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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妾_第11分页

作者:荔箫 字数:15122 更新:2021-12-22 19:42:40

    日席临川情急之下抱她去寻医的事传开,引起这位妾侍的戒备了。

    贝齿一咬,红衣大叹有些人真是有“平地掀起三尺浪”的本事。

    如此好斗,真想知道这位邹姑娘是什么星座的。

    第31章 挑衅

    略读过几本古言小说的红衣知道,这种事要是搁在言情文里,接下来就该是穿越女毫无惧色地去赴鸿门宴、然后碾压女配傲视群雄了。

    但认认真真地想了一番,自己虽然符合“穿越女”的设定,却显然不是穿越女主常见的白富美身份,也没有什么给力的人物能为自己撑腰。

    所以,“碾压女配”这种事,论实力、论人脉,都做不到。理智起见,她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别干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于是礼貌地让人回了话,告诉邹怡萱乐坊日日要练舞,没有那么多闲暇;顺带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意思”,让邹怡萱清楚,席临川虽然抱着她去找郎中,但只是因为事发突然、席临川又一贯待府中众人都不错而已,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回事。

    她甚至特意嘱咐了那传话的小厮一句“告诉邹姑娘,和我熟络与否全然不要紧――我早晚要给自己赎身的,帮不上她什么。”

    循理来说,意思表达到这个份上,该是够明白了。

    邹怡萱也确是没有再邀她一见。

    可几日后,红衣去敦义坊时,却见邹怡萱正在院中陪几个女孩子玩着。她怔了一瞬,转而脸就垮了。

    邹怡萱扭过头,睇一睇她,噙起笑意“红衣姑娘。”

    “邹姑娘”红衣稍有些无措,缓了片刻才蕴起笑来,一边走上前去一边道,“邹姑娘怎么来了”

    “早听府里说姑娘心善,安置了不少孤儿在这里。我也喜欢小孩子,便刚好来看看。”邹怡萱坐在廊下一壁说着,一壁为眼前的女孩编着辫子,目光稍一睃红衣,又道,“看来就算是征战过沙场的人,也还是喜欢心善的女子。”

    红衣神色微滞。

    她果然还是坚定地觉得自己与席临川的关系不一般。哪怕她连想赎身的意思都表明了,也还是免不了这道麻烦。

    “你别紧张。”邹怡萱笑言着,拿起搁在膝上的红头绳给那女孩系上,悠悠又道,“我信你想赎身,亦觉得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好――毕竟席公子前程大好,那么多贵女都想嫁,已然身在席府的姑娘想争个名分,也在情理之中。”

    红衣气息短短一凝。

    她无法告诉邹怡萱,在她眼里做妾压根就不算是个“后路”――二人的三观天差地别,她就算这么说了,邹怡萱也不会信的。

    红衣静默地等着她的下文,她慢条斯理地给那孩子梳完了头发后,方站起身,掸了掸手笑意和善“见你一面可真难。今儿既然见了,可愿意再赏个脸么回府去,我请你喝杯好茶如何”

    红衣抬眼对视过去,邹怡萱带笑的眉目间,夹杂着一抹掩不去的凌色,性子的强势可见一斑。

    红衣盘算一番,心知这样的人不能一避再避――若一而再地回绝她的邀请,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有意驳她的面子。看似避开了事端,其实梁子反倒直接结下了。

    “好”红衣答应得很勉强,无声地缓了缓气息,便随她一同出了院门。

    一路上都是邹怡萱走在前面、红衣跟在后面,二人谁也不主动开口,沉默得就像互相不认识。

    红衣心里的紧张和提防越提越高,一再地脑补她一会儿会说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应付。

    回了席府、走进邹氏所住的燕绥居,服侍邹氏的婢子走上前来见礼,邹氏笑睇着红衣吩咐那婢子道“有贵客,备好茶来。”

    那婢子屈膝一福便又退下,邹怡萱领着红衣去正厅落座,待得茶水奉上,她环视着四周道“红衣姑娘,觉得我这住处如何”

    红衣也抬眸看了一看,厅中干净整洁,陈设也多精美漂亮,便颔首道“是个好地方。”

    “是啊,是个好地方。”邹怡萱笑着点了点头,“顾姐姐的望舒轩我去看过,也是个好地方。”

    她说着收回视线,看向红衣,神色间隐有几分落寞“我听府里人说,这两处从前都是给贵客留着的。”

    红衣微微一震。

    早听说过,古代阶级制度森严,衣食住行皆有讲究。原为贵客而备的住处大约没有给妾侍住的理由,不像是齐伯的安排,倒更像是席临川自己的意思。

    “没想到,夫人费心教导了我们两个这么多年,如今入了席府,公子压根不拿我们当自己人看。”邹怡萱轻笑一声,又几分自嘲的意味。她打量一番红衣,又续道,“这样一比还不如你,虽则看似只是个普通舞姬,却可以让公子不顾身份之别那样救你。”

    红衣静静看着她,没有把已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的闲心。

    “可见你是有些本事的。”邹怡萱笑意愈浓,顿了一顿,又问她,“我想知道,赎身和为妾这两条路,于你而言哪条更好”

    “赎身。”红衣自然答得毫无犹豫,邹氏又笑一声,直截了当地道“那不妨我们各帮对方一把,各取所需”

    红衣黛眉轻挑不言,邹怡萱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我可以帮你赎身――你若需要,我每个月的月钱可以给你,各样首饰也可以变卖换钱给你。”

    好下血本。

    红衣暗叹一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方才听上去觉得邹怡萱是想争个妾室名分,但这可明显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

    “告诉我怎么讨公子欢心;你见公子的时候,也帮我美言两句。”邹怡萱曼声而道,语顿,又说,“再帮我除两个人。”

    前者,只让红衣觉得自己做不到;后一语,则堪堪让她身子一栗。

    她愕然望向邹怡萱,问她“谁”

    邹怡萱笑了出来,眼帘一垂“你倒是先说肯不肯帮忙啊。”

    红衣滞住。心中一壁猜测着她大约会想除谁,一壁掂量着自己可以帮她除谁。想到最后,竟是觉得无论是谁,自己都做不到。

    毕竟,她所说的“除”,多半涉及对方性命。而对方也多半不是什么恶人,只是在利益关系上威胁到了这邹氏而已。

    这种利益纷争让她冷眼旁观尚可,却做不到推波助澜――自私点说,便是不顾那一方的性命,惹得自己一身腥也是万万没必要的。

    “不愿意”邹氏端详着她的神色笑问,见她仍自不言,啧了啧嘴,“罢了,我不逼你。”

    她稍松了口气。

    邹氏浅啜了口茶,又说“但你要知道,这样的事你不做我也会找别人来做;我不做,她们也会做。你若能从中获利一笔,为自己谋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我胆子小,许多事狠不下心。”红衣答得言简意赅。

    邹氏一声轻笑,显然不信她这话“连买下那么多孤儿的事都敢做,你哪里胆子小了”

    这是两回事

    红衣无语轻喟,邹怡萱睃着她,神色玩味“还是你压根就更想也争一争名分,所以现在不愿掺合这些,更想明哲保身看看究竟――莫怪我说话直,若不然,你赎身出府后,府中人是死是活和你也无关,你何必拒我这个意”

    “若邹姑娘横竖都觉得我是要争这名分,我是改不了邹姑娘的想法的。”相较于邹怡萱口吻悠缓的循循善诱,红衣的语气显得异常生硬,“只好请邹姑娘耐着性子多看些时日,便知我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邹怡萱略惊于她的“不和气”,眼中很有几分好奇。

    “先告辞了。”红衣稍颔着首说道,扫了眼搁在手边动都未动的茶盏,又说,“白白浪费了一盏好茶实在抱歉。但席府的茶我压根就喝不惯,每天都想赶紧离府,出去喝白水才好。”

    她说得字字干脆,全无多留之意地起身一福,转身便离开了。

    盛夏的阳光缓缓洒遍长阳城。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年轻姑娘们都换了轻便凉快的衣着,街头巷尾上售卖冰碗之类解暑吃食的店铺,生意都格外好。

    各官员府邸中却多显沉肃。

    赫契再次洗劫大夏边境村庄的消息刚传入长阳,听说又是屠尽了两个村子,一时满朝震怒,连一贯沉稳的大将军郑启都忍无可忍,当即请旨出征。

    此事大为出乎席临川意料。

    上一世的这会儿,赫契显得“温顺”极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狼被驯化了一样,对大夏毕恭毕敬。

    是以下一回动兵也该是在近三年以后才对,根本不存在这回洗劫村庄的事。

    仍在席府借住的聿郸求见得急切,书房门口的小厮都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已进入房中“君侯”

    “阁下若是又想劝我和为贵,趁早别费口舌。”席临川头也不台地回了一句,沉了口气,又轻笑道,“要劝,劝你们汗王去。”

    他没有理会聿郸的反应,端起茶盏来喝了口茶。刚咽下去半口,目光不经意地往盏中一扫,神色骤然一凛。喉中一噎,他狠然别过头去,猛将口中余下的半口茶水吐了出来。

    刚要说话的聿郸蓦被他住,口中话语化作惊问“君侯”

    茶盏狠砸在案发出一声沉响,席临川无暇理会聿郸,只向外一声断喝“来人”

    第32章 暗害

    炎炎夏日里,席府陡然陷入一片寒意森然的肃杀之中。

    近前服侍的家丁仆婢们静默地侍立在院中,谁也不吭声。只在房中有吩咐传出来时,毫不耽搁地立刻着手去办。

    事情逐渐传开,先是传遍席府,而后传进大将军府。

    郑启与敏言长公主在两刻后便亲自赶到,家丁连忙开门迎二人进去,顾不上见礼,也不敢妄言一句。

    “好好的,怎么回事”长公主怒问一句,那领路的家丁才连忙禀了原委“公子在书房看书,突然叫人进去。可守在外头的人刚进去他便没了意识,郎中来看过后说是钩吻中毒”

    “府里哪来的钩吻”郑启凛然喝问,那家丁又道“茶过之后发现是公子刚喝的茶中有钩吻叶。似是公子喝到一半有所觉察了,是以反应及时。”

    他说着即噤了声,有意无意地睇了一眼夫妻二人的反应,恰被长公主瞧见这神色,便见长公主面上一冷“还有什么”

    “其他的小的就不敢乱说了。”那小厮忙回话,声音有点发虚,顿了顿又道,“公子还未醒,里头是齐伯主着事,具体如何小的也只是听说”

    二人便不再与他多加追问,疾步直朝席临川住处而去,沿途有婢子经过俱是行色匆匆,见礼也见得匆忙。

    现下自不是挑这礼数不周的时候,两人一路半点未停,直至进了他所住的院子,推门而入。

    室内一派安静。

    有婢子正跪坐在旁为席临川喂着药,每一勺均是以瓷匙轻启开嘴唇才能送进去,他自己无知无觉,半点反应也没有。

    听得脚步,那婢子稍转过脸来,见了来人深一欠身“大将军、长公主。”

    “怎么样了”郑启眉头深蹙,侧首问齐伯,齐伯一揖“中毒不深,郎中说不多时便能醒来。”

    夫妻二人颜色稍霁,长公主默了一默,又问“知道是何人下毒了么”

    “这”齐伯稍犹豫了一瞬,拱手道,“尚不确信,只是那盏茶是新入府的顾氏奉上的。”

    敏言长公主黛眉一蹙“其间经过旁人的手么”

    齐伯答道“皆问过了,没有。”

    长公主便起了几分疑色,瞟他一眼,道“那还有甚不确信之处茶没经过旁人的手,还能是谁下毒”

    “长公主容禀。”齐伯又一揖,沉然答说,“这顾氏是陈夫人送进来的。”

    夫妻俩同时一滞,皆有几分讶色。

    长阳城中贵族世家颇多,权力盘根错节,相互陷害的事不算鲜见,这送个美女到枕边而后下毒谋害也是一种并不新鲜的手段,不足为奇。

    另二人惊讶的是这“陈夫人”姓郑,单名一个念字,是席临川的亲生母亲,哪有做母亲的送人入府害亲儿子的眼看席临川前途无量,日后于他母亲而言定算得个依靠,可见这一道全然说不通。

    敏言长公主困惑地看向丈夫,郑启思了一会儿拿了主意,告诉齐伯“速派人知会长姐一声。”

    齐伯应了声“诺”,又迟疑着询问“那您的另一位姐姐”

    这便是指皇后了。郑启略思忖,遂摇了头“先不必惊动宫里。”

    陈夫人并不住在长阳,她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席临川自己又没醒,就只好郑启和敏言长公主这身为舅舅舅母的先拿主意。

    顾氏南芜暂被押了起来,席府也紧闭的大门,出入皆需严查。

    是以红衣暂且去不了敦义坊看孤儿们了,在府中也不敢随意走动,闲时就只能听听各样传言。

    一说顾南芜有一半赫契血统,目下眼看战事又要起来,她许是效命于赫契王廷,受旁人指点取席临川性命。

    ――红衣听言一声叹,那邹怡萱已显然不是善类,没想到这顾氏的背景还更可怕些,大感“艳福不浅”也不全是件好事。

    又闻敏言长公主已屏退旁人找顾氏问了两次话,硬是什么也未问出来。顾氏除却鸣冤什么都不说,更不曾承认自己下毒。

    ――不由大觉这赫契人也有些本事,竟然嘴巴这么严。明知这是大夏的都城,死扛到底多半只有不得好死的人,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到了傍晚天黑时,又听闻席临川还没醒过来,中毒的情况似比众人所以为的要严重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然间各样的传言都没了声息,不再有任何人去打听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此前能安心“八卦”,到底是因为听说席临川无大碍。目下这颗定心丸突然被抽走了,席府转而间恐慌一片。

    红衣感觉心中狠狠一坠。

    躺在榻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似乎只是觉得心里陡然空了。

    席临川可能会死去

    这念头在心里盘绕着,绕得她心中莫名地发堵。仿佛在无可遏制地惧怕着什么,然顺着这心思仔细探究了一番,又觉得好像只是因为接下来的境况无法预知、对未知的事情心存惧意而已。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她笃然认为,自己是绝不在意席临川是死是活的,这个人曾差点要了她的命,她没有空闲心思为他担忧什么。

    却是转而又想到,他是救过她的命的。

    宴上面对何庆时一次、在宫中她敏症发作时一次、前几日又一次。

    他每一次都可以不管她的,尤其何庆挥剑劈来的那天

    他但凡迟疑半点,她可能都已经命丧剑下了。

    可他迎上去的那么快,转瞬间将她护到了身后,而后向何庆步步逼近,直至伸手握刃将何庆手中的剑夺了下来。

    那天她没受伤,但他伤了。

    许久以前的画面在眼前映得缭乱,红衣狠睁开眼,顿时只剩了满室的漆黑,可她心头却还是乱的。

    如此安寂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拗不过心思地喟了一声,心中纠结地认了她还是不希望席临川就此死去的。

    他确实差点要了她的命,所以她很怕他,怕到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席府,怕到多被他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发冷,但是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得不承认席临川并不是个坏人;也不得不承认,相较其他同等的贵族而言,席临川大概真的算是“很有人性”了。

    红衣一声长长的叹息。

    片刻后,绿袖床榻的方向,也传来一声叹息。

    席临川在深夜时缓缓转醒。

    房中悄无声息,大半烛火已熄,只余一盏多枝灯照明。

    初醒时仍觉一阵胸闷气短,他静听着窗外蝉鸣缓了一会儿,撑坐起身。

    值夜的婢子伏在榻边正睡着,席临川小心地从她身侧扰了过去,披上件外衣往外走。

    到了外间惊了一跳,他哑声看着坐在案边支着额头小睡的郑启愣了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舅舅”

    郑启蓦地醒来,睁眼见是席临川,登显喜色“临川醒了”

    席临川颔首,目光定在郑启身上所盖斗篷的精巧绣纹上,压声道“舅母也来了”

    “嗯。”郑启点头,“我让她先去睡了。你怎么样可要再找郎中来看看”

    席临川随意一摇头,道“算了,无碍。”

    又问“舅舅舅母是不是着手查了”

    郑启神色微凝,沉了口气“是。管家说那茶是顾氏上的,已着人告知你母亲。至于怎么发落,你既醒了,就自己做主吧。”

    席临川听言眉心一跳“顾南芜”

    郑启复点了头,席临川觉得荒谬极了。

    这一世他和顾南芜还没有什么交集,见面也只见过两三次,但他多多少少对上一世的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那是个很安静的人,他给了她妾室的名分之后,她就心如止水地待在府里。每月按时拿月钱,逢年过节若他备份礼给她,她就安然接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纠葛,她从来不会主动扰他,就算母亲厉斥她不会侍奉,她也不曾主动来讨他欢心。

    遑论下毒害他。

    席临川细细斟酌着,缓缓道“我不觉得是她。”

    “她有一半的赫契血统。”郑启沉声道,“你母亲就不该挑她来。”

    “您觉得是赫契人要杀我”他皱起眉头,郑启睇着他须臾,一叹“否则还能如何与赫契刚刚又起了争端,你就被人下毒,又恰好是一个有赫契血统的女人奉的茶。”

    席临川沉吟着,一面觉得无论如何不会是顾南芜所为,一面又不可否认郑启的猜测有些道理。

    不该有这么巧的事,且赫契确实有杀他的理由。

    继而自然而然地往另一个方向想了过去,各样相互矛盾的念头在脑海中撞个不停。

    少顷,他终是缓下一口气,先朝外面吩咐了一句“带顾氏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席临川再度斟酌片刻,又向郑启道“舅舅若疑是赫契人所为,我还要叫一个人来问话。”

    郑启看向他“谁”

    “来人。”席临川扬声而道,即有人出现在门口静等吩咐。他眼眸微垂,敛去笑意语声有力,“去乐坊,请红衣来一趟。”

    第33章 表明

    正在榻上辗转难眠的红衣突闻席临川叫自己去,心中一阵紧张――感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袭来。

    而后又自己安慰自己,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反正只要听闻他叫她,她就总会紧张。

    她从榻上爬起来,强定心神地迅速穿好衣服,坐在妆台前将发髻简单一绾,随手拿了支木簪子箍住,出门随前来找她的小厮同往。

    虽已是夏天,深夜的院中仍有点凉飕飕的。轻风划过柳条,柳枝微微扬起,在黑暗中看上去很有点鬼魅。红衣觉得一阵阴冷,伸手拢住领口才觉得缓和了些,舒了口气,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迈过那道院门时,霎时觉得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院中灯火通明,暖黄的烛光从房中溢到院子里。廊下灯笼则有点微红,在大气庄重的横梁下面拖拽出一道又一道暖色。

    这一派明亮将红衣方才紧张的心情也带得平和了些。那小厮在门边停了脚退到一旁,伸手向里一引“公子和大将军皆在。”

    红衣点头,微低着眉眼,移步往正屋的门去。

    屋中安寂,她抬眼一扫,福身见礼“大将军安、公子安。”

    “免了。”席临川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点并不明显的哑意。红衣站起身,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席临川也恰看着她,视线相触间她一笑“你等一会儿。”

    她欠身,不明其意地依言退到侧旁静等着。过了会儿,院子里传来些动静。

    在她好奇地望过去的同时,席临川与郑启也一并看了过去。

    是两个家丁拖着一个女子进了院,那女子好像在怕什么,不住地挣扎着躲着不肯往前走。嘴虽被塞着,还是呜呜咽咽地想喊。

    红衣在这情境下诧异得说不出话,直至她被带到了门外,两个家丁不耐地一推,她被门槛一绊,跌进房来。

    红衣的呼吸有些发窒。

    眼前这姑娘发髻散乱,有披散下来的长发撩在脸上,而在那缕缕青丝之后,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极度恐惧。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敢眨一下地望着席临川,她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挣着。呜咽不停的口中显然有什么话,但因被塞了嘴,一句也说不出来。

    席临川皱起眉头,睇了那两个小厮一眼“给她松绑。”

    两名小厮一应,当即上了前,解开缚住她双手的绳子,又将她口中的帕子取出来丢到一边。

    席临川凝视着她,短一喟“南芜,你知道什么,自己说。”

    “不是我”她紧张得浑身战栗,“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绝没有想过要害公子”

    席临川为作置评,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问得更明白了些“谁动过那茶”

    顾南芜一愣。

    “茶里只掺了两片钩吻叶,皆浮在上面。你若说是被人后添了东西而你未察觉,我可以信。”席临川语中一顿,“但你总该知道是谁动过那茶。”

    顾南芜一阵恍然,恐惧淡去三分,垂下首去,苦苦思量起来。

    “你可以慢慢想。”席临川适当地宽慰了一句,又忖度着做了些提醒,“有没有和你不相熟的人动过或是服侍聿郸的人动过”红衣被他淡扫而来的视线一惊。

    似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而已,快到不像是在暗示这正被问话的顾氏,但还是足以让她觉得很是不安。

    随后郑启也看过来,探寻的目光让红衣一凛。

    她压制着心惊看向顾氏,顾氏低头认真思索了良久,神色终还是黯淡下去,缓缓摇头“奴婢不知道。”

    红衣稍稍松了口气。

    席临川默了一会儿,再度抬手示意候在外面的小厮进来。顾南芜登时慌了,神情紧绷地看向他,却还是没有改口“公子奴婢说的是真的,奴婢、奴婢是当真不知道”

    “送她回去。”席临川平淡道,“这事跟她没关系,让她好好歇着。知会母亲一声,不劳她来了。”

    他的口吻听上去有些恹恹无力,却让一直紧张的顾南芜立时安了心。起身施了一礼,随那两个小厮一并离开,到了院中即有婢子迎上来,搀着她同走。

    屋中静了两分,红衣觉得气氛更压抑了。

    “红衣。”席临川看向她,眼中无甚情绪,沉了一沉,道,“聿郸刚到席府那日,在宴席开始前特地去找了你。”

    她黛眉一蹙,却未急着辩驳,欠身应道“是。”

    “他跟你说了什么”他口气沉沉,沉得寻不出发问的语调。红衣看过去,与他如炬的目光一触,心里一阵紊乱的悸动。

    他果真是又疑她通敌了,虽则起因她至今不知,但有了那回的质问,这次的怀疑也不算出乎意料。

    稍定神思,红衣视线未作闪避,徐徐回道“聿郸公子送我的那个玉香囊――公子知道的。我因想筹钱,拿去当铺当了。没想到那是聿郸公子名下的当铺,聿郸公子拿回来给我了。”

    对于聿郸后来所言的“赚外快”的法子,她自是只字未提――席临川已疑她通敌了,再主动说出对方要她情报也太不怕死。

    就算她说她没有答应,他也未必会信。万一他再在这样的大事上存个“宁可错杀”的念头,她这条命必定就交代了。

    席临川睇一睇她,稍一点头“就这些”

    红衣颔首“是。”

    他又问“哪家当铺”

    “敦义坊里最大的那家。”红衣回得快而不急,“不记得叫什么了,但离孩子们住的地方不远。掌柜的亲自看过东西,换了三百五十两银子。”

    听她答得全面,席临川笑了一声,又扬音道“来人。”

    有家丁应声入内。

    “去敦义坊的隆兴当铺问问,前几日有没有人去当过玉香囊。”他吩咐得明明白白,红衣觉得心里一刺又说不出什么,只能垂眸冷静站着,好在自己并无甚可心虚的地方。

    席临川打了个哈欠,缓了缓神看向郑启,一拱手“明日还有早朝,舅舅请先去歇息。”

    这一遭之后,红衣一个彻夜没睡。在榻上翻来覆去到天明,一边问心无愧,一边又怕去敦义坊打听的人出岔子,无端惹起别的后续。

    天亮后用了早膳,她回房静静坐了片刻,终是到柜中寻了那三百五十两银票出来,去广志馆找聿郸。

    恰好聿郸不在,服侍他的人说聿郸留了话,片刻便回。红衣就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聿郸果然回来了。

    “红衣”聿郸见了她稍一怔就笑了出来,笑容如常温和,一壁继续前行着一壁邀她入内,“进来喝杯茶。”

    “不了”红衣出言拒绝,他便脚下一顿,回过身来看他。

    “这个”她将手里的银票举到面前,聿郸一见,挥手让旁人都退出去。

    她咬一咬牙,狠下心道“我不能帮公子。”

    聿郸的神色僵了一瞬,随即苦笑出来,叹了口气“我知道,席公子查你了,我刚从当铺回来。”

    红衣默然未语,聿郸也没有接她手里的银票。话语稍停,又续言道“可想听听我的想法”

    红衣低着头,点了一点“公子请说。”

    “我觉得你也不必太过还怕,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聿郸沉稳道,“而这样的事,若查出来便无可辩驳,但若查不出来,他反倒会更信任你。”

    红衣浅怔,没有插话,只等他继续说完。

    “而且恕我直言。”聿郸轻笑了一声,淡声又道,“他也未免太多疑了。你如此留在席府中,必定心力交瘁,我不得不劝一句――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这倒是无错。

    她在席府中确实觉得心力交瘁,不止是席临川的怀疑,还有防不胜防的陷害。她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每天都盼着能早点离开。

    聿郸重重地叹了口气,珀色的眼眸中蕴着浓重的无可奈何,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直接给你钱帮你赎身,你不肯要;让你帮我做事来筹钱,你也不肯。”

    红衣略一苦笑,听得他又一叹“你会逼死你自己的。”

    “我很感谢公子为我着想。”红衣沉容一福,心下竭力避着其中的诱惑,从万千心绪中剥出一缕最明确的想法。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又说,“但我不能帮公子这个忙,并非只因为他在怀疑我、或者我怕他。”

    聿郸不由一愣。

    “这几天我都在试着想这件事,可每次一想就觉得心烦。我试着告诉自己此事于我很好、于公子您的生意很好、于席公子也没什么坏处,但是”她哑笑了一声,“明明看似对谁都不错,我还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原本一直想不明白,但昨天彻夜未睡胡思乱想之后,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聿郸睇着她不语,有不解也有好奇。她微微笑着,明眸望向聿郸,温和而轻缓地道“那日我觉得我办不了这件事,是因我知道席公子根本不信我;公子觉得我能做到,则是因公子觉得席公子待我很好、也会信我。”

    “如果假设公子所以为的情况真是现下的情况”她笑而一叹,“我怎么能利用一个人对我的信任、出卖他隐瞒别人却告诉我的事来换钱呢”

    “”聿郸静默一瞬,轻然蔑笑之后,一字一顿地向她道,“但你明明还记得他曾经差点要了你的命,如今还如此为他着想,甚至不惜让自己赎不了身,你们汉人的愚忠真是可笑可怕”

    “公子这话就过分了。”红衣不快地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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