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地说“我想喝蜂蜜水。”
林烟扶他回到床上躺好,又替他掖好被角,才开口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跟管家说让他过来备一点。”
暗夜里,女人的声音犹如淙淙流水,温柔又悦耳,却又在宁则远心尖上掠过一阵疼意。
他躺在那儿,感觉到身边又陷下去。林烟大概离他很远,他的指尖悄悄试探过,却没有碰到她温暖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冷,觉得难受,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喉头微动,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宁则远醒过来的时候,林烟已经离开,床头摆着一杯水,也不知放了多久,还冒着热气。
他捻了捻眉心,工作电话响了,“宁董,宏远项目我们中标了”徐逸秋兴高采烈的说。
宁则远却高兴不起来,一颗心缓缓沉下去,他知道,林烟终于被他们一齐推进了悬崖永不能翻身
、第三十章
安信,老于宣布完宁氏中标的消息,整个市场部鸦雀无声。
林烟亦有一瞬间的怔愣。她静静站在那儿,手里还捧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满脑子都是她失败了的念头。铁观音的香气如兰,沁人心脾,她很快清醒过来,可杯中热气氤氲,却迷了她的眼,乌黑的眼底泛起盈盈水泽。
以前遇到困难的时候,林烟总劝自己咬一咬牙挺过去,可这一次,她早就清楚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但就算明白这一点,林烟心底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宏远项目能成功,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希望暗地要苦整她的那个人没有可趁之机,希望宁则远能看在两个人微薄的情分上,对自己手下留情,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现在,事实告诉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她唯一拥有的,大概真的就是沈沉舟的信任
他信她吗
他信她的呀沈沉舟亲口说过的。
林烟心里惶惶不安。
“林烟,你过来一下。”老于扬了扬下巴,一脸严肃。项目失败一般都会追溯负责人的责任,这次宏远的项目格外重大,情况也更为特殊,所以更引人关注。
“好的。”掩去眼底的浅浅波澜,林烟微笑点头。
面色淡定地将瓷杯放到桌上,在众人或冷峻、或嘲讽、或看热闹的注视下,她跟老于去顶楼――所有高层在那儿开高层会议。林烟走进去的瞬间,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默契地止住讨论的声音,防备的视线倏的一齐落在她脸上,无声审视着、审问着,最终,在心底默默进行审判。
坐在众人中间的沈沉舟亦淡淡望过来。
隔着十年的爱恨苦痛,隔着世事的万水千山,隔着那道薄薄的镜片,他的目光模糊又冷冽,同样在审视,同样在拷问,与旁人无异。
对上他的视线,林烟心里忽然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云端跌落,急速往下坠,迅速穿过大团大团的云霭,坠得很快,坠得很低,她什么都抓不住
主角到了,审判开始
老于说“据宏远那边的内部消息,宁氏中标的总价格刚好压过我们,并且每个单项的报价也正好比我们的单项都低上一点林烟,宏远项目最后投标报价是你做的,而最后整体的报价单也只有你和沈总手中有完整版,所以,这件事需要你做出解释并承担责任。”
林烟怔住。沈沉舟肯定不会泄露这么重要的机密报价,看来看去,似乎就只剩下她了怎么会这样林烟想不明白,又忍不住苦笑,这一回真的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深吸口气,瘦削的背不由挺得笔直,她说“不错,项目最终的总报价单确实只有我和沈总有,但我从没有泄露给任何公司、任何人。项目失败,我作为负责人,愿意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至于其他――我绝不会承担”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极能说服人,可在场有多少人会选择相信一个已经背判了死刑的人呢
稍稍停顿,林烟望向沈沉舟,终于说出疑虑。
“沈总,从宁氏那场发布会开始,我怀疑公司有人泄密。”
沈沉舟沉默着,视线淡淡拂过所有的人,终于开口“我也这么怀疑。”
他果然是信她的林烟急速下坠的心忍不住一滞,下一刻,却又坠的更快,直至坠得粉身碎骨
因为,那道冷洌的视线最后正式落在她的身上。
金丝镜片后,沈沉舟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审视,还有怀疑那样的淡漠,那样的冰凉,像一把尖锐的冰刀直接戳在她的心上,虽不见血,却足够痛彻心扉。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目光,还是他们分手那一天。那一天,他疯狂地说,林烟,我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别人。
她好蠢,居然蠢到去相信一个这样的人
可就算当时,他的眼底还是有哀伤,可今天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铺天盖地的冰冷,能够杀死人、毁灭她的冷。
一颗心渐渐沉下去,飘飘忽忽,无处可去。
“林烟,这个是在你抽屉里找到的。”老于拿出一个东西。
林烟恍恍惚惚望过去,蓦的,又是一怔。
那是一个快被她遗忘的信封,里面是宁则远给她的支票,上面还签着宁董事长的尊姓大名
林烟一时怔忪,就听老于质问她“这个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呢她不需要对这人解释
林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中间的那个人。
他们认识了十年,相爱了这么久,沈沉舟怎么可能不明白林烟眼中的意思可他没有开口,只是双手交握着缓缓转过身,望向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际。
就在昨晚,沈沉舟问过她,“阿烟,你信我么”那个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相信,如今,她也在期盼着这样一个答案,可是,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又在柔软的心尖上狠狠扎下一记,疼的要命
“沈总,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林烟攥着拳,尽量平静地说。
沈沉舟侧目,“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心尖上扎着的那把刀直接没入,痛啊林烟死死咬着唇,一颗心空空荡荡,很是不敢相信。过去那些年,她到底在爱着什么人,她到底遇见了谁,那个无限信任她的沉舟难道是她的臆想,还是已经死了
恍恍惚惚之间,沈沉舟又问“林烟,你和宁则远什么关系”
她和宁则远什么关系
林烟忽的一笑。夫妻,助理,保姆,还是床伴不,大概连床伴都算不上,只是他愤怒时候泄欲的对象
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么可悲的地步了
嘴角噙着笑意越发惨淡,林烟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没有了父亲,她以为自己还有母亲和沉舟;与沈沉舟分手,她以为自己还有母亲;等母亲也突然离世,她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除了努力工作。现在,连一直支撑她的工作也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就真的真的什么都没了至于宁则远,呵,这场关系就是个笑话,不提也罢
定定望着那个完全陌生的人,林烟微微昂着头,浅浅一笑,用尽了骄傲,“抱歉,我与宁则远先生的私人关系无可奉告。”
疏离又淡漠,谁不会呢
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沈沉舟的脸色一变,并不好看,他知道,他和林烟是彻底完了,他不想这样的,他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林烟话锋一转,格外平静地叙述,“对于本次项目的失败,我现在引咎辞职。至于多余的罪责,我不会承担。如非要如此,我不介意接受商业调查,也请贵公司及时报警。”
她双眼直视着沈沉舟,纤瘦的身形越发笔直,看上去很好,她说着最决绝又最从容的话,偏偏心窝上那血淋淋的刀口上正滴着血,鲜血淋漓
很好,终于――撕破脸了
沈沉舟双眼泛起一丝猩红,他紧紧盯着她,问“林烟,你与宁则远到底什么关系”
林烟笑得越发诡异,你也会痛么很好,我的痛,要通通还给你
会议室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忽然,沈沉舟的秘书宋青敲门进来,“沈总,宁氏的董事长在外面。”
沈沉舟心烦蹙眉“他来有什么事”
“宁先生说”
想到外面那人冷冽漠然暗沉如水的双眸,还有那道笔挺却又无形压迫的修长身影,宋青滞了滞,快速拂过林烟一眼,努力平静地说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宁先生说来接他的太太回家。”
这话宛如一颗重磅炸弹,林烟再也伪装不出平静,她僵在那儿,嘴角还噙着一丝难看的笑,忽的想落泪。
她好像背负着千金的重量,独自走过苦难的阿鼻地狱,终于,有人能替她分担一些了哪怕,只是微薄的情分
、第三一章
空气仿佛被窗外萧飒的冬季冻结住,众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震惊于一个快要脱口而出的耸人听闻的真相。
静谧之中,沈沉舟忽然想到了那一天――那一天在车里,林烟说她的先生名校海归,业界精英,家底丰厚他听过之后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沈沉舟从来没有想过,会以现在这样一个始料不及的方式与林烟的先生见面。
沈沉舟苦笑。
他执着想要知道的一个答案,居然这么的简单
沉默片刻,掩饰掉所有的情绪,沈沉舟平静地对宋青说“请宁先生在外面稍等一”
“不了”
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突然打断他,沈沉舟并不陌生,他不可置信地望过去――虚掩的会议室门被一只手有力的推开,宁则远一身笔挺的浅色西装立在那儿,眉眼逆在走廊的灯光下并不清晰,唯独一双深邃的眼熠熠生辉,冷峻又阴鸷的目光直戳人心
视线冷冷拂过沈沉舟的脸,宁则远微微颔首示意,倏的移开,落在那道纤瘦的身影上。林烟独自一人站在那儿,身形挺得极直,有一股她独有的傲然坚毅的气势,只是此时头低低垂着,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微卷的黑发从削肩上无力滑下来,一摇又一荡,仿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没有了魂魄,被人欺负了一样
宁则远安静蹙眉。
“林烟――”他旁若无人地喊道。
林烟恍恍惚惚抬起头,循着声音静静迎上他的目光,迎上可以陪伴自己穿行过最惨烈地狱的人的目光。他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身形挺拔又清隽,眉目英俊的一塌糊涂,宛若一个拯救她的天神林烟说不清此时心底的感受,好像是只想到他怀里痛哭一场,告诉他自己受到的委屈,告诉他自己最无助的哀伤,抱着他,对他说声谢谢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宁则远看得极清楚,林烟那双可怜又无辜的眼霎时红了,唇角轻轻颤抖着,像个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宿,像迷航的帆船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地方,像她终于找到了他
心里萦绕起好多异样,乌黑挺秀的长眉蹙的越发紧了,宁则远说“林烟,我们回去吧。”
一贯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此刻略微有些紧涩,他从不是不讲风度的人,这样闯进旁人的会议室还是头一回,恐怕也是最后一回――只为了昨晚递给他一杯热水、替他掖好被角的女人。
林烟却只是站在那儿呆呆望着他,会议室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看着他,纷纷猝不及防。
对沈沉舟说了句抱歉,宁则远阔步走进来。
看着越走越近的英俊男人,林烟的一颗心不可遏制地怦怦跳起来。
这一幕实在太梦幻了,梦幻到她以为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真的有爱意,梦幻到她的心底甚至偷偷有了一点点卑微又无望的祈盼。
直到他站在面前,她也没有清醒过来。
宁则远微微蹙眉,他这样突兀地闯进来,却在走到她身旁的一刹那,忽然不知所措。旁人会怎么做目光掠过林烟垂在一侧攥的很紧的手,他顿了顿,缓缓握住她柔软的手。
男人的手掌很温暖,温暖的不可思议
怦的一声――
林烟那点卑微的祈盼彻底幻做天幕的烟火,在心底明明灭灭,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仰头望着身旁的人,她真的想落泪――哪怕是微薄的情分,宁则远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林烟不敢再看他,生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她低下头,心底有了一瞬安宁。
底下oo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在说这样更加证实了林烟出卖公司消息云云,林烟听了,身体控制不住轻轻一颤。
宁则远垂眸看了她一眼,再抬眼的时候,薄唇紧抿,眉眼越发冷然。
视线拂过桌上的那个信封,他大概猜到那些人的把戏,心中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捻起薄薄的信封。宁则远冷冷地说“这是我给我太太的私人支票,怎么会在这儿谁可以解释一下”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带着极重的压迫感,能够震慑人心魄,说着,不悦又愠怒的视线冷冷拂过众人,在老于脸上停留几秒,最后,落在沈沉舟身上,“沈先生,贵公司涉嫌污蔑我太太的职业操守,还涉嫌侵犯她的私人物品,我们会追究到底――后续我会让律师过来处理。”
沈沉舟心底一沉,他在他面前、在林烟面前彻底输了只见林烟柔顺地站在那人身侧,而宁则远冲他颔首示意,下一刻便牵着林烟离开这一别,他们就真的断了情谊,他不想她离开的
“林烟”沈沉舟突然不受控地喊了一声。
林烟脚步一滞,愣在那儿,身旁那人忍不住轻轻蹙眉。
沈沉舟又说“林烟,我要跟你单独谈一谈。”声音里终于有些颤意。
林烟抿起唇角,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偏头望过去,淡淡地说“对不起,可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
他错失了机会,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再给他机会
沈沉舟心彻底凉了,动了动嘴角,他说“林叔叔当年的事”
听他提到父亲,林烟怔了怔,挣扎片刻,旋即又微笑着说“我爸爸现在很好,请你别再打扰他。”
“”
沈沉舟知道,当年的事如何,林烟再也不想知道了,这也意味着他心底的煎熬再也无处倾诉,他再也得不到自己臆想过的重修旧好,他以为告诉林烟当年的事,林烟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从未想到,她会走远,走出自己的身边,站在另一个男人身旁
他真的失去了她
在他的注视下,林烟低下头
亲眼看着这两人藕断丝连,宁则远心底不快,他不耐烦地皱眉,手中力道不由有些重――
林烟微微一愣,努力回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则远,我们走吧。”
这个笑,是真心,还是假装,宁则远分不清,因为林烟永远都是这样的微笑,他看不透她。
这么一想,他心尖掠过一阵酸楚。
侧身对众人有礼颔首,宁则远牵着林烟离开,留下一片错愕,还有即将最轰动的一条新闻所有的连锁反应,就留给明天再应付吧,反正他今天是克制不住心里的念头,从公寓匆匆赶过来,似乎有些荒唐可他管不住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宁则远手中倏的一空――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林烟讪讪抽回了手,她双手绞在一起,尴尬地站在旁边。迎上男人清冽的目光,她说“今天谢谢你。”今天没有宁则远,她或许可以昂着头离开,但必然会是遍体鳞伤。她心里是感激他的,甚至那份卑微的祈盼还在,可她不敢
宁则远心里有些疼。
空着的手顿了顿,握了握拳,重新大衣口袋里。忍住心里的异样,薄唇微抿,他直视着前面,淡淡地说“不客气。”
空气有一丝凝固,大概觉得自己态度太过生硬,他缓了缓,放下身段问“你有东西要拿么”
林烟点点头,又客气道“你去忙吧,我自己”
“几层”林烟话还没说完,宁则远霸道地打断她问,他讨厌她这样的客套与疏离,让他总觉得他欠她
林烟报了楼层,宁则远替她摁下去,然后静默地站在那儿。到了之后,他又随林烟走出去,在众人惊慌、震惊的注视中,坦然替林烟抱起一堆东西
林烟好忐忑,宁则远今天对她未免太好了,她实在害怕自己胡思乱想,却又贪恋着,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抓到快浮木,只好不停地告诉自己,就这么一会会儿,就这么一会会儿
等到楼下,林烟再也不想麻烦他,偏偏宁则远将东西都搬上车,又替她打开副驾驶车门――
林烟看着他,心念几番起伏,终于忍不住说“宁先生,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
“什么事”宁则远问,顿了顿,他又生硬地说,“不用这么见外。”
林烟微微一怔,“哦”了一声,又小声说“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父母”看看这世间她仅有的两个亲人,告诉他们自己真的很好,哪怕是佯装呢她怕错过了今天,今后就再没有机会
、第三二章
临近年末,来北郊公墓祭祀的人越来越多,沿途都是兜售鲜花与香烛的小贩,往日空荡寂静的陵园内熙熙攘攘,林烟一时有些恍惚。空气中碎屑乱飞,弥漫着炮竹的硝烟味,格外刺鼻,她刚下车就被呛得咳嗽,烟雾缭绕之中,眼圈猝不及防也被熏红了。揉了揉眼,林烟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宁则远这人有多洁癖,她很清楚
林烟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看过去――
宁则远的个子高,皮相又好,这会儿身形笔直的站在那儿,像冬日里一株苍劲翠竹,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偏偏惹旁人多加注目。这人大概忍耐的颇为辛苦,这会儿英俊的眉目冷然,薄唇微抿,透着疏离与漠然,还有那份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令所有偷偷打量他的人都不自觉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一眼
自己真是昏了头,才带他来这里林烟硬着头皮抱歉“对不起,麻烦你来这种地方。”
没想到宁则远淡然摇头,又彬彬有礼的说“应该的。”
林烟默然。其实,宁则远在不熟悉的外人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有风度,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表现的明显稍稍一顿,她客套地说了声谢谢。
“林烟,你真的不用这么见外。”宁则远安静蹙眉,清冷的口吻略有些不快。
林烟心头一跳,怎么可能不见外这人昨晚还冷冰冰称她为林小姐,更是警告她收敛一点她总归不能因为宁则远今天大发善心,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任凭心底那点卑微的祈盼无望生长,最后,再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林烟猜,宁则远今天转了性子处处帮她,大概因为自己恰好是“宁太太”。
好荒谬
心尖蓦地发酸,林烟脸上依旧微笑,她说“你稍等一会儿,我去买些东西。”说着正要离开,旁边忽然递来一方手帕。经典的菱形花纹,叠得整齐又斯文,还很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那是宁则远常用的东西,最不喜旁人碰,林烟一时怔住,不知他什么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宁则远大约有些不耐烦,“拿着”他不客气地命令,一如既往的霸道。
又发大少爷脾气林烟连忙从男人白皙修长的指端接过手帕,捂在鼻间。入鼻是清冽的味道,像是他身上惯有的那种,很轻很浅,却也很好闻。
被这样若有似无的气息淡淡萦绕着,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热
――
两个人去买花。这个时节这个地点卖的大多是各色寒菊或百合,显得庄重素雅,林烟偏偏挑颜色艳丽的。宁则远不解,林烟边挑边解释“我妈特别爱漂亮,如果带那些去见她,她肯定要生气。”说着又偏头笑,“我怕她打我。”好看的眉眼弯弯,声音轻轻柔柔,像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让人愿意捧在手心里呵护。
宁则远微微一怔,林烟又回过身低头认真挑选起来。微卷的长发滑下来,被她悉数归拢到耳后。这么一来,便露出女人精致的侧脸。从他这儿望过去,她的眉梢眼角都蕴着宁静的神色,模样专注又温柔,很美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意。
“你父亲呢他喜欢什么”宁则远问。
“我爸啊――”林烟嘴角微扬,眨了眨眼,哧哧笑了,“最喜欢我妈呗。”也不等宁则远接话,她自顾自地说“我爸喜欢给我妈买花,有时一捧,有时一朵。他说,每次买花的时候,想到我妈高兴的样子,心里就高兴。”
“特别浪漫,是不是”林烟侧目冲他笑,又絮絮叨叨地说,“哎,每到这时候,我就好羡慕我妈。他们怕我不高兴,就会揪一瓣给我。那些花瓣我风干后囤起来,足足有好几玻璃瓶。”
是真的浪漫宁则远浅笑,又问“那些玻璃瓶呢”
林烟一滞,倏地垂下眼帘,蕴着笑意的眼底落下一片黯然与晦涩。停顿片刻,她努力平静地说“我妈病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那些花。她整天对着那些玻璃瓶,说那是我爸就连最后,她也是抱着那些一起跳下去的”
真相永远残酷宁则远愣住,他从不擅长安慰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是察觉到他的尴尬,林烟反而安慰他,“没事的,都过去了。”
是啊,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呢林烟轻叹一声,扬起唇角浅浅一笑。
她捧着大束的花,伫立在漂亮的花海中。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睛特别亮,亮的能灼伤人心,嘴角噙着笑,那笑意风淡云轻,蕴着岁月的平静,却依旧漫出一道浅浅哀伤。
那道哀伤落在他的心上,足够冲出沟壑,宁则远有一瞬间的失神。说不出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很难受。他蓦地想起那一夜,林烟揪着他的袖口,一直哭,一直哭。他从没见过女人的眼泪这么多,这么的柔软他当时烦透了,只想尽快离开,谁知道林烟没完没了,还哭脏他的手帕,弄花了他的衬衫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林烟现在能够痛哭一场,他不想看见她这样子笑,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
上山的台阶有些窄,林烟走在前面,宁则远跟在她身后。
寒风萧索,苍松劲翠,一派肃穆。越是靠近,林烟心里越忐忑,脚步也越沉重。
她不知道刚才在公司沈沉舟要跟她说什么,可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林烟一点都不想知道。再一想到身后那个人,林烟更加焦灼――她帮他应付了宁伯母,可他没有答应帮她应付爸妈啊,这样贸然好丢脸
快要到的时候,林烟终于转过身,有些局促地望着后面那人,一脸心事重重,欲说还休。
宁则远也停下脚步,淡淡回望过去。
他站在下面的台阶上,却还比她高一点。两个人靠得很近,林烟稍稍仰面,就能看到那双眸色澄黑的眼,仿佛一汪清澈幽深的湖水,如今只倒映着她不安的模样。心头一慌,林烟低下头,抿了抿干涩的唇,小声地说“待会儿在我爸妈面前,我们能不能假装很好”
好卑微声音战战兢兢,有些歉意,又有些祈求。
宁则远微微垂眸。入眼是林烟柔软的长发,还有她弯弯的纤细睫毛,颤颤的,全是对他的惧意与生分宁则远蹙眉,心里有些不快。
许是他安静的时间太长,林烟只能自己解围,“算了,当我没说”
挺秀的长眉蹙得越发紧了,宁则远淡淡“嗯”了一声,又不耐烦地说“走吧。”
声音清清冷冷,宛如林间滑过的风,却足够让林烟舒了一口气,再转身往上的时候,脚步明显比刚才轻松许多。
宁则远在后面静静看着,英俊的眉眼拧着,怎么都舒展不开。
他好像陷入一个奇怪的深渊,这个深渊里,只有他和林烟,互相纠葛
――
宁家有自己单独的祖墓,宁则远第一次来,一切都陌生。
眼前是两块并排而立的墓碑,照片里的人是林烟父母。其实,林烟和她的母亲很像,眼底都有尾卧蚕,衬得那双眼纯良又无辜。只是她的母亲应该被林启发呵护的很好,像是温室里的花朵,有一股天生的脆弱,而林烟更像是一株强悍的蔷薇,带着刺,会扎人。
宁则远将花放在墓碑前,斯文地鞠了躬,然后,静静看着旁边的人忙碌。
林烟解下丝巾,半蹲着仔细擦拭墓碑,又说“爸,妈,他就是宁则远,宁伯伯的儿子,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还记得吗”说着,她看了宁则远一眼,眼底闪过一些赧意。
有些编造的谎言,有这个人在,她根本说不出口怕被耻笑
宁则远了然,慢慢走到别处。
等他走远一点,林烟才放下心,她说“我今天带他来看你们,爸,妈,你们高兴吧”
还记得第一次带沈沉舟回家的时候,爸妈高兴坏了。半夜路过父母房间,林烟还听到两个人在讨论沈沉舟,说他长得不错,人也好。到最后,林烟听见父亲说,想到烟烟将来要嫁人,我哪儿舍得呀,母亲就在一旁安慰,烟烟嫁人是好事啊,以后我们也要好好疼女婿,让他对烟烟更好
他们至死都盼她过得好,盼着有人能疼她爱她,可她今天带过来的,只是为了糊弄一想到父母当时欣喜的模样,林烟心里就好难受,一阵阵的抽痛,跟针扎似的,也许那把戳进心窝的刀一直还在,痛的她再说不出话,痛的她没法呼吸了,眼底氤氤氲氲,却只能死死咬着唇。
如果她哭了,他们就知道她骗他们的紧紧揪着丝巾,林烟无力地垂下头。
“爸,妈,我过得挺好的真的”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谁会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站在她身旁,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替她挡去一些冬日的寒风,林烟只觉得心底有一丝安静。万籁俱寂之中,那人生涩唤道“爸、妈”
他的声音一贯清冷,此时此刻,却像是一把尖锐的破冰的刀,直接凿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狠狠刮开她所有的防备,只剩最柔软、最无助的那一块,彻彻底底袒露在他面前
任他蹂躏
林烟怔住,然后,又慢慢擦起墓碑,却擦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慢,最后,额头抵在碑上,再也擦不动。
面前的青砖滴答滴答,一朵朵小小的泪花落下来,全是她的苦,她的痛,还有她的无助。她再也忍不住,只能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争相挤出来,肩膀瑟瑟发抖,像个无家可归的猫。
寒风萧萧,哭声呜咽,宛如林间困住的小兽,林烟难受极了,终于低声问“你让我靠一会儿,好不好”
独自在世间行走,她也会累,就算眼前这人终不是她的,她也想小小的、小小的依靠一会儿
是不是太贪心了
、第三三章
有些事,一旦莫名开始,就没有退路,有些感情,一旦偷偷滋生,也再没有归途。
那些恼人的感情,总是来得毫无理由,或许是路灯下一道笔直的剪影,或许是马路旁一个贴心的避让,或是无心插柳的一句话,又或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短暂的依靠、一场契合的性爱,足够戳进人心最柔软的部分,让人猝不及防又无力招架,偏偏来得气势汹汹,足够将人湮灭,随其沉浮
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林烟站在悬崖边,已经嗅到了绝望的味道
这丝绝望,谓之他不爱她,而她,似乎正堕落其中。
是的,林烟似乎爱上了一个男人――不,也许那根本不算是爱,大概只是她在困顿绝境中的一个希冀,一个能陪她走过这段苦难、能给她温暖慰藉的幻象。所以,哪怕他的怀抱那么的冷,她却依旧无耻贪恋。抵在他结实的胸口时,她心底那点卑微的祈盼再也压抑不住,肆意横流,荒唐的要命
她不该奢望太多,也根本不敢奢望太多,只要这样就够了,够她鼓足勇气继续在世间披荆斩棘。
可是,离开他冰冷怀抱的一瞬,心为什么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