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就被抱了起来。
来人玉冠乌发,白衣欺霜,笑问,“无聊么?怎么出来了?”
顾三瞪大眼,他唇上的笑尚未收起,僵在脸上。
那人身上有房里的那种香,淡极雅极,总让他想起插画上的远山,又或者刚瞧见的那一湾寒潭。
季遥单手抱他,从袖里变出一包年糕,低语笑道,“师兄知道你想吃这个,特意溜下山买的。”
他嘘声道,“可别说于师傅听,也别告诉你爷爷。”
顾三没有说话。
漫不经心扬起的嘴角,一点点地放下,拉平。
他直愣愣盯着年糕。
雪白的,热气腾腾的年糕,包在翠绿的荷叶里。
拿年糕的那支手细长净白,像冬日里飘落的雪,像橱窗里摆放的纱。
“吃呀。”季遥喂了他一口,“馋嘴猫。”
软绵的年糕咬进嘴里,香而甜腻,粘住他的牙。
这一口咽下,好像全身都给粘在了一起。
从此,再也撕扯不开。
顾三闻着季遥身上的味道,冷香,混着烟火气。
这十八年,他大哥从来没有抱过他。
一次都没有。
终日阴暗的小巷里,他一次次看着顾大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外头的苍茫天地,玉宇琼楼。
天那么远,地那么大,这人的怀里,红尘如此近。
在这里,他叫顾三清。
“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的三清。
清寒观,顾三清。
日后指不定会生生坠地,众叛亲离的顾三清。
他又被喂了一口年糕。
他忽然想,顾三和顾三清到底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呢?
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顾三,还能失去什么呢?
其实顾三也很喜欢年糕,而这一口年糕,是喂给顾三清的。
没有人给顾三买年糕吃。
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
这一句,连他也搞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顾三清,还是顾三?
又或者,是都有。
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
你看,只是多走了一步顾三清的路,见了一个疼顾三清的人。
他就舍不得了。
舍不得了啊。
他低头,把脸埋进季遥怀里。
长叹道,“任务,我做。”
系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转了立场,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系统的声音季遥听不到,他只笑着对顾三说,“捣蛋鬼,吃完又擦我身上!”
☆、季遥
季遥。
他的大师兄。
清寒观未来的掌门。
系统不能告诉顾三他的结局,但可以告诉一些其他人的事情。
顾三得顺着顾三清的命运走,但只有大致方向而无细枝末节。
毕竟顾三清不是主角,他的一生作者未曾写透。
所以系统的意思是,阶段性划分,然后顺其自然。大方向不错就行。
这第一步,就是十岁筑基。
顾三听得有些别扭,总觉得系统在说看问题要抓主要矛盾,还是矛盾要看主要方面?又或者质变和量变的关系?
讲道理,他政治学得一点都不好。
系统给了他一本入门的书。
只要他心念一动,便自有文字浮于面前。
顾三清百道之体,天纵奇才,修炼一途无比坦荡,顾三托这躯壳的福,伴着系统给的书,就着清寒观的入门式,也给有模有样地练了起来。
遥安殿是季遥的居所。
没错,顾三清太小,天资又太高,他师傅并爷爷带不来,他父亲不敢带,只好折中交予掌门一脉长徒,季遥来带。
季遥一等一的仙风道骨,十足十的师兄气派,竟也将顾三清带得不错。
清寒观当真对顾三清保护有加,遥安山遥安殿上布下重重禁制,顾三清的消息鲜有人知,连生身父亲也难见几回。
殿里没有一个活人,全是掌门同顾老爷子催动的傀儡。
“我若真是个孩子,迟早给逼疯。”顾三同系统笑道。
季遥是个好师兄,傀儡们也是好傀儡。
顾三清才丁点大,就开始背启蒙文章。背得他这几日说话都文诌诌的。
季遥按着他的手,带他写字。
一笔一画,“清风明月,寒水怜花,观天地之大而不求一隅也。”
顾三清奶声奶气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季遥笑而不语。
他摸着顾三清的发,一遍遍。
最后笑道,“你日后……自会懂的。”
接着,便开始教他其他字。
这儿的字多是繁体,顾三根本看不懂。他也乐得做个孩童,由着季遥教他。
殿在崖上,林在殿旁,潭在林中。
遥安山景色甚好,具是顾三从未瞧见的壮阔。
红花、绿叶、朝霞满天。
季遥总偷偷给他带吃的,带玩的。他的袖子里有变不完的花样,包子,零嘴,瓜子,糖……最多的还是年糕。
顾三说他喜欢年糕。
最喜欢。
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树上,荡着腿,咬年糕。
季遥舞得一手好剑,他告诉顾三,清寒观人人舞得了剑。
他剑名远芷,颇有些女儿味道。
剑极细极长,舞起来扫落一袖桃花。
顾三叼着季遥带的年糕,专心瞧他舞剑。
清风拂面,林花纷飞。
乌发泼墨,白衣落雪,衣上画着点点红梅。
季遥静动之间,好似冬雪里开出万簇寒梅,星辰坠落眼前。
顾三看得目不转睛,咬断的年糕掉落于地。
季遥回眸一笑,腕下一动,便是一抹剑花。
顾三看得都有些痴了。
季遥再他一块年糕,又握起剑。
顾三拍掌,“好!”
也不知是在夸季遥,还是在夸年糕。
季遥善琴,他桌旁有一架七弦古琴。
平日闲了,他便弹琴于顾三听。
十指悠悠,琴音悠悠。
继而天地悠悠。
顾三含着糖枕在季遥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