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他性情顽劣,指的就是他不服管教。其实他也不是那么难教,想管他,至少先让他有些好感。他向来只听对自己好的人的话,比如养大他的师父,比如收留他的散尘,比如板着脸长得很好看的计青岩,这丹房执事什么时候对他好过了,他也要忍气吞声?
隋天佑平日里对他还算不错,关灵道不好对他太强硬,低下头扁着嘴。丹房执事顺手取出自己的长棍“你那样子是怎么回事,不服?不服我打到你服!”
弟子们连忙上来劝着“执事息怒,要罚也该依照门规处置,否则连执事也担不是。”
“你们做什么?” 混乱中,门口响起个持重的声音。
“宋执事。” 丹房执事没料到宋顾追这时候来丹房,立刻冷静下来,声音也熄了火似的平静不少,“没什么,关灵道下山七八日,走之前却没来丹房报备。我找他好几天没找到人,因此告诫他将来下山前要报备。兴许是我的口气不好,得罪了他,他有些不服,说了些难听的话。”
宋顾追从门外走进来“什么难听的话?”
“没什么。” 丹房执事似乎像在斟酌言辞,“他说,宫主都没执事们难讨好。”
这话概括得好,言简意赅,连宋顾追也骂了。
关灵道仍旧低着头不出声。他刚才把这丹房执事气得不轻,自己反倒没什么怒气。这话其实说的不错,他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个二等三等执事比计青岩都难讨好。
“是么,还说什么别的了?” 宋顾追虽不喜欢关灵道的性情,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笨蛋,一看便知道这丹房执事避重就轻,“你刚才要打他?”
丹房执事早已经把棍子收了起来“并无此意。”
“即便他出言不逊,也有门规惩处,身为丹房执事,不可以私用刑罚。”宋顾追道,“这事你应该知道。”
“是。” 丹房执事被他不软不硬地驳回来,心中惊怕,也不敢再乱说什么,“刚才只是吓唬他,并没打算私用刑罚。”
“宫主有令,关灵道今日起去玄真房看炉,今后若再敢闹事,直接送去我那里,必定严惩不贷。” 宋顾追低头看了关灵道一眼,“你听到了么?”
“嗯。”
关灵道不怕被罚,就是讨厌被人冤枉,就好比刚才,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那么他就算被打也是高兴的。
宋顾追安排妥当,随口对隋天佑道“你掌管玄真房,又与关灵道熟识,今后教他看炉取丹罢。”
“是。” 许久,隋天佑终于答应了。
玄真房在丹房的最南部,是个平时没多少人去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丹炉。这两个丹炉只有人高,青黑色,上面各有不同的女娲补天雕刻。传说女娲补天时熔尽天下五色石,用的便是先天真火,乃为炼制先祖,这炉上所雕的便是当年女娲以真火炼石之景。
关灵道只觉得这两个炉小巧可爱,随手抚摸了片刻。隋天佑不在意地说“大炉所炼的乃是下品,玄真房里的两个炉所炼出的是中品,三宫主自己还有个小炉,能够炼出的丹药少,不过那才是罕见的上品。”
关灵道也不清楚在玄真房里看炉,跟在丹房里看炉有什么不同“还是同丹房一样,每天看四个时辰?”
“玄真房不用时时有人看着,每隔十天来开炉取丹就是。” 隋天佑沉默了片刻,“后日刚巧要取丹,不如这次你来取?”
关灵道来了兴致“怎么取?”
“这次所炼的是清心丹和化髓丹,开炉之时灵丹自行升起,你将它们清点明白,各自收在玉盒中便是。” 说着向他演示如何开炉,又如何取丹,“每炉丹药各有二十枚,但偶尔也有坏丹,要记录清楚。近年来的灵草不比以往,坏丹也更多,你心中有数便是。”
“知道了。” 关灵道翻翻那本记录,果不其然,几年前四五炉里只有一枚坏丹,近年来两三炉都有一枚坏丹,比以前确是不同了。
计青岩的意思他这才明白,玄真房的事轻松些,他就算人不在也没什么大事,可以随时下山。
“后日午时,我们一起来取丹。”隋天佑道。
“嗯。”
转瞬两日即过,这日不到午时,关灵道先一步来到了玄真房。
前天夜里没有睡好,时不时梦到那个黑色坛子,阴森鬼气在梦里飘飘荡荡。忽然间,师父突然出现,把他从茅厕里抱出来,带着回了家。桌上摆的饭菜都是死人的头颅,师父白须飘飘在旁边站着,逼他吸食死人的魂气。
关灵道头痛欲裂地在丹炉前坐着,从喉咙里生出一股恶心。丹炉里不知怎的传来清脆的响声,他抬头一望,突然发觉炉门不知何时开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上升。
关灵道从没见过炉门可以自己开的,怔怔相望,突然间不知有多少撞击之声,整个玄真房噼啪作响。关灵道瞬间站起来,只见几十枚丹药像是活过来似的,红的,黄的,满屋子里蹦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34章 主线剧情——魂修(二)
关灵道在房间里疾速而飞,顺手把满屋子乱跳的丹药捡起来。黄色的是化髓丹,性情似乎比他还要顽劣刚硬,狠狠朝着他的头敲过来,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下手不留情。
关灵道全身都被丹药撞击,疼痛难忍,心中怒极,攥着一枚黄色丹药往玉盒里放。丹药死也不从,拼命挣扎,其他的丹药一拥而上,狠敲着关灵道的手背把那丹药救出,随之团团来到熊熊燃烧的丹炉上,作势要跳下去。
这根本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关灵道着实慌了“别跳!”
它们要是跳了,这一炉的丹药也就都毁了。这化髓丹的性情怎么如此刚烈!
几十枚化髓丹抱团相靠,同仇敌忾,关灵道不敢再强加逼迫,只能好好安抚它们“不关你们,别冲动,我真的不关你们了。”
再转头去看红色的清心丹,房间里空空如也,哪里也看不到红色丹药的踪迹。关灵道走到丹炉后面,只见一枚红色丹药在地上黑色的炉灰上慌张地滚动,身子大半都已经变成黑色。
它一看到关灵道站在面前,立刻愣了神似的顿了顿,紧接着着急地向旮旯儿里滚过去。
关灵道扑上去把它攥住,红色丹药似乎胆子很小,急切地在他手心里滚动,有种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关灵道不知怎的,恻隐之心顿生。清心丹胆小爱躲,藏在角落里瑟缩发抖,见空就逃;化髓丹性情刚烈,动不动就要玉石俱焚。这满屋子的丹药都是怎么回事,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不听话也不屈服,如此让他怎么狠得下心把它们抓起来!
就在这时,一枚化髓丹在拥挤中跌入炉中,关灵道急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失声喊道“别死啊!”
门边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正在拼命挤着,想要从门缝里逃出去,不是别的,正是一枚浑身抹了黑色炉灰的清心丹。
不多时,其他的清心丹也拥过来,向着狭窄的门缝乱挤乱塞。
玄真房里乱成一团,关灵道的脑袋嗡嗡作响。隋天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他玄真房里的丹药竟然是这样?不但连提也没提过,而且辰时都已经过了,他怎么还没出现?
他看着手里那枚害怕颤抖的红色灵丹,心头微动,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今天,不就是计青岩亲自来丹房例行巡视的初十么!他要是来玄真房看到自己如此模样,那该怎么办?
计青岩每隔十天例行巡视丹房,这规矩丹房里的人都清楚,也没人敢迟到,没人敢出乱子,丹房执事最为紧张。辰时二刻,隋天佑向着玄真房而来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件事。
今天的事早就安排好了,不能出差错。
走到半路,两个丹房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其中一个说“玄真房里很乱,霹雳啪吧的,可是关灵道把门关起来谁也不让进,执事派我来找你。”
隋天佑微怔,面露些许惊讶之色“今天本该开炉,可是我让关灵道好好等着我,切勿自己开炉。” 说着跺脚“这个顽劣不驯的东西,难道又是不听话,自己开炉了么?快走!”
“这关灵道真是不守规矩,玄真房的丹药多么贵重,他也敢自己开炉!前几天还敢顶撞执事,宫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重他?”
“这事跟宫主没关系,别拉扯上宫主。” 隋天佑的面色冷静,身形也移动得极快,“关灵道年轻不懂事,这事是我的错。”
那弟子听了更气“你有什么错啊?你错就错在对他太好,你说他自从来了木折宫,犯了多少次错了?他既然不稀罕我们木折宫,出去就是了啊,谁求着他留下来了?”
另外那个弟子倒是恬淡些“先别急,事情还没查清楚,急什么?”不就是两炉丹么,又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慌成这样。
隋天佑心里面叹口气。
这么个涉世未深的东西,就算小心翼翼也未必能活得下去,还是这种张扬的个性?他真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上清宫离不开他?
行到半路,不经意地碰上从山顶下来的计青岩和宋顾追。计青岩远远地看着玄真房前聚集的弟子,停下来道“怎么了?”
隋天佑还没说话,身边那弟子已经脱口说了出来“关灵道不听管教,自己在里面私自开了炉,刚才就听到里面噼啪作响。我们敲门他也不管,门死死关着,两炉丹怕是都已经毁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玄真房前。
“关灵道,你快点开门,听到没有!” 丹房执事气得不轻,恼恨对身边的弟子低语,“太难管了。”
正敲着门大喊,身后的人群却突然间静下来,丹房执事回头一看,却见计青岩站在一丈开外,脸色八分无动于衷,两分带了些阴沉。他连忙迎上来“三宫主,关灵道私自开炉,把门关起来不让我们进。”
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话,细听之下,玄真房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隋天佑咬着牙轻声道“没声音了,怕是、怕是丹药都毁了。”
宋顾追不等计青岩吩咐,走上前亲自敲了敲门“三宫主来了,开门。”
只听里面有人似乎打翻了什么,有些急促地说“稍等,快好了。”
弟子们心想这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三宫主在外面还不开门,宋顾追还没开口说话,突然间一声巨响,玄真房里面的门锁应声而断。
关灵道听到那锁断就知道是计青岩,这人冷冰冰地不爱说话,其实性子最是不耐。他赶紧转过头去,果见计青岩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宋顾追、丹房执事和数十个木折宫的弟子。
关灵道的目光落在隋天佑身上,牙关微紧,却什么情绪都没露,又转过身去轻声道“各位稍等,我这就好了。”
“关灵道,你自己开了炉?” 这是宋顾追的声音,见他没回答,又转身向隋天佑道“你怎么教他的?”
说到底,这也不过就是两炉丹,就算毁了也算不上天大的事,他也不晓得怎么大家都气成这样——果然还是关灵道的关系。
隋天佑低下头慌张地说“我告诉他这里的灵丹难抓,让他不要自己开炉,等我来再说。”
放屁,这炉门分明是自己开的!
关灵道的脸色阴沉,来不及搭理他,低头用素色手帕擦着手里的红色丹药。隋天佑见他不理,冷声道“你一个不听话,两炉丹药就要作废,你可知道如今这些灵草有多难得?”
关灵道好不容易把丹药擦干净,冷静片刻,转过身来笑着说“是弟子不对,弟子一时好奇,忍不住开启炉门看了看。”
这句话就相当于承认了过失,在场的弟子们全都炸了锅似的,丹房执事更是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样“三宫主,此人冥顽不灵,玄真房的丹炉都敢私自开启,我们真是管不了。”
关灵道心说自己还没说完呢,赶紧打断他“但丹药并没作废,我都已经收好了,都在这里呢。” 说着他向旁边一退,笑了笑说“都在这里呢,你们看。”
桌子上参差不齐地摆着数十个玉盒,关灵道赶紧排整齐,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好险,差点就被人发现了。
“共有二十枚清心丹,十九枚化髓丹,有枚化髓丹趁我不注意,刚才投炉自杀了,宫主请看。”
果不其然,两炉丹药,只不过损失了一枚。
丹房执事像是嘴里堵了个馒头似的说不出话来,弟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关灵道没有损失丹药,那么刚才对他的指责也就没有意义了,大家气了半天,不过是白操心一场。
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却是隋天佑。
他压根没教关灵道如何取丹,又小心策划好了这一切,为的就是让计青岩把他抓个现行。关灵道平时的名声不好,就算辩解也没人相信,这件事至少能把他赶出玄真房。
取丹时需要万分小心,炉门不可全开,而且需要对丹药的脾性极其熟悉,以不同方法小心引诱丹药出来,方可关在玉盒里。关灵道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把丹药全都收服了?
此事大有蹊跷。不,这事有问题!
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宋顾追倒是对关灵道有些改观。这小子其实不错啊!玄真房内开炉取丹是整个丹房最难的事,虽然这小混蛋还是喜欢给人惹麻烦,但头次独自取丹就能留下三十九枚,也叫人刮目相看。
计青岩捡起一枚红色的清心丹,指尖轻轻擦拭着一小块没抹干净的黑色痕迹。这是什么,炉灰?
“刚才为什么非要关门?我们怎么敲也不开。” 丹房执事还是有些不甘心,“我在外面叫了你那么久,你听都没听见似的。”
“隋大哥教的,开炉取丹时一定要关门,什么人来叫也不能开。” 关灵道赶紧为隋天佑脸上贴金,“要不是他教得好,我也不敢自行开炉取丹,此事全都怪我莽撞。”
隋天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小子竟然在睁眼说瞎话,不但不辩解,还为他说好话邀功,半点不提自己陷害他的事,他想做什么?
“私自开炉,罔顾同门,还是要罚。” 宋顾追斟酌了片刻,“昨日对执事出言不逊,两罪并罚,一棍也就是了。”
关灵道现在已经不想再吵了“敢做敢当,悉听尊便,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丹房执事立刻打断他“我们怎么高兴怎么来?这都是依照门规!”
关灵道被他强横的语气又气得险些跳脚,冷不丁地看到计青岩俊雅的侧脸,才逐渐舒缓下来,欠打似的笑着“打吧打吧,我的背正痒呢。”
弟子中有人扑哧一笑,又连忙忍住。
这语气当真叫人难以怜惜,宋顾追命弟子取来三指粗的刑棍,当着众弟子的面说“把上衣脱下来。”
关灵道拉开领口刚要解衣,计青岩忽道“时间不多,还是罢了。”
宋顾追不知道他这"罢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微怔片刻,心道计青岩从未徇私过,抡起刑棍“关灵道出言不逊,不听教导,今责罚三棍,往后当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