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再一个转弯,路便直通到四宜居。他就在这转弯之前停下了,视线一扫,转身下了游廊,立在一丛茂密的矮树后面,透过枝叶间隙可瞧见从四宜居出来的人,可远处过来的人却瞧不见树后他的身影。
等了一刻多钟,方泓砚又从里面出来,神色略显紧张,不时回头张一眼。
方泓墨见他并没拿着什么,一时吃不准他是没有找到机会还是东西太小收在怀里看不出,便没有现身,等泓砚走过去后,才又跟在他后面。
又跟了一段后他发现泓砚是去库房,库房钥匙平日是母亲保管的,看来泓砚偷到了钥匙,这是准备去库房偷拿财物了。
他虽然答应了阿晗,要与泓砚谈一谈,但他内心对于前世之事的真相仍然耿耿于怀,这两天他越是回忆推敲过往,越是觉得泓砚与他前世之死脱不了干系,更勿论父亲的死讯也极为突然,若是深想细究起来,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愿打草惊蛇,而是静静旁观,就是想看泓砚与陆九会耍出什么花样来。
但他在这三天里,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叫郑大牛悄悄地跟着泓砚。泓砚这两天虽照常去应卯,但点卯后不久就出来了,先去了几个友人家里,接着去当铺,最后进的是赌坊,由此看来他欠下的确是赌债无疑了。
泓砚从赌坊出来时脸色不甚好,想来仍是妄想以小博大,却没能成功。
眼看三天期限要到,他竟打起了家中财物的主意。
不多久,库房的门先是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细缝,停了一停后,再缓缓半开,泓砚从库房里闪身出来,怀里夹着个包袱,接着便关上门回身上锁。
这一瞬方泓墨有一丝犹豫,真的要不加阻止地任泓砚顺着这条路越滑越深么若是放任其胡为下去的话,祖父母以及父母怕是都要被他气出病来。
但若是此时上前阻止,泓砚真的就会从此改过自新么而这样一来前世真相也许就永远埋没,不得而知了。
忽而,他想起阿晗在得知泓砚欠下赌债后那天夜里说的话,她说泓砚亦姓方,他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别人对方家人的看法。
她不希望以后别人对昕儿曦儿提起他们的亲二叔时,只会说他是个滥赌鬼。
而他们的父母亲,在能拉二叔一把的时候,选择了漠视。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再世为人,要过一个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了么如今他有佳侣美眷,有儿女绕膝,事业亦渐有小成,他为何还放不下前世之事
他并未原谅泓砚之前的种种作为,但若是他在明知泓砚还会越陷越深的情况下,仍然不加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他堕落下去,就为满足自己的私心,这种作为岂不是一样卑劣么
人生于世,休行非义,谩过人也谩不过天公意。有些污浊不能沾染,一旦沾染,任何借口都无法洗白心灵的污秽。
他的内心其实早就没有了仇恨,原本的心结也在这一瞬间消解无痕,想得通透之后,竟是如此清明畅快。
方泓砚将门锁好之后,转身正要快步离开,却见方泓墨立在十数步外,背着手,面沉如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泓砚,你拿了什么”
方泓砚惊了一跳,本能地想把包袱收到身后,却意识到已经晚了,何况他刚从库房出来,就是掩饰也掩饰不住。
他急切中想到个理由便搪塞道“正堂要换些新摆设,母亲招待宾客走不开,让我来取。”
方泓墨弯了弯嘴角“我正好要去前院正堂,交给我来带给母亲吧。”
“不”方泓砚尴尬地笑笑“母亲要我办的事,怎么好偷懒半路交给大哥呢,还是我拿去吧。”
方泓墨点点头“如此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方泓砚刚松了口气,就听他道“既然都要去前院,便一起走吧。”顿时心又悬起来了,茫茫然跟着方泓墨走了几步,灵机一动又道,“大哥,我忽然想起有幅画在书房,也是母亲要的,你若是有空,就帮我跑一次,去书房取一下那副画吧。”
方泓墨瞧了他一眼,忽地劈手夺过泓砚手中包袱,他是蹴鞠马球等球戏高手,虽最近半年少去蹴鞠,底子仍在,动作比之常人迅速轻盈许多,泓砚根本不及反应,包袱已经到了他手里。
方泓墨颠了颠包袱的重量,嘴角一勾“东西不少呢。”
方泓砚见他这番神情,已知没能瞒过他,便恳求道“大哥,我这就把东西放回去,求求你别告诉父亲母亲,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这么做了”
方泓墨冷哼一声,修长手臂一伸一捞,将泓砚的手腕擒住,拉着他往前院走。
方泓砚慌了神,苦苦哀求“大哥,大哥,别去前面,那么多宾客亲友,这么一弄他们都知道了,父亲还不得气坏了我”
方泓墨站住脚,长长地吸了口气,逼他交出钥匙,拉着他把装金玉财物的包袱带回库房锁起来,再把泓砚带到四宜居,关进西侧耳房,上了门锁,唤来两名婆子看守前门后窗,这才回到前院酒席中。
赵采嫣陪着几桌女宾,与三姑六婆说笑,一晃眼见泓砚的座位仍然是空的,竟是离席许久不归,连方泓墨都不见影踪,隐约开始觉得不对劲。
隔了好久才见方泓墨独自回到席间,而泓砚仍然不见人影,她又不敢去问方泓墨是怎么回事,原地坐了会儿,就起身朝后面走,想去找找泓砚在哪里,到底去做什么了,要耗费那么久。
她才到月亮门前,却见方泓墨从旁过来,拦在她前路,她愣了一下,脚步也不得不停下,问道“大哥,有事么”
方泓墨道“你是去找泓砚么母亲吩咐他办点事,他办完就回来。”
赵采嫣半信半疑地问道“他在哪里”
“自然是四宜居。”
赵采嫣拿怀疑地眼神瞅着他,若泓砚只是听母亲的吩咐办事,方泓墨过来拦着她作甚他与泓砚在后面肯定发生一些事,可他双脚微分,稳稳地端立在门前正中,显然不会让她过去。
她咬唇,恨恨地瞪着他道“泓砚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怕被我知道么可是迟早我会知道的。”
方泓墨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冷冰冰地说道“不用迟早,你过会儿就会知道的。回去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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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采嫣无奈,回到席间, 不得不笑脸应付三姑六婆, 却时不时转头去打量远处的方泓墨, 试图从他的神情举止中看出些什么。
孟云英与她同席, 见她一直盯着方泓墨瞧, 冷笑一声“不知道哪个说别人是居心叵测的小人, 其实自己才是心里暗暗觊觎着不该觊觎之人呢。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收敛几分”
赵采嫣一呆,才发觉自己看方泓墨看得太多, 这酒席上都是亲友, 人多眼杂, 若给别人瞧见了, 再加上孟云英这么含沙射影地一通嘲讽, 少不了会有风言风语,她就说不清了。她狠狠地白了眼孟云英, 不再去瞧方泓墨。
酒宴结束, 宾客陆续散去,周陈两位妈妈把昕儿曦儿带回朝岚居。
方永康与韩氏、方泓墨将亲友送至门外, 与他们一一道别后回到院里。
方永康早就发现方泓砚不见了,压着火气, 笑对亲友, 一回到府中, 脸就沉了下来“泓墨,你知道泓砚去哪儿了吗”
韩氏也一脸疑虑的神情望着方泓墨。
方泓墨点点头“父亲母亲,有些事要让你们知道。”他看了眼周围, 进出收拾残席的下人太多,便把父母引至内院,到了清净少人处,才道,“事情与泓砚有关,但在说明之前,儿子希望你们别太生气焦急。”
方永康与韩氏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你说吧。这不肖子如今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方泓墨取出钥匙,韩氏一眼认出,讶然道“这不是库房钥匙吗”
方泓墨从偶然发现泓砚欠下债务说起,说自己让人跟踪他,见他进出当铺与赌坊,才知他欠下的是赌债,随后在酒宴中发现他举动异常,便跟随其后,眼见泓砚从四宜居偷出库房钥匙,再去库房里偷窃财物,他上前阻止,将其关在四宜居内。
方永康听见泓砚欠下赌债已经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了“你怎么不早说”
方泓墨道“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可考虑到今日要办满月酒,便想庆贺结束后才告诉你们,没想到他竟会趁机盗取库房。”
方永康更是怒不可遏,气冲冲道“那混账东西此刻在四宜居么走,我要亲自问问他”
三人快步而行,还没到四宜居,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方泓墨认出是看守泓砚的两名婆子之一,眉宇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婆子姓张,一见方泓墨便道“二少爷跑了”
方永康怒问“怎么回事”
张婆子愧疚无比,将方才发生的事匆匆说了一遍。
方永康夫妇与方泓墨送客时,赵采嫣来到四宜居,见屋子外面有婆子看守,房门紧锁,便问“二少爷是不是在里面”
门口婆子答是。赵采嫣便要她放人出来。婆子领了大少爷的命令看守,怎么可能放人出来,便以钥匙在大少爷那里加以拒绝。赵采嫣却不依不饶地逼问她到底凭什么关着二少爷。
张婆子是守在窗旁的,听门口赵采嫣与婆子大声争执不休,分了神没一直盯着窗,被方泓砚翻窗逃了出去。
两个婆子直到赵采嫣离去后才发觉不对,这就急急忙忙出来报讯了。
方永康听完事情经过,绷着脸转身就往春泽居走,韩氏忧心忡忡地地跟在他后面。
方泓墨吩咐张婆子“先不要大肆声张,你和王婆子在府里找找看有谁见过二少爷没有。”
婆子答应了离去。
赵采嫣却不在春泽居,他们再往前院找,走了没多远就见赵采嫣步履匆匆地迎面而来。
她神色惊疑不定,问道“父亲母亲,泓砚到底做什么了大哥要把他锁在屋里”
方永康气愤道“你都不知道他做什么了,就擅做主张把他放出来了他人呢”
赵采嫣见公公竟如此气愤,也有些害怕,小声解释道“泓砚他他直接跑了,什么也没对我说,他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去问,凭什么大哥要把他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