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与皇后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大抵并不会信,反倒会觉得太子听风就是雨。
但太子先行着手去查便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是拿着证据禀给皇帝,还是忍而不发、等着自己继位后再做清算,于皇后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她这般思量着,都觉得这些算计磨人,阖上双眼一声叹息“所以皇后娘娘索性与他反目,让他觉得娘娘不会容他做太子了”
“本宫还有别的办法么”皇后淡看着她,好像觉得冷了一样,素手微一抚臂。衣袖上金线勾勒出的绣纹寒光微微,看得红衣也一冷,听她又道,“若不行此举逼着他谋反而顾不得其他的事,他便会查到所有的事的。那本宫还有姐姐、郑启、临川你不明白一家人翻身有多不容易。”
她尝试着脑补皇后的心境,皇后幽幽一笑“陛下还是器重临川的,若他能和陛下亲上加亲,许多问题都可多个喘息的机会;而若不能,他与郑家一损俱损,于你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末一句又升起了分明的威胁,红衣听得不适,蹙眉缓了一缓,反问“那皇后娘娘就不怕他娶了阳信公主陛下查明太子谋反是您挑唆后,更忌惮外戚势大么您就不怕这么一绑定下来,逼得陛下连亲女儿都留不得了,抓鸡不成蚀把米”
“陛下不会的。”皇后缓笑摇头,“太子没了,所有的事再猜都是个影子而已。是荣是损,只取决于陛下心向哪边――你想想看,他怎么会偏向一个曾经害过他的、已死的儿子呢”
已死的儿子
红衣骤然一冷,觉得所有人都处在一个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又被一个人托在手心里,任凭旁人多么精打细算,都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章节目录 第119章 惊觉
“你还是主动些的好。”
皇后淡看着红衣,眼中仍存着几许蔑然,说得毫不客气“陛下也一直有意许一位公主给临川,你若强阻下去决计没有你的好处。”
她说着,伸手一指两丈外放着的木箱,垂下来的黛蓝广袖直看得红衣心中发沉“二十三段霓裳羽衣曲都在这里。把它拿回去,帮本宫渡过这关。本宫也会告诉清欢,入了席府后不可找你的麻烦。”
红衣的目光凝在那只木箱上,身上轻打着颤。只觉得皇后一字一句都如同嗡鸣在耳边响着,她脑中发着蒙,半点都听不进去。
这件事不对
也许连席临川都想错了。
指挥同知告诉他太子未死、而皇后认为太子死了,这两人中必有一人错了――这一环上,大抵是皇后错了;那么,下一环上,席临川认为皇帝尚不知皇后所谓
只怕是他错了。
皇后不会平白无故地相信太子已死,说得这般笃信,倒更像是有人刻意瞒了她。
有本事瞒住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大夏朝大约也没有几个人了。
红衣愈想愈是坚信,他们都被忽悠了。这信息不对等的状态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那人却在静观其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鹬和蚌都只有一死。
“皇后娘娘”她打着寒颤轻吸了一口气,怔然看向皇后,“我我要回府去了。”
“什么”皇后不满地皱起眉头,上下一打量她,“本宫在跟你说话。”
“是”她的手抚上胸口,想强定住神好好地告退却做不到。身形不稳地站起身来,红衣目光发滞地望着皇后,脚下向后退着,竭力镇静了些,“府中还有些事,我”
“这是长秋宫”皇后猛一击案,冷睇着仍不住往外退的红衣,怒意强压,“本宫还在等你的答复”
红衣被她一喝,心中的慌张愈加厉害。足下一个趔趄,忽地被人从身后一扶。
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了那人好一会儿,才回神颔首“夫人”
皇后也强自缓下神色,淡笑微冷“长姐,临川的这位爱妾,可真是半点礼数都不知道。”
那么明显的责备。
陈夫人蹙眉看向红衣,口气不善“怎么回事。”
“夫人”红衣慌乱地摇一摇头,仍因那件事越想越怕,磕磕巴巴道,“我、我要回府去”
“你听听”皇后低一喝,“本宫的贺宴还未开始,她便闹着要回去――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乡野村妇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陈夫人再度看向红衣,眉头蹙得更深了一分,忽而伸了手。
红衣下意识地一避,那只手却还是抚在了她额头上。
陈夫人静了一会儿,轻轻一讶“怎的这么烫”
什么
红衣还没回过神,她已将手收了回去,望向皇后一叹“许是鲜少进宫见这样的场面,竟吓得病了。妾身先送她回去,一会儿再回来。”
“长姐”皇后浅有愕意,看一看陈夫人又看看红衣,傣妹浅皱,“长姐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是不知道。”陈夫人又一声叹息,“这若是别的贵女,兴许就熬过去了,若是我那两个女儿,我也会要她们务必等娘娘的贺宴结束再走,单这红衣她不一样啊”
陈夫人说着,直啧嘴“平日里在席府,临川什么也不让她干。今日若进宫一趟莫名其妙地就病了,再迫着她熬完这宫宴临川那性子娘娘也知道,待得伤养好了,还不得来长秋宫算这个账”
大是无奈地口吻,全然是自己这做母亲的也没办法的意思。皇后的面容僵了一会儿,勉强一笑“原是这样。那本宫传御医来看看,别耽搁了才好。”
“那倒也不必。”陈夫人款款笑着,意思分明地一福,“妾身带她回去便好,妾身告退。”
言罢不再多等半刻,颔首便往外退,又眉眼带笑地唤了宫人进来为皇后换茶。皇后见有了旁人,自不好再强作阻拦,眼睁睁看着红衣离开,手中瓷盏狠狠一掷。
“真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出了长秋宫的宫门,陈夫人的面容便冷了下来,回眸一瞟红衣“就是我这个亲姐姐,都不敢开这样的口。你也忒没规矩。”
“夫人”红衣想同她解释,一颗心又乱得挑不出哪句话能说,终一咬唇,“夫人恕罪。”
“行了,仗着临川宠你,做都做了,何必再假惺惺地求我恕罪”陈夫人说着清冷一笑,不再看她,继续向拱门的方向走去,连宫人特意备好的步辇都没心思坐。
行出宫门,马车在外等着,陈夫人冷着脸上了车,红衣也跟上去,在车中继续维持着这般死寂。
也暗怪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但这情况真是越想便越可怕――皇帝瞒着双方静观变数,无论怎样想,都是他不那么相信席临川了。
手握重兵的将领遭帝王猜忌,这是多么可怕地事情可能有无尽的危险,甚至有可能皇帝现在已然起了杀心了,只要待得时机成熟,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红衣轻打了个哆嗦,立时便听到冷言冷语“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她抬一抬头,复又低下去,什么也未说,没有心情与陈夫人争执。无声地吁了口气,轻道了两个字“抱歉。”
陈夫人淡看着她虚弱的神色,心中竟有点矛盾起来。挣扎了好一阵子,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
红衣忽觉背上被轻一抚,微怔,抬眼望向她,陈夫人紧蹙着眉头一喟,仍是冷言冷语“摆着张脸真是难看得很。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头回听陈夫人主动用这般和缓的口气同她说话,红衣默了片刻,却只能摇头“没什么我、我不知道怎么同夫人说”
“那就回去和临川说。”陈夫人接话平淡,觑着她无奈道,“自己忧心忡忡的有什么用我不管方才皇后娘娘同你说了什么,必是和临川的事情有关,你总要和他打商量的,不必先吓坏了自己。”
红衣点一点头,深吸一口气,望着帘外街景缓神,耳边听得陈夫人又道“凭你这个样子还想阻住清欢进府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宫宴一年里有多少次次次都这样,一年下来临川就把人得罪尽了。”
陈夫人刻薄地说了她一路,十句里又难免有那么一两句是反过来开解。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弄得红衣心里愈加复杂,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她得话,一边又在掂量摆在眼前的棋局,心绪翻来覆去的,时间反倒显得过得很快。
马车忽地停下,红衣揭开帘子一看,已到席府门口。她如方才进宫时一般先行下了车去,又回过身去扶陈夫人。
府门打开,小厮见了礼,又有一直候着的婢子迎上前来,很机灵地要扶陈夫人。
陈夫人搭在红衣手上的手却没松,一睇那两个婢子,淡声道“去告诉公子,我们已回来了,一会儿便过去。”
“夫人”红衣不安地轻唤了一声,不知在去找席临川之前,陈夫人还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两个婢子离开了,陈夫人迈过第二道院门就停了脚,一握红衣的手“我跟你说清楚。”
红衣稍颔首,陈夫人轻道“我看得出,必是皇后方才说了什么吓住了你。但你万不能因为心里害怕,就不敢同临川说。许多事你辨不清真假、更处理不来,只能让他去琢磨。”
“诺”红衣静静一福,陈夫人又说,“行了,去我房里吃些东西再去找临川,免得一会儿说起烦心事更没胃口,一直饿到明早。”
她说罢便径直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没问红衣想或不想,红衣也只好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去。
婢子备了晚膳呈上,数道精致菜肴摆在面前,二人又成了那谁都不理谁的阵势,吃得寂静无声。
晚膳后,陈夫人并没有和她一同去找席临川。挑了个婢子为她打着笼灯,自己则去沐浴休息了。
这于红衣而言实在太好,陈夫人若在,她还真不知那些话能否直接告诉席临川。
冬夜的寒风吹得凄凄的,又格外燥人,红衣不愿在这样的情境下多做停留,脚下走得愈发快了些,步入席临川的院门时,直弄得院中的两名婢子一惊。
“娘子”两名婢子福身见礼的声音都带着惊意,红衣推门进屋,脚刚落地就听到席临川地急问“怎么了”
红衣驻足滞了一会儿,咬着嘴唇关上房门,闩上门闩,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席临川担忧地看着她,却见她一步步走近之后,径直在他榻旁席上正坐下来,默了一会儿,又解下斗篷,不管不顾地爬到他榻上,然后不声不响地缩到他被子里。
“干什么啊。”他好笑地看着在身边拱来拱去的她,伸臂一环,将她箍得老实了,低低一笑,“有事说事,别投怀送抱。”
“将军”红衣哑哑一唤,兀自品了一品,觉得心里还是发虚。便抬头看向他,一咬牙“夫君”
“嗯。”席临川挑眉,“怎么了”
“我听皇后娘娘说了一些事自己越想越害怕,慢慢说给你听,你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着咬了咬牙,“我是真的害怕,一路都在瞎琢磨。所以说的时候你不许不理我,多给我点反应,我才敢接着说。”
“哦,好。”席临川认真点头,翻身侧躺,另一只胳膊也揽过来,将她紧紧一搂,“你说吧,我听着。”
红衣点一点头,接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缓缓将万千焦虑舒展开,把方才在长秋宫中皇后所言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了出来。末了,终于说到了皇后认为太子已死的话题。
“这事最是可怕。”她明眸望向他,“你说太子到底死没死是皇后想错了,还是指挥同知大人骗了咱们又或是那天还没死,但后来死了”
席临川也面色发沉,沉吟起来。手在枕下一探,摸了本奏章回来,递给红衣。
“这是什么”红衣不解道。
“是我先前呈上去的一道奏章,因不是急事,今天刚有批复。”他手指将奏章一翻,翻到末页,在那字迹苍劲的朱批上敲了一敲,“陛下着意提了一句,下月月初,会来看我一趟。”
“所以呢”红衣看着那满眼的繁体字,本就乱得思绪更乱,席临川轻松一笑“所以我最好在他来前主动进趟宫。有些事,等他来问话,还不如我主动去禀个明白。”
红衣悚然一惊,阖上奏本满是不安“你要主动去见陛下你的伤”
“不碍的。”席临川把奏本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随手丢在枕边放着,“今天才初七。我歇到月底,应是能走动了。”
他说罢含笑闭眼,神色从容,心中却也愈觉艰难了。
他养了这么多日的伤,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当真难猜。
章节目录 第120章 说明
腊月初一。
真正的严寒已然到来了,整个长阳城冷得像个冰窖,但早朝还得如常继续。
自卯时开始的廷议直至巳时末刻才散去。如此倒是很好,毕竟接近晌午,阳光好了许多,天也就暖些。
大殿两侧,朝臣齐施稽首大礼恭送皇帝,天子自九阶之上稳步而下,向殿门口行去。
忽有侍卫匆匆而入,直奔至皇帝三步外,单膝跪地,字字有力“陛下,骠骑将军求见。”
皇帝一怔,满殿朝臣更是一惊,虽则维持着礼数无人敢言,仍是忍不住稍抬了头,护望一望,不明白他突然来干什么。
谁都知道,骠骑将军自那日触怒圣颜挨了杖责后,便在府中养伤。数算下来快两个月了,从没露过脸。
众人屏息等着皇帝的反应。少顷,听得他声音一沉“传去宣室殿。”
语落,皇帝复又提步朝殿外走去,朝臣们待他走远后各自起身,殿中的低语议论很是持续了一阵子,诸人才各自回府。
席临川行至宣室殿的时候,皇帝恰更完衣从寝殿出来,席临川牙关暗咬欲行大礼,皇帝倒先道“免了。”
他一滞,仍是施了个长揖,皇帝睇着他一笑“看来伤没好全,朕就不逼你坐了。什么事,说。”
“陛下,臣不能娶阳信公主。”他拱手,简单直白地道出的还是这件事。
皇帝神色一凌,打量着他,笑音冷峻“月余来朕没再拿这事找过你的麻烦,你反是伤刚见好就来给朕添堵了朕再传人来打你一顿”
“陛下。”席临川按捺着心惊,稍一抬眼复低下去,狠下心道,“陛下可否明言究竟为什么忽然要臣娶阳信公主为妻”
一瞬的凛色从皇帝面上划过,皇帝轻笑一声“你战功显赫,朕赐个公主给你,有什么不好”
席临川稍抬起头“那,和太子没有关系么”
殿中蓦地静了。
许久以来,只要皇帝提起关于太子谋逆之事的吩咐、朝臣领命去办,还没有哪个臣子敢主动提起太子。宫人们一时都觉得窒息了,提心吊胆地偷眼打量皇帝,却听皇帝一喝“都退下。”
众人忙不迭地告退,一阵脚步声之后,殿中彻底安静下来。
皇帝的手指在案上轻敲着“你听说了什么”
“臣听说,是皇后娘娘希望臣与陛下亲上加亲。”他上前一步,肃然道,“臣斗胆过问要臣迎娶阳信公主之事,起先就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先行提起的”
皇帝未行作答,依旧淡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极易让人不安。
席临川没有躲避这视线,无惧地与他对视着,停顿一会儿,又道“皇后娘娘认为臣是因红衣而不肯娶阳信公主,曾以霓裳羽衣曲残篇交换,希望红衣能来劝臣松口。”
他稍蹙起眉头,无声一叹,问得直白“皇后娘娘如此着急执著究竟所为何事,还请陛下释惑。”
君臣二人僵持须臾,气氛冷得像是要把一切都凝固住了,皇帝忽有一声轻笑。
摇一摇头,又敛去笑容,淡看向他“骠骑将军。”
席临川一拱手“在。”
皇帝睇着他舒了口气,遂站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来又睇了他一会儿,道“朕有没有说过,别在朕面前玩什么心思。”
席临川心下一噎,定神未语。皇帝淡笑一声,又道“倒是长了些本事,这回让你猜准了――是,朕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你最好不要插手。朕的皇后和朕的儿子如何,那是朕的家事。”
语中警告明白,席临川心里微沉,驳得平淡“但陛下让臣娶阳信公主”
“你可以不娶。”皇帝直截了当道。语中一顿,复又笑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该明白了。”
合着
又是一次试探
皇后提出让霍清欢嫁给他,皇帝摸不清他是否牵涉其中、与挑唆太子谋反之事有关,索性在朝上大大方方地把这事提出来,就是要看他的反应罢了。
“你一门心思全在那舞姬身上,朕知道。”皇帝笑音清淡,“早就知道你不会娶清欢。”
席临川紧悬的心倏尔一松。只要皇帝不再逼他娶霍清欢,此事于他而言就解决了大半。顿有了笑意,他一拱手“谢陛下。”
皇帝一声嗤笑,思量片刻,又道“还得说清楚,那七八十杖,是你自己惹上的。”
“啊”席临川一懵,不觉蹙眉细思起来,实在不记得自己从前干了什么错事,欠了这么一顿重责。
“朕赐婚,你不肯娶,说就是了。”皇帝淡看着他,大有些责备的意思,“你能用的理由朕都想了不少,知你有台阶可下,才说了那话,你呢”
席临川面色一白,回想那天早朝上的事,窘迫得一声干咳。
彼时是他太急了,皇帝的话音还未落,他便上了前,张口就是一句“臣不娶。”
一点铺垫都没有,一点理由也未说,至于可以写辞婚表这回事,情急之下更是想都没想。皇帝自然要斥他,他便更急,掷地有声的拒绝砸入众人耳中,听得与之交好的官员恨不能把玉笏噎他嘴里。
皇帝神色淡泊,由着他回思,等着他谢罪。
少顷,却听他念叨了一句什么。
“什么”皇帝眉头一挑,席临川忙往后一退“没什么。”
皇帝打量着他得神色琢磨着,搁在案上的手指又一敲“还敢抱怨朕下手狠”
“”席临川强作从容,“不敢。”
皇帝又道“头一个三十打完,你闭嘴了吗”
这账算得真清楚。
席临川槽牙暗咬,直想抽自己。
何止是没闭嘴。那时他仗着自己身体好,打完三十还站得起来。又确实在气头上,起来之后毫不服软地继续上前理论,当时脑中发蒙没觉得什么,现下回想起来好多离得近的朝臣都不顾规矩地围上来劝他了。
那阵势,简直就是怕他冲上九阶去和皇帝打一架。
“再有下回,叫人往死打你。”皇帝告诫得平淡而严肃,复一扫他,“回去吧。”
席临川又一拱手“陛下。”
皇帝再一次看向他。
“陛下既已知此事,可会废后”他一如既往地说得直接,皇帝摇了摇头“朕说了,这是朕的家事。”
皇帝的意思那样明确,让席临川再追问不得什么。
安不下心来。虽则这“家事”的说法,显然把他排除在了“家”外,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不会牵扯上他。
但这“家事”的范围到底有多大,他却难以摸清。
是否包括舅舅、是否牵涉母亲,他皆不知。
沉默地回到府里,席临川直奔书房而去,想要静下来细想一想。抬起头,却见红衣恰在书房门口等他。
他一愣,走上前去“你怎知我会来书房”
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都没怎么来过书房。
“我不知道。”红衣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有点鬼鬼祟祟,又指一指书房里,“我是怕它等不急走了”
席临川浅怔,有点不解地往里走去,定睛一瞧,却是那只已许久不见得鹰隼在案头站着。
他蹙眉走过去,鹰隼扑棱着翅膀跳近了些,席临川探手摸到它脚边。
铁管里抽出的纸条很厚,且缠得很紧。他屏息打开,一字字看下去,眉头皱得愈加深了。
“怎么了”红衣望着他得神色走近了,并未凑过去自己看那纸条,只等他解释。
“赫契新君继位。”他说。
红衣一怔“这很正常啊。”
――汗王被他杀了,自然要有新君继位。然则她看看那纸条的长度,不想也知决计不止这一件事。
“他们派杀手杀了一个大夏人。”席临川将纸条丢进炭盆里,“惊蛰说,这人是主动去的赫契与大夏的交界处,等了两天,后来被赫契人接走了。第三天又跑回来,在距熙南关还有不到两里的地方,被赫契人射杀。”
这奇怪的走向。
是要叛逃的国民到了邻国发现自己水土不服非要回来,然后跟移民局的人闹崩了吗
红衣胡乱琢磨,抬眼见席临川笑看着她。
忙把那显在瞎想的神色收了,她一声轻咳“是什么人”
“是个女子,今年二十七岁。”席临川说着,再度拿起那纸条,寻到那个名字,淡言道,“不过很巧,她姓楚,双字锦燕。”
楚锦燕
红衣想了半天,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茫然地看向他“这是谁”
“嗯”席临川走向书架,左右望了一望,从左侧第三层的两册书之间抽了只信封出来,打开,抽出信纸,看了两行,一点头,“嗯,我没记错。”
红衣发着懵,他走过来,将那两张纸递给她。她接过来一看是张誊写的户籍,正弄不明白个所以然,听得他悠悠解释道“皇后不是告诉你说有个宫女冒死告诉太子,昔年皇后与先皇后的争端么我托人随手查了,皇后娘娘下旨赐死那宫女后,有人横加干涉把她弄出了宫,手还伸进户部给她造了假籍,起了个新名字,就叫楚锦燕。”
“她和赫契人有关系”红衣大感心惊。
诸事下来,只觉但凡和赫契扯上干系的事,就必定一件好事都没有。她带着张惶望向席临川,他却只一笑“我要请旨去趟皋骅。”
“皋骅”她想了想,遂意识到那里有谁的封地,“将军要去见聿郸”
“是。”席临川点头承认。目光微凝,与那鹰隼有神的双眼对上,停滞了许久。
终于又得以会会面了,这个来长阳数次,却最终从他眼皮底下溜走的赫契王储,以及
这个很有可能跟他一样,也是重生了一次的人。
“我能不能同去”红衣问道,见他眉头轻皱,立刻编起了理由,“我自己在长阳也未必安全,看这节骨眼”
章节目录 第121章 皋骅
在红衣的脑补里,手握重权的将领想随意离开国都,应该是很难的。
――你这统领全国兵权的将军走了,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一定就是大岔子。
席临川却在三日后就悠哉哉地吩咐下人收拾东西了,一道手令递给她,端然是皇帝亲笔写的文牒,准许二人离开长阳。
“如是有空,可去枫宁城走走。”他躺在榻上悠哉哉地规划行程,想了想,又说,“算了要到秋天才有满城红叶看,现在什么都没有。”
红衣倚在他身边吃着话梅,心里默默地给他的这份从容点了个赞――明知是关乎数人安危的要紧事,骗他还能在这儿镇定自若地规划料理完了正事之后去哪里走走。
这不仅是心理素质好,也是真有自信。
手上又拈了颗话梅起来,红衣拿着牙签剔了核,身子往他近处蹭了蹭,将话梅送到他嘴里“这事办妥了,我可该回竹韵馆去了。”
打从他上一次奔赴战场开始,便大事小事接连不断。先是太子谋反逼得她逃去祁川找他,返回后又是拒婚这一档子事,她在府中忙着照顾他无妨,竹韵馆那边该编的舞可就搁置了。
那是到底是她汇集了许多心血的地方,暂且不管可以,若让她彻底放下,她还真放不开。
席临川睃她一眼,撇一撇嘴“你去无妨,不过有件要紧事。”
红衣问道“什么事”
“你能不能不止编舞,自己也跳一回我还没好好看过你跳舞呢。”
他这样说罢,红衣短怔一瞬后即蹙了眉头,不太相信地笑看着他“你开玩笑”
“没有。”他认真道。
她又说“我从前就是府里的舞姬好么宴席上我跳过哦,将军没认真看”
说倒后面自己先想明白了,红衣口吻幽幽地将话说完,淡看着他,神色怨念。
席临川尴尬地轻咳一声,忙作解释“是没认真看宴饮时总有正事要说,难有闲情逸致专心一观歌舞。”他说着眉头深皱,“再者,宴饮的歌舞拿比得了你编的那些你在祁川传信时跳的那个咳,可是让惊蛰捡了个便宜,我却也没看着。”
祁川传信时跳的那个大河之舞啊
红衣扯扯嘴角,堆出一派不耐的语气“行行行跳跳跳有劳夫君您现下安心想正事可好先思量去枫宁玩、又琢磨看我跳舞若让陛下知道了,必定把那文牒收回去,让你去玩才奇怪”
腊月十五,五辆马车一同出了长阳城。
此番是去见聿郸,轻装简行并不合适。是以席临川也未如从前般随着性子在排场上做得简单省事。该带的人都带了,除却二人的马车外,仆人婢子各乘一车,行李还放了一车。
红衣带着点兴奋地向窗外看了一刻,蓦地回过神这好像是她头一回在冬天去“旅游”。
在古代时没有过,现代时也没有。一则因为她怕冷,贪图北方的统一供暖;二则因为没空,虽则说起来有个假期在,可那是春节要在家和父母同过的日子。
父母
红衣不禁一喟。
想念现代时的家人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而在最初的时候,这种想念那么浓烈。
尤其是最初穿越过来、还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夜深人静时,想家的念头几乎占据了全部的大脑。而后到了席府那阵需要为生存担忧的时日,心里的怨恨太多、神经绷得太紧,头一回无暇顾及什么“想家”的事了。
再然后似乎就这么慢慢地“戒”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大夏朝的归属感越来越深,又有了自己的事业要打拼。整个“二十一世纪”反成了一个只会偶尔想一想的概念。
这般说来,对父母真是残忍。她是出车祸穿越来的,想必在那个时空里的她已经死了,父母承受过丧女之痛,却永远无法得知,她其实在另一个时空里换了一句身体活着,而且目前活得还不错。
红衣低下头看一看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往另一个方面去想。
――这个被她占了身体的姑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父母还在不在。如果没有被她占了身体,也不知她会怎样活着,现在会不会还是席府的舞姬又或是同样被命运捉弄一番,而后和席临川走到一起
她想入非非地脑补着,末了,再度化成一声喟叹这有什么意思,想来这个红衣必是也死了吧,就和二十一世纪时的她一样――她穿来时这具身体正发着高烧,原主十有八九便是那样病死了,如她不来,也许这个身体的生命就在那日终止。
一块点心递到面前,红衣回神看过去,眉头一弯“多谢。”
是她爱吃的豆沙酥,长阳城里就那一家店有售。总能排起长队,不到巳时就已卖完。
她望一望席临川“什么时候买的”
“今早。”席临川掸一掸手,“查些事情,顺道而已。”
他说着也咬了一口豆沙酥,一声冷笑“聿郸真是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红衣怔然看看手里的豆沙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