步翻了过去。
又步行了几里路,看到了一片被泥石流冲垮的七零八落的树林,再远处,是山体滑坡的断面。始终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迹象。
我们顺着泥石流的最外围的相对安全地带往前走,又走了二三里,忽然,我看到在不远处,有一样白色的很显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