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本来以为,提到钱的事情,阿萝会开心一点,可是阿萝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银叶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一脚踢开椅子,抱起账本来就走。
小鬼一吃起饭来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听到椅子倒地的巨响,也从饭碗后面抬起脸来“阿萝姐,怎么不吃饭啦?”
感觉到气氛不对,小鬼从银叶的脸上找答案“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儿了?”
阿萝走了一半又站住,她板着一张脸,从怀里掏出来那颗叫“麻籽儿”的小珠子,用力掷到银叶的怀中,声音里面竟然带了怒气“你不就想要这个吗?给你,自己去殷府玩去,我看你究竟能够想出什么办法来!”
她拔高声音“还有,明天早上也不要让我见到你!你就算今天晚上死了,我照样一个人吃早饭!”
说罢转身进了屋,“咣当”一声摔上了门。
银叶赶紧钻到桌子下面去,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找到麻籽,然后直起腰来,一脸奇怪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小鬼在银叶脸上没找到答案,他放下饭碗,试探着猜道“不会吧,这才两天呀,你俩怎么又吵架啦?”
银叶无辜地眨眨眼“吵架?单方面的发泄火气也算是吵架?我怎么知道我那句话说的不对,莫名其妙地就把她给点着了。”
小鬼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银票“银票的事,她难道发现啦?”
银叶长出一口怨气,翻了一个白眼——怎么他身边一个两个的都是财迷。
银叶看着手中的麻籽,心里有些发毛,阿萝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吧?
他赶紧甩甩脑袋,像是要甩掉这个想法似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就算以前在阳命台,阿萝也是不怎么待见他的。
可是他又想了想,上次他说“一定不会”的时候,还是因为殷淮安的事情。
老天保佑,但愿这一次不会和上次一样。
☆、夜宴(一)
是夜,谢侯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娶媳妇可不只表面上那么风光,不只是新郎新娘,操办事情的下人也是,上上下下的事情累人的很,更何况是这么讲究的谢家。不过还好,繁琐的礼节已经折腾了一天,现在只要吃完晚上这一顿饭,大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回去歇息了。
银叶翻墙进去,成功地躲过了外院打瞌睡的门童,白天放鞭炮在院子的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红纸屑,银叶踩在上面,一丝脚步声都听不见。
但是堂堂的嘉平侯府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闯的,他再想往前走,就看见一队卫兵端着闪亮的一排银枪,从院子里走过。
银叶连忙在外院的一颗槐树下藏好,他想了一会儿,掏出一盏小小的油灯,点上火,把柳苗放了出来。
柳苗好久没有出来过了,她一出来就咯咯地笑道“银叶哥,你终于想起我来啦!”
银叶在虚无的空气中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求你帮一个忙。”
柳苗眨眨眼睛“什么事呀?”
银叶指着领头的那个人说到“你能不能暂时地勾住那个人的魂儿,就一会儿,咱们进去之后就给他放回去。”
柳苗有些为难地嘟囔道“银叶哥,阳命台有规定不能乱来的,你这样肯定要受罚的。”
银叶心里道反正他已经对殷淮安的事情知情不报,私自拿着往生镜为鬼续命,阴违司那边估计也饶不了他,现在多一桩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银叶请求道“出了事儿有我扛着呢,没事儿,你就放心去。”
柳苗一向只听银叶的话,她不再犹豫“好。”
银叶掌着灯,柳苗飘到那领头的卫兵头顶,双手抱住了他的脑袋。
勾魂引魄,是柳苗的老本行。不一会儿,她的手腕上缠住了一条透明的胳膊。柳苗怕遇到鬼害了这条魂,不敢再往外多拉,便抻着他的胳膊,引领着目光呆滞的那个领头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银叶趁此机会躲到院墙后面,推开另外一扇门,成功地躲过卫兵的巡逻。
大户人家的宅院都一样,结构复杂得很,谢侯府里面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华丽的大红色,院子跟院子都长得一样,绕得人眼晕。银叶走错了几次路,又用了几次勾魂引魄的方法,才顺利地摸黑找到了举行晚宴的内堂。
厅堂大门敞着,侍女和小厮们来来回回地走着。好在院子很大,全是藏身的地方,他蹲在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盆景后面。
大厅里面,新媳妇正在给上首端坐的四位家长敬酒,谢秉言恭敬地垂手站在旁边。
大厅里面都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银叶一个都不认识,大家推杯换盏地互相奉承,搬出一套套没有新意的祝福话,银叶看着他们拘谨地吃饭喝酒,心里都替他们觉得累。
这样没意思的宴席持续了好一会儿,银叶觉得谢秉言都有些要打瞌睡了。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马嘶,银叶吓了一跳,屋子里面的众位大人,也纷纷翘首观望。
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大门猛地对敞而开,一个披着藏青袍子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群随从。
银叶赶紧缩了缩,把自己更深地藏在石头后面。
有人向堂中的人大声报信“殷二少爷到了——”
那人二十多岁,相貌颇为英俊不凡,举手投足之间潇洒而自信。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年轻的活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以至于身后的随从都有些跟不上。
跟着他的人有殷家的也有谢家的,牵马的牵马,抱衣服的抱衣服。他一抬手,就有另外一个小厮凑上来接过他的马鞭,他脚步没有一丝的停滞,径直冲到屋子里面。
那一群人就恭敬地排成两排,在门口举着灯笼站着。
银叶躲在石头后面瞻仰这二少爷的风采。这二少爷的排场实在是牛,人家殷家虽说不涉政事,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和谢家的交情,该有的风光一点儿都不少。
他的到来打断了屋内那些位高权重的老酸儒无聊的客套。谢秉言一看见他,便精神一震,立即飞扬出爽朗的笑容“穿云来啦,今日可盼了你一天了。”
殷淮远,字穿云,正是远道而来的那位殷家二少爷。
银叶心里暗道这二少爷人如其名,气势凌厉,虽是一个生意人,怕也是有几分武功底子,怪不得在殷家担当重任,想必在生意场上也一定如此般雷厉风行。
谢伯乾看到他高兴得不行,亲热地说到“淮远到了。”
殷淮远进了屋先环顾四周,然后就在原地站着“柴郡那边事情多,我生怕赶不上,快马加鞭地赶路,一丝儿都不敢耽搁,到了高陵赶紧就来了。这不冒失地闯进来,打扰了各位大人的正事,淮远赔个不是。”
谢老侯爷哈哈大笑道“淮远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日是秉言的好日子,也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场子,我们能有什么正事。你刚来第一句就说这种见外的话,可是在笑话我们这些老辈迂腐无趣不成?”
在座的大人们都知道殷谢两家的关系不凡,也知道这位二少爷的本事,一个个都笑着附和,还不忘将殷淮远夸了一遍。
殷淮远笑道“谢伯伯折煞我了,小侄哪敢呀?各位大人们都见识卓然,我这小买卖人又不懂,怎么敢妄论朝堂上的事情无趣呢?”
谢侯爷被他夸的舒坦,手指指着台阶下的少年,转头对谢秉言说“你看看,看看,自己在外面呆了这几年,最长本事的是这张嘴,抹了蜜似的甜。”
谢秉言笑着摇了摇头“穿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底细,你要真是个小买卖人,我可不敢收你殷家的大礼。”
殷淮远答的很是巧妙,他有意避开生意不谈,只谈感情“收不收是你的事,那是我爹的大礼,我的那份礼,你还没看见呢!”
银叶不由得赞叹,殷淮远果然是个绝妙的生意人,说话的本事实在是不凡。他心里又想起了不爱说话的大少爷,这兄弟俩,差别还真大。
他刚刚这样想过,就听见屋里的人也谈论起殷淮安来。
只听谢伯乾问道“你刚到高陵城?没先回家看看,我听说淮安最近身体不好,今天还卧床不起,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银叶纳闷,今天还卧床不起?怎么可能,他解开了一切禁制,大少爷应该早就生龙活虎了。
殷淮远回到“我替大哥感念谢伯伯的关心,我刚回家看了一眼,就是老毛病犯了,现在已经无大碍了。他也想来贺一贺玄昭的大喜日子,不想身子不争气,我这才从柴郡赶回来,顺便陪陪他。”
银叶心里有些担心——难道殷淮安的身子骨当真这么弱?
又听谢秉言声音中带着几分忧虑,也关心道“我也用不着他亲自来贺,让他好生将养着,别操闲心。”
殷淮远笑说“大哥最不会操的可就是闲心,你就别担心啦。”
谢伯乾欣慰地笑道“没事就好,哪天让秉言带上点好药去殷府看看。”
银叶撇了撇嘴,看来,这三兄弟关系好得可以,不过他们叔侄兄弟三个在这里叙旧,可冷落了唐家的那两位高堂,甚至新娘子都只能被无声地晾在一边儿。
谢侯爷也发现了这件事,他赶紧招呼着殷淮安在席间坐下,但是谢秉言抢在他爹前面拽住了殷淮安的手,插嘴道“穿云啊,别院那边人都到了吗?”
谢侯爷说“什么人?”
殷淮远答道“是我和玄昭的一些朋友,还有,在座诸位大人府中的公子,大家商量好给玄昭庆喜呢!”
谢侯爷笑着对列坐的客人说道“还说不是呢,这些年轻人就是嫌咱们无趣,索性自己重新开了场子,跑到别院去疯玩了。”
谢秉言对唐老将军和唐夫人行了一礼“秉言想带着蕴维见见他们,日后也好说话。”
四位家长纷纷表示同意。
不同意也没办法,殷淮远估计是被谢秉言故意叫来救场子的,谢秉言可受不了太正式的场合,早就想赶紧去和那帮朋友痛痛快快地喝酒了。
谢侯爷哪能看不透他的小心思,遂催促他赶紧走。
谢秉言拉着唐蕴维的手站在殷淮远身边,不好意思地低头请辞“那秉言就告退了。”
既然他们要转战别处,银叶只能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他把灯点着,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故技重施,一路上跟踪的也还算顺利。
谢宅的别院离正院不远,谢秉言遂没有让人备车,只是和殷淮远一起徒步走过去。
幸好他们没有乘车去,要不然就凭银叶认路的本事,估计一晚上都找不到那“别院”在哪里,然后自己就会绕晕在谢家宅府里面,等着第二天被抓个正着。
银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跟踪的事情,紧张地不行。
幸好他们没带侍卫,两个人一路交谈地十分投入。
过了没一会儿,谢秉言拉着殷淮远在一片树林旁边停下,银叶环顾周围,没看到类似“别院”的建筑,看来还没到。
谢秉言往树下站了站,让浓黑的树影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压低声音和殷淮远交流着什么,两个人声音很小,银叶完全听不清楚。看上去是在讨论什么秘密的事情,但是又不像,因为唐蕴维就垂手站在旁边,他们却丝毫不避讳。
少倾,两个人从树林中出来,一起向别院的方向走去。
☆、夜宴(二)
出了那一片树林,就是谢秉言的别院。
这别院是几个月前唐谢两家定亲的时候,御赐的贺礼,算是谢秉言的私人宅院。别院门口停着不少极为华贵的马车,看来,高陵城的各位老爷们对自己的公子,可比对自己上心多了。
殷淮远和谢秉言还没走到大门口,立刻就涌出一堆侍卫丫鬟前来迎接,一看两位公子没骑马没坐车,手中也空空如也,侍卫们只能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
谢秉言招手叫过来两个丫鬟,把唐蕴维的手交到她们手中“去,带夫人去见见她的房间,换身衣服再过来。”
唐蕴维温柔得体地冲他笑了笑,乖顺地跟着丫鬟走了。
这时大门内走出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其中一个摇着精致的折扇打趣道“玄昭真是讨了一个好老婆,兄弟们讨论一晚上了,都羡慕得紧,这着急想看呢,你怎么让她走了呢?”
殷淮远笑着点头,向他们打招呼“人家刚进了门,你们就会惦记别人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