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陡然生硬,“我只是觉得该一码归一码而已,他是否差点要了我的命是一回事、我能否在他信任我之后利用他是另一回事。就像是他虽然曾疑我通敌,前几日也还是救了我一命一样”
她不悦而急切地解释着,聿郸忽又一声笑,利落地丢下一句话“你会帮我的。”
红衣的辩解戛然而止,对上他眼中的笃信,一滞“什么”
第34章 坦言
“你会帮我的。”聿郸重复了一遍,让她听得清楚。红衣怔然望着他,他珀色的眼眸中蕴着满满的自信与笃定,莫名地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聿郸往前迈了半步,凑近她耳畔,口吻如旧的温和暖人“或早或晚而已。”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未在多言其他,转身往房中去了。红衣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院门。
不知怎的,还是觉得心中一股寒气萦绕着,怎么都散不尽。就好像在大地深处埋着一块千年寒冰,任凭天上怎么阳光普照,都阻不住寒意侵袭身体。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似乎只是直觉,又似乎是因为穿越后遇到的坎坷已然太多,是以对未知的事愈加惧怕。聿郸的话分明没有说完,他并没有说他要做什么,只是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她会帮他的――哪怕她片刻前刚刚拒绝过他。
他要干什么
红衣连吸气都有些颤抖,恍然抬起头望一望天上的阳光,想让自己换换思路。
也许并不需要知道聿郸要干什么。
她只要清楚,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和聿郸的身份是天壤之别的便够了。她一个舞姬而已,他可是赫契头一号的富商,大约连长阳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都要敬他三分。他想找她的麻烦、甚至弄死她,都很是容易。
温暖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又并不觉得聿郸会是那样狠辣的人,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让他笃信她能办这件事、且还要用生死来威胁她必须做这件事。
但是除了拿生死平安做威胁,她也实在想不到他还能有什么法子逼她做事了。除了这条命以外,她现下实在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拿来做他人的把柄,连亲人都没有。
如果又是要危及生命的事
红衣心里沉得几乎噎住,喘不上气来。满心都是不断膨胀的恐惧感,且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未知”的,她连避都没办法避。
连去敦义坊看孩子们的时候,都还是魂不守舍。
他们正跟着席临川请来的先生读书,童音清脆,摇头晃脑背出的千字文红衣在现代时也读过。
起初她试着在心中默背,想将那盘旋已久的心绪姑且抽离开来,却是根本没用,一不小心就走了神,继续想自己苦恼的事情了。
在先生离开后,休息下来的孩子们很快就察觉到了她不对头。
红衣再次从苦思中稍缓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二十几个孩子围了个大大的半圆,一个个都望着她,一片呆萌,满是困惑。
“”她眨眨眼回望一圈,而后讷讷道,“干什么”
“姐姐你不高兴么”燕儿眼巴巴地望着她,问得怯怯。
红衣笑而一喟“没有。”
燕儿似有不信地撅一撅嘴,喃喃地又说“可是我们都在这里看了你好久了,你都没有反应。”
红衣的神色有点尴尬,刚要再说一句“真的没有”,旁边的阿远也嗫嚅着道“就是。而且姐姐你头上的簪子都被摘了两支了,你也没有反应”
红衣一愣,下意识地抬手一按发髻,才觉果然是松了不少。原是留了一半长发披在身后,目下连原本绾上去的部分都披下来了半数。
她心内一怒,猛回过头要看看是哪个“熊孩子”干的,目光所及,神色却一下软了。
“公子。”红衣赶忙站起身,也顾不得头发现下散成了什么样,屈膝一福,方才烦乱不已的心中顿时只剩了忐忑,心跳快得如同小兔子乱跳。
“是因为我着人去当铺查了你而不高兴么”席临川连个铺垫都没有,问得直白极了,神色定定地看着红衣,红衣一栗,忙道“不是。”
席临川未作置评,径自解释了下去“不是有意疑你,但我身在其位要谋其政。舅舅觉得此事与赫契人有关,我自要从与赫契人有联系的人开始查起。”
他的主动解释让她有些意外,纵有些不忿也发不出火来。点一点头,应道“我知道。”
“今天阿淼生辰,我托旁边的金玉坊打了块玉佩给他庆生,来时忘了取。”他转了话题,瞟着她,询问道,“同去”
纵不想去,红衣还是谨慎地未作拒绝。二人一并出了院门,席临川又瞥她一眼,这才想起把手里拿着的两支簪子给她“喏。”
红衣伸手接过,安静无声地将头发完全散开又重新绾好。觑一觑席临川,心下琢磨着或许应该将聿郸的事告诉他,万一日后聿郸真对她威逼利诱没准席临川能护她一护呢
一面觉得不会,一面又觉得很有可能。她毕竟是席府的人,想免去那些麻烦只要日后见不到聿郸就可以了,而于席临川而言,让她见不到聿郸,只需要他一句话。
也许他当真是会帮一帮她的
红衣咬一咬牙,迟疑着启唇“公子”
席临川闻声看过去,见她低着头,眼睫也垂得低低的,好似有满腹心事。
他蹙起眉头,未作催促耐心等着。便见她深深地一呼一吸,而后沉吟着道“我、我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同公子说。”
席临川目光一凝“说就是了。”
“那”红衣抬眸窥一窥他的神色,小心地道,“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请公子信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他的眉心又蹙了一下,脚下顿住“说。”
“公子信我”她急着为自己求一道护身符,却被席临川斩钉截铁地一语打断“我不能平白跟你许这种诺。”
红衣神色微僵,哑了一哑,听得他又道“信不信你我自己判断,说吧。”
她始终都是弱势一方,根本就不该奢求他会答应给她什么保障。红衣哑笑自嘲,反是平静下来一些,长缓口气,说得从容不迫“聿郸公子想让我给他传信。”
席临川一凛“你说什么”
“他说两国交战,生意愈发不好做。希望我能向公子打听到朝廷做了怎样的决定、军中又有怎样的动向,告诉他,他的商队便可避开军队所经之处,也能知道下一步该卖些什么,境况会好些。”她简单地复述了聿郸对她说过的话,语中一顿,又道,“他说我能做得到,会给我钱帮我赎身”
她自顾自地说着,始终没有抬头,便也看不到席临川的满面震惊。
只觉面前气氛凝滞了良久之后,才听到一句“你为什么告诉我”
红衣咬一咬嘴唇,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害怕。原是拒绝了,但他、他说我一定会答应的”
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续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觉得怕得很。再者,他虽说自己只是个商人,并未在赫契王廷为官,但我总觉得总觉得”
她觉得这种富甲一方的人多少跟政权会有瓜葛,说不准会把消息传给赫契王廷。可又没什么证据,只是因为读过小说是以觉得“可能是这样”,于是便不敢说下去了。
席临川还沉浸在她主动告诉他赫契人要收买她的震惊中没缓过来,惊得连呼吸也停滞住,先前那么多次察觉到不同都不如这一次来得惊心动魄。
先前种种只让他觉得自己许是错了,觉得这一世她兴许不会有叛国之举;这一回却足以让他发觉他彻底错了,她决计不是会叛国的人。
他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视线在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上一分分划过。她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比他上一世印象中的样子清冷多了,但羽睫总时不时地有一下微颤,明明白白地让他感觉出
她在害怕。
席临川狠狠地吸进一口凉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些,问她“你怀疑他为赫契王族办事”
红衣微一凛,腰佩的流苏穗子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解释得尽量缓和“我知道不该怀疑公子的朋友,但是”
“我们不是朋友。”席临川干脆地接了话,红衣一讶,抬起头看向他。
“我也想看看他在长阳要做什么。”他睇着她,与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对视着,少顷,缓出了些许笑容“多谢你告诉我。”
“”红衣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应付这道谢了,略有些尴尬,俄而只好如同在现代时一般,应道,“客气了。”
席临川一声干咳,凝视着她又踌躇了会儿,目光不太自在地扫了眼跟得很远的几个小厮,沉声说“抱歉。”
“啊”红衣惊得向后猛退半步,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抱歉”是指的什么,“抱歉,我不信”还是什么别的
“我嗯”席临川的面色有点发白,目光在侧旁的地上划来划去,窘迫分明地挣扎了好一阵子,终是鼓足勇气道,“我不该疑你叛国,还有那一箭,我嗯”
红衣忽然觉得这个一贯让她怕得想逃的人的样子有点好笑。
二人隔了不过一丈距离,他支支吾吾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已尴尬得说不出话,却又非得逼着自己把话说出来
看上去就像在现代时鼓足勇气到喜欢的女生面前表白的男生似的,磕磕巴巴的无法把话说完整,无论旁边有没有人在围观。
但他明明是上过战场的人,长阳城中传说一般的人物,还不管不顾地在闹市和何家公子决斗过
几种反差强烈的形象在心头猛地一撞,红衣好似懵了一阵才又缓过神来。再度看看面前别扭得面红耳赤的席临川,不知怎的就大了胆子,面色一冷“那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公子空口道歉也太轻巧。”
席临川本就还没缓过来的脸色又一僵,见她眼波流转,很快又续言“这回聿郸明摆着要找我的麻烦,有劳公子护我周全如何”
实则话未说完她就已回过味来,不知自己是否说得太过,语毕忙抬眸去看席临川的神色,却见他气息一松,微浮笑意地一点头“好说。”
第35章 插手
聿郸神色一冷“让我离开”
“是。”来禀话的小厮不慌不忙,稍一欠身,解释道,“两国不睦,长阳城里紧张得很。我们公子又是要带兵的将领,您留在府中不方便,易惹非议。”
“出什么事了。”聿郸沉然问道。
那小厮话语停住,垂首静默不言。
“赫契再度动兵的事不是今日刚刚传来,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变动。”他凝视着那小厮,话语森然。
“小的不知。”那小厮躬了躬身,又说,“许是公子刚经了下毒的事,是以格外谨慎些。毕竟大将军和敏言长公主过问了此事,公子也不敢大意。”
聿郸清冷一笑,复一睃那小厮“这说辞你自己信吗”
席临川就不是这种喜欢温和处事的人,若他真觉得是他下的毒,估计早就拎剑过来一较高下了。不让他再住在府里
聿郸静静思索了片刻,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遂缓了口气“罢了,难为你也没用,帮我收拾东西。”
那小厮却又一揖“公子莫恼。我们公子说了,有朋自远方来,自该以礼相待。如今事出突然不得不如此,请公子见谅,让小的带公子去长阳南边的另一府邸,也是个好地方。”
“不必了。”聿郸回绝得干脆,端然对此并无兴趣,“本是觉得和君侯谈得来,想多见一见。如今既是不能,就不劳君侯多做安排,我自有地方去。”
小厮便也不多做劝说,恭敬地应了声“诺”,叫了人进来为聿郸打理行囊,自去向席临川回话。
听闻聿郸并不想去另一处府邸住下,席临川执笔正书的手一顿,遂道“那就不管了。”
那小厮一拱手,踟蹰着询问道“公子可要差人盯上”
席临川睇他一眼,笑而摇头“盯梢的事,府里的人和军中的人只怕都不拿手。”他话语一顿,想了想,说,“去向北镇抚司禀一声。不说别的,只说我前日被人下了毒,今天请聿郸离开了。差人跟着与否,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诺。”那小厮一应,回身刚走了两步,又撤了回来,唤音犹豫,“公子”
“怎么了”他抬眼,那小厮小心地提醒他,“夫人今天下午就该到了。”
席临川眉头一搐,挥手让他退下,待得屋中无旁人了,一下子伏到了案上。
他差点把这事忘了,或者说压根不想记着。
解毒醒后,他本是立刻着人回话让母亲不必来了,可母亲放不下心,还是执意来长阳一趟。这本没什么不好,他们也并非母子关系不睦,只是
毕竟有许多事,他是不想让母亲管的。
比如关于邹怡萱和顾南芜的事,母亲大抵免不了要同他嘱咐一番;多半还会提一提定亲的事――上一世就是这样,打从他首战告捷开始,母亲就催着他赶紧成家。
颓丧地在案上趴了会儿,席临川直起身子,复又叫了人进来“备宴席备歌舞。”
争取今晚把母亲哄高兴了,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再说――然后明天他就寻事在宫中留一天,后天再找茬去拜访舅舅一整天。
于是这晚的席府歌舞升平。
皓月当空,月光勾勒出一片美景。
如花美眷笑意盈盈,端坐主位的陈夫人郑氏神色欣然,唯独一府之主笑得很勉强。
他不是不高兴,只是很提心吊胆,总觉得下一句就要说点什么他不想听的话,绷着笑容喝着酒,歌舞再好都看不进去。
邹怡萱和顾南芜服侍在郑氏身侧,但只过了片刻,郑氏一个眼风扫过席临川便蹙了眉头,又看看正为她夹菜的邹怡萱,神色微沉“阿萱,去服侍你家公子去。”
耳闻邹怡萱细雨轻声地应了声“诺”,席临川直觉得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
用餐的气氛很是诡异。
知道郑氏不住地往他这边看是为一观二人相处得如何,席临川故作冷静作得十分艰难。邹怡萱并不清楚他爱吃什么,但为不让郑氏不快,她夹什么他吃什么,端然营造出一副“我们相处得很和睦,她已经很清楚我的喜好了”的假象。
这气氛蔓延开来,逐渐的,连与他不那么相熟的歌舞姬们都察觉出公子今儿个情绪不对。
于是每个人都很别扭,又每个人都佯装正常。
忽一声瓷碗掷地的声音。
清脆的响声让原本专心致志装镇定的众人都一惊,乐声骤停,歌舞自也停了下来,众人循声望去,见郑氏面色铁青。
“母亲”席临川唤了一声,声音上挑,显是询问的意思。
郑氏却没有看他,淡一瞥在旁边被吓得傻住的顾南芜,斥语冷厉“笨手笨脚的,连汤也不会盛知我不喜吃芫荽,还盛那许多芫荽叶进来”
顾南芜一听,忙不迭地跪下去叩首谢罪。一旁诸人屏着息不敢吭声,红衣与绿袖站得近,感觉手上被绿袖紧紧一握,耳畔一声轻轻抱怨“好凶”
是呢,好凶。
她悄悄抬眸望过去,其实郑氏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并不似她从前所脑补的“老夫人”――想想也是,席临川今年才十九岁,古人生孩子又早,郑氏自然老不到哪里去。
她的妆容精致华贵,又因现下眉梢眼底含着怒意而带着些许令人生畏的威严。
红衣与绿袖相握的手紧了紧,也轻道了一句“刁婆婆啊”
“”绿袖扫她一眼,没吭声。
“母亲息怒。”席临川拱手歉然,“是儿子安排不周全,疏忽了母亲不爱吃芫荽,该先嘱咐厨房一声。”
“你这么大一个侯府,不必为我大动干戈。”郑氏颜色稍霁,仍是冷眼看着顾南芜,顿了一顿,又道,“但这顾氏,我叫她来的本意是要她侍奉你。可看她如此笨拙,想来做不好什么事,这趟便让她同我回去吧。”
顾氏后脊一凉“夫人”
这厢席临川也一愣,尚未及开口,便听得郑氏又道“缕词和红衣是哪两位”
“缕词已脱籍了。”席临川旋即答道,未理会郑氏发沉的面色,“她不算席府的人,母亲叫她来问话不方便。”
郑氏冷睃他一眼,不加勉强,只又道“那红衣呢”
席临川一喟,抬眼看去,红衣脱列而出,垂首一福“夫人万安。”
郑氏看一看红衣又睇一眼顾南芜,清冷道“旁人都退下。”
短短片刻,方才歌舞升平的厅中便归于安静了。
席临川执起酒杯又抿了口酒,索然无味的神色“我就知道母亲不止是来看看而已。”
郑氏秀眉一挑。
席临川啧了啧嘴,又说“母亲早先答应过,不管我府中之事。”
郑氏忍了口气,瞪着他道“我再不管,你连命都要没了”
“不至于。”席临川皱眉回了句嘴,而后冷下脸,懒得再多做争执。
郑氏也不跟他较劲,目光转向顾氏,语气愈加冷厉“敢下毒害人的人,还留在府里。”
“不是她。”席临川又顶道。
郑氏一怒“你住口我听你舅舅说了,你只简单问了几句话而已,如何肯定不是她还有那个红衣,和那聿郸富商交往不浅,你也只随意问了几句就不再怀疑,也太儿戏”
“我自有我的道理”席临川胸口猛一阵起伏,显是怒意强压,神色稍松了些许,又道,“母亲因为这个要把南芜带回去,明摆着是不会留她一命了,我不答应。”
“这人留不得”郑氏喝道,席临川的语声一提便压过了她“您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红衣静听着母子二人的争执不敢插话,悄悄看向跪在郑氏面前的顾南芜,又看一看垂首坐于席临川身边的邹怡萱。
再回想一番郑氏方才的话,好像觉出了点什么。
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听着,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并不害怕。郑氏明明已经起了杀意,她却仍觉得今日不会出什么事。
居然很相信席临川能挡住
这般争执又持续了一会儿。
其间郑氏气急摔了只茶盏,顾南芜被溅了一脸水;席临川一见,抬杠似的也摔了只茶盏,邹怡萱被溅湿了衣服。
红衣不由得很庆幸自己站得远。
郑氏终是说不过席临川,败下阵来。面色铁青地睇了他须臾,蓦地站起身来,拂袖离去。
席临川连见礼的耐性都没有了,淡看着她离开,一声轻嗤,自顾自地又倒酒来喝。
――这是标准的强势母亲和年轻气盛儿子吵架的设定啊
红衣心里念叨了一句,复又惴惴地抬眼去看席临川。
“都回去歇着吧。”他浅蹙眉头道。
红衣一福,顾南芜和邹怡萱起身后也一福,皆不吭声地一并往外退。顾南芜跪得久了,脚下不稳,退着退着一个趔趄。
邹怡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多谢”顾南芜朝她浅浅一笑,惊魂未定的脸上仍有苍白。
邹怡萱回了一笑“姐姐客气。”
她们一齐退到了正厅外,即有婢子上前搀扶顾南芜。三人互施一礼,顾氏便转过身,一步三颤地先回去了。
邹怡萱松了口气,也要径自回去歇息,美目一扫红衣恰好与她若有所思的视线一触,眉头稍蹙“怎么了”
红衣垂眸,按压着心底的猜测和因猜测而生的不忿,屈膝一福,笑得人畜无害“没什么。只是想想夫人方才发火的样子就觉得后怕,还是邹姑娘有本事,能那般镇定从容。”
第36章 防御
气定神闲地应付完邹怡萱无妨,回到房里,红衣就瘫了。
这跌宕起伏的剧情
心里止不住地打哆嗦。她横想竖想,都觉得郑氏今日找的这一出麻烦,是拜邹怡萱所赐。
若没有人跟郑氏说什么,她不至于那般容不下顾南芜,更不至于看缕词不顺眼。
恰好邹怡萱曾说过,她要除掉两个人。
那么
她除掉顾南芜的方法,竟是给席临川下毒。
红衣愈想愈觉得,此事从头到尾都可怕得令人发指。
府里都知道席临川中的是钩吻的毒,至于钩吻是什么连红衣这现代人都清楚古代几大剧毒之一。
是以事发之初,她曾有过一闪而过的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凶手即便用了这样的剧毒也还是没能一举毒死席临川,甚至让他一眼看出来那是钩吻的叶子――不想被看出来,撕得碎一些或是取用汁液很难么
原来根本就是有意的。压根就不是为了毒死席临川,为的就是让他看出来那是钩吻,而后才好演下一出戏。
至于那钩吻的量是否足以致死根本就不要紧了,众人的注意力都会在席临川身上,只会觉得是有人要害他,不会有人轻易想到是要借他来除一小小妾侍。就算再减一片钩吻叶子,事情也仍旧会和那天一样,郑启会疑到赫契人,然后理所当然地疑到顾南芜。
接下来也都会和今天一样,自会有人煽动着郑氏来兴师问罪。
而后,以顾南芜的身份,只要席临川迟疑一点、或是懒得过问,她就死定了。府里就只剩了邹怡萱一个妾侍,最容易成为席临川第一个“妾室”的,也就只剩她了。
这丧心病狂的占有欲和野心。
红衣搁在膝上的手一紧若邹怡萱想除掉顾南芜是因怕顾南芜与她争位、想除掉缕词是因觉得缕词有意博席临川的目光,那
邹怡萱曾经也说过,觉得她很得席临川的喜欢――照这个逻辑,在邹怡萱眼里,只怕她比顾南芜和缕词的竞争力大多了啊
便基本可以断定邹怡萱早晚有一天会容不下她了,这种令人后怕的事情早晚会轮到她身上。或者,邹怡萱现在已然开始铺垫了,所以郑氏会对她也那般厌恶,对之前的事情一清二楚。
红衣想了又想,不知道如何“先下手为强”,就只好换个路子了。
翌日,席临川当真在宫里闷了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自己都感慨自己脸皮真厚。
这也就多亏他和皇后沾亲,皇帝才没把他从宣室殿轰出来。临了倒是忍不住训了一句“你堂堂冠军侯连赫契人都不躲,竟躲你母亲”
他也只好拱手沉肃应道“臣能打赫契人,但不能打母亲”
这算个理由,皇帝也没话说,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告退。
席临川可算松了口气,神清气爽地退出宣室殿,转身往宫外走。
回府的路上先去茶坊接顾南芜――这是怕母亲趁他不在再找她的茬,于是晨起离府时就把她一同带上了,到茶坊包了个风格雅致的小间,让她自己待了几个时辰。
吩咐得自然也清楚,和留下的小厮都交代好了,不许旁人打扰,夫人的人也不行。
是以再见到顾南芜的时候,定睛便看到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回去了。”他在小间门口道,而后便要转身往外走。顾南芜疾走几步跟了上来,咬一咬牙,道“方才夫人差人来过。”
“知道。”他没什么讶色,睇她一眼,又道,“不然我给你留人干什么”
“听那口气真不是要找奴婢的麻烦”顾南芜眨一眨眼,蹙眉说,“倒像是府里出了什么事,特意来差人看看公子在不在这儿,想请公子回去的。奴婢回说公子入宫了,他们便走了,半句多余都没有。”
他足下一顿,皱眉看向她“府里出了事”
“嗯似是。”顾南芜衔着嘴唇点了点头,说得并不肯定。
马车急赶回府,二人一并下了马车,踏入院门,倒未觉出有甚出了事的味道。
几个候在院中守着的小厮都是一脸轻松,见席临川回来连忙见礼,席临川略一点头,便问“听说府里出事了,什么事”
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厮欠了欠身“不知道。早先是听说出事了的,夫人还差人出去找公子来着。后来就没动静了,小的打听了一下也没问出什么,似是夫人安排妥当了。”
席临川皱了皱眉,直奔郑氏的住处而去。
郑氏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一扫昨日晚宴时的满面阴霾,正与邹怡萱说笑。案上的剔红碟子中盛着几样茶点,二人一壁用着一壁说着,看上去其乐融融。
“母亲。”席临川一揖,郑氏忙让他坐,他却显然没这雅致,略一沉便道,“不知方才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郑氏苦笑一喟,缓缓道,“你不是救了一众孩子方才敦义坊那边传话回来说吃食上出了岔子。我怕那些孩子出事所以未及多问便着人请郎中过去看、又差人去寻你,后来郎中来回了话,说孩子都没事,只是一个府里前去探望的丫头误食了些,吃病了。”
席临川一凛,当即便知这“府里前去探望的丫头”是谁。恰又有聿郸的事在前面搁着,不禁紧张起来“她如何了”
“送回去歇着了。”郑氏答道。
席临川立时就要朝乐坊去,刚转过身,却闻身后笑声清冷“你果真和她很熟络。”
自是指红衣了。
席临川没回头,咬咬牙忍着不解释,复继续朝外走,大有埋怨地留了句“母亲您管得忒多了。”
“你最好能记得,她跟那胡商很熟。”身后轻飘飘的又传来一句,这回席临川连回嘴都没心思回,提步迈出门槛,半步不再停地直奔乐坊而去。
他才刚道了歉、刚承诺在此事上保她周全,万不能让她这么死了。
红衣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一手随意地垂在榻边,望着木榻精致地雕镂,努力地脑补自己现在浑身无力、气息不稳、心中发慌、口干舌燥、嗓中发痒、手脚酸软
一边努力一边感慨,此番为了避邹怡萱,她也是蛮拼的。真是越来越怕死惜命,当初救孤儿后重见席临川的时候,眼见也是离死不远,但还能义愤填膺地同他理论几句,虽然进了官府后忍不住哭了吧
那也比这回强。
这回在想清楚邹怡萱的心狠手辣之后,她简直怕得心律不齐了。也想过直接告诉席临川,可眼前的事实也实在明白――邹怡萱敢在郑氏面前搬弄是非,可见是把干系脱得干净。别说留下物证了,她估计连半点嫌隙都染不上。
到时候事情挑出来,原就看她不顺眼的郑氏还会看她更不顺眼,这不是作死么
于是与其让矛盾进一步激化、让邹怡萱快一点动手,她还不如先想法子设好防再说。
把安全系数提高了,其他的可以安心从长计议。
因果始末琢磨好了、措辞也想好了,红衣虽然自认不聪明且对这些伎俩完全没有经验,也还是觉得这事能成。
目前为止唯一的岔子大约是这泻药药劲太猛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带起一阵风。红衣虚弱无力地看过去,语声低低“公子”
“怎么回事”他大步走到她的榻前,看清她的面色后,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听说是在敦义坊里出的事”
红衣点一点头。
席临川沉下口气“是聿郸”
这回,红衣摇了摇头“不知许是吧。”
她说着安静了一会儿,认真地长缓了一口气,又慢慢道“公子说护我一回那话作数么”
席临川颔首“自然。”
很好。
“那求公子先做些安排”她说着挪了挪身子,目光完全投到席临川面上,说得一字一顿,“能不能乐坊还有孩子们的住处,着专人每日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