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溅洒在微黄的窗纸上,殷殷地向里渗着,蓦然刺入眼帘,让“红衣”顾不上多想其他。
她猛夺上前,红衣只觉寒光一闪,又因身上的虚弱尚未散尽而无力躲避。遂觉颈间一凉
房门被狠踹开来,涌至门边的众人却都霎时停了脚,眼看着红衣被一遍身黑装、头戴面具的女子扼在臂下,颈间的寒刃死死抵着,只消得再往下半寸,便是要血溅四方
章节目录 第153章 雪恨
席临川也定住脚,与那面具后的冷厉目光对视片刻后,一沉“都退下。”
“将军”余衡轻怔,迟疑地看向席临川。他轻一哂,又道“我来处理。”
悄无声息间,余人各自退了出去。聿郸同是往外退着,脚触及门槛时却又停了,略作思忖,上前一步在席临川身侧压音道“我或许帮得上忙。”
毕竟是赫契的巫师,聿郸从前再对他们束手无策,想来也是比自己了解得多些的。
席临川略颔首,道了声“多谢”。
沉息拔剑,剑锋旋转间一道白光飞闪凌人,惊得“红衣”陡向后一退,猛喝“你别过来”
“你放开她。”席临川淡看着她,睇一眼她持剑的姿势,轻声一笑,“许久不见,阁下倒是学了点新本事。”
上一世时,她是用不来刀剑的,尤其是分量不轻的长剑,她连提都提不起来――目下的红衣也是一样,只精于舞蹈的身子过于柔弱,难以承住这么沉的东西。
到底不及这被赫契王廷追杀已久的巫师来得彪悍。
“你”“红衣”因他的彻底生疏的称呼而微惊,怔了怔,又狠然道,“你放我走,我从此不惹你们,若不然,你就你就等着为她收拾”
席临川眸光未移,犹睇着她,突然放缓的话语却显然是对红衣说的“你把眼睛闭上。”
红衣紧咬着牙关闭了眼,心下相信席临川不会为了除掉这个“红衣”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又并不知他究竟要怎么做。
耳边静了须臾,她听得他的话语再度响起。
“我还记得,你有一阵子很爱读话本。”席临川回忆着一喟,“自己读了还要来拿给我看,我也翻过几本,宿敌狭路相逢后互相喊话各说各的道理的情节实在不少你猜我现在想说什么”
“红衣”愣住,狠戾未减的眼底生出深深的茫然。油然而生的好奇心让她一时发了懵,又见席临川持剑的手放了下来,警惕难免又减两成
却没有注意到,他向前稍挪了半步。
“将军”聿郸看到他背向身后的手上的动作,不禁一愕,但见一柄匕首从袖中划出,划出几寸后他手上一握,恰握住匕首。
“红衣”终于回过神来“我不管你想说什么”
她咬一咬牙“你是英雄,你自然有许多大道理可说”
话至一半刀光骤闪,速度之快让她难做反应,连持剑卡在红衣颈间的手都来不及挪动取她性命,便觉腕上骤有剧痛痛得脑中嗡鸣。
耳闻长剑落地之声,怀中一松
忙定神看去,却见红衣已被拽出数步,面前之人手中的匕首正再度刺来
“啊――”地一声惊叫,“红衣”胸口剧痛间跌退数步,背心抵墙一瞬又觉寒刃刺进半寸,她震惊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下手毫不留情的人。
席临川左手挡在身后,犹圈着惊魂未定的红衣未敢放开,右手紧握着匕首,淡声一笑“没有那么多大道理。我想说――我妻子在你手里,我若还跟你废话,我一定疯了。”
“你”她急喘不止地低下头,看向胸前伤口的目光中惊恐交集。
“我也并不好奇你有什么道理可说。”席临川稍有切齿,“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一个人搭上数千将士的性命为自己铺路――别告诉我这一世还没有发生这件事,这种事,其心可诛。”
被他护在身后的红衣忽地安了心。
她多少担心过,他会不会对这个“红衣”心软――说不上是旧情难却,只是若认真数算起来,上一世那造成几千人惨死的悲剧在这一世并没有发生过,他若因此难以狠下心也是难免。
她又无法同他解释“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是多么危险,也许这回放了她便会有更多后患
好在他自己想得明白。
席临川说罢,阖了双眼便要施力将匕首拔出去。
却觉手上一沉,微惊之下又睁眼看去,见她的手紧握在匕首上,手指被锋刃割得鲜血淋漓“你你不能杀我。”
“红衣”紧锁眉头,惊恐不已地望着他,连连摇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不能杀我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否则怎么会那么巧恰好娶了占我身体的人你不能杀我你会后悔的,你放我走,放我走”
席临川挑眉而未理睬,腕上再度施力,她声嘶地又喝道“你何必强不承认你回头看看她项上那颗珊瑚你敢说不是因为我才给她的吗”
这话让二人同时一惊。
红衣木然低头,看向自己一直戴着的那颗珊瑚珠――这珠子她从成婚那日就一直戴着,是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珊瑚珠,后面有银托衬着。很简单的款式,别无其他点缀,她自也知论材质并没有多么昂贵,只听为她置办昏服的宫娥说,这是他特地向皇帝求了来搁在她昏服配饰中的,是以一直戴着
席临川亦回过头,目光一睃那颗珊瑚珠,复又转回头来,清冷一笑“你跟我要过这东西那还好我没有给你。”
说罢再不耽搁,握柄的手狠然抽出,霎时鲜血四溅
殷红的血色挥洒在他铜色的轻甲上,耳闻身后之人一声惊叫,忙回了身,将她拢在怀里,挡住身后血腥。
红衣齿间咯咯作响地发了半天抖,一边不敢从他怀里挣出来,一边又强作镇定道“这、这珠子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该是愠怒的语中却带着娇嗔,席临川眉头稍挑,回得不给面子“别硬撑了,怕见血不丢人。”
“”红衣面色一红,不再佯装胆大,低回头去继续认真发抖,脑中一再闪过方才那鲜血四溅的画面,确实得好好缓缓。
这直刺心口的伤有多重,席临川十分清楚――昔年射中红衣心口的那一箭原也该是致命伤,只是她运气忒好,射得不深各样紧要脏器皆尽避开,才得以保住了命。
他那一箭原就是冲着这个“红衣”来的,此时自不会留情面。
复扫她一眼,席临川短吁口气回过头去,不想再多费时间,揽着仍发抖不止的红衣便向外去。
蓦闻身后忽有动静,目光一抬正见聿郸大惊“将军”
未及回头,又闻一声“兄长”,耳边疾风而过,目光定住,席焕已冲至身前,手中短刀敏捷划过,直割“红衣”手腕。
腕上鲜血迸出,那柄小刀跌落在地,席焕猛吸几口气后终于松了劲,向后稍退两步,轻道“好险”
“你怎么来了”席临川上前一步,席焕仍有些发白的面色稍缓过来,似不知怎么解释,薄唇紧抿地看向房门口。
席临川和红衣同时看过去,见伏在门边的小萄亦是面色惨白。
“贱婢”“红衣”怔怔望过去,神色恍惚,声音低弱。
已顾不上仍自淌血的胸口,她的目光凝在血流极快的腕上,似在沉思地看了一会儿,忽地一声低笑。
而后,一声轻得难寻的赫契语传入众人耳中。虽则极轻,却不难觅得那份森然的恨意。
“什么”席临川蹙眉看去,甫要追问个明白,却见瘫在地上的人已然眸光涣散,气息快速地弱了下去,胸口短促的几番起伏之后,再无半点生机。
“她、她说了什么”红衣也因她最后那句话而莫名不安,抬头看向席临川,席临川则看向聿郸。
聿郸已然被她那最后一句话惊得面容煞白。
“君侯”席临川轻唤一声,眉头紧蹙着等了一等,聿郸才回过神来。强咽了口口水,他举步走上前去,在“红衣”的尸体边蹲下身,掰开她紧握的左手,顿时怒骂“该死”
“那是什么”席临川问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
那是一枚滚圆的宝石,色泽殷红似血。应是时常抚摸的关系,表面无比光滑,光芒看上去甚至有点诡异。
“最后的毒咒。”聿郸重重叹息,又解释道,“这些个巫师在赫契也被人痛恨,人人得而诛之。他们便都有这样一颗宝石,用自己的血和冤死之人的血浸泡数年,据说怨气极重,临死前用这宝石所下的诅咒”
不听完也知道大概是“阴毒至极”之类的描述,席临川心下一沉,直接问说“那她下了什么咒”
“春风习习,瘟疫来袭,同一日里,你如上一世一样死去。”
沉闷道出的话语撞入每个人耳中,除却席焕因为这“上一世”的说法大感迷茫之外,其余几人皆只剩震惊。
“临川”红衣眼中的恐惧蔓延得寻不到边际,她一呼一吸皆带颤抖地望了他许久,挣扎着看向聿郸,“一定、一定有解的是不是”
“不知道。”聿郸神色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凝视那颗滚圆的红宝石须臾,又道,“有人说毁了这石头就可以,也许吧我可以着人呈去赫契王廷看看。”
席临川抑制着盘旋不止的惧意,气息稍缓“王廷会帮忙吗”
“不知道。”聿郸仍是这般颓然,哑一笑,只说,“新汗王的母亲死在巫师手里,把他们的尸首送去他大概会帮忙吧。”
章节目录 第154章 暂宁
着人通知了禁军来清扫这一片狼藉,席临川的手下各自告退离去。席临川、红衣连同聿郸、席焕、小萄一起往席府走,同在一辆马车上,却各自沉默到了死寂。
“将军和指挥使大人知会一声,我和禁军一起送那些巫师的尸首回赫契,我去求见汗王。”
马车停车时,聿郸才终于说了这样一句。席临川一滞“君侯的身份”
于大夏而言是“归降”,但对赫契来说,可就是“叛逃”。纵使新汗王算起来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也
“无妨。”聿郸稍一颔首,神色平静,“早些年赫契被大夏打得太惨,民间不是没有怨言。新汗王已透出求和的意思,不会杀我。”
席临川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又说“我会嘱咐指挥使大人,多派些人护君侯周全。”
言罢便下了车,厚重的府门打开,几人走进府中,皆觉得一阵轻松。
这一夜,神经实在太紧张了。纵使现在尚有后患未除,回到熟悉的府中的瞬间,也仍是倏然觉得轻松了。
那道诅咒大可先行放一放殚精竭虑之后,先好生歇息一番才是要紧的。
几人一同到了席临川的广和苑,在案边一并坐了下来,吩咐婢子上些安神的茶来。
片刻,端着茶水进来的却是小萄。这些事情她做得熟练,头一盏茶先搁在了席临川面前、次一盏呈给了红衣、第三盏奉与聿郸
到了第四盏,茶盏落到席焕面前,将手收回时衣袖却不经意地拂到杯盏,又是冷天穿得厚实,茶盏经此一刮便落到地上,一声脆响后瓷片四溅。
正都是疲劳之时,谁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这个。红衣没说话,席临川略一笑,轻言了句“去休息吧”,却是席焕陡一击案,大有愠恼地切齿道“你也太过分”
几人皆一怔。
小萄面色微白地滞了一会儿,见席焕仍有愠色,眼见面前就是碎瓷片可不敢刻意去躲,贝齿一咬便跪了下去“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一整日下来,事事都是这样,我没怪过你吧但这回我知道兄长带的人多,应是不会出事,还是顺着你的意去一探究竟”席焕本也年轻,又不似席临川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不高兴起来口吻中的怨恼便很明显,大是少年赌气理论的样子,“他们是我兄嫂,我也没指望你谢我,可你就不能好好给我端杯茶么我就这么让你不待见”
一番话说得席临川和红衣皆有点懵。
席焕皱着眉头别过脸去,恼意未减地又道“正好现下也回来了,你既这么不乐意自己求兄长嫂嫂让你回来好了烦”
“”红衣直被他这赌气的样子弄得一声哑笑,复看向小萄,见她跪在地上双眼泛红,眼眶里显有眼泪打转,忙是一笑,打着圆场道,“今天这一番折腾,都不容易。小萄想也是累了席焕你别跟她个小姑娘计较,我带她去歇着,你们先聊便是。”
她说着就去扶小萄起来,余光扫见席焕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碍着她这嫂嫂的面子又不好硬顶,只念叨了一句“不是这么回事”
红衣只做没听见,拉着小萄就出了房门。行出广和苑外她才停了脚,看一看小萄,温声笑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误会”
先前那一出,难免让小萄有些怕她,听她这么问了也不敢说,摇一摇头“没什么明天奴婢自己跟少公子解释去。”
“你们今天为什么会去韩氏镖局”红衣直言问道,小萄一僵。
“你说就是了。”红衣一喟,“我让你去了少公子那里,就不能越过他对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小萄抿了抿唇,踟蹰了许久,喃喃道“奴婢就是放不下心怕公子出事。”
红衣心底一声长叹。
小萄抬眸觑一觑她,犹豫着又说“娘子,奴婢和少公子到的时候,外面的将士不敢拦着,所以奴婢在门外,听到了一些话。”
红衣微愣,遂心平气和道“听就听了吧。我信你们不会说出去,不怕你知道。”
“娘子您不是红衣。”她的神色复杂起来,话语停顿良久,才又说,“那您昨日回府后突然说不留奴婢了,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红衣再度一愣,迎上她含着期盼和疑惑的水眸,心下滋生的猜测让她轻吸了口凉气。
“若是没有,就当奴婢没问。”小萄眸色一黯,垂下首去不再追问。
“有别的原因。”红衣平静道,凝视着小萄满脸的不安,她如实道,“那个红衣想把这身子要回去。她告诉我她上一世药哑了你,我怕她回来后再来一次,觉得还不如让你先离开。”
她分明地看到小萄双目蓦地一亮,然后,却又更加沉默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红衣试探着问道,轻松一笑,“说就是了――最多不过你也是穿越的,或者重生的。”
――话虽是这样说了,但见小萄就此点了点头的时候
红衣还是一讶。
“红衣”说牵连了两个无关的人重生,其中一个居然是她
“娘子昨天说不留奴婢了、又让奴婢喝药,奴婢还以为又是哑药。”小萄说着,自己也有点无奈,叹出口气,又说,“喝完了才觉出好像就是平日喝的药,没想到竟这么复杂”
可、可不
后续剧情确实忒复杂了,和黑巫师们k一场,干掉了一个标准大反派配置的原身,然后冷不丁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同为重生的
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真复杂”
一句惊意满满的感慨传入耳中,二人同时一悚,回首望去,见席焕踱步过来,神色纠结至极“我兄长是重生的、嫂嫂是灵魂附体、帮忙的那位君侯是重生的,喜欢个姑娘姑娘也是重生的”
听罢这番总结,红衣也替他纠结了起来
嘴角轻搐,她乱找台阶地说了句“涉安侯竟也是”便要闷头回屋,反被席焕一挡“嫂嫂留步。”
“怎么”红衣看向他,席焕撇了撇嘴“小弟喜欢个姑娘,这姑娘显然有什么心结未解,只好有劳嫂嫂相助。”
红衣嘴角抽搐地看向小萄,心中大呼“该促膝长谈的时候主动邀请别人来当电灯泡是什么心态”
这么尴尬的事不能自己来做,红衣阴着脸把小萄又拽回了房中。重新落座说明原委,抬头一看,便见席临川和聿郸一同向小萄投去了“幸会,幸会”的目光。
气氛一时诡异得无法描述
倒是暂且舒缓了那诅咒带来的紧张。反正那事得先等聿郸去见汗王,急也急不得,先想想别的也好。
“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萄怯怯地看向席焕,解释说,“此前几次是不想留在公子身边,但刚才真是失手,困得厉害没当心。”
“哦。”席焕淡声一应,遂又蹙眉头,“但你为什么不想跟在我身边兄长上一世没娶你,这一世有了嫂嫂更不会娶你,你宁可自己熬着”
“不是”小萄摇一摇头,声音愈发低了,死死低着头,语中有些哽咽,“奴婢也知道这样不好,但、但奴婢是真的害怕啊”
满室安静中,她终于说起了自己那般执拗地非要留在席府的原因――这原因直让聿郸感慨,敢情自己在重活一世的人里,运气也还不是最差的。
小萄上一世时被“红衣”药哑后着人带出去卖了,买下她的人家也不算小,她这么个哑巴丫头,自然落不着什么好差事。
那会儿她比现在还小些,才十四岁,在府里受尽了欺负,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六年,末了还替那户的小姐背了通奸的罪名。
自然不会有人由她多解释什么,正好她又不会说话,强逼着按了手印,装进猪笼,沉塘。
是以上一世时,小萄历过两次被主家赶出门的事,头一次是病重得差点死了,第二回是被转手卖了后受尽欺负然后真的死了。数算下来,她那二十年里,便只有在席府的几年过得还算舒服,也就无怪她重活一世后那样执著地想要留在府里、宁可只是做杂役也要留在府里。
“奴婢从来没想过可以与公子如何,但奴婢真的害怕离开席府后会再过一遍那样的日子”她压抑地哭出来,银牙紧咬着嘴唇,大是矛盾地又说,“奴婢也清楚少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
红衣长沉口气,大致能理解她的这种恐惧,伸手将她揽过,开导得温和“我懂你的意思。但话说回来,重生一回更不能亏了自己,该放开心结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还得好好过,这坎只能你自己迈”
她自认不是什么口才很好的人,也做不到用一席话为小萄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思了一思,循着道理,续说“你看你今年十五,若按上一世来算,再过五年就是玉殒香消――可你要是这么闷着自己活,兴许还活不到那个时候呢,多亏得慌”
“五年后”聿郸思量着喃喃道,目光睇向正沉浸在伤心中的小萄,轻一咳嗽,“在姑娘伤心时说这个许不合适,但姑娘活到了五年后,君侯则是两年后的春天病亡的――姑娘可知那场瘟疫最后是怎么收的场可有什么管用的药方能救命”
章节目录 第155章 放松
这话问得小萄好生懵了一会儿,从前世不堪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蹙眉认真思量着,末了,却也只是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聿郸面色稍沉,有点不甘心地继续启发着,“你仔细想想那时我虽是咳,已经死了,但先前同将军聊起此事,说是长阳城中闹得很厉害,你总该听说过什么。那府中、或是街坊邻居,可有染病后痊愈的”
“真的不知道。”小萄颓然摇头,“奴婢那会儿连府门都出不得,府中之事也知道得甚少,确是无从知晓后来这病闹到了什么份上、又是如何收的场,可能。”
旁的四人皆静了会儿,须臾,红衣叹息道“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日后想跟着少公子还是想回到我这儿来,随你的意。”
小萄面上一喜,又未敢擅自作答,犹豫着看向席焕,席焕大是没好气道“我也随你。”
于是就各自歇下了。天色已太晚,席焕和聿郸也皆有乏意,席临川着人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又吩咐婢子为自己和红衣备水沐浴,刚一起身,却被红衣一拽。
他低头看过去,红衣的神色黯淡得像是覆了一层灰色,静了许久,方迟疑道“那诅咒”
“那是春天的事。”席临川轻松一笑,全然不挂心的样子,“现下刚深秋。我们先等聿郸的结果,就算当真没法子冬天也还可以好好过。”
他说得足够洒脱,红衣心中却是绷得更紧,攥在他衣袖上的手不觉间添了力,她的目光有点发空“如是你不在了”
如是他不在了,她活在这大夏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头一次这般明确地生出这样的念头,红衣自己也有些吃惊。只是越加细想,就越是肯定心里的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她车祸后穿越至此本就是捡了一命,横竖不亏,先前在竹韵馆为自己奋斗虽也十分带感,但和他想出这么久了,这个人到底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
突然缺失掉这一块,也必是难过得很,还不如早些去投胎。
她紧抿着嘴唇凝望着他,直抿得薄唇发白。心中迫切地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承诺,承诺“一定不会死”或是“必能熬过这一关”之类的,哪怕知道是哄她的安慰之语,也会觉得好受些。
“红衣”席临川喟叹苦笑,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注视着她思忖良久,维持着如旧轻松的语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样的事情还是不骗你为好。”
他握住她的手,夹在自己双掌之间,认真道“我确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渡过,若是能,日后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一起走;但如不能你自己也要好好过。”
“没有你我怎么好好过”红衣不知怎地生出点恼意,眼眶一红,“我都嫁给你了这么快你要我自己好好过”
“抱歉。”席临川轻吁口气,沉默了许久,又说,“我答应你,就算聿郸帮不上忙,我也会努力活下来的。但是在瘟疫来之前,我们先过得轻松点可好近来局势太平、朝中无甚大事,你想不想去b山”
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提了个出游计划。沁出笑意的真切目光望着红衣,直让她拒绝不得。
“想”红衣哽咽着点头,他持起她的手一吻“那好,明天我便去跟陛下告假,我们带上席焕和小萄一起,去看看b山的雪景。我看席焕对小萄挺上心的,若她愿意便再好不过,给他们个机会。”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越扯越远,绝口不理那诅咒和瘟疫的事情。红衣复点一点头,他这才再度起了身“我去沐浴更衣。”
他便从房中离开了,好像一切都空荡下来,红衣顿觉连可想的事情都没有,呆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乏意愈加明显。
看向床榻,她琢磨着自己先躺一会儿,等他沐浴之后她再去便可。孰料头一沾枕头就被铺天盖地的困倦覆盖,起先还有精神提醒自己先别睡,不过多时,就已熬不住了,毫无骨气地坠入梦乡
睡意朦胧中,听到他回到房中的声音,而后听到一句笑侃“这就睡了好脏。”
“嗯。”她没力气理会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皮都抬不起来。紧接着,便感觉他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她往里推,边推还边说“进去,我也困了。”
疲惫不已地向里翻了个身,还没来得及再度睡沉,又觉得他把她往回扒拉“不许背对着我,转过来。”
事儿多
红衣扭过头,疲惫中还是眯眼瞪了他,又被他那双笑眼看得消气了,怨念地将身子完全转过来,闷头撞进他怀里。
深吸一口淡淡松柏香,心绪安宁。又静静躺了一会儿,眼泪终于还是淌了出来。
她做不到向他那样淡看生死,做不到向他那样在清楚死期将近的情况下,还真心实意地觉得“先过好仅剩的时光”就好。
环在背后的双臂紧了一紧,红衣听到他低笑中带着无奈的话语传来“别哭了”
而后就再说不出别的话,席临川紧搂着她,带笑的面容一分分凝滞,又在同样要涌出眼泪时狠命忍住。感受着她在怀里轻轻的抽噎,他俯首一吻,重新蕴起笑意,似是随口地道“睡了。”
翌日,席临川如常去了早朝。听闻夫人平安而归、又顺利剿了一众赫契巫师,满殿朝臣皆道了声“恭喜”。
听得他告假,也无人显出什么意外来。都道他性子不羁又年轻气盛,逢得全然没有战事的时候,难免闲得发慌
他官位又高,这样的事轮不着旁的朝臣阻拦。只听得皇帝一声轻笑,略显不满地道“你舅舅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司马,没有战事的时候多了,也不曾见过他告假。”
席临川一揖,皮笑肉不笑地认真道“臣也是想着还有舅舅同为大司马且舅舅现下也不曾告假。”
直白点说,就是“我这个大司马告假了也还有舅舅这个大司马管着军中之事,不会耽误什么”。
皇帝复有嗤笑,摇一摇头,未再阻拦,只说“新年前回来。”
“诺,谢陛下。”席临川拱手应下,潇洒地就此告退,索性连这场早朝都没“敷衍”完。
出行的安排并不难做,二人各自挑了几个随行的下人了事。衣服首饰皆不用多带,席临川在b山有府邸,该有的东西样样齐全。
知道了小萄的心结,红衣有心让她也借此好好放松一番,便着意为她单独安排了马车和住处。小萄为此好一番不肯,却耐不住红衣没理辩成有理的本事,把规矩搁在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堵得小萄无话可说。
其实红衣是清楚小萄的性子的,知道她一贯谨慎小心,这般确实逆了等级规矩的事必会让她心存不安。但红衣目下也是压力太大,只觉得自己难以扛过,不得不找个同样心事重重的人一起,手拉手把这道坎迈过去,对自己好,于对方也好。
一行人当日傍晚就离了府,席临川和红衣同乘一辆马车,席焕和小萄各自一辆,随行的仆人分乘两辆。离城门不远时恰遇聿郸也正带人出城,席临川揭开帘子向他一揖,颔首道“多谢君侯。”
聿郸骑在马上,同样一颔首,便又继续各自离去。
几日后抵达b山之时,b山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这雪下的时间也巧,据说自下午开始缓缓地落了一个时辰未停,待得停时已至傍晚。温度降了下来,雪虽不算太厚也一时难以融化。
红衣放眼望去,延绵山脉、府中亭台都覆了一层清浅的白,看上去就像给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添了点“特效”,收起原有的锋利棱角与鲜明配色,整个的感觉都柔和了许多。
深吸一口雪后微凉的气息,红衣眉眼弯弯地赞说“好美。”
“真容易满足。”席临川语气闲闲地给她披上斗篷,揽着她一壁往府中走,一壁道,“我们可在此住上将近四个月,碰上大雪时才是好美。”
――怎么听都像是有意抬杠。
红衣正自抬眸瞥他,骤觉脑后被撞得微痛,旋即又有凉意在颈间漫开
怒然转头,身后一近一远的两人尴尬傻住,呆立不动。
――远处的席焕笑容僵硬,手中执着尚未砸出的一个雪球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刚刚敏捷蹲地躲过上一个雪球、却导致那雪球砸到红衣的小萄扯着嘴角眨眼望着红衣,大是窘迫。
红衣美目一翻,低头也拾了个雪块起来打算砸回给席焕。直起身子时脚下打了个滑,毫无防备地向后仰去。
席临川眼疾手快,伸臂稳托在她腰上,她后倾间顺势挥过的手却没停
席临川只觉一片白色迎面撞来。
接着一凉。
“”三人一同呆滞地望着他,许久,仰在他胳膊上的红衣才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