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胡说!”其中一个小兵猛地站了出来,眼睛发红,“这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朝廷没能让他们活下来,朝廷也没有要他们去死啊!他们应该是遇到歹人了,被害了吧,这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羽鸿意看了一眼,这个小兵是一名官员家的儿子,常常以自己父亲在朝廷办事为荣,难怪接受不了叛军们对朝廷的质疑。第八旅中其余人,同样情况的还不少,此时纷纷露出无法接受的神情。
但叛军们不会管他们对朝廷怀有怎样的感情,听到这话纷纷气了个半死,好些都直接扬起了手中的锄头,眼看着要和小兵们打起来。
就在羽鸿意准备阻止他们时,又有一些人从远处过来了。
这些人过来的方向,正是他们早该到达,却一直没去的北宜郡。他们手中还押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穿着锦衣玉服,一把胡子养得极好,显然非富即贵。
“放肆!放肆!”那被押之人满脸都是恐惧,一路上不断叫唤,“我是北宜知府!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
周叔等人本来差点和第八旅的小兵打起来,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纷纷调转了锄头,“找的就是你这个知府!”
好些人迎了上去,扯着那知府的头发就抓了过来。
“放开……放开我!”知府吓得直叫,“我告诉你们,朝廷的军队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要是敢动我,一定逃不了一死!”
众小兵用古怪的神情看了羽鸿意一眼。
羽鸿意只是微笑。
“妈的,你还敢叫!”周叔气得一巴掌扇了上去,扇得此人脸颊顿时高肿,牙都掉了两颗,“你杀了这么多人,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听闻此言,众小兵又是一阵骚动。之前为朝廷说话的几人,此时抖了又抖,目光中却依旧是不可置信。
那知府这次发现这儿竟然还站着这么多小兵,不禁目露惊疑,却已经被揍得不敢再吭声。
“快去告诉老大!”周叔又哈哈笑道,“我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随着一人往旧城之内跑去,很快又有许多满身泥土的叛军从里面出来。原本一直跟着周叔身边的那小男孩顿时迎去,扑到其中一人腿边,“爹!”
羽鸿意定睛一看,那人虽然也是衣衫褴褛,脸上颜色同样很差,却可以看出是一个长得还挺壮实的汉子。在全体面黄肌瘦的叛军之中,这样的壮实十分难得。
这个汉子看到被绑来的知府,脸色先是气得一青,又很快展颜笑道,“好,好,很好,兄弟们……杀了这个混蛋!将他千刀万剐!”
“杀!杀!杀!”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这样的群情激奋,吓得第八旅好些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至于那个知府本人,更是已经被吓得裤子都湿了,散发出一阵尿臊味。
他被叛军推到城门之前,就面对着那些尸体。叛军们纷纷扬起手中锄头,眼看着就要砸到他的身上。
“等等。”就在这个时候,羽鸿意忽然开了口,“你们不能就这么杀他。”
众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那叛军首领早就看到他们这群人,此时见他说话,顿时冷笑,“为什么不能杀。”
“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军队。”羽鸿意像是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似的,“如果你要随意诛杀朝廷命官……只要我们还有一天是朝廷的军队,我们就必须阻止你们。”
“羽将军!原来你就是羽将军!我等你好久了!”那知府顿时以为遇到救星,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羽将军,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叛军首领哈哈大笑,“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久没来,原来在这儿等着!”
所有的叛军都调转了矛头,对准了羽鸿意。一场大战眼看着一触即发。
“别急啊,我们先聊聊。”羽鸿意却又道,“你们凭什么说是他杀了这么多人,有证据吗?他又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叛军首领冷哼着将那知府推到前面,“你说!你敢不承认你做下的事吗?”
知府缩着脑袋。
“知府大人,”羽鸿意叹了口气,又往后退了一句,“我虽然想帮你,但如果你始终不肯说出实情……我也不愿救下一个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啊。”
知府顿时又吓坏了,“不,羽将军,你一定要帮我啊!我……我虽然杀了这么多人,但我都是按照圣旨行事啊!我只是在听朝廷的话!”
“哦?”羽鸿意挑起了眉。
“放屁!”身后那小兵再也忍不住了,“陛下爱民如子,怎么可能有如此圣旨!”
“你懂什么!”知府道,“这些人都是流民!都是从被凶兽祸害的地方跑来的!没有钱,又没有吃的,朝廷哪里养得起?如果放任他们饿死,他们还会招来赤眼的怪物,不如直接杀了!”
那小兵猛地被堵住了所有话语,心中对朝廷的信仰顿时坍塌,面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羽鸿意摇了摇头,想起那可怖的巨鸟,不禁低声叹了句,“愚蠢。”
“羽将军,你信我啊。”知府还接连哭诉道,“我只是在为朝廷做事,我也是为了北明,你一定要救我啊!”
羽鸿意面无表情,默默走到了前面。而后他转过身,面对着第八旅所有小兵。
有一句话,之前他问过一次,此时却能再问一遍了。
“若我与圣旨相抗,你们究竟是听我的,还是听圣旨的?”
他静静站着,等待众小兵的回答。
第59章
羽鸿意的目光从这些小兵身上一个一个看过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算是上次曾站出来支持过他的人,如齐宏如苗成,此时也都沉默着。
因为他们都知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两次提问的意义完全不同。上次羽鸿意可能只是随口一问,哪怕站出来了,也未必真的需要直接和朝廷对抗。而这一次,羽鸿意已经摆明了态度。
他要违抗圣旨,他要反抗朝廷。
站在羽鸿意这边,成为和那些流民一样的叛军。或者站在朝廷那边,彻底将羽鸿意当成敌人。对这些小兵而言,无论那一个选择,都是出奇的艰难。
最后的最后,竟然是那个一直为朝廷说话的家伙第一个开了口,“老大……我们当然听你的!”
羽鸿意睁了睁眼,将目光落在此人身上。
“朝廷?”此人冷冷笑了一声,眼眶发红,“朝廷……朝廷竟然做出了这等事情!这样的圣旨,难道我们还能听吗!”
曾经越是敬仰,当假象坍塌的那一刻,便会越愤越恨。
此人猛地转过了身,对着整个第八旅大声喝问,“朝廷叫我们杀人,难道我们也要杀吗!”
众小兵将视线落在城外那两圈死状可怖的尸体上,脸色都煞白了几分。
“朝廷叫我们剿灭叛军,现在我们知道了缘由,难道还下得了手吗!”
众小兵想起那些叛军一个个寻找自己亲人尸体的模样,回忆起那种让人窒息的气氛,好些连眼眶都红了。
“朝廷把这种东西任为命官!”此人又伸手指向那个知府,双目愤怒得几乎喷出火焰,“难道我们还真的非得救他不可吗!”
众小兵顿时哗然。
对于其他事情,他们或许还有迟疑,但是对于那个知府,他们的态度出奇一致不救!绝对不救!救这种人是脏了自己的手!
那个知府见势不妙,顿时又哭诉得更加卖命,“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我真的都是为了北明啊!羽将军,羽将军求求你救救我啊!就算我以前有什么做错了,我改,我一定改,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啊!”
羽鸿意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那些叛军,“你想要改错的机会,你想求一条生路,别找我,找他们。我没资格原谅你的错误。”
知府听懂他的意思,心口一寒,几乎两眼一黑。
而那叛军首领此时也总算看出一点味来,不禁开口笑道,“怎么?现在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诛杀朝廷命官了?”
“对、对,我是朝廷命官!”那知府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垂死挣扎着道,“你们是朝廷的军队,你们不能不管我!”
羽鸿意将目光又投向那些第八旅的小兵。
那些小兵此时已经个个两眼通红,纷纷表态道,“老大!我们不能救这种人!”
“这样的朝廷命官,鬼才要救!”
“圣旨要杀人,难道就真的可以滥杀无辜?”
“我们是朝廷的兵,可在这之前,我们更是个人。”
“如果朝廷叫我们不做人事,我们、我们……我们绝对无法对朝廷言听计从!”
羽鸿意点了点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后退一步,回头朝那叛军首领笑道,“如你所见。”
叛军首领撇了他一眼,扬了扬手,让人再度将那尚书拖到城门前面。
“不!你们不能这样!”知府被扯着头发,惨叫犹如杀猪,“你们背叛朝廷!你们不得好死!”
那些叛军早已举着锄头等候多时。
只等首领一声令下,足足几十把锄头落在此人身上。惨叫谩骂戛然而止,一颗头颅犹如开瓢的西瓜,红的白的喷洒一地,就连那身体也瞬息之间被剁成了肉沫。
场面血腥,众小兵的脸色不禁又是微变。背叛朝廷?这样的四个字,让他们刚才的热血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刚才所坚定的决心顿时又有动摇。
羽鸿意则看着那仍旧警惕盯着自己的叛军首领,不禁一笑,“说起来,我这次还真得感谢你们。”
对方眉梢一挑。
众小兵也抬起头,愕然看着羽鸿意。
羽鸿意又迎着这些小兵的视线,叹了口气,“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告诉你们。”
他开了口,将自己来北明后遇到的所有事情娓娓道来,只隐去了花女的部分。
从发觉花男被害与北明官员有关,到羽鸿意本人也被丞相和尚书算计,再到那惊险的巨鸟劫难,这种种事件,以及其背后的前因后果,羽鸿意第一次亲口告诉了这些小兵。
那叛军首领正在边上,自然也听了个清楚。他不禁摇了摇头,彻底收了对羽鸿意的敌意,口中叹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看起来与那些走狗不同,都是被朝廷害了的人啊。”
至于那些小兵,眼中震惊自然只有更甚。
羽鸿意又朝这些小兵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大多家在都城,有些家中更是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只有我自己的事情,我本来也不愿牵扯进你们。”
说罢,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上了离开的路,“可实际上,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北明的事。如今朝廷里面出了实实在在的问题,只有反抗这些问题,才是真正为国尽忠。”
众小兵跟在羽鸿意的身后,心中不禁为他的种种考虑而多了些感动,抵消了方才那盆临头浇下的冷水。虽然他们的心中仍有迷茫,虽然前路仍旧无措,虽然他们还有着种种担忧,他们跟随着羽鸿意的脚步却坚定。
只有慎思默默看了羽鸿意一眼,暗道原来他还会这种套路。
片刻之后,羽鸿意没有回那个小镇,而是终于带着这些小兵踏入了北宜郡的城门。
北宜郡刚被叛军搅了一场,知府又被直接绑走,此时城中正在大乱,一眼望去四处都有人打砸抢闹。
羽鸿意指挥着这些手下,将他们分成五人一个小队,很快巡遍整个郡城。那些闹事者大多即无武器也无武艺,眨眼被他们通通制服,押在城中央跪了一地。
“从今日开始,北宜郡再无朝廷的知府。”羽鸿意踱步从他们面前走过,仔细看了他们一圈,又环视周围驻足围观的所有人,“但这不代表北宜将沦为无人管制之地。我叫羽鸿意,我是北宜将军,从今往后,北宜是我的地盘。”
北宜将军?北宜郡众人听到这个词,顿时有些吵闹。
羽鸿意听到有人嚷嚷朝廷二字,顿时展颜一笑,“不要误会。我虽然是北宜将军,却并非朝廷的将军。”
说罢,他也不管百姓议论,只留下百余小兵看守那些闹事者,明言要罚这些人在这里蹲足三日,而后便带着其余人住进了知府的府邸。
那府邸极大,装下这么近千人竟然还绰绰有余。羽鸿意遣散了府邸里原有的下人,又派小兵将这儿给底朝天搜了一遍,翻出不少那知府私藏的银钱和粮米。
一个时辰之后,这府邸门口就支起了几口大锅,开始向百姓们布粥。
只因为这一个义举,不少百姓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北宜将军的印象便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