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书的白衣少年郎几近将整张脸都掩在了书本里,只高抬着双眼吃力仰望前方,脚步不经意一错,躲过太监的扶持“都说过了,不用你,我自己能行。”
这么一拐弯,本就不稳的书堆若山体滑坡,顷刻就往旁边倒了过去,少年惊叫了一声,左摇右摆地维持平衡。
太监在旁边看得直汗颜,想要帮忙又怕不小心碰撞了少年,就这么迟疑的一小会功夫,身后已然蹿出来个小小身影,一手掌住少年的腰间,一手把持住书本的重心,解决了这场危机。
“三皇子殿下。”太监行礼道。
少年得空松了一口气,侧头看着神色淡然的秦策“殿下。”
“我来罢。”没给少年反应的时间,小孩抢先一步将书本抱走。少年拒绝的话滞在口中,看着小孩轻轻松松的样子,略带无奈地揉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对旁边的太监说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是。”
将书摆放在榻上,小孩拿了一本随意地翻看着,楚淮青不留声色地瞄了一眼退出门去的太监,转身瘫软在榻上“可算累死小爷了。”自然而然,没有收声。
小孩很快也反应过来,微蹙眉头,声音比往日大了几分,却不易察觉“这些是什么?”
“这些啊——”楚淮青摇了摇手指,端的是得意洋洋,“是我好不容易从各地搜来的趣闻杂记!”
“是吗。”
“露出这幅无趣的表情作甚,来来来,你看这本上面写的……”
两人谈得欢畅,不一会就笑闹了起来,就在此时,门的地方也传来了一声轻响,随后被真正关上。
楚淮青和秦策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看来是我上午惹出的事惊动了陛下。”楚淮青将手中的书本搁置一边。
秦策摇头,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心。”
“殿下。”看着面色平静的小孩,楚淮青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
“不妨事,我已经习惯了。”秦策没再顺着这个问题回话,抬头看着楚淮青,略带期许,“不玩那个了吗?”
看着跃跃欲试的秦策,楚淮青眼中的薄怒顿时消散,笑道“不了,今天下午我们看书。”
秦策似是有些疑惑,终是没说什么,只见楚淮青东翻西找,从一座书山中准确抽出了几本页面标有奇怪符号的书籍,又随手拿了几本摊开放在两人的身侧,似是掩饰。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秦策指着那些符号问道。
“那些是阿拉伯数字,日后可作暗号使用。”对上秦策诧异的眼神,楚淮青笑了笑,将标有‘1’的那本递给了秦策,“不过对现在的殿下来说,还太早了。”
秦策微顿一下,伸手接过了书,翻开一页来看,本以为会是兵书著作之类的,没想到还是趣闻杂记。
看了看楚淮青,见他面上并无异色,秦策没有怀疑,读完第一页的故事后便接着翻了下去,到第二页就发现了不同。
“知人善任?”秦策揭起上面贴着的字条,不自禁念出声,复又翻到了第一页,仔细看了片刻,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解之色。
“殿下,可有什么不妥?”
秦策没有隐瞒“如果这个故事的立意是知人善任的话,我不明白。”
楚淮青像是意料之中“殿下对知人善任的解释是什么?”
“了解这个人有什么才能,然后给予相应的职位,让他的才能得到发挥。”
“没错。”
“那?”
“殿下在这一则故事中读到了什么?”
“有一个乞丐饿了,他找到一个同样饿了的蛮夫,让蛮夫去袭击采买的妇女,自己挺身出面,救下了妇女,妇女为此感动,许了乞丐吃食与钱财,乞丐过后藏了钱财,将吃食分了蛮夫一半。”
楚淮青问道“殿下,若乞丐找的不是蛮夫,而是找的另一个乞丐,那么这件事又会是什么结局?”
秦策愣了愣。
“他找蛮夫有两个好处。”楚淮青道,“对于一个瘦弱的乞丐,行人不会放在眼里,但对一个看上去不好惹的蛮夫,他们就会有所顾忌,届时就能体现出乞丐的英勇,这是其一。比起同样见惯世事的同行,蛮夫算不得精明,乞丐找上他,私吞钱财也方便许多,这是其二。”
秦策道“可乞丐明显打不过蛮夫,妇女看到就不会怀疑吗?”
“这也是乞丐知人善任的一点。”楚淮青道,“由于他找的是心性淳朴的妇女,不会对救民恩人有所怀疑,只要乞丐再作势受一点伤,轻易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秦策垂下了头,若有所思了片刻,眉间还是存着苦恼,“可这分明是无赖的招数。”
楚淮青没有正面解释,只是道,“昔日湘王军借势攻城,淮阳军帮助禹州守住城池,禹州太守张守了淮阳军正好缺少的粮草作为答谢,让淮阳军得以度过严冬,在这则故事中,张守便是心善的妇女,淮阳军是乞丐,湘王军是蛮夫。”
秦策自然也知道这段史事,所以更加惊异“你是说淮阳军当初帮助禹州的事是预谋已久的?可是史书里并没有提及这些事。”
“当时淮阳军的将领可是你的皇爷爷。”楚淮青笑道,“你说史官敢将里面的内幕写下来吗?”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秦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前朝衡水居士著作的《野林外传》中稍有提及,不过因为讲得隐晦,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秦策抬头看着楚淮青,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
楚淮青拱手道“殿下,各国之争从没有他们表现的那么光鲜,所以属下希望您记住一点——”
“要想得这个天下,凭的就是谁更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宝贝们超时了,我我我我看错时间了qaq!!
读者“墨染霜华家的褚偃”,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岁月间”,灌溉营养液 20
第十四章
眨眼功夫,便是七天过去,这七天秦策学得很快,到后来,即使不用楚淮青提醒,秦策也能从各大典故中找出例子来举一反三。
对于秦策惊人的成长速度,前世多有见识过的楚淮青倒只是感叹连连。而在秦策的眼中,楚淮青似乎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即使再刁钻的问题,也能第一时间找出解法,再结合具体事物,简明易懂地讲给他听。
七天时间,秦策对楚淮青的感官一变再变,如果说先前只是想要亲近,那么现在便添上了一层不可磨灭的敬仰和信服。
秦策开始唤楚淮青为先生。
猛不丁听到秦策喊出这个称呼,楚淮青明显吃了一惊“殿下,这万万不可。”
“为何?”秦策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没有,只是…”前世秦策这样唤他,只是主臣之间的礼数,而如今的小秦策唤他,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濡沫之情,他无法忽视,亦泛起惶恐,“这不符合规矩。”
“你教我学识,我理当唤你先生。”秦策抿了抿唇,“莫不是秦策愚钝,先生才不愿意收?”
“不,殿下是聪慧之人。”见不得秦策失落的样子,楚淮青连忙否决,但秦策在对敌时无人可挡的风华与英姿早已深藏脑海,楚淮青苦笑答道,“是淮青配不上。”
“先生!”秦策蓦地喊了一声,明明白白给楚淮青行了一个弟子礼,楚淮青来不及去拦,便看见秦策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眸,“若连先生都配不上,那还有何人能担得起秦策的这一声先生?秦策敬服先生的学识,所以才有此作为,先生这么说,也是在否认秦策的决断,这与先生授予秦策当行坚决果断的说法相冲。”
楚淮青一时间竟被秦策的气势所震慑到,反应过来才有些哭笑不得,“你认为我学识过人,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过更多的谋士,现在拜我为先生,日后怕是会后悔。”
十五岁便有着如此才谋和远见,在秦策看来,即使是名望高深的太傅也不过如此,但楚淮青却不以此居功,自谦不及他人,这一举动更加重了秦策心中的钦佩与决心,他轻声说道“先生,我意已决。”
“此后秦策便唤先生为先生,若先生一直不答应,秦策便一直唤下去,直至先生答应为止。”
楚淮青扶额,这无赖的样子倒是似曾相视,而他也知道,以秦策执拗的性格,怕是真能这样一直坚持下去,便认命地将小孩扶起,“所幸我也拗不过你,你随意叫便是,只不过仅能在私底下说。”
不过是早了十多年被叫上这个称呼,至于秦策对他的濡沫……待到几年后主公见多世事,便会消散了罢。
“是,先生。”秦策的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喜色,复又认认真真地道,“秦策不会随意叫,只会认真叫。”
无奈一笑,心中也染上微暖,想一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楚淮青便将书搁下,对秦策笑道“殿下,有没有兴趣到属下府中作客?”
“作客?”
“这将来的第一军师,总归得介绍给主公认识一下才行啊。”
不知为何,看着楚淮青温和的笑脸,秦策莫名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想去楚国公府中看鸟雀?”
“是。”被探究的视线上下打量,秦策垂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儿臣见世子带来的鸟雀着实漂亮,心中喜欢,听闻楚国公府中还有许多,便想去看一看。”
衡武帝‘哦’了一声“想去多久。”
“最迟两日。”
翻阅奏折的手一滞,抬起了头“看个鸟雀而已,用得着费两日时间?”
秦策抿了下唇瓣,有些不好意思“还想去看世子说过的戏剧与杂耍。”
衡武帝笑了一下“那便去吧。”
秦策眼睛一亮“谢父皇!”
孩童稚嫩的笑颜在此刻与灵动巧笑的娇人相重合,衡武帝双眼凝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挽留,只是秦策早已转过了身,将那抹虚幻的艳影留在了空白的角落。
好久之后,衡武帝以手抚面,重重地叹了一声。
“唉——”
殿前有侍卫把守,楚淮青便在外围等候,秦策改走为小跑,还没跑出几步,眼前便横插进一个人影。
“三皇弟为何如此匆忙?”
秦策停了下来,看向面前的大皇子,秦跃的手中拿着书本,似是有什么问题过来请教,只是不幸被他撞上了。确定是巧合,秦策便像平时那样平静地行了礼“见过大皇兄,只是世子还在等候,不想让他着急了。”
“世子吗?”秦跃嘴角一扯,含着微讽,嘴上和和气气地道,“那我也不扰你了,快去罢,我也有事要和父皇相商。”
“大皇兄慢走。”
像是没听出秦跃口中的炫耀,秦策打算离开,抬步的一刹那,他听见秦跃‘无意’地喊了一声“对了——”
“听说楚国公有废世子的想法,不知道三皇弟知晓与否。”
秦策猛地一震,脚步也慢了下来,侧头看着秦跃嘴角高扬的弧度,心跳得急剧快速,见自己的言语惊住了秦策,秦跃笑得更加嚣张,径直进了殿内。
秦策捂着胸口,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飞快地朝楚淮青的位置跑去。
看见飞奔而来的小小身影,楚淮青笑了笑,只是想说的话没出口,便被秦策给撞了个满怀,而小孩急喘着气的样子也引起了楚淮青的担忧“怎么了?”
“你……”张嘴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楚淮青求证,但刚对上温润的双眼,秦策又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迫不及待。”
楚淮青一笑“那便走罢。”
“嗯。”秦策紧了一下带有汗渍的拳,自然地跟了上去。
楚国公是不是真有废世子的想法,秦策不知道,他只知道,若这件事是真的,楚淮青心中定有决断,不必旁人来费心。
秦策更知道,若这件事是真的,他帮不了楚淮青任何。
天气爽朗的这一天,向往权势的种子在秦策的心里悄然扎根,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