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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亦有妖 第1节

作者:李蓝水 字数:24055 更新:2021-12-13 19:13:43

    道亦有妖作者李蓝水

    文案

    这个故事发生在遥远而另类的江湖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江湖有人、妖,和不露脸的仙魔鬼怪。世间万物皆遵循一定的规律,在这个江湖里,我称它为“道”。天有天道,人遵人道,妖循妖道,各自为生,然非我族类,必生间隙。欲修道分界者,要么至圣,要么毁灭。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人与妖之间。外冷内热毒舌攻 x 温柔淡然神医受,清水年下一念成人中打过酱油的银衫之前的故事。文案既然如此正经,那正文可以稍微歪一点对吧吧吧声明有关对话语言的问题印象中江湖人士总喜欢文绉绉的,人前要端个架子。本来我古文不好,之前的打算是全用白话,但想想,好像不太切合“江湖”这个主题风格,既然走另类风,那就另类到底啦。勉强可以理解为白话与古文的过渡时期,双语交融有助于人民团结吧,越是不熟、越是谈正事的时候,遣词用句比较作,熟悉的人面前或者闲聊,就比较白,希望不会太出戏。出戏的话只能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老样子,节奏快,故事不长,建军节开始更我的新脑洞。没有细修,发现bug的话请不要客气地告诉我哟。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青涯,银衫 ┃ 配角聂浔,宋诗凝,越云欢,等 ┃ 其它人妖恋,误会情深,人设有点苏,但不汤姆,另类江湖武林,神医,今生来世,小虐怡情,虐点即苏点

    、楔子另类的江湖

    这是一个遥远的江湖时代。

    遥远到六界结界初立,神仙、魔族各自占山为王,妖族太懒,抢不着地盘,只好跟人类蜗居在人界,受不了凡人一套套之乎者也,妖众多居深林绝崖等偏僻险峻之地,以求互不相干。

    但两族的相处,仍然不怎么和谐。

    没了界限就没了约束,常在河边走当然要湿鞋,些莫个小妖不经世事,搞点恶作剧吓吓凡人,盗点小物,凡人有点修行的刻意显摆,打打小妖,收收无辜,以致于人、妖逐渐斗得热火朝天。

    魔族睁一眼闭一眼,神仙屁都不放,捂着肚子装便秘,地府每天乐不思蜀地收着新进的魂魄,除了苦大仇深的人界佛门子弟偶尔出来劝劝,其余大多阿弥陀佛地旁观。

    人、妖的战场,这一斗,就斗了上千年。

    从古至今,对峙总要打旗号,不能闭着眼睛给人一拳,末了说句抱歉手快没看见,妖精修炼成人本性难变,对于凡人而言,非我族类者自然是邪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寂寞的人类爱折腾,千年的时间足以给历史留下些道道,人、妖公然打了五百年后,人界逐渐形成了帮派。

    凡人修仙问道是神仙在人界留下的后遗症,但这群家伙归于九天之后似乎忘了他们的徒子徒孙。从这一点来说,魔族倒是干净利落得多。

    最初的修仙问道者称为明王,后因内部分裂而自立门户,以三派为主,光明宫和九凝峰流传至今,婆娑山一派已然归隐,明王者一心修仙,求羽化登仙,为正道斩妖除魔,可谓妖不犯我,我不犯妖,妖若犯人,我必除之,每个时代都需要英雄,明王扮演奥特曼的角色已经有很多年。

    当然,有光明的地方一定会有黑暗,与明王相对的修仙者,便是修罗。

    修罗一派旨在求力量,杀妖魔,多是因妖身负血仇的偏执者,以绝义门与葬情谷为主,修罗人数虽不及明王,但力量不言而喻,仇恨是最好的加成。

    修罗游走人间,遇妖便杀,绝不留情,以致妖类发恨,势不两立。

    战场交锋尚有来使,人妖之间也需要中介,夹在这两者之间的,便是如今的幕天府。

    幕天府的主人出身婆娑山,因种种原因成立幕天府,作为和平大使,维持着人、妖之间的沟通,与明王、修罗两派的组织形成如今人界的三角之势,听名字,便可知几大帮派的驻扎地。

    千年来,凡人按照自己的道做着自己的事,昏天黑地不知休止,近几年妖类有所收敛,人界本相安无事,谁料前任妖王意外逝世人间,妖王之心落入凡尘,凡人便起贪念,妖族意欲寻回,不得已涉足凡人地域,几番之下,人、妖又起间隙。

    于是,条条通人界的道上,便有了妖气。

    、先出场的,不一定是主角

    六月三伏天,太阳在人界点了一把火,烧得知了哀鸣、鱼跃冲天,前后几月不得太平。

    树荫下贪睡的狗也闷出一身尿来,耷拉着耳朵,伸着通红的舌头,翻着白眼睡得昏天黑地,皮毛太厚,看不出是不是已经中暑去见了阎王。

    边陲小镇,卖瓜人扯过肩头的毛巾抹了一把脸,晒得黑里透红的双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皱着眉头虚着眼,一手遮眼勉强看了一眼高挂的烈日,多半是在琢磨几时会被这鬼东西晒死在外面。

    卖瓜人的背后,是一座凉亭小栈,来往的人在此处歇脚都会点上壶凉茶,聊几句八卦,再顶着烈日离开的时候,顺便买个瓜。

    当然也有喝热茶的,小栈的老板换了个年轻小伙,不明白这以毒攻毒的道理,以至于当林家小公子提出要一壶热茶润润肠的时候,懵逼的老板默默擦掉额头的冷汗,尴尬地抬头看了看天日。

    还好宋诗凝及时劝解“不妨事,凉茶解暑,麻烦老板了。”又转头对林家小公子微训道“小狸,出门在外,别任性。”

    老板赶紧称是,进屋端了茶来,不自禁地打量了这桌三人几眼,发现三人衣着虽朴素,却暗暗镶着金边银线,腰间挂着玉佩,随身的武器放在桌边,一看就不是地摊货,老板暗道,这三人不是富家公子小姐,也应当是江湖武林大派出身,他才接管小栈不到一年,不知道应不应付得了哇,看起来刚才出声的那位年纪稍长,比较好说话,就抱她的大腿吧。

    也不怪老板心眼多,这条龙蛇道道如其名,来往的人身份各异,龙蛇混杂,进得小栈来七嘴八舌,江湖武林各处消息散播一气,争论的打架的简直是家常便饭,老板小二尽量降低存在感,否则一个不小心得罪客人,砸了铺子是小,杀人灭口为大。

    在这夹缝刀剑上讨生活,小栈老板压力也是山大啊。

    林小狸看这老板打量自家师姐的眼神,一拍桌子,微怒道“看什么看,看我师姐长得漂亮,起了歹心是不是”年轻老板吓了一跳,手上正倒的茶差点洒了出来,还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老板立马摆了张委屈脸,无辜道“哪敢呐,小英雄勿要妄言,以女侠出尘脱俗的气质,像我们这种小人物就是多看一眼,也是要折寿的。”

    林小狸“哼”了一声“那你还看”

    老板连忙低头赔笑“小英雄这话说的,想那董永见七仙女下凡,明知仙凡有别,却仍是泥足深陷,女侠以神仙之貌端坐于此,我要是连看都不看上一眼,那便连凡人也不如了,世人皆俗,说得不就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

    听得这番赞扬,林小狸撇了撇嘴,刚想说什么,宋诗凝按住他的手臂,冲老板微微一笑,道“老板说得在理,只是众生平等,并无高贵低下之分,你等坚守此栈,只为过路人一个方便,如此大善,老板又何必自谦。”

    老板低头称是,不再反驳,再抬眼一看,女子面容姣好,眉目如星,偏偏又善良可亲,老板瞬间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不曾注意到坐在隔壁的一桌,背对着三人的黄衣男子侧头看了这边一眼,又了无兴趣地回过头去,端起面前的茶杯蹩脚地抚了抚,摇了摇杯身,正要送到嘴边,他身边坐着的白衣男子伸手拦下,看了一眼桌上被他荡出来的茶水,用眼神示意不想喝就别喝,浪费水资源。黄衣男子挑挑眉要你管。

    又听那边三人中的另一名女子道“连小小驿站老板也这么会说话,江湖武林真是卧虎藏龙啊。”开口的是林小狸的姐姐林翎,她看着老板被她随口一赞就慢慢泛红的耳根,觉得很好玩,又再接再厉道“对了老板,我们想问个路,以你的神通广大,可否告知我们凤遥山怎么走”

    “凤遥山”老板自动忽略“神通广大”的赞扬,想了想,问道“可是雨止余南,风起凤遥的凤遥山”

    三人点头“正是。”

    老板一笑“当然知道。”随后一指,“龙蛇道尽头出了阳门关,往北再走二十里许,就是凤遥山山脚的凤尾镇。”

    三人顺着老板所指看了看,隐约中似乎还能看到远处朦胧的山势,林小狸道“看来方向没错。”

    宋诗凝道“多谢老板。”

    老板见三人的神情,迟疑道“恕小人多嘴,三位可是去凤遥山拜访柳神医”

    林小狸毫无心机“你怎么知道”宋诗凝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脸上却是笑道“是,也不是,看老板年纪轻轻,怎么会知道柳神医在凤遥山”

    老板“嘿嘿”一笑,道“这您可就问对人了,自柳神医退隐江湖之后,鲜少有人知道他隐居在凤遥山,谁让柳神医心善,每年都会在凤尾镇的药会上施医布道,小人去过几次,方才得知。”说到这里,老板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自扬首感叹“有幸得见其人,果然仙人之态。”

    “哦”林小狸奇道“那你可知道柳神医为何退隐江湖”

    老板诚实地摇头“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十二年前的事只听家父提起过一些,凤尾镇的人也鲜少说起柳神医的事。”

    宋诗凝秀眉微皱,见老板还在似乎还在等他几人的下文,便客气道“多谢老板,我们不时便启程。”

    老板点点头,知趣地退了下去。

    林翎见宋诗凝若有所思的样子,凑近了一步,问道“师姐,你说我们这次真的能找到柳世叔吗”

    宋诗凝看了自家师妹一眼“只要人在凤遥山,就一定能找到。”

    “可是”林翎也皱了眉头,“找到人也不一定能师父的毒”宋诗凝自然懂得林翎的欲言又止,她抬手拍了拍师妹的头,劝慰道“只要见到人就会有办法,柳神医是重情重义之人,否则这么多年师父又怎会如此挂念于他,只要我们说明情况,他一定会答应出山。”

    宋诗凝眼神坚定,看得旁边的师弟师妹也跟着信心大增,宋诗凝收回手,眉头却依然紧皱。

    柳氏一族从几百年前开始便以医术称绝天下,柳家炼制的灵药可解百毒,包括至绝的妖毒,柳家第六代传人,柳青涯,十五岁入江湖,以独绝于其师的医术救万人、灭瘟疫、除妖毒,其人心善,待众生平等,妖族之中也有不少受恩者,而后人世妖族渐少,柳青涯本人却于十二年前,挚友越云欢,也就是宋诗凝三人口中的师父,继任武林盟盟主之位时,意外宣布退出江湖,不问武林事。

    十二年前,柳青涯刚过二十,正是风华的年纪,才华洋溢,医术卓绝,却选择暗自归隐,以至柳氏一族再无传人。江湖形势瞬息万变,海浪天天都在往沙滩拍,十二年后,在武林新一辈崛起的如今,柳神医一称已逐渐被留在传说里。

    这其中必有隐情。

    宋诗凝是见过柳青涯的,无奈当时年纪太小,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一道素白秀丽的身影,只依稀记得那人温柔的眉眼。

    “柳青涯”宋诗凝不自觉地念出这个名字,却没有注意到邻桌的白衣男子端茶杯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洒出来,黄衣男子撇了他一眼,示意同抽羊角疯,五十步莫笑百步。这一次,白衣男子意外地没有回击。

    很快,宋诗凝三人起身告辞,老板收了银子,又接着招呼新进的客人。

    白衣人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三人离开的方向,淡淡开口“跟上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可能节奏稍微慢点。

    、猥琐跟踪,还是愉快同行

    一行人足足等了一炷香,一颗头才从裴家大门里伸了出来。

    惊叹于门外人的好耐心,门内人暗暗松了口气。

    “对不住啊,三位”裴家下人顶着贼眉鼠眼瞧了瞧三人的装束,找了个左右不得罪的措辞“侠士。”

    “我家老爷正在处理要事,恐怕是无法招待三位,还请见谅。”裴家下人躬身抱拳,伴随着裴府内鸡飞狗跳的动静,门外三人中稍年长的女子微微皱了眉。

    “可是家主遇到什么棘手之事晚辈不才,愿鼎力相助。”

    闻言,裴家下人咽了一口唾沫,神情尴尬地朝府内看了一眼,半响,以手遮唇,道“实不相瞒,是我家小姐正在闹情绪。”

    门外三人交换了一个懵逼的眼神,先前说话的女子掩饰地咳了咳,裴家下人耸了耸肩,一副“我就知道你们会是这个反应”的表情。

    不仅是门外三人,整个武林谁不知道裴家千金裴芊芊刁蛮任性,不闹情绪的时候倒勉强像是个大家闺秀,可一旦发起脾气来,九头牛也拉不住。

    所以实际上,裴家老爷现在十分头疼。

    女儿绝食了一天,在房间里一哭二闹,就差找根绳子上吊,劝也劝不住,只得守在门外,百般地说着好话,好不容易安稳了些,又正逢二夫人即将临盆,府内下人左右忙成一团,正巧敲门声响起,不知又是哪家麻烦上了门,裴老爷耐着性子安排下人出去打发,又安抚了女儿一番之后,直径去了二夫人房里。

    三人就是这样被晾在了门外。

    “不知裴小姐因何事哭闹”门外三人涉世未深,尚不知女人这种生物,死了只宠物也得哭个昏天黑地。

    裴家下人欲哭无泪“我家准姑爷跑了。”

    “额”门外三人目目相觑。

    这三人自然是宋诗凝一行,他三人在赶向凤尾镇的途中惊觉天色渐暗,便想找个落脚处,明日再上凤遥山,正好阳门关的裴家与武林盟有些渊源,这才上门求个方便,没想到出了这么一个意外。

    然而更想不到的是,造成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此时正跟在他们后面。

    聂浔,也就是白天龙蛇小栈的黄衣人,隔着街角的空隙看了看远处吃了一鼻子灰的三人,好奇道“我说银衫,你这美女不要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算了,现在又跟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地追踪人又转了回来,你是饿久了没吃饭还是吃饱了撑的”

    银衫斜了他一眼,表示不想说话。

    聂浔抱起手臂,继续调侃“你说你发神经干嘛拉上我,裴家小姐虽然脾气坏了点,可好歹也算个标准的美人儿。”

    银衫摆出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开口冰冷“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聂浔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裴家现在估计已经大乱了,那花痴岂会轻易放过你,指不定正在阳门关内大肆贴通缉令呢。”聂浔斜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你说你管什么闲事,自己惹祸上身不说,还牵连到本大爷我,你这张颠倒众人的脸就不能稍微变化变化”

    银衫“哼”了一声“我不过顺手揪出一两个作乱小妖,谁知道那老头如此慷慨,连女儿都舍得送我。”

    聂浔点点头“也是,现在像裴老这样大方的凡人也不多。”他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银衫的手臂“你说咱俩要不要换身装束啊,万一真被通缉了,也好混人耳目,你看你这一身丧的”

    银衫截断道“也比你一身屎好。”

    聂浔半张着嘴巴,慢慢翻了个白眼,眼见那边受挫的三人从裴家大门离开,他赶紧掩了掩身形,再看银衫一脸凝重地盯着那边,跟他斗嘴也斗得心不在焉,有些奇怪道“我记得你不喜与凡人扯上关系,又为何大费周章地跟着这三人”聂浔向他靠近一步,猜测道“难道是因为柳青涯”

    银衫虽然面不改色地看向那边,但当那人的名字从聂浔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是忍不住一跳,他有些意外地看了聂浔一眼,后者笑道“果然如此。”

    聂浔摸了摸下巴“虽然你我相交,不问旧事,但我仍然好奇,一向冰清玉洁的你,怎么会和人界神医扯上关系,而且还是个过气的。”

    银衫瞪了聂浔一眼,眼神带着警告,他言简意赅“好奇心害死猫。”潜台词就是,你少问。

    聂浔摊手“我又不是猫。”

    “早晚也得死。”

    “说得也是。”聂浔知道他不想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记得有个算命的说过,我九十岁有一大劫。”

    “九十岁”银衫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坟让人挖了”

    “喂喂喂,”聂浔用不太善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好友,指了指自己,“我好歹也是个明王,活个百来岁不成问题,你这是咒我早死呢还是咒我早死呢”

    银衫看他一眼,讽道“没见过这么蠢的明王,让你滚你还真把自己当球,凡人道士的话也信。”话音刚落,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银衫立马抬手制止聂浔的反驳,抬脚就想跟上去,聂浔伸手拉住他“急什么,你一向的沉稳冷静哪去了跟得紧了容易被发现,我在他们身上动了点手脚,你狗鼻子这么灵,还怕跟丢啊。”

    银衫拍掉他的手,暗自磨了磨牙,觉得牙根有点痒,聂浔像没听到似的,犹自道“行了,不用感激我,我倒想看看这柳青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如此在意。”说罢他看向身边的人,银衫望着凤遥山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喂,我说,”聂浔将银衫飘远的思维拉回来,“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银衫转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聂浔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装聋作哑,“我说,那三个小孩多半是去阳门客栈投宿,咱们要不要先过去反客为主啊银衫大人”银衫垂眸想了想,觉得聂浔这个建议不错,他衷心点头道“千愚一智。”

    聂浔不想理他,装作没有听见,抬手结了一道法印,法术将二人包裹其中,聂浔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两人消失在灵光之中。

    宋诗凝一行到达阳门客栈的时候,聂浔和银衫已经在客栈一角默默喝完了一壶茶,聂浔眼见三人进来,挑眉道“来了,准备演戏吧。”银衫看着兴致勃勃的聂浔,突然有些后悔让他跟来。

    这边三人并未注意到一路跟随的二人,只觉得栈内客人有些稀少,但也未多加在意,直接向小二打听投宿之事。

    “对不住啊三位客官,小店的住宿都被包下了。”三人吃了一惊,谁会这么无聊包这阳门关的小客栈。

    “这方圆二十里就这一家客栈,这么晚了你让我们去哪儿投宿啊”林翎个性直爽,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宋诗凝有意扯了扯师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宋诗凝客气道“能否麻烦小二哥向包下客栈的客人说说,我师姐弟三人只需一间房即可。”若不能入住客栈,今晚三人恐怕只能睡在荒郊野外了。

    “这”店小二正在为难之际,一扭头看见适时向这边走来聂浔二人,立马像找到救星一般将这山芋扔了过去。

    “这两位就是包房的客人,三位向他们求个通融吧。”

    宋诗凝三人侧目,只见来者二人二十五六的年纪,走在前面的人浓眉大眼,一身黄色丝袍,微微束腰,腰间绣着金纹,袖口收于手腕处,高冠束发,一派玉树凌风的不羁气势;后一人着白色布衫,领口袖口皆缀银丝,银带收腰,双袖微拢,长发半束,于几缕披散在肩,平添几分随性,二人皆是人中之上的相貌,尤其是白衣人,此人五官端正分明,皮肤白皙,本该是一张温文如玉的公子面相,却因那一对勾人的凤眼,多了几分妖媚之气,只是那人端得严肃,眉目间带着冷漠,单薄的嘴唇微抿,像是不时就会溢出冷笑。

    三人的目光瞬间被银衫吸引了过去,聂浔笑盈盈地走到他们面前,不厚道地伸手在三人眼前挥了挥,待三人回过神来,施礼道“三位可是为住宿而恼”聂浔的声音低沉却不失礼数,他目光莹莹,含笑看着三人。

    宋诗凝有些尴尬,虽说不是初入江湖,也见过不少貌美之人,但她刚刚却像是被迷了心智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确有些失礼,她定了定神“正是,还望二位公子能卖予我师姐弟三人一间客房。”说罢犹自抱拳行礼。

    林家姐弟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相继行礼。

    聂浔虚抬了一下,笑道“姑娘言重了,在下二人包下客房也是为了方便,既然姑娘有意,随意便是。”

    二人如此好说话,倒让三人有些意外,一向家教良好的宋诗凝赶紧摆了摆手“不可,还是将房钱付给公子”

    银衫本站在聂浔身后,此时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姑娘不必客气,这么多房间不住也是可惜,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姑娘受了我二人的援助,日后用这份心意援助他人,倒也比给银子来得有意义。”

    宋诗凝意外地看向银衫,就连聂浔也不禁挑了挑眉,这家伙装模作样的水平挺高哇。银衫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林家姐弟二人也连连点头,宋诗凝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地答应下来,压下心里的疑问,对二人暗暗燃起几分感激的敬意。

    “不瞒三位,白天我二人也恰巧在龙蛇小道的驿站歇脚,听闻姑娘一行想去凤遥山拜访柳神医,在下曾出入此山,不知能否帮到姑娘”宋诗凝一时未反应过来,还未作答,一旁的林翎倒先叫了起来。

    “你去过凤遥山那真是太好了”

    宋诗凝倒没有林翎那么欣喜,她在小栈里并未注意到二人,上凤遥山一事虽无需隐瞒,但聂浔突然问及,她不得不心生疑虑。

    聂浔知晓宋诗凝的心思,坦然一笑“姑娘不必为难,同为武林人,出门在外理应拔刀相助,我二人虽无刀,但也走正道,但若姑娘有所顾忌,权当在下从未说过。”

    宋诗凝没想到聂浔如此坦诚,见对方误会,赶紧摇头道“不,公子别误会,只是我们与公子二人素不相识,怎能麻烦公子。”

    “哈哈哈”聂浔潇洒一笑,“不麻烦不麻烦,不过顺路罢了,我兄弟二人也要去凤遥山,有事相求柳神医。”

    原来是相邀同路,聂浔此言一出,宋诗凝心底的疑问便解了一半。陌生人主动要求介入此事,难免惹人生疑,但如果双方目的相同,自然也就言出有因,好在现在的江湖还讲个侠义之道,若这二人心怀不轨,也不必多此一举。

    见三人愉快妥协,聂浔回头冲银衫眨眨眼。这本是二人的计划,虽然不知道银衫目的如何,但猥琐地跟着几个小屁孩始终不是什么光彩事,不如光明正大地同行。

    “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各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聂浔回复一派贵家公子姿态,微微一躬身,宋诗凝等人赶紧回礼。

    银衫沉默地站在聂浔身后,朝三人点了点头,随即用眼神示意聂浔离开。

    “等等”宋诗凝叫住正欲离去的二人,“武林盟宋诗凝,他们是林翎、林小狸。”

    宋诗凝简单几句算是介绍己方的姓名,连名字都不相知便相伴而行,也稍显滑稽,聂浔转过身来,略带歉意道“聂浔。”

    银衫似有犹豫,但也跟着道“银衫。”

    宋诗凝搜索着脑海里的名字,确实没听说过两人,只当以二人的年纪,不过是同为刚入武林的晚辈,再说江湖侠人义士多半不愿透露真名,不过同行,择日即散,又何必计较,于是抱拳道“聂公子,银公子。”

    二人还礼,不再多言。

    银衫和聂浔离开后,宋诗凝三人心里各有千秋,林翎念叨着此番出行遇到了好人,一旁的林小狸点头附和,唯有宋诗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喜半忧。

    、初入凤遥山

    翌日一早,五人相见客套之后,便一同从客栈出发。

    三男两女中,银衫高冷,宋诗凝矜持,所以一路上多是初入江湖、好奇心可以灭猫族的林家姐弟二人一前一后地在说,聂浔悠悠然地翻着嘴皮子应付。

    “聂大哥,你们找柳神医是为了什么”不到半日,聂浔便和姐弟俩混熟了,林翎叫他的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娇嗔。

    “这个啊,”聂浔摸摸下巴,“其实是你们银大哥要找柳神医治病。”几人意外地看向沉默不语的银衫,后者一脸无语地瞪了聂浔一眼,却没有反驳。

    聂浔继续道“别看你们银大哥看起来好好的,其实身患旧疾,若不早些治疗,恐怕命不久矣。”说罢还遗憾地叹了口气,银衫眼神冷了几分,虽是玩笑,但见三人闻言皆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突然就有种骗人的感觉。

    宋诗凝毫无怀疑地问道“不知银公子所患何病”

    银衫摇摇头“无事。”

    聂浔似乎也觉得欺骗单纯的小孩子不好,赶紧圆道“那话怎么说的,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行走江湖的谁没个伤病,我刚刚是开玩笑的,说得严重点,得见神医的几率也大点不是。”

    宋诗凝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聂浔爱玩闹的心性她已经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和自家师妹师弟混熟,刚一这样作想,又听聂浔正经道“不知三位找柳神医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翎二人看向宋诗凝,宋诗凝犹豫了片刻,坦诚道“不瞒聂公子,是为了求柳神医出山,解我师父所中的妖毒。”

    “妖毒”聂浔和银衫异口同声。先前宋诗凝并未隐瞒她三人的身份,宋诗凝的师父便是现任武林盟盟主越云欢,江湖上确有盟主中毒的传闻,却没想到是妖毒。

    聂浔道“如何确认是妖毒,据我所知,人界的妖族各归隐处,十几年来与凡人相安无事,又怎么会”

    宋诗凝摇头“我们也不清楚,只是按林伯伯的说法,师父所中的毒与当年梁州瘟疫的离人泪若出一辙,必是妖毒无误,近日江湖上又有妖王之心的传闻,妖族重回人界之地也是事实,师父的毒武林盟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唯有柳神医能解。”

    宋诗凝口中的“林伯伯”便是武林盟的大总管林亦,聂浔游迹江湖多年,自然知道这号人物,十二年前的梁州瘟疫也有所耳闻。说来都是十二年前,那一年,妖族认怂,退居丘灵山相让凡人,新盟主就任,柳氏归隐,梁州瘟疫逐渐得解,荒灾得控,凡人犹得大赦,翻身做主,却与仙道化界而居。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那一年,难道只是巧合

    聂浔沉默不语,银衫若有所思。

    宋诗凝看二人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林翎插嘴道“我们也是听爹爹提起这个人,说他以前是师父的好友,于是才找了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

    林小狸跟着道“是啊,除了师父,武林盟还有好多人也中了毒。”

    聂浔挑眉,心道此毒并未向江湖扩散,难道只是针对武林盟他用眼尾扫扫银衫,眼神意有所指,银衫回应他的目光,暗暗摇了摇头。

    聂浔扭头见三人低头沉默的样子,劝慰道“别担心,既然是你们师父的好友,他人又好,肯定会答应你们的。”

    宋诗凝觉得聂浔这话听来有些奇怪,疑惑道“聂公子见过柳神医”

    “唔”聂浔想了想,“也许见过,我在十几年前修仙的时候曾得一人相助,现在想来,那人似乎姓柳。”此话一出,四人皆是一片惊讶之色,以银衫对聂浔的了解,他知道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见过柳青涯,可是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而其余三人惊讶的点有所不同。

    “修仙”林翎叫道“聂大哥你是修仙之人啊,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明王吧”难怪他一脸自信能够得见柳神医,外界传闻凤遥山内犹如迷宫幻界,常人难以进山,更别说找人,但对于修仙者而言,完全是小事一桩。

    聂浔点点头,虽说仙道有约定法术不轻易对凡人施用,但江湖人士对明王总有一分莫名的崇拜和尊敬,就如同对于修罗的不屑和斥责一样,尤其是像林家姐弟这样初出茅庐,被无数传闻坑害的小孩。

    林小狸抹了一把鬓角的汗,感叹道“难怪你们都不出汗。”说罢他看了看银衫,问道“你也是明王吗”银衫还未作答,倒是聂浔接口道“他呀,他就是个半吊子。”

    真正的半吊子还敢说别人半吊,银衫瞪了聂浔一眼,没有说话。

    “哇,太棒了”林翎欢呼了一声,“没想到出来一趟还能认识明王,我早就想修仙了,就是师父不让。”

    宋诗凝神情有些奇怪,但也只是道“师父也是为你好,江湖武林人士不涉仙道,与仙、妖分离,方得和谐,你要修仙,就得脱离江湖人世,你可愿意”

    林翎瘪瘪嘴“我也不过是说说,好奇而已。”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林翎只遗憾了一秒,又立马兴高采烈地凑到聂浔身边“聂大哥聂大哥,仙术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啊”

    林小狸也跟着凑了过来,聂浔看着两双眼里裸的期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朵花,示意他们看,在二人看过去的同时,抬手打了个响指,那朵花就在二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瞬间出现在他手里。

    聂浔将花递给林翎,林翎欢呼一声,惊喜地接过,“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仙术呢”林小狸也跟着猛点头“太神奇了”

    银衫和宋诗凝走在前面,银衫回头,不悦地皱了皱眉,似乎对聂浔这种显摆的行为很不待见。宋诗凝在一旁瞧见,关心道“银公子身体不舒服吗”银衫一楞,不自觉地看向她,宋诗凝一笑,在银衫的注视下微微低头,银衫暗道,这女子的心似有黑气,却仍是不甘地存着善意,倒是不容易。

    宋诗凝见他不说话,又大胆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是公子身体不适,便在此处歇脚片刻”银衫打断她“无妨,聂浔所言皆是玩笑,姑娘无须当真。”

    宋诗凝闻言,神情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她抱歉道“是我唐突了。”

    银衫摇头,看向凤遥山的方向,转身提醒那边还在研究仙术的三人“凤尾镇到了。”

    众人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小镇内,已经有行人来来往往,小镇尽头,耸立着一座被云雾迷茫围绕的高山,给原本植物茂盛的山体笼上一层神秘的苍茫之感。

    众人在小镇门口驻足片刻,银衫道“上山吧。”语气竟有些迫不及待。

    得知了聂浔二人修仙者的身份,林家姐弟二人显得轻松许多,穿过凤尾镇的时候,两人七嘴八舌地跟聂浔讨论仙道,聂浔当孩子一样哄着,不厌其烦,宋诗凝和银衫并肩而行,一时无话。

    不多时,凤遥山脚便到了。

    初入凤遥山,除了有些迷眼的白雾,并未察觉不同,进山的小道清晰地向前延伸,山下村民说,跟着这条路便可到达深山,之后所遇的岔路,一条登顶,一条通往山中心,柳神医所在未曾言明,不是村民不愿说,而是说不出,曾有进山拜访神医的人,不是在山中迷路折返,就是看见什么自愿离去,更有甚者归来后精神萎靡,这隐居在山里的人,如山体迷雾幻境一般神秘,除非他自愿现身,否则难以找寻。

    听到此处,聂浔摸了摸下巴“有意思。”他开始怀疑柳青涯到底是不是凡人。

    五人缓步走向深山,踩踏着脚下湿润的土地发出阵阵闷响,聂浔打量着四周,这安静的深林里,居然没有一丝鸟叫。偶尔有风吹过,带着轻微的植物香,按理说,迷雾森林的气氛应当有些诡异,却不知道为什么,众人走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反而觉得平静,就好像是诡异的气氛刚起,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未出来,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压了下去,像是快要干涸的河道迎来一流小溪,冰冷的触感划过心底,浇熄一阵阵不安。

    这是宋诗凝三个凡人的感觉,和他们不同,银衫和聂衫一进深林就感受到周围妖气弥漫,聂浔和银衫对视一眼,脚下走得小心翼翼,手上灵力凝聚,边走边摆出防御姿势。

    从最初的小声嘀咕到无言,众人在深林里走了近半个时辰,就在林翎忍不住想要出口抱怨的时候,宋诗凝毫无征兆地蹲了下去。

    、道道道,切克闹

    凤遥山中突生变故,在宋诗凝蹲下去的同时,银衫猛然捕捉到一丝妖气,聂浔一惊动作有点快啊,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能力还不弱,他和银衫惊都没有反应过来。

    聂浔看了看四周,退后几步查看宋诗凝的情况,只见她脑袋微垂,眼睛愣愣地看着前方,神情呆滞,对林家姐弟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顾不得许多,聂浔抬手将灵力输入宋诗凝体内,感应了片刻,回头对银衫道“是幻术,这里有致幻的东西。”

    林姐姐弟立马四处打望,惊奇道“我们怎么没事。”

    银衫看了看宋诗凝的样子“或许是她执念太深。”

    如同银衫所言,宋诗凝现在正困在自己的过去里。

    眼前出现的是她五岁那年的情景,那一年天灾泛滥,地里颗粒无收,村子遭遇饥荒,每天都有人死去,小诗凝半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割下自己的血肉装在碗里,朝她的嘴里倒去。她挣扎着拒绝、反抗,又怕把碗打翻,母亲的手大力地捏着她的嘴,强迫她吃下去,宋诗凝扭动着身体,鲜血洒落一地,母亲用苍白的脸看着她,她听见她说“不想喝的话,你就离开,离开这里”

    那是宋诗凝心灵深处最不愿回想的、噩梦般的记忆。

    聂浔站起身来,刚要施法,就见跪在地上的宋诗凝开始全身颤抖起来,林翎扑过去抓住她的那一刻,她突然腾身而起,又立马向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挥舞,不停地挣扎,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一边发疯一边叫喊“不要不要我要回去回去”

    聂浔只好继续输送灵力,强行控制住她,宋诗凝被制不能动作,神情却狰狞无比,满脸是泪。林小狸害怕地愣在一旁,林翎喊着宋诗凝的名字,也忍不住双眼通红,聂浔将宋诗凝扶起来,伸出双指念了一段咒语,用力点在了宋诗凝眉间,后者突然睁大眼睛,随着灵力的安抚神情逐渐回复平静,她眼里的迷茫还未消失,嘴唇苍白地颤抖,听不清喃喃的内容,林翎抱着她,不停地喊着“师姐”。

    在聂浔制服宋诗凝的时间里,银衫已经用法术查看了附近的情况,他回头向聂浔示意,在聂浔展开结界的瞬间,银衫嘴唇微启,仰天长啸。

    结界里的几人看见银衫的动作,却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那一瞬间,地面开始无声抖动,隐藏在这片林里的鸟类乍飞而起,林家姐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茫然无措,直到聂浔突然收了结界,就听银衫厉声道“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面前就升起了一阵烟雾,烟雾逐渐散去,一道人影凭空出现,那是一个绿发女子,全身裹着藤脉,下面没有脚,像植物一般连着根系,她的身形逐渐显现,看见银衫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她附身一礼,刚要开口,又惊觉有凡人在场,似乎有所顾忌地闭了嘴。

    银衫道“魅罗花妖,凤遥山幻境可是你的杰作”

    女妖不敢隐瞒“是。”

    “为何”

    “只为凡人知难而退,不欲进山打扰山中那人。”

    银衫皱了皱眉,凤遥山虽为圣山,但并非凡人适居之地,在此修炼的仙妖在功成之后也都会离去,隐居于此的也只有柳青涯而已。

    银衫自然想到了他“是那人的意思”

    女妖沉默了片刻,道“不是。”

    “哦”

    “那人极力指引我等向正道,我等也从未害人,幻境所见不过是凡人的心魔,还请”女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银衫,一时卡壳。

    银衫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收回你们的力量,勿再管凡人之事。”

    女妖犹豫了片刻,道“是。”

    这边林家姐弟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妖退去,林翎怀里的宋诗凝突然抖了一下,林翎低头看她“师姐”

    宋诗凝依然没有反应,但眼神明显与刚才不同,聂浔叹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来都来了,又自愿出去,这群女妖的能力不弱啊。”

    银衫走到聂浔身旁,迟疑道“你觉得”聂浔不知怎么的,竟明白了银衫的意思,他无所谓道“见到人就知道了。”银衫点点头,聂浔看了宋诗凝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聂浔蹲在宋诗凝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安抚道“只是幻境而已。”宋诗凝终于凝聚了眼神的焦距看他,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聂浔重复“只是幻境。”

    宋诗凝脸色一变,哽咽了一下,随即哭出声来,林翎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林小狸像是刚回过神来,呆呆道“刚才怎么回事那是妖吗”

    聂浔点点头“仙道和妖道其实是一样的,只是未完全成形的妖类长得比较丑,怎么,就害怕得尿裤子啦”林小狸条件反射地看了自己裤子一眼,口吃道“我才、才没尿裤子呢。”

    林翎抱着宋诗凝,感激道“谢谢、谢谢你们。”聂浔冲她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银衫转过身背对三人,看着远方出现的小道,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半响,宋诗凝哭够了,在林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低头擦了擦眼角,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即使在是师父和亲近的师妹面前,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哭过,魅罗花的幻境让她看到了她不愿回想的童年和逝世已久的母亲,一时悲从中来,等到情绪过去,才觉得不好意思,她对着聂浔和银衫的背影一礼,轻声道“谢谢。”

    银衫回头,正对上宋诗凝的视线,他直言不讳道“你有心魔。”

    宋诗凝一愣,没有否认。

    “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何必用过去的事为难自己。”宋诗凝意外于银衫的开导,可世间的事向来是说着容易,做来难,道理虽懂,可仍是不易释怀,宋诗凝知晓他的好意,虚弱地笑了笑。良久,她吸了口气,开口道“世人皆知梁州瘟疫死了千万人,却不知在那之前,因天灾泛滥,兖州一连十座村落尽数被毁,饥荒之下,村里近千人,只活了我一个。”宋诗凝说得平静,却有眼泪滚落下来。

    林翎扯扯她的衣袖,心疼地喊她“师姐”林家姐弟知道宋诗凝的身世,却没想到如此沉重,然而十五六岁的孩子又能体会什么,宋诗凝安抚性地拍了拍师妹的手,继续道“传说六界初分,神仙羽化登天,之后便抛弃了我们这些凡人,凡人不甘被弃,修仙问道,到头来却仍是救不了同族之人。”宋诗凝不敢看聂浔,因为对方在她所谓的修仙人中,难怪自从知道聂浔的身份后宋诗凝对他的态度就不冷不热,聂浔心道,原来如此,这姑娘对修仙者心存怨念。

    聂浔道“姑娘这话略有偏激,世人修仙也好,除妖也罢,初衷皆是救人,救世的心太大,谁又能以凡人之躯做真正的救世主呢神仙妖魔也好,凡人也罢,所作所为皆是为生存,如果不能竭力自救,那和蝼蚁又有什么分别。”宋诗凝看向聂浔,心绪难平,聂浔坦然一笑“世间万物遵从天道,天道多磨难,世人皆历经苦楚方得执念,姑娘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恐怕只能怨恨一生,不得解脱。”

    聂浔的眼神意外坚定,却没有一丝责怪,宋诗凝一股脑子地顺着情绪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在一番演讲之后有些后悔,埋藏了十几年的怨气,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魔怔了,在两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面前发泄了出来,自己其实也并非完全这么想的,只是恨不过,气不过,为何偏偏是自己遭受这一切,又为何偏偏要她活下来。

    聂浔见她态度软化,不忍多说,最后也只是道“姑娘年纪尚轻,看不透也属正常,只愿姑娘一心向正道,剩下的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宋诗凝看着对面二人的眼神,恍惚中有种感觉,自己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原本坚持的东西,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到真正闯了祸,长辈未有责罚,只是劝慰,没关系,慢慢来,这种感觉万分温暖也万分委屈,连在越云欢面前也不曾有过,宋诗凝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聂浔适时解围道,“继续走吧,不是还要找柳神医给你们师父解毒吗”三人这才想起正事,林翎担忧地看了宋诗凝一眼,问道“师姐你还好吗”宋诗凝对她点了点,抬手擦了擦脸,勉强笑了笑,“多谢聂公子教诲,聂公子说得是,正事要紧,我没事了,接着进山吧。”

    林家姐弟一左一右地扶着宋诗凝,从银衫身边走过的时候听见他道“欲除心魔,首先便是面对,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帮你。”

    宋诗凝脚步一顿,银衫已经率先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一章主角出场。

    、山中仙

    重新出发之后,几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了变化。

    原本几步一抱怨,一刻一吐槽的林家姐弟沉默不语,二人跟在聂浔和银衫后面,想要搀扶宋诗凝,却被对方婉拒。宋诗凝的身板挺得直直的,眼神却有些黯淡,不用装模作样客气之后,几人各有心思,也无需多言。

    宋诗凝偶尔抬起眼眸打量前面的二人,林翎和林小狸一左一右,暗自用眼神交流

    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啊,跟着走呗

    姐你怕不怕

    不怕才怪。

    林家姐弟在后面挤眉弄眼,就听聂浔说了句“看来我们找到了。”

    五人停步,眼前是一片白雾,聂浔伸手在空中一抓,他的手从雾气中穿过,却没有惊动那片白色,聂浔和银衫对视一眼,银衫道“是结界。”

    聂浔闻言,咧嘴一笑“破结界可是我的专长。”说罢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结了个干净利落的法印,随着他口中的咒语,手指泛起灵光,聂浔对着白雾一指,灵力开路,瞬间冲开了结界。

    白雾散去的瞬间,林翎情不自禁地“哇”出声来。

    先前所见的凤遥山,是树林与迷雾的结合,除了绿油油的植物,就是黑漆漆的土地,而结界之后,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首先传来的是清脆的鸟叫声,一声声由远至近,由近至远,漫天遍野,循环不断。远处是一匹断崖,望不见崖顶,一流瀑布随着满壁青藤飞天落地,底下是一片柔和蔓延的丘陵,在入眼的瞬间便给人“高山流水”之感,丘陵之上百花争艳,却不繁杂。

    眼见者皆有感叹,犹如人间桃源之境。

    而在这片桃花源中,悬崖瀑布之下,竟有一个人。

    那人得见背影,素衣黑发,一袭白纱衣罩身,长发披散在肩,随风而动带着几分飘逸。聂浔打破结界的同时,他正伸手从山壁上摘下一株植物,流水作响,那人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织雀从远处飞来,盘旋几圈落在他的右肩,他转头朝肩头看去。

    男子侧头垂目,嘴角抿成一道好看的弧度,柔和的线条让人瞬间生出亲切之感,他伸手摸了摸肩头的织雀,动作温柔而怜惜,小鸟并未躲闪,反而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几声娇嗔,男子轻笑,明明没有发出声音,这边几人却好像听到了他的笑声一般。

    众人人痴痴地欣赏这仿佛画卷一般的场景,不敢开口打破,只有林小狸低声口吃道“他他是”答案呼之欲出。

    许是眼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男子转过身来,随着他的动作,肩上的小动物扑翅而起,聂浔感觉到身旁的人猛然一抖。看到这边的五人,男子脸上来不及消散的笑意融化成一片茫然,他只是迷茫而并未惊异,看来是对外人的到访早有预料。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附身提起身边的背篓,缓步向这边走来。

    毫无疑问,这男子便是众人欲寻的柳神医,柳青涯。

    “果然是他。”聂浔看着向他们走来的男子,悠悠感叹“能把一身丧穿着如此出尘的凡人,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几人都被这如画的场景摄住了心神。

    从看到柳青涯的那刻开始,银衫就如同中了定身咒,虽无太大的表情变化,但他出神的目光微微闪动,似是忧伤,又似是怀念,他僵硬着身子看着那人转身、微笑、信步走来,垂在两侧的双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握成了微微颤抖的拳头。

    风起凤遥,雨止余南。两处都是圣山。

    那人曾说,等事情了结,便送你过去。

    原来如此,凤遥山,为何偏偏没有想到。

    柳青涯衣衫垂地,他走得很慢,如同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波澜不惊的淡然,他手提背篓缓步而来,长发微扬,平添几分随性,走得近些,才发现他皮肤很白,却也不是正常的白皙,少了些血色,反而透出几分虚弱。

    柳青涯容貌清秀,比不过仙妖的华丽倾城,但绝对让人过目不忘,此时他微微上扬的双唇勾起优美流畅的弧度,素白的长衫衬得他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越发苍白,额前的碎发半遮住细长的眉头,露出明亮的双眸,气质清净雅然,像是池塘中间那一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宁静而立,引人怜惜,仅仅是看着,就觉得无比美好。

    所以,当柳青涯走到几人面前时,回过神来的只有聂浔一人。

    柳青涯的目光从五人身上转过,最后落到站在最前面、一直盯着他的银衫身上,他微微躬身,道“几位是”嗓音如斯人一般温柔。

    聂浔转头看了宋诗凝一眼,示意她回应,宋诗凝这才反应过来,一步上前,对柳青涯施礼道“宋诗凝拜见柳”面前的男子虽与师父同辈,但对方比实际年纪看来年轻许多的容貌,让宋诗凝无论如何也叫不出那个“叔”字,最后还是用了个中肯的称呼“神医。”

    柳青涯略微有些惊讶,但他仅仅只是往前迈了半步,对宋诗凝道“你是诗凝”柳青涯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感叹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宋诗凝低头一笑,应道“自您从武林盟离开,也有十二年了。”

    “是啊,已经十二年了”听她这么说,柳青涯也确有感概,他与越云欢乃至交好友,出入武林盟之时常见友人身边意外救下的徒弟,那女孩安静聪颖,小小年纪便有了大人的姿态,十二年匆匆一瞬,女孩长大成人,但眉目间的神气仍然未变。

    宋诗凝侧身向他介绍身后的两人“柳神医可还记得林翎和小狸”柳青涯随着宋诗凝所指看去,林家姐弟有些不知所措地躬身施礼,柳青涯微笑着点头,当年他离开武林盟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才刚学会自己走路。

    柳青涯道“得见故人,且惊且叹,我长居山里不闻武林之事,你们师父和父亲,可还安好”他本是随心一问,却没想到宋诗凝皱眉道“不好。”

    柳青涯微讶,宋诗凝又是一礼,开门见山“诗凝受林伯伯所托,来凤遥山拜访柳神医,为求神医出山,解师父所中妖毒。”

    柳青涯微微变了神色,道“你师父中了妖毒”

    宋诗凝道“是,除您之外,无人能解。”

    宋诗凝说完,垂眸等着柳青涯的答复,但对方久久不语,她忍不住抬起来头看他,良久,只听他说“到我居处再说。”随后他注意到身旁的聂浔和银衫,尤其是后者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他。

    柳青涯道“这两位是”

    聂浔抱拳“在下聂浔,游走江湖的无名小辈,柳神医无须在意。”

    柳青涯回礼,又看向银衫,在此期间,银衫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初见那人时翻涌的情绪,他看着柳青涯的眼睛,道“银衫,我叫银衫。”语气不似以往冷淡,他这番行为落到聂浔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聂浔与银衫相交,深知好友的心性,二人虽游走江湖,但银衫对凡人之事向来高冷,属于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人若相犯,我躲开便是,也就是跟他熟了,才免张金口开起玩笑,此番大费周章地跟随三人上凤遥山,在见到那人时明显的失态,聂浔看在眼里,不由得加重了好奇,这个人对银衫来说,好像不一般。

    在聂浔揣测好友心理的同时,那二人已经互礼完毕,柳青涯抬手指了指断崖旁丘陵延伸的方向,道“沿这条路过去,便可到在下住所,几位若是不嫌弃,可移步歇息。”

    林翎和林小狸异口同声道“不嫌弃不嫌弃。”虽是刚见面,但单纯的二人已经对柳青涯生出好感,几人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柳青涯笑了笑,转身提起背篓,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柳青涯有些惊讶地抬头,银衫面无表情道“我帮你拿。”

    柳青涯微微一笑,并未拒绝,只是道“多谢。”

    聂浔看着银衫跟着柳青涯先行而去的背影,好奇地摸了摸下巴。

    林翎和林小狸凑到宋诗凝身边,林小狸道“没想到柳世叔看起来这么年轻,长得又好看,跟神仙似的。”林翎也跟着道“是啊,师姐,我觉得柳世叔挺好说话的,咱们一会再求求他,他应该会答应吧”

    宋诗凝看了两人一眼,神情依然严肃,“但愿如此吧。”之前她虽坚信于柳青涯的品性,却在真正见到人时少了几分信心,那人与当年相比更为沉静,但宋诗凝不曾忘记,柳青涯离开武林盟时的决绝,越是云淡风轻的人,越是坚持自己的原则,他隐居凤遥山十二年,一定另有隐情,只凭几句话,他真的会答应离山如今的生活,重回旧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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