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要同她说,还是听听为好。
添了分警惕,借谨淑翁主的口找了个坊中武侯盯着她们同回。一则是为安全,二则是知道禁军都尉府正严查和赫契人勾结的事,她得主动找个证人证明他们没说什么。
这日天阴,白日里便觉得满眼灰暗。到了夜里更有点阴森,既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
四下安静,几人的脚步听上去空落落的,武侯走在前头,手里打着的灯偶尔一晃,那光晕便乱一阵,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我听说上元那日的舞,从头到尾都是你编的”
同走了许久,聿郸才轻轻地问出这样一句话。好似怕惊扰什么似的,一点波澜都寻不出。
红衣点点头“是。”
“那舞很好。”他淡笑着赞道,“我向来不喜欢你们汉人的舞,觉得看起来柔弱无力又尽是悲春伤秋强说愁,但这回的不一样。”
红衣颔了颔首“多谢公子喜欢。”
“你愿意跳给赫契人看吗”他这样问道。红衣微滞,遂即有些不解“公子就是赫契人”
他不是已顺利看过了吗
“不是说我。”聿郸哑一笑,夜色中,他的神色有些暗沉,“我是说假如有人肯出高价,你能不能让她们单为赫契人跳一遍那舞”
这要求很奇怪。红衣一时蹙了眉头,不知他是喜欢得狂热是以极度想“安利”给旁人,还是压根没看懂那舞、压根不知那舞就是针对赫契人的
聿郸见没有回应,侧头看向她,对上她眼中的疑惑,缓言解释“我认识一些赫契贵族,该让他们看看这个。”
“为什么”她发问很快。
“我想让他们停战。”他反问得也很快。
红衣哑住,略有愕色地望着她,绿袖在旁同样吃惊“但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一舞能否让他们停战,便是公子这念头便很荒谬,这许多赫契贵族同来长阳,谁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聿郸停下脚步,目光在二人间一荡,话语沉沉“所以我才要着意询问你的意思――因为他们不会来长阳。”
红衣惊了一跳。
“你若愿意,我可去央谨淑翁主,让她许你带人随我去祁川一趟。路上一切开支皆由我出,至于舞的价格”他吁了口气,神色坚定,“你定便是,只要你肯去,多少钱我都照付。”
红衣简直被他吓傻了。
之前只觉得谨淑翁主这大夏土豪有钱任性,和眼前这位一比,显然是这赫契土豪更任性
“公子何必。”她神色僵硬地问道,“那只是一场舞而已,帮不上公子什么忙”
黑暗中他别过头去,红衣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得长长一叹。
“王廷愚蠢”聿郸微厉的声音带着愤慨,“他们认为汉人软弱、认为打得狠了,汉人就会低头。有何袤郑启屡胜赫契不够、有席临川以少胜多也不够,他们仍旧觉得有取胜之日”
聿郸快语如珠的,指责之意分明。显然是对赫契持久以来的狂妄自大和冥顽不灵忍无可忍。
红衣静听着没敢吭声,安静一会儿后,听得他再度一叹“我已劝过数次,皆不管用,但你那舞”
他低哑而笑,口吻中全是无可奈何“你那舞也许能让他们发觉想让汉人服软是不可能的。他们会知道,就算是在远离战乱的长阳城、就算是和军人半点关系也无的舞姬,都对此十分愤慨,他们一再挑衅,只是在激得所有汉人一齐反抗而已。”
“可以吗”他恳切地再度问道。那双眸子在夜色中分明显得很黯淡,却好像有不同寻常的光彩透出来,“就一次、成与不成都无妨,我只是想尽力一试。”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倒是绿袖打了个哈欠,借着懒意,拒绝得直白“太远了,不想去。”
而后一路都没有再说话。红衣维持着安静,聿郸也不催她作答。
直至走进了敦义坊,离她们所住的地方很近了,聿郸才显出些焦急,沉然一唤“红衣姑娘。”
“抱歉。”红衣在离住处还有十几丈的地方停住脚步,垂首稳稳道,“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
她犹豫着,抬眸看向院门口,曾淼正坐在门前石阶上等她――自从席临川说让曾淼保护她之后,他就每天都这样尽职尽责。
红衣微微一笑“所以我明白公子的心思,但此事太突然,我实在不敢自己拿主意”
“你不想让战争尽快停止吗”未等她说完,他便急切地问道。
“我想。”红衣点了下头,笑意未减,解释得缓而分明,“但我和聿郸公子不同,您知道赫契王廷要做什么,所以您可以随心地去做您的安排。”她语中微顿,轻轻一喟,“但我并不知道大夏的朝廷要做什么,我不能擅作主张帮着公子做事,万一不小心扰了什么朝中大计呢”
换言之,她不能因为一厢情愿地想停战而反帮倒忙。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红衣循循说着,垂首一福,“公子若真觉此事可行,大可先与谨淑翁主一议。告退。”
第64章 刺杀
红衣言明自己的想法后,犹含笑意的面容沉冷下来,回绝的意思清楚明了。
黑暗的寂静中,她听得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那我”
“姐姐”
没等聿郸把话说完,一声稚嫩的唤语传过来,红衣侧过头去,曾淼阴着脸一扫聿郸,上前一拉红衣的手,抬头道“姐姐,天很晚了。”
“嗯。”红衣噙笑,朝他点头,复又看向聿郸。
聿郸这才得以把方才的话说完“那我先去问谨淑翁主的意思,若是翁主答应,你便肯随我去一趟么”
“公子先问了再说吧。”红衣眉头稍挑,而后笑容一松,缓和着气氛,“我就是在竹韵馆寻差事谋生罢了,这样的事,自该谨淑翁主做主。”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须臾,短促一笑,却是手搭在胸前朝她一鞠躬,行了个赫契人的礼“多谢。”
二人先后沐浴,绿袖回到房中时见红衣躺在榻上仍还未睡,便一壁继续擦着头发,一壁问她一句“若谨淑翁主答应,你当真要跟个赫契人去祁川走一趟不成”
“谨淑翁主才不会答应呢。”红衣平躺着,双手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悠悠道,“翁主又不傻,到底是藩王的女儿,必定知道这个轻重。平日里在长阳,做生意不拒赫契人算正常事,可差大队人马去祁川可就不一样了。”
她说着发了个身,打着哈欠又道“再说现下还有那镇抚使大人潜逃的事,禁军都尉府严查着,她不会这个时候搅混水的。”
所以她跟聿郸那般说,就是打个太极罢了。毕竟聿郸权势皆有、她无权无势,这样直接拒绝的话,还是谨淑翁主来讲合适。
好一会儿都未听到绿袖的回音。
红衣目光看过去,她面对着妆台坐着,只能看到个后背。却能觉出她是愣在了那里――连手里持着的梳子都僵着未动。
“绿袖”红衣唤了一句。
“嗯”绿袖蓦回过神,肩头微一颤,又继续梳头了。叹了口气之后,她的语气听上去很烦躁,“那镇抚使也是的,在大夏朝做官做得好好的,干什么跑到赫契去惹出这样多的事,扰得不相干的人都不能好好做生意。”
是夜,微风渐起,拂过树叶花枝,卷起些许沙石。
迷蒙梦乡中,有缕缕清香萦绕,温和淡雅。红衣睡得迷糊,觉得黑白交映的梦境混乱一片,好像是梦到搬家,又好像在逛集――总之就是最常见的说不清剧情的梦。
似乎是燕儿正在一个小摊前挑着香囊,小姑娘的笑得开心,挑了半天后举起一个给她,问她“姐姐喜不喜欢我买给姐姐”
“不用啦。”红衣蹲下身,一摸她的额头,而后说
“将军给我买过一个一样的。”
好像看到燕儿嘟了嘟嘴,又要说什么,她却听不到了。看着她的口型,耳中只充斥着“咣咣”声。
红衣紧皱着眉头睁开眼,借着烛火微光,看到绿袖也正揉着眼坐起身。
那“咣咣”声仍在继续,是有人在猛敲院文。绿袖打了个哈欠,问她“这么晚了,谁啊”
“不知道啊”红衣烦躁地一叹,忍着床气站起来,打开衣柜扯出件大氅,一边穿一边往外走,踏出房门就扬声问道,“谁啊”
外面持续了许久的敲门声骤然停了。
俄尔听得一句回话“禁军都尉府北镇抚司总旗,岳驰。”
红衣绿袖刚走到一半,脚下狠狠一顿。
三更半夜的,什么情况
查勾结外敌的事
她们和聿郸同行不是特意找了个武侯盯着吗武侯不也是你们体系内的人吗
于是深吸一口气,二人皆自我安慰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遂行上前去开门。
“吱呀”一声之后,在月光下泛着按按色泽的飞鱼服映入眼帘,视线上移,她们看到他手中表明身份的牙牌,二人齐齐一福“总旗大人。”
那人面色微沉“劳两位姑娘走一趟。”
怎么就“走一趟”
二人悚然一惊,岳驰扫了眼明显她们中衣裙外只裹了大氅、所以都手上紧拽着衣襟的样子,略一颔首“请先更衣吧。”
红衣绿袖面面相觑,滞了一会儿,红衣阖上院门,拉着绿袖回屋去。
如言取出衣服来穿,尽快换好后,红衣却推开了后窗。
“你要跑啊”绿袖一脸惊悚。
“跑什么啊”红衣嘴角抽搐地看向她,指了指窗外,“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要抓咱们问什么罪――看来不是,若不然他们肯定防着咱们跑,会差人到后窗守着的。”
但外面没人,连只鸟都没有,安静得好像按了静音键。
是以再出门时,二人的心情便轻松了一些,打开门随着来者离开,一边心下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一边又奇怪这阵仗怎么这么大
来请她们的人是总旗,一个总旗手下有五十人。
――红衣前后大致一看,自己周围差不多就有五十人了。
可抬头眺望,街头巷尾分明还有别人排着整齐的队列打着灯四处巡视着,看服饰也是禁军。
这样的阵仗她曾见过一次,也是在敦义坊里。那便是淮乡楼惨遭横祸那阵子,日日都是这样,数不清的禁军在坊中查案、巡视。
他们并没有带她们出坊,进了离坊门最近的那处院子――那是坊内武侯值守的地方,有点类似于地方派出所。
正屋里烛火皆明,十分亮堂。
红衣和绿袖一脸呆滞地等了一会儿,岳驰从门外走来,手里拿着张纸。
将纸展开,他沉然问道“这孩子,你们可认识”
“啊――”红衣刚一看,便叫了出来,有些不安失措地点点头,“认得,但是怎么了”
“将手中画像。”岳驰一喟,将手中画像一折,“现下是骠骑将军照顾这些孤儿”
红衣又点点头,便见岳驰抬手叫来了手下,吩咐了一句“速请骠骑将军。”
却自始至终没回答她出了什么事。
席临川一袭藏蓝色常服踏进屋门的时候,虽也显有困乏,却仍目光如炬。
“将军。”那总旗一抱拳,让出道请席临川落座,而后自己也坐下了,沉了一沉,道,“您收养的那一干孤儿里,可有个叫曾淼的”
席临川一滞,遂点头“有。”
“他伤了人。”岳驰简短道。
红衣骤惊“你说什么”
“他伤了人,赫契权势最大的富商。”
聿郸
“那富商近来住在坊里的宜膳居,曾淼趁夜里来往人少溜了进去,连刺了四刀。”岳驰话语平静地阐述着,却一字字惊得红衣脑中嗡鸣,“还好房中黑暗,未刺中要害――但人尚未醒来。”
绿袖强缓着气,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为何曾淼是那一众孩子里年纪最大的,素来也算懂事。”
“正是因为不知为何,才不得不请两位姑娘和将军来。”岳驰神色愈沉,稍缓口气,又道,“我们问了他很多遍,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不说,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也不肯说――后来我们查了这一处的户籍,发现他户籍并不在此,才猜到他可能是将军收养的孩子里的。”
红衣惊疑交加,气息微乱地看向绿袖,绿袖却也是同样的不解,见她看过来摇一摇头,大是惶惑“怎么会”
席临川以手支颐,虽是越听神色便越阴沉,却是始终一语未发。岳驰说完后周遭安静了下来,他也仍未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能见他么”
三人皆一怔。
“我可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席临川身形未动。
岳驰思忖片刻,点了头“可以,在下带将军去。”
“等一会儿。”他又道,眼皮稍抬,看向红衣,话却仍是对岳驰说的,“可否请总旗大人先行避让,我有些话要和她说。”
岳驰复点了头,遂站起身抱拳告退。绿袖握了握红衣的手,便也随岳驰离开。
房门阖上,房中烛火明亮,却是安静无声。
席临川睇视着她,站起身,看着她怔然发白的面容踱步向她,轻喟一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红衣。”
“嗯”她连这一声轻应都明显带着慌张,分明因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而感到措手不及。
“我一会儿去见阿淼。”他一字一顿道,“他为何伤聿郸,我会问清楚。”
她仍旧发怔地点点头,眼中惶意未减。
“如果他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我会救他。”他又道。话语有力的灌入她心中,好似一只温暖地手在心间一挽,将她一直在往下坠着的心托平稳了。
“你安心等着就好。”他面上略有一缕笑意,温温和和地萦绕开来,“但你要先答应我,不私自去见他、不背着我做任何事。”
红衣眉心轻蹙地看向他,他又说道“如果你在动什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心思,我一定会把这笔账记到阿淼头上――所以你先答应我,不背着我做任何事。”
“好。”她一咬下唇,踌躇着点了头。紧张万分地看着他站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65章 难解
上着铁锁的房门被打开,席临川走进去,门又随之关上。
这里说不上是牢房,只是这院中单独空出来关人用的一间空屋而已――武侯们平日里也遇不到什么大事,真遇到大事禁军便来了。所以留这么一间,暂时关一关等着押送官府的小偷盗贼什么的,足矣。
曾淼坐在角落里,双腿蜷着,低着头,下巴搁在腿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再往前走,站在门边站定了脚,轻唤了一声“阿淼。”
曾淼没有反应。
席临川缓了口气,凝视着他思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在离他步的时候停住,又叫了一声“阿淼。”
他还是没有反应,纹丝未动。
席临川神色一沉“见了人都不知道打招呼,白给你请先生了。”
曾淼微微一悚,投在地上的目光霎然乱了,却还是没抬头,声音闷闷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席临川稍有一怔,旋即了然。淡睇着他一笑,蹲下身道“禁军问你是谁家孩子的时候,你不提红衣,也是因为这个”
曾淼抬了抬眼,没吭声。
“你怕牵连我们,所以先不承认认识她,又装不认识我。”他已不是问话的口气,平静地叙述之后,短促一笑,“看来你也知道这事做错了。”
“我没有”曾淼立刻大声驳道,“那是个赫契人”
席临川面不改色地专注在之前的话题上“你若当真觉得是赫契人就该杀、杀了也没错,为什么会怕牵连红衣和我呢”
曾淼哑住,大有不忿地怒视着他,憋了一会儿,面色涨得通红。
“告诉我原因是什么。”他道,“你在长阳快两年了,平日也偶有外出,绝不是头一次见到赫契人,为什么对他起杀心”
“我”曾淼慢吞吞地吐了一个字,又抬眸望一望他,“会不会牵连到红衣姐姐”
“不会。”他笃定道。
曾淼旋即又问“那会不会牵连到将军”
席临川又摇头“也不会。”
他面上的紧张就少了,眉头深皱着静静想了一会儿,缓言道“那个赫契人要带红衣姐姐走。”
席临川愕然间面色一沉“什么”
曾淼抬起头来“真的,我亲耳听到的问姐姐愿不愿意随他去一趟,还提到什么翁主”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席临川,神色恳切,端然是怕他不信。说罢又显出愤慨来,冷哼一声,道“赫契人那么凶狠,我才不要姐姐跟他去谁答应都没用但是、但是若姐姐自己想去怎么办我又拦不住,所以我就”
曾淼低下头去不继续说了。后面的话倒是不说也很明确――所以他就想杀了聿郸了事。
席临川气息微摒,心绪复杂地睇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要往外去。
“将军。”曾淼在背后叫了他一声,顿了一顿,犹犹豫豫地道,“我我不是不知道轻重。但那个赫契人,我早听说他是赫契富商,我觉得他绝不是什么好人,手里不一定有多少汉人的血呢,才”
“知道了。”席临川应了一声,偏过头睇他一眼,提步离开。
知悉这些缘由和经过之后,红衣又是懊悔、又是讶异。
三言两语地同席临川解释清楚了“聿郸要带她走”是怎么一回事,而后便各自陷入沉默。
显然是曾淼误会而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该立刻去问翁主的意思的”红衣急得声带哽咽,咬一咬唇,又道,“再不然敦义坊离延康坊不远,如果我先去问将军一声”
那么那些话就不会让曾淼听见了,他也就不会在她回家之后尾随聿郸一路然后伤人了。
“不怪你。”席临川叹了口气,知她这是关心则乱,“那时都那么晚了,又不是什么急于决定的事,换了谁都会搁到明天再说。”
“但是阿淼”红衣眼眶一红,搁在案上的手因紧张而按得骨节发白。席临川静了静神,稍颔了首,轻缓道“也明天再说。你先回去休息。”
他们在此处多留是没用的。
月黑风高,什么也做不了。连方才那总旗都带人撤走了,只嘱咐坊中武侯看住曾淼。
红衣自也明白,于是虽则心中实在不安、心知就算回到家中也难以入眠,仍只好点了头,拽一拽绿袖,示意同回。
席临川未作询问,只安安静静地随着她们一起出了这一方院子,又一同接着走下去,显是要送她们回去。
风起得大了些。
在夜色中听上去格外凛冽,仿若利刃不断地刮过墙面,一声声刺耳锥心,听着很不舒服。
本就平静不下来的心绪在这风声中被扰得更乱,红衣心中惴惴地瞎琢磨个不停,很想问问席临川他有什么主意没有、此事最后会如何,却又不敢妄然发问――她抬了几次头,每次都看到他低头沉吟的样子,生怕打断他的思量,只好强忍着先不做多问。
风声稍小了一些,席临川忽地一停脚。
红衣绿袖也一并停住,看向他,绿袖疑道“公子”
“你说聿郸想看你那场舞”他看向红衣,“花多少钱都愿意”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红衣只连忙点了头“是。他觉得兴许那舞能说服赫契贵族停战,所以执意要我去。”
他眸色一亮,稍有了点笑意,干笑一声,道“我去见谨淑翁主。”
聿郸只觉浑身僵硬得难受,嗓子干得生疼,不适地稍一挪动,小腹一阵撕裂般得疼痛激得他神思清明。
他忍着没吭声,伸手欲撑身坐起来,甫一动,惊醒了守在一旁的人。
“公子”那随从面上一喜,聿郸缓了缓神“水”
便立刻有水奉了过来,聿郸稍起身,一口气饮尽一盏,身上无力地重新躺了回去,缓了一缓,问道“那孩子呢”
“孩子”随从一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是伤我的那孩子。”聿郸虚弱道,“可还活着”
“何止是还活着”那随从当即便显出怒色,大有怨愤地道,“您看看这大夏多气人公子无缘无故被伤成这样,凶手连官府都没去,只在敦义坊里被武侯押着硬说是什么什么谨淑翁主和公子谈了笔生意,与这孩子有关,所以暂且动他不得,必须等公子醒来――这不是胡说么小的日日跟着公子,都不知有哪桩生意和个孤儿有关,简直是有心偏袒都懒得编个好听点的理由来唬咱们”
聿郸静听着他抱怨,待得他话音落了,才哑声一笑“还好他没事。”
“还好”那随从一愕,睇一睇他,“公子您什么意思”
“我确是和谨淑翁主有桩生意,嗯你不知道罢了。”聿郸深吸口气,思忖片刻,道,“着人去一趟,请红衣姑娘和骠骑将军来。”
“是。”他一应,刚要退下照办,聿郸又道“还有,把上下都交待到,谁也不许去做什么寻仇的事,更不许拿不相干的人出气。”
那小厮浅怔,有些不甘心地暗自一叹,再度应道“是。”
几个来“请”她的赫契人明显态度不善。红衣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一路,倒非怕他们会做什么,而是忐忑于聿郸一会儿会说什么。
走进宜膳居聿郸所住的那间客房的时候,只觉数道目光同时向她头来,带着十足的恨意,好像恨不能立时三刻把她活剐了一样。
“”红衣垂下眼帘,故作镇定地一福,“聿郸公子。”
“坐。”
聿郸道了一个字,便有人冷着脸睇了她一眼,而后在榻边置了坐席。
红衣悬着心走过去,端端正正地落了座,忖度着客气询问“公子的伤”
“不轻。”他吐了两个字,红衣一噎。
“我看到伤我的人了,是那晚催你回家的那孩子。”他一双笑眼看着她,因伤势太重,这双眼睛里不如往日神采奕奕,但那温暖的珀色,仍十分好看。
他目光定定地问她“是你的意思吗”
“不是。”她喃喃地如实道,“我没有必要杀公子。”
聿郸旋是一笑,神色轻松“我也这样觉得。”
房里无声了一阵子。
这安静让她有些心慌,回过头看一看候在四周的十余个赫契人,他们均都是默不作声地垂首站着,就像一个个摆设。
“现在问题搁在眼前了”聿郸噙着笑,一边舒缓出气息一边道,“我可以要那孩子的命――如果我有心追究,汗王会帮我,你们的皇帝大概不得不退让。”
毕竟,是曾淼先出手伤人。
“公子”红衣的声音有点打颤,心跳重到自己能清晰地听见。
“但我也可以不追究。”他静静说着,唇角略微上翘,“做个交换吧。”
她垂眸抿唇,静等他的条件。
“你随我去赫契,让赫契贵族们看到那场舞,我放过他。”
他说得清晰,温温和和的话中仍能寻出些许并不太正的发音,红衣牙关紧咬,知他这是逼着她做决定,又因自己理亏不好发火。
“将军将军”外面一阵阻拦的喊声,房门猛然打开间,十数名赫契人拔剑声齐齐一响。
聿郸带笑的目光投过去,在席临川面上一划,笑意愈盛“骠骑将军,来得正好。”
第66章 威胁
“我需要贵族们看到那场舞,你们想保那个孩子的命。”聿郸语中带笑,肩头略耸,“这交换不公平么该付的钱我照付,于谁都不亏。”
现下的感觉,于红衣而言,懊悔与愤怒同时充斥。
一面自知是曾淼伤人在先,一面又不禁着恼于这主被动转得太快――去与不去,主动权本在他们手里,如今因为曾淼刺下去的那四刀,一夜之间转到了聿郸手里。
“我们不能做这样的决定。”席临川克制着怒意,凝睇着他道。
“那就需要你们去说服谨淑翁主了。”聿郸眉头轻挑,透出几分蔑意,“去让谨淑翁主点头应允、让红衣带着竹韵馆上下随我去祁川;或者,半个月之内汗王的亲笔信会直送宣室殿,你们的皇帝会知道这件事――他是位明君,不会在这种事上执意袒护凶手而再度激化两方矛盾的。”
红衣心中狠滞,她自然听得懂聿郸这话里十足的嘲笑意味,同时也很清楚他说的是真的――这不是赫契惹事在先、故而曾淼出手反击。
无论让谁来评判,都是曾淼的错。
“我的手下打探到,将军您花了重金打点禁军都尉府上下。”聿郸凛然而笑,冷意寒涔涔地自唇角沁出,“您为的,不就是多拖上一刻,让皇帝晚些知道,看事情是否能有转圜余地――但是赫契王廷,将军是打点不到的,他们也不会接受将军的打点。”
席临川一语不发,冷睇着聿郸,静听着他轻然道出的一言一语。沉然一笑,他道“你不是为和平而来的。”
“什么”聿郸眉头稍挑。
“你在挑起争端。”他狠然又道,强缓口气,续说,“你知道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不行,谨淑翁主也不行。”
聿郸清冷一笑,眉宇间的不屑毫无掩饰。席临川心中一闷,气结之下手已然握上剑柄。
“将军”
一声轻唤,微微的凉意抚在他扣剑的手上,低眼看去,红衣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您不能”
她垂眸一睇他的手,侧过身又向聿郸道“我们商量商量。”
气氛诡异极了。
偌大的大将军府正厅中,因为摒去了全部下人,而显得很是空旷。敏言长公主与谨淑翁主并排而坐,互握着手,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郑启以手支颐,斟酌片刻,打破了沉寂“那个曾淼,你非救他不可”他语中一顿,“他也算罪有应得。”
席临川喟了一声“聿郸的意思很明白。”
他看向郑启,回思着聿郸的话,一字字道“除非答应他的要求,若不然他就会让赫契汗王直接插手此事――那就不是曾淼伏法便可的事情了,也许会任由他们处置曾淼都不必多提,如若就此挑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呢”
他所怕的,是赫契借此理由将事情闹大,再次与大夏形成水火不容之势,到时候想收场都难。
郑启点点头,知道他的顾虑无错,苦涩一笑,目光划过红衣,又向席临川道“可你又不肯让红衣去。”
“我不知道她们去了会发生什么。”席临川沉然道,“如果她们回不来了呢”
郑启默了一瞬“祁川还是大夏的领土。”
“名义上是。”席临川颇不给面子。
厅中恢复安静,细沙穿过沙漏细颈的声音均匀地淌着,有点像狼毫划过纸张的细响,一笔笔书下过往的时间。
夜色渐深,红衣绿袖各自躺在榻上,静静听着同样辗转难眠的对方折腾出的声响。
俄而听得绿袖狠一捶榻,万分恼怒“就为个舞竟让赫契人拿捏住了”
真是有点“四两拔千斤”的感觉。
院中一片o。
红衣悚然一惊,坐起身朝外看去。
她们的院子里没有种太多的东西,只要一株玉兰而已。玉兰先开花后长叶,如今刚是花苞初绽的时候,一片叶子也无,就算是再强劲的风力也不该能吹出这样的动静。
“绿袖”红衣唤了一声,悄悄地下了榻,黑暗中示意绿袖噤声。
那o声还在继续,虽并不算多么明显,但细听之下,似有至少十数人在院中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