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中找的这批人,别的不说,还真的不是那等偷奸耍滑头的人,干活都是卖力的。
这个时候看到李松远他还觉着奇怪呢。
李松远听了他回答松了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跑回去干活。
骆华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
一上午忙忙碌碌,田里的秸秆收了几车。
何景奕上午已经去新宅子那边看过、也选好了要住的屋子,尚宏信就不急着去看,况且,这会儿已近午,该准备午饭了。
何景奕、骆华也跟着一块儿去了厨房。一个烧火,一个剥蒜。骆华顺带还跟尚宏信交流了一些菜色的做法。
左振辉倒是闲下来。
劈劈柴、挑挑水,已经过了己时,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饭,他想了想,大跨步走出去,打算去新宅子看看。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动静。
这时候不是应该没人吗?
现在天亮的早、黑的慢,中午又太热。骆华给这边安排的上工时间是上午由辰时到己时,下午己时末到酉时初,上午下午各两个时辰,中午各自归家用饭午歇。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己时,怎么还有人在?
绕过初具规模的门墙,已经盖了三尺高的倒座房围墙里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发顶。
左振辉悄无声息走过去。
一名黑瘦的小伙子蹲在那里利索地砌着墙砖。
“你在干什么?”
“啊 !”小伙子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手上的砖也滑了出去。
左振辉顺手一探一抓,把那块即将砸到他脚上的砖块拦截下来,抬眼就对上一双惊慌的眼睛。
浓眉大眼,高鼻厚唇,皮肤黝黑。看着还挺有精神气的。
此人正是二狗子李松远。
“你、你是谁?”他战战兢兢仰视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块头。
左振辉昨天到了一直在村子里转悠,今早又去地里干活,还没到过这边,李松远自然不认识他。
左振辉没有回答他,反而再问了一次“你在干什么?”
李松远见他虽没回答,却不像有恶意的样子,遂拍拍屁股站起来“在砌墙啊。”站起来他发现还算高大的自己,竟然只到眼前这家伙的鼻端——这也太高大了吧?跟李实都不相上下了。
左振辉皱眉“这个点?”
李松远有些不好意思“我上午离开了一会儿找小花来着,反正不饿,我现在补上,再多干一会儿。”
左振辉眼神奇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很少人会这般正式问他性命,李松远有几分雀跃,“我叫李松远,松树的松,远近的远。你可以叫我松远,小花也是叫我松远哥呢。”完了他还再接连加了好几句,“你识字吗?会写吗?要不要我教你?我会写我的名字呢!”一定要让这人也跟小花几个一样叫自己名字而不是叫二狗子!
左振辉……这小子挺自来熟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第69章
最近太阳好,不过几天时间,玉米就晒得差不多了。
骆华赶制了几双麻布手套,家里几个壮劳力人手一双,让他们戴着手套剥玉米粒,没几天功夫就剥了两箩筐的玉米粒——就因为这,李实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对着几人放冷气,让左振辉几人大开眼界。
根据前几日李建中说的话,骆华估摸着没多少人要种玉米,需要的种子也就不需要太多,两筐玉米粒足够了。
余下的玉米棒子一捆一捆的吊挂在最近收拾出来的杂物间里,狭小的杂物间塞得满满当当的。
骆华庆幸,幸好新家打了个地窖,以后存点粮食啥的也不怕没地儿。
撇开这些题外话,李建中奔走几天,结果也出来了——除开骆家、李东家、方家,买种子的最后全是到骆华家帮忙盖房子的汉子家里,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户,对比几百户的鹤溪村而言,微不足道。
骆华却很满意。
跟他熟识的都要种,说明他做人还挺成功的。
至于其他人,管他们干嘛?要种,他不会拒绝。不种,难不成他还要上赶着去求?他又不是圣人。
盖房子的男人大部分都在新宅子那边忙活,来的都是各家的长辈媳妇,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挤在李家旧宅小小的院子里——除了二狗子李松远。
一堆大叔大娘大小媳妇子里面混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还挺显眼的。
左振辉跛着脚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不紧着干活吗?”这小子不是走开一小会儿都觉得亏欠工钱、非要补上的吗?难不成又想大中午的不吃饭补工?
李松远进门就看到他了,这会儿见他过来,立马露出大大的笑容“大哥,原来你是李大哥的亲戚啊?”骆华自小在村里长大,可他从来没见过左振辉,那自然不是骆华的亲戚。
左振辉颔首“远房兄弟。”再问,“你怎么过来了?”
李松远挠挠头“我家就剩我一个,只能自己过来了。”带着他长大的奶奶早在去年就过世了。
左振辉略有些歉疚,不再追问下去,转了个话题“你想买种子?要多少?”
李松远兴奋“我有两亩地,等稻子收了我全种上。”
“我知道了。你回去干活吧。”左振辉按着他肩膀把他转了个身,推着他往外走。
“诶诶诶,我还没买呢。”李松远惊叫。
“我帮你留着。”
“啊啊?可以吗?”李松远艰难地扭头看他,再看看人头济济的骆华那边。
左振辉点头。
“可我不会种啊,小花说会教的。”
“回头我教你。”
李松远那双浓眉大眼顿时笑得眯了起来。不知道为何,他对着左振辉压根客套不起来。“好好,那也行。那麻烦你了,回头我不懂就问你。我先回去干活啦。”临走前,他抬手,手肘轻轻撞了下左振辉的腰腹,“话说,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左振辉。”左振辉眼神幽深,定定看着他,“回头教你写这几个字。”
那不是还能多学几个字?李松远连忙点头“那我叫你辉哥!”完了他挥挥手,“我先走了,记得帮我留着玉米种啊。”然后不等回应,他就欢快地跑走了。
左振辉眯了眯眼,回头走进人堆里。
骆华卖这些玉米种子,也没图赚多少,直接按照水稻的价格卖给乡亲们。乡亲们则主动带上篮子、盆什么的,省了骆华他们给打包的烦恼。
称量之前,骆华先细细地讲了一遍玉米的特性,然后把整地、播种、浇水、除虫等过程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列举出来,足足讲了快一个时辰,间或还得回答乡亲们的问题。
要不是期间李实给他递了两回水,他估计嗓子得冒烟。
不过值得。
院子里乡亲们、甚至包括李建中都是一脸激动——哪家种田不是根据老一辈的经验来的,什么大道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回买点玉米试种,竟然还带教怎么种的。听骆华这小子所言,还是从书上看来的!
他们原本还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家儿子丈夫突然要种的这个、这个叫玉米的玩意儿是不是真的能赚钱。连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万一种不好咋办?
再加上骆华这小子瘦弱巴巴,还娘气,看着就不像种田的好手,谁知道靠不靠谱?
谁知道,买种子竟然还带教的!教的内容还是书上说的!
书上的!
那肯定靠谱啊!
大伙儿一脸激动认真,恨不得把骆华讲的话记得牢牢地,没听清、没听懂的地方,还忍不住多问两遍。
哎呀,识字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斯文懂礼还耐心!
虽然瘦,但是精神气好啊!
骆华可不知道就这么一小会时间,就让这些人对他改观。
好不容易讲完,他刚停下,大家再次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还没等他回复,李实站出来“好了,到此为止。”带着伤疤的凌厉双眼一扫,全场顿时噤声。
骆华瞄瞄李实脸色——他家石头已经不满了——连忙轻咳两声“大伙儿也别着急,有什么问题,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今儿就到这里吧。”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这么好几十号人,没有扩声器,全程提着嗓子高声说话,他也累。
众人这才放过他。他拉着李实退到一边,把场子让给何景奕三人。
左振辉把堂屋里的桌子、凳子搬出来,放在屋檐下。
何景奕拿出册子跟炭笔落座——原本他打算用毛笔,被骆华心疼地制止了。
尚宏信端起一筐满当当的玉米种子,砰地一声放在桌子边上。
“排队排队!一家家来登记买种子。”
泛白的残眼、魁梧的身形,配上洪亮的嗓门,聚拢在桌前的众人齐刷刷退了一步。
尚宏信……
何景奕噗嗤一声笑出来,看自家男人束手无策的样子,才带着笑意温声给他解围“各位莫怕,我家宏信只是曾经遇过山匪、被山匪伤了眼而已。他虽然看着凶,其实性子很好。”
众大叔大娘媳妇子面面相觑,看一眼一脸凶相的尚宏信,再看一眼站在边上的跟座塔似的左振辉,再过去就是同样高高壮壮的秦峥,最后再看一眼吓死人的李实——等等,那个跟在骆华身边递水递帕子还拿着蒲扇给骆华扇风的大块头是谁?
这李家的人看着有些凶残啊……咳咳,还是骆华这小子好啊,和善可亲!那把嘴嘚吧嘚吧的,听着就舒服。
眼看众人都有些犹犹豫豫的,跟着自家爹娘过来看热闹的方浩泽干脆挤过去,把尚宏信赶走,跟无奈的何景奕对视一眼,转过身双手挥舞“来来都来,我帮你们打秤。”完了他直接招呼打头几个,“张二伯刘婶子六姑妈,你们要多少啊?来,直接跟景奕哥说,景奕哥识字,他会记下来的,回头缺斤两了就找他!”
被点到名字的几个大叔大娘看到熟悉的面孔,登记的也是个斯文小后生,顿时松了口气。
“浩泽啊,怎么哪儿都有你啊!”被称为六姑妈的妇人瞄了眼转身走开的尚宏信,小声打趣。
“嘿嘿,我跟小花熟,帮个忙而已。”方浩泽接过她手上的盆放到桌上,“再说,都是乡亲,大家都熟悉我,我来不是更方便吗?有啥也好讲清楚讲明白的,对吧?”
“对对对。”妇人笑着点头。
“六姑妈您家要多少种啊?”
“诶诶,我家老大说了,要种五亩!小花刚才说一亩多少种子来着?”
“我记着呢,五亩就是五斤,对吧?”方浩泽转头跟何景奕确认,等他点头后才转回来。他麻溜地拿起筐子上放着的杆秤,先用瓢子舀了一瓢玉米粒放到托盘上,“一斤二两。”给妇人看一眼后倒入盆里,再舀,“一斤四两。”再倒,再量……
最后一次的时候,算着斤两过称再倒入盆里,方浩泽抬头笑眯眯“五斤。六姑妈,这可是您看着秤的,足称的,可以付钱啦!”
妇人连连点头“足称足称。浩泽啊,你算得可真快。”完了她掏出钱袋子,小心数了足够的铜钱递给何景奕,“小伙子,你数数,这够数不?”
“都是乡亲,哪里还有不相信你们的道理。”一直看着她数的何景奕温声道,指了指桌角的木匣子,“直接放里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