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你随便挑拣些近来的事情写下来写得长一些,看上去也就态度不差”
好像也能算个法子。
红衣便琢磨着挑拣起来。写到几次受召入宫一展舞艺,但略过从唐昭媛处得了不少赏赐、换了不少银钱不提;写到府中一切很好,又揭过有一日偶遇杜若差点打起来不说
总之挑好听的写,断断续续的可算凑足了三页纸,红衣长舒口气将信装好、封好信封收起来,等着回府后交给信使,回给席临川。
接到自长阳城而来的回信时,席临川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悸动。
恰是又胜一仗,夜幕下军中篝火簇簇,欢庆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拿着信饮完一盅酒就起了身,一语不发地径自回到帐中。手心里竟有些冷汗沁出来,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两世加起来都是第一回。
屏着息取出信纸,他粗略一扫后眉头一皱,苦笑出来字够难看的。
然后认真读下去,除却第一句是郑重其事地承诺腰牌保管得很小心以外,后面就都是无甚要紧的琐事了。
字里行间都能寻到一股没话找话的味道
他一壁嫌弃着一壁读下去,再回神时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噙了笑,窘迫地四下看看,虽无旁人仍是一声尴尬的咳嗽。正了色敛去笑容,席临川继续读下去,目光倏然一震。
唐昭媛
他似是对这三个字有点什么印象,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第40章 献舞
红衣觉得自己近来的运气着实太好了。
唐昭媛时常传她进宫献舞,每回都少不了有些赏赐,样样看上去价格不菲。且还都是唐昭媛娘家送进宫的,拿出去当了也不违什么规矩。
红衣心里一阵松快,打算多赞几件拿到当铺一口气当掉,既省时间,还有一种视觉上的爽感
仔细想一想,上一回得到那教家人子的钱,也是在席临川不在长阳的时候。到底还是主家不在才好“赚外快”――再深一步,归根结底,还是有自由的时候最好。
在夏季的末梢,席府中添了个小小的插曲――遭了严刑的邹怡萱被送回了席府。
据说,是指挥使为人谨慎,觉得既然已查明她确和赫契无关,这事便彻头彻尾地是席临川的家事。便不想让禁军都尉府搀和其中,免得一不小心惹得一身腥。
此等解释一说,府中众人倒也都明白。毕竟长阳城中势力纷杂,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
就只好把邹怡萱留下等着席临川发落了,乐坊众人听说她姑且被“安置”在了柴房里,席临川不在,谁也不敢擅自让她死了,于是还有吃喝供着,逼着她提着一口气熬着,熬到席临川回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了。
红衣听罢幽幽一叹,到底没心思去对这曾经找过自己麻烦的人发善心。想着由她去便好,自己赎身在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午时,宫中又来了宦官请她入宫。这回的这位宦官看上去有些面生,态度倒还是一样的客气,红衣蕴着笑与他一同往府外走。途经次进院门时与一“熟人”擦肩而过,近在咫尺间,一句冷嘲传进耳中“虚伪”
红衣脚下一驻,回过头去看向她,毫不客气地直言道“你什么意思惹事”
席临川离开后,这已是她第二回和杜若生出不快了。
“你虚伪”杜若也扭过头来,蔑然看着她,冷笑涔涔,“救孤儿、帮缕词,果然就是为了在公子面前显得心善――如今公子不在,邹氏凄惨成这般模样,也不见你再发什么善心了。”
红衣贝齿一咬就要反驳,杜若却先一声叹息,摇一摇头“得了得了,我没本事斗不过你,你就当我是图一时口舌之快吧。”
“”红衣的话被噎在口中,眼看着杜若再不多做停留地提步离去,自知自己要进宫也不能耽搁太久,冷睃她一眼,暗骂了一句,“蛇精病”
那宦官始终维持着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见红衣重新回过头来,更是只字不提方才之事,继续循着先前的话题同她闲说着“听闻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与当年的贤妃娘娘不相上下”
从宫门到颖淑宫的路红衣都走熟了,进了颖淑宫宫门,途中路过的宫娥与她打招呼的态度也都比头一次亲昵了许多。
红衣走进殿门,却不禁浅浅一怔。
这是唐昭媛的住处,但往日来时,张云月和阮淇也都在,四人一同研习一番舞艺然后小坐闲聊,每次都是这样。
可这一回,不仅张氏和阮氏不在,就连平日端坐主位的唐昭媛也不在。殿中安安静静的,只有八名宫娥整整齐齐地侍立在殿中,弄得她都不敢往前走了。
红衣茫然地看向带她来的那宦官,那宦官咳嗽了一声,这才有一宫娥迎了过来,朝她一福,道“姑娘,我们娘娘今天身体不适,便没召张姬娘子和阮姬娘子前来。娘娘正在寝殿等姑娘呢,姑娘请吧。”
端然是解释得伶牙俐齿,与方才疏忽了她到来、须得宦官提醒才迎上来的做法不太符合。
红衣心里便有点打了鼓,再深想一些就更觉得奇怪了――既然因为身体不适连张氏和阮氏都没请,为什么还唯独请了她来
红衣悬着心,添了几分戒备,不动声色地随着那宫娥继续往里走。
进了寝殿,看到唐昭媛倚在贵妃榻上,看面色似乎是有那么点虚弱。红衣静了静神,若常行下礼去“昭媛娘娘万安。”
榻上安歇之人费力地抬了抬眼帘,定睛看清楚她,便要撑身坐起来,口中笑说“哟红衣姑娘来了快起来。”
那领着红衣进寝殿的宫娥上前去搀扶唐昭媛,红衣也依言起了身,唐昭媛坐稳了身子,便挥了挥手让那宫娥退下,掩唇轻打了个哈欠,笑容看上去无甚神采“本宫到底不似姑娘这般年轻了,你别见怪。”
红衣颔首示意理解,唐昭媛招一招手,示意她坐到榻边。刚欲说话便一叠声的咳嗽,忙不迭地伸手去拿茶盏。
红衣离那矮几近些,自是要帮一把。茶水奉上,她踟蹰着问道“娘娘若觉得不舒服,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唐昭媛稍一摇头。
一口气饮下半盏茶水,她才松了口气,面色微缓看向红衣,衔笑解释道“请过了。太医院忙,说是要晚些时候才能来等等便是了。”
唐昭媛说着,微偏过头来,目光定在她面上“本宫想去院子里坐坐,看看你跳舞。乐工给你备好了,更衣吧。”
跳舞
红衣眼底微凛,愈发觉得今日这一切都太奇怪,不请张氏阮氏却犹叫她来也还算了,眼下唐氏显然身子不舒服得很,却还执意要她跳舞
红衣轻吸了口气,微笑着劝道“娘娘既身子不适,还是好好休息为宜舞乐一起多有些吵,怕是不太好。”
她到底是不善应付这些事,说辞大是有些生涩。唐昭媛听言一笑,温和道“无碍的,不挑那些个聒噪的曲子,就那首佳人曲便很好。”
唐昭媛怎么就这么喜欢那首佳人曲呢
红衣心中的防线不由提得更高了,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见她仍执意要往外去,轻一咬牙,狠下心在她面前跪了下去“昭媛娘娘”
这举动反让唐昭媛一怔。
“昭媛娘娘病着,奴婢不敢起舞搅扰娘娘休息。”红衣竭力地让自己的话中充满语气,稍抬了抬眸,泪盈于睫,“纵是娘娘自己的吩咐,但、但若娘娘的身子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奴婢的不是啊”
这逼出来的演技。
红衣觉得话到了这个份上就该是够了,唐昭媛一时也果真未在说出什么来。这般静了一会儿,忽闻唐昭媛话音一冷“你是执意要忤本宫的意了”
“奴婢不敢。”红衣话语谦卑,身形未动,翻译过来其实也就四个字我就不跳
唐昭媛的面色阴了下去,心中思忖着,正欲再迫她一迫,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影至,视线一抬,忙将话噎了回去。
红衣仍跪伏着,感觉到眼前的唐昭媛离了榻,而后听到一声问安“陛下。”
红衣险些吓得晕过去。
脚步声顿了一瞬,而后传来的话语声中略有抚慰“身子不适,就别跟下人置气了。”
“诺。”唐昭媛应话的声音软绵绵的,语中一顿,又笑道,“她倒不是臣妾宫里的人,是个舞姬,舞艺过人。臣妾病着不舒服,想看她跳舞解解闷,她不肯,臣妾才不高兴了。”
“哦。”皇帝应了一声,带着些许了然。唐昭媛回头看过去,目光停在红衣的后背上,笑意愈浓“说起来,她的舞陛下兴许也会喜欢呢。红衣,快去更衣,只跳佳人曲这一支便好。”
又是佳人曲,又是着意提及了这个名字。
红衣心中骤沉,蓦地想起方才带她来的那宦官随意的那句闲说“听闻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与当年的贤妃娘娘不相上下”
天啊
顿觉五雷轰顶
怨不得唐昭媛对她跳舞这么上心,几次三番地专程召她这侯门舞姬入宫献舞,合着是在给皇帝物色人啊
自己的年龄可还不到皇帝的二分之一啊
红衣一阵心惊。一边对目下的情状怕得不行,一边又庆幸还好方才自己多了个心眼――若不然,皇帝来时大概正巧看见她在院子里起舞,万一他看上了,她逃都没地方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衣直起身来。起身间,手在曲裾垂胡袖中一摸,将一物捏在了指间。
她低垂着首行上前去,眼都不敢抬地在二人面前一福,硬着头皮道“陛下、昭媛娘娘,今儿个时候不早了,昭媛娘娘又身子不适,奴婢还是早点回府去吧。”
她很清楚自己说这话胆子太大了,是以在听到有人发火前,便快速地将那腰牌取了出来,双手托起。
席临川这牌子兴许能帮她的忙,她只好试试。而至于说辞么,她说了个小谎“君侯吩咐,让奴婢别太晚回府”
“你是冠军侯府的人”皇帝出言便问,红衣点点头“是”
皇帝扫了眼那腰牌,又道“这是冠军侯给你的”
红衣复又点头“是。”
皇帝认真地打量起红衣,起先只觉得有些面熟、名字亦有些耳熟,少顷后恍悟“冠军侯那次在宴上与何庆动手便是因为你”
“是。”红衣不由尴尬,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这小子,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果然还是另有隐情。”皇帝失声而笑,红衣似懂非懂间,听得他意有所指地又道,“再过些日子他就回来了。”
红衣隐隐约约地觉出,陛下他可能想歪了。
第41章 姻石
这事实在让红衣心有余悸。
离开皇宫好久,一颗心都还是“噔噔噔”地乱跳着,好像要把胸腔震串跳出去一样。
是的,并没有出什么事,似乎连什么不愉快都没有惹起来,她平平安安地出了宫、现在正在回府的路上
但所有事情,都只有一线之隔而已。
她如果拗不过跳了那舞就不一样了,或者,如果席临川与皇帝的关系没有那样近,大抵也不一样了。
唐昭媛这一出,张云月和阮淇清楚与否她不知道,那位会跳佳人曲的贤妃娘娘又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但这些她一无所知的事情差点让她脱不了身,一步差池兴许就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踏进府门,红衣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几番,强定住神,直奔乐坊而去。
她要把近来从宫中积攒的各样赏赐找出来,拿去当了换钱。要立刻这样做,看看能换来多少,如是仍不足两千两,再赶紧想别的办法补齐。
等席临川回来,她要马上为自己赎身,这贱籍的身份半刻都不想多留。
有自由才是王道。待得入了良籍,谁都休想逼她干什么,不管是宫中妃嫔还是带兵将领。
自是不会再去聿郸开在敦义坊的那家当铺了,红衣问了问路,直接去了离得更近些的延禧坊。延禧坊中的进宝当铺门面也不小,迎上来打招呼的伙计同样态度热情。
红衣将手中包袱放在堂中案上,解开上面打着的结,话说得开门见山“有劳找掌柜的来看看吧。”
那伙计也多少识货,一扫她带来的东西,又听其言,没有什么废话,当即去后面请掌柜。
掌柜的认认真真地验着火,红衣提心吊胆地等着。
清点下来共是翡翠满绿玉镯子一对、翡翠三镶如意一柄、雪花白银的钗子一副五支、另有金丝楠木所制的妆盒一个。
掌柜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仿佛陷入了沉思
红衣忐忑地等着。见他看一会儿、压声和伙计交谈几句、再看一会儿、再和伙计交谈几句。
那伙计却也是一脸苦思的样子,如此一来二去地“探讨”了半天,伙计又去打了算盘,回来同掌柜地回了句话后,掌柜的道“这个姑娘您看,一副白银钗子三百两、这玉如意四百二十两、金丝楠木的妆盒样式旧了些,原是不收,但在下的孙女独喜欢收些老物件,又将嫁人,在下便自己买了给她算假装便算你二百两,可好”
红衣听完之后略琢磨了一遍,觉得这价格尚可,便点了头,又问他“那对镯子呢”
“这镯子”说及此,那掌柜又是苦思一番,而后一喟,“老夫得跟姑娘说句实在话。”
红衣忙颔首“您说。”
“这镯子啊若搁在两年前,大概更值钱些。近两年不知怎的,玉镯行市不景气,你若再等等,兴许过些日子又是个好价。”
这话说得坦诚,红衣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时有波动。狠下了心,还是道“您且说这镯子能当多少钱吧”
“嗯”掌柜的沉吟着,道,“三百五十两。”
红衣的脸当场就垮了。
这堆东西里,她原以为最值钱的就是这对镯子了。虽然她对文玩一类并不在行,但二十一世纪时网络那么发达,多少听说了一些。
她可是见过一只满绿的冰种翡翠镯子卖到几百万啊
眼下这可是一对啊
红衣哽咽着向掌柜的道“不能再多些么”
“”掌柜的认真想了想,干脆地回了她两个字,“不能。”
这下可和红衣预估的结果差得远了。
她以为这么多东西一并拿来当了、再加上之前积攒的几百两,两千两银子铁定有了,兴许还能结余点。
没想到居然还是明显不够,不用算都知道不够。
垂头丧气地在掌柜面前杵了一会儿,她幽幽一叹,道“罢了罢了,当了吧,我急用钱。”
掌柜的也就点了头,走到柜前又打一遍算盘,然后到后头取钱去了。
片刻后一沓银票拿过来,掌柜的将钱交到她手里“一千二百七十两,姑娘你点点。”
红衣默然接过,细细地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要收进袖中。低头一看,余光触及腰间垂下的挂饰时,微微一滞。
玉香囊。
她有些矛盾地思量起来。这玉香囊已在当铺走过一遭,又重新回到了她手里,若说戴玉要看缘分,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缘分。
但,她答应把它留下的时候,顾及的可不是什么“缘分”,是不想辜负了聿郸这个朋友。
后来出现的事则让她觉得,聿郸那样别有用心,实在算不上什么“朋友”。
跟送玉之人都不算朋友,也就更没心思去琢磨什么和玉的缘分了
红衣先将银票收了,手上麻利地将那玉香囊从腰带上解下来,问那掌柜“这个能当不能”
掌柜的一笑“你若想,自然能当。”
他说着把东西接过去,端详一会儿告诉红衣能当三百两。
红衣咬着嘴唇,暗自做着心算此前攒了三百七十两,这回又有一千二百七十两,那么加起来就是一千六百四十两了,还差三百六十两。
她水眸一翻“老实告诉您,我这东西从前当过,当了三百五十两。您看这样成不成,您给我三百七十两――不是单这个加价,前几样我都没跟您争,这二十两就算是这些东西一共加的钱数,您必定是不亏的。”
那掌柜蹙着眉头,啧了啧嘴,却道“姑娘,您若这么说,那金丝楠木的妆奁我可不要了。”
“”红衣脑中一晃,忘了还有这一茬这里面还有一件掌柜的自掏腰包收的东西呢。
“别啊。”她立时泄了气,顿时堆起笑来,央道,“若不然您加十五两实在拜托了这钱对我有要紧用处,就差这么点,您就”
“年纪不大人还挺精。”掌柜地扫她一眼,“得了得了,我给你加十二两,行不行”
“行”红衣当即就答应了,生怕越磨下去越不愉快,万一掌柜的不高兴一件不收了怎么办她可是弱势一方
从当铺中出来,红衣望着湛蓝的天色,高兴得直想大喊一声。
攒够赎身的钱了
手里有了两千零二两银子
这二了吧唧的数字
军队返回的行程比预想中慢了许多。
除却有俘虏和战利品要清点外,许多时间都耽搁在了百姓身上。
大概是这战胜得太漂亮,凯旋的消息传遍各方,军队所过之处总有百姓围绕欢呼,拦下将领奉上美酒美食,直弄得一干将士应付不来。
这晚,席临川所辖的军队驻在了拉珈寨附近。
拉珈寨地处祁川边境,是大夏与赫契的交界处。此处所居并非汉人,而是从南边迁来的其他民族。不过累年下来已被汉化,又在大夏得以安居乐业,听闻朝廷大军取胜,拉珈寨和其他汉人百姓一样欣喜。
欣喜到连席临川这堂堂将军都抵不住这番热情
送酒送肉也就罢了,村长还带了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同来。
按规矩,军中不可夹带女人。眼下虽已是战胜之后,席临川还是没有松口,村长迫不得已让姑娘们回去了,过了一会儿换了一波拉珈寨男人来。
夜幕降临后,原本肃穆的军营中载歌载舞的,笑语传了好远。
席临川的心情自也不错,盛了碗酒坐在一簇篝火边,听着拉珈语的歌声。须臾,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两种语言一同起哄,回首看去,是有士兵在抛什么东西。
夜幕中,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仍能看出那东西腾到半空时会分为两半。落地后要重新捡起两半,合上后再往上抛。
他看了一会儿,没能看出是什么名堂。便将酒碗搁在了一边的地上,起身走了过去,朗声笑问“这是什么”
“将军。”士兵们抱拳,几个百姓则欠身施了个礼,而后村长道,“这东西,是我们拉珈寨的神物,叫姻石。有两个妙用――未有心上人向上的抛起,两半在空中分开的一瞬,能看到未来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至于有了心上人的,则待它落了地后看看落地的方向,如是两半皆朝天或朝地,则是两方心向一边,能成姻缘,若一上一下,则多半有些麻烦”
村长的汉语听上去仍有些“不地道”,但解释着这异族奇事,听上去倒更有些味道了。席临川听罢笑点了点头,就打算看下一个士兵扔那姻石,人群中却忽有一人起哄道“将军也还没娶妻呢”
“”席临川蹙眉,一个眼风扫过去,却根本寻不出是哪一个说的话。
然后,起哄声就连成了一片“对啊将军也还没娶妻呢将军先来”
席临川偏头看向那已被士兵捡起的姻石,觉得扔一扔也无妨――次一句于他而言无碍,他觉得若真两情相悦,有甚麻烦都是可以过去的;头一句倒略有点兴趣。
毕竟重活一世,能看看自己今生会遇上怎样的姑娘,也挺有意思。
第42章 回城
席临川在起哄声中将那块姻石接到了手里,掂了一掂,分量并不算很轻。
他衔着笑将它高高抛起,抬起头望过去,见它飞到半空中,蓦地打开
一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中一晃,带着点惊恐不安的神色让他心里一刺,蓦地别过头去“不会”
“咚。”两半石头在两侧落了地,静了短一瞬后,起哄声重新腾了起来“皆朝下方向一致恭喜将军”
他却还没缓过来,对一切欢呼置若罔闻。
怎么会是她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了,席临川感受着自己分明不稳的心跳,有意想要否认自己方才所见。
兴许是那画面晃得太快,自己并没有看清楚
没看清楚,却又偏偏足以让他知道那人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夜时的寒凉沁入心脾,他这才得以抽回神思,看向众人。
“将军”村长的声音中带着疑惑的询问,显是看出他的不对劲。
“没事。”席临川短短一笑,颔首道,“你们继续,我方才喝酒喝猛了。”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没有再给旁人多加询问的机会。一路视各方欢庆于无物,径自进了自己的大帐。
不能是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遍遍被强调着,那么明确。他觉得这辈子娶谁也不会娶她了,毕竟上一世有那许多不好的记忆,哪怕察觉了她的不同,他也不至于非她不可。
就这样被一个原本并不全信的传说乱了心神。席临川紧咬牙关缓了口气,走向案几。
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来喝,刚伸出手去,目光所及之处,却被一只信封下了定身咒。
不自觉地哑声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刚吃了个败仗。
这封信,他从收到的那天就搁在案头。心中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只是因为“随手一放”,可实际上,那么多“随手一放”的东西后来也都收起来了,唯独它还在案头搁着。
信里的字歪歪扭扭的,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难看。可偏生有好几次,他思索着战术走了神、或者琢磨战局琢磨累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它拿过来,十分顺手地抽出信纸读下去。
过了一会儿后再一阵愕然,纳闷自己为什么在读它。
席临川沉了片刻,又一次把那信封拿了起来。
他从容不迫地打开它、平心静气地读下去,那字里行间最分明的感觉仍是“没话找话”,却让他有了些不一样的思绪。
他很清楚,上一世的红衣,写信从来不会是这个样子。
字迹不会这么丑,“没话找话”的痕迹也不会这么明显。她能很好地把没话找话的味道遮掩过去,就算是家常琐事也可以说得文采斐然,绝不是这样的干巴巴的叙述而已。
她们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从性格到为人处事,再到这些小细节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禁不住地掂量起来既然明知完全不同,自己是否还有必要那样抗拒方才的“预言”
只是因为长相和名字还一样
对了那两半石头落地时是朝着什么方向来着,也没注意
秋日的第一缕凉风习习而至,长阳城中的许多树木的绿叶泛了黄,晨间夜里的寒意也明显更盛了。
萧瑟的秋意在此时体现得分外明显,红衣却并未被这气氛挑起甚悲伤的情绪,反倒前所未有的日日愉悦。
可以开始计划出府后能做什么了,或者并不是切合实际的“计划”,而是先天马行空地脑补一番。
五年后如何、十年后又在做什么,是会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过下去,还是会遇到个有缘人开始另一种生活
和从前的生活一样,今后的日子同样是充满“未知”的。但这两种“未知”却是截然不同的,先前满是绝望,以后多少有些希望。
自那事后,唐昭媛不再召她入宫了,她便乐得花更多的时间去敦义坊陪一陪那些孩子――日后要自己为生活打拼,不一定还有闲暇去见他们。
随着将士们回城的时日临近,城中茶余饭后的话题自然而然地统一起来,男女老少都在议论着这场战争的事,好像这离长阳很远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总有说不完的话。眉飞色舞地说着将领们如何应用,传得神乎其神倒也无伤大雅。
城门在眼前打开的那一刹那,席临川和郑启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差点被震聋了。
每个人都用尽力气地欢呼着,却是听不清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句话。
好在这一路走过去都无甚要交待的事情,若不然,怕是连传令都难。
直至一行人进了皇城的城门,呼喊声渐渐远了,耳朵才逐渐放松下来。
郑启回望一眼城门外的百姓,哑然失笑“百姓不负众将啊”
席临川听言,一手驭着马,另一手则揉着耳朵“下回再战,舅舅您差我回城传捷报如何”
“嗯”郑启一愣,“为何”
“先一步回城,避开这百姓不负的事。”席临川拇指点了点身后过来的方向,“再来几回,耳朵早晚废了。”
众人一场哄笑,驭马继续前行。
到宫门口下了马,步入宫门。宫中一片沉肃,两旁的守卫见下礼去,整齐划一。
宣室殿前很快有传召声想起,宦官的声音细而悠长地响彻在宫室之间。
“传,大司马大将军郑启觐见――”
“传,骠骑将军席临川觐见――”
二人便先一步进了殿去,旁的将领自有宫人领着先去别处稍作歇息。席临川随着郑启一并上了长阶,跨过殿前门槛行至殿中,因甲胄在身,只得抱拳一揖“参见陛下。”
皇帝原也未坐着,听音便转过身来,朗声笑道“来得倒快,坐。”
本就不是生人了,郑启没作推辞,席临川也就不客气地落了座,此后禀了一番战时情况、共议了议对赫契的策略,而后便下了赏赐的旨意。
大将军郑启赐邑六千户,骠骑将军席临川赐邑五千户。
二人接旨谢恩后,郑启无甚旁事,先行告了退,皇帝却着意留了席临川。
宫人俱被屏退,殿中比方才安寂多了。席临川不知还有合适,静等皇帝发话,皇帝思了一思,却走到他面前,在他身边的席上随意坐了,出言便道“你府里有个舞姬,叫红衣。”
席临川一怔,颔首“是。”
“近来禁军都尉府查到些事,朕压了几日了,想先跟你交个底。”皇帝说着,睇了眼不远处的案桌,道,“案上金盒里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席临川颔首,依言站起身走向案桌,狐疑地打开那只盒子。
里面的东西让他刚看了一眼就惊住。
盒中一侧盛着数只信封,均写着“红衣亲启”,但不是汉语,而是赫契文;另一侧也盛着数只信封,每一只都写着“某某亲启”,他翻了一翻,有好几个不同的名字,但也均是赫契文。
“陛下”他惊疑地回过头去,不敢多想心中的猜测。
“这是禁军都尉府截到的信件,有要送给这个红衣的,也有从你府里递出来往外送的。”皇帝淡声解释着,顿了顿,又道,“但是每一封里都是白纸――至少乍看上去是白纸,禁军都尉府试了几种法子,还没有试出过字迹来。”
席临川愕然,手上拆开一封信,抽出信纸来一看,果然是白纸。
“其中还有两封,是从宫里送出去的。”皇帝的神色更沉了一些,看向他,“事关大局,朕不能疏忽,但朕想先听听你怎么说。”
席临川心中紧了一阵。
大多时候,他都更拿皇帝当长辈看,帝王威严在他看来没有那么可怕,他素来有什么说什么,鲜少有什么顾虑。
但这一回,他鲜见地紧张了,心中翻来覆去地斟酌起来,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朕知道你把腰牌留给了她。”皇帝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径自先说了下去,“她若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