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我连一万岁都还没到,等我二十万岁的时候再考虑出嫁。”
齐南是钟山上资格最老的神官,阿娘出事后,父亲性子大变,她和清晏都是在齐南的关怀下长大的,比起长生殿里成日静坐的帝君,他们兄妹俩倒跟齐南亲近许多。
“二十万岁的老龙女,想嫁只怕也难了。”齐南还想逗她。
玄乙无辜地瞪圆了眼“我真想嫁,五十万岁也能嫁出去。”
这点子狂妄不晓得是跟谁像齐南无奈地摇头。
“齐南,有没有清晏的消息”她像个小女孩,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小龙君最近三百年始终不曾传递只字片语,不过公主不必担心,玄冥帝君性子虽然古怪,待弟子却是极好的,小龙君师从他,必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清晏在翠河神女陨灭后,和钟山帝君的关系变得十分恶劣,直到三千多年前,玄冥帝君来做客,相中了他,大约也是有心化解他们父子的龃龉,索性便收他为弟子,带去了天北。
不过,小龙君当真忍心,三百年没消息,真是齐南不由感慨,见玄乙一付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他眉头微蹙,忽然道“公主,小龙君三千年前师从玄冥帝君,在天北过得逍遥自在,你想不想也跟他一样出去开开眼界”
本以为这小丫头一定欢心雀跃,谁知她却微微一笑“齐南,你跟父亲串通一气,又给我安排什么麻烦事”
齐南愕然“公主不想见见钟山外面有什么吗何况,这是每个年轻神族必经之路,等你到了五万岁,便不可成日游手好闲,须得在神界有个神职才行,不然可是流放凡间的罪。”
玄乙打了个呵欠,难得出趟远门,她困了。
“我要睡觉了。”她揉着眼睛朝台阶下面走,“齐南,有清晏的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齐南真是拿她这随心所欲的态度没辙,急道“公主拜先生是个正经事你得挑个先生啊册子我都带来了”
玄乙只挥了挥手,淡道“你们安排,我随便。”
你们安排,我随便。上回跟她说起扶苍神君,她也是这句话。
齐南有些头痛,他只怕永远也搞不懂这位小公主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第四章 公主娇蛮
齐南打开食盒,朝里面看了一眼。
三桑树质地的食盒内,用金片隔开了一个个梅花状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放了两枚精致无比的茶点,其中正有公主最爱的桃花百果糕与玛瑙白玉糕两样。
“沏一壶华光飞景茶。”他吩咐旁边的女仙。
小公主对茶点的品鉴可谓苛刻,什么茶点配什么茶都十分讲究,既然今天他要去找她出门,自然得先把她哄开心点。
踏入紫府的云境中时,齐南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眼前的紫府种满了帝女桑,满目浓绿与浅红交织,和九千年前他看见的景象截然不同。那时的紫府被万丈冰层掩埋,正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刚靠近公主的元詹殿,便觉寒意袭面,紫府内处处生机盎然,唯有元詹殿附近为冰雪覆盖。殿前无数白雪堆砌的物事,有的是人像,有的是花草,更多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房屋。
小公主披着火红的狐皮披帛,正坐在水晶凳上,聚精会神地将手中的白雪捏成一朵雪牡丹。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又让齐南想起了数千年前,他在漆黑的紫府内破冰前行,四处寻找小公主的踪影,最后在元詹殿前望见她,那时她也在捏花儿,而殿前只有一个雪人,栩栩如生,正是夫人陨灭时倒在地上的模样。
她捏了冰花儿就将它们轻轻抛在雪人身上,不一会儿就将整个雪人都盖住了。
他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于是柔声问她“公主在做什么”
其时年方一千五百岁的小公主很平静“我送阿娘一些花,将她身上的血遮住。”
这些回忆并不怎么美好,齐南在心底暗叹一声。
“公主。”他唤她,举起手里的食盒,“茶点来了。”
聚精会神捏雪牡丹的公主突然开口了,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撒娇“齐南,你一定是有什么麻烦事来找我,这个茶点我才不吃。”
齐南笑着打开食盒“真的不吃”
玄乙扭头,一眼望见桃花百果糕和玛瑙白玉糕,立即笑得春风满面“齐南你真好茶是什么”
“华光飞景茶。”齐南将蓝玉茶壶轻轻放在水晶桌上。
玄乙乐坏了,在盒中挑了半晌,先捻起一枚玛瑙白玉糕,小小咬上一口,那边齐南已经帮她倒好一杯茶,就着华光飞景茶的清雅香气,她一口气将半盒茶点都干掉,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拿起桌边没捏完的牡丹,继续开始捏。
隔了一会儿,她忽然笑眯眯地举起手,一朵冰晶似的婆娑牡丹正在她掌中盛开,半透明的花瓣上密密麻麻碧玉似的脉络,幽丽至极。
“齐南,这朵婆娑牡丹给你戴在衣襟上好不好”
不好,她吃完喝完就不认账了,齐南微微苦笑“我这样头发花白的老头,戴什么花”
玄乙凑过来,轻轻将雪牡丹系在他的衣襟上,笑道“你才不老,看,多衬你呀”
齐南摸了摸雪牡丹,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微微一软,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公主,今日已约了白泽帝君,该启程了。”
玄乙露出满脸茫然神色“白泽帝君是谁”
她惯会装傻,齐南无奈,只得再次解释“上回与公主说过拜先生的事,白泽帝君是万神殿内三十名首席之一,请他做先生,公主必能得益不少。”
“齐南你教我不就行了”
齐南摇了摇头“神界岂是人人可当先生只有万神殿内有席位的天神方可担当此重任,待公主年满五万岁,若没有万神殿内先生的手函,便是流放凡间的大罪,即便是帝子帝女亦不可幸免。”
这是神界的死规矩,每一个未满五万岁的神族新丁,都须得拜一位万神殿内的先生,修习五行阴阳,神职总则,运数劫数等等之类的东西,以便他们可以获得神职,各司其职,不至于游手好闲寻花访柳,以致诸神堕落。
玄乙淡道“我离五万岁还早着呢。”
齐南晓得跟她软绵绵讲道理行不通,索性笑道“公主自然知道理由,又何须再问”
她一天到晚就在紫府里面窝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容易找天帝牵线介绍扶苍神君,又叫她故意把事情搅黄了。帝君最怕的就是公主这样养在深闺不知世事。
玄乙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天不舒服。”
齐南戏谑地连连摇头“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不说一言九鼎,至少要说到做到。上回我和公主提起这事,公主是怎么说的随我们安排。公主现在这样,叫随便吗再说,公主真的身体不舒服方才吃茶点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
玄乙终于放下手里的雪花,起身扶了扶狐皮披帛,叹道“走罢,我去。”
万神殿座落在中天万神山内,因为离着天宫不远,加上各神司核查校验都在此处,所以神族们熙来攘往,极是热闹。
长车落地后,齐南却不忙下车,先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匣,打开后只见里面铺着霞光丝与天河玉织就的锦垫,垫上是一片巴掌大小的漆黑鳞片,幽深无光,纹路繁复。
玄乙有些愕然“这是父亲的鳞片”
钟山龙神的鳞片无惧五行阴阳与神兵利器,堪称至宝,送给白泽帝君那老头儿,就为了求他收自己当弟子
齐南笑了笑“以白泽帝君之能,自然当得起烛阴氏的龙鳞。”
据说这位白泽帝君是如今神界里面还在任职的天神中岁数最大的一位,开辟天然之道,精通世间万物之理,万神殿内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是由他的大神通所庇护。
想要成为他座下弟子的神族们,多如过江之鲫,奈何他选徒极为严苛,往往还喜欢灵光一动出一些十分刁钻古怪的问题来考验慕名者,故而有传言,十万神族里也难出一个白泽帝君的座下弟子。
“白泽帝君原先听闻公主年岁尚小,便推辞不肯见,若非天帝劝说,帝君又送上豪礼,怕是这一面也难求。不过,见面是见面,此事能不能成,还得看公主是否得他慧眼青睐。公主莫要胡来,枉费帝君这片龙鳞。”
齐南最晓得她的恶性,少不得苦口婆心一番。
玄乙一面点头,一面推开车门,谁晓得门才打开,外面漫天漫地的祥光扑面而来,险些把他俩的眼睛给闪瞎。
只见白泽帝君的明性殿前不知停了多少长车,年轻的天神们都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等候帝君给一个考验的机会。
齐南不由感慨“竟然有这么多神族盼着拜入白泽帝君门下”
他将公主扶下长车,一时间守在殿门前的天神们纷纷扭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定在玄乙身上,情形看上去怪可怕的。
玄乙整了整身上火红的狐皮披帛,低头轻道“他们怎么都在看我”
齐南苦笑“还不是公主自己做的好事。当日在花皇后花园摆出那么大的排场,把扶苍神君活生生气跑,公主已经是恶名在外了。”
哦,这样子啊。
玄乙了然颔首,从容自若地朝前走,目不斜视。
、第五章 冤家宜结
他们家公主只怕没有帝君以为的那么柔弱齐南跟在她后面暗暗想。
钟山帝君年轻时性格温和多情,夫人更是文雅内向,公主却跟他们一点都不像。这种我行我素又目中无人的姿态,真不晓得是怎么来的。
她若一直这样,只怕当真到了五十万岁也嫁不出去,想到这里,齐南忍不住提前五十万年开始恨嫁起来。
扶苍神君多好啊身份上彼此相配,年纪也相差不很多,最关键是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事谣言,这在年轻的神族中,十分难得。
公主竟然活生生把他给气跑――齐南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被她气死。
不远处的神族们忽然发出低微的喧嚣,齐南满腹心事,随意看了一眼,却见对面一个丰神俊朗的白衣神君牵着九头青狮越过人群朝明性殿走来,不是扶苍神君是哪个他难道也是来拜白泽帝君当先生的世上竟有这等巧合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抬手想捉住玄乙,告诫她谨慎言行,谁知捞了个空,扭头一看,他家小公主远远站在一边,压根就不打算跟扶苍神君打招呼。
齐南急了,已有一面之缘,面对面居然装不认识,回头其他神族还不知怎么笑话烛阴氏不懂礼仪
眼看扶苍神君越走越近,齐南只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扶苍神君,我们公主有礼了。”
扶苍清冷的目光掠过他,落在后面的玄乙身上,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微微颔首,淡道“龙公主有礼了。”
龙公主是什么意思他竟连公主的名字都懒得记
扶苍牵着九头狮,明显不打算停留,干脆而利落地绕过她,正欲走到后面,忽然望见齐南衣襟上的婆娑牡丹,他的脚步骤然停住。
“你还是摘了婆娑牡丹”
扶苍魅惑的声线变得极低,隐隐含着某种危险的风暴。他转过身,双目沉如渊水,定定望着玄乙。
齐南下意识摸了摸衣襟上的雪牡丹,顾不得细想扶苍神君问这句话的意思,急急开口“扶苍神君,这不过是”
一只雪白的纤手挡在了他身前,也将他的话挡了回去。
玄乙坦然与扶苍神君冷淡的目光对视,她慢而软的语调此刻听起来非但不能缓和气氛,反而更像火上浇油“一朵花,妾身喜欢,摘了便摘了,神君何故动怒”
扶苍面无表情望着她,看不出喜怒,只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婆娑牡丹乃天地灵根,三万年一开花,花皇更是爱护至极,每日浇水施肥都亲自动手。”
玄乙浅浅一笑“正是如此珍稀名贵的牡丹,才能配得上烛阴氏。”
扶苍看了她半晌,忽然将九头狮的缰绳放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齐南大惊,无论这位神君想做什么,此举都已算挑衅,若真因为冲动发生冲突,对青帝和钟山帝君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忽地抬手,将衣襟上的婆娑牡丹摘下,不由分说丢在了地上,却见这晶莹剔透的牡丹无声无息碎成几瓣,点点白雪晕染开,竟是白雪捏成。
齐南呵呵笑道“扶苍神君,这不过是公主玩笑之作罢了。婆娑牡丹如此珍贵,公主又怎会轻易采撷她年纪小,不会说话,还望神君包容,莫要与她计较。”
扶苍神君眉头紧蹙,盯着地上粉碎的雪牡丹看了许久,再抬眼望向玄乙,她慢悠悠地摩挲袖口上的花纹,问道“神君方才气势汹汹地过来,是想对我动手么”
他像是没听见,只朝齐南拱了拱手,淡道“烛阴氏名不虚传。”
玄乙绵软轻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华胥氏也让我大开眼界。”
齐南这会儿想钻地的心都有了,别人神君这话哪里是夸奖,根本是赤裸裸的讥讽啊公主总是这么任性,他忙了半天到底是为谁
扶苍依旧像是没听见,转身牵过九头狮,另寻了一块空地,等候明性殿开门。
玄乙优雅地退了数步,悠然道“看样子扶苍神君也是来拜白泽帝君为先生的,我不愿与此等鲁莽狂妄之辈共为同僚。齐南,我们走。”
齐南登时傻眼了,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小公主来这一招连白泽帝君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回去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出什么鬼点子,这会儿她真有鬼点子了,可怕的是他竟然想不出半点挽回的法子
对面的扶苍神君面色铁青,齐南打从认识他就没见过这清冷的神君有过如此难看的脸色,他的头发都已急白了几根,欲要赔礼道歉,却又如何开口
眼看公主就要得偿所愿上车回钟山,齐南急的头发又白了几根,忍不住唤道“公主”
一直紧闭的明性殿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柔和却显得纤细的声音含笑响起“呵呵,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本座一直盼望得见龙鳞,还请公主成全此夙愿,莫要急着离开。”
守在周围看热闹的天神们震惊了,这是白泽帝君的声音帝君居然也一直躲在门后看热闹吗
玄乙只得走回去,从眉开眼笑的齐南手里接过玉匣,淡道“晚辈自当听从。”
片刻后,只见明性殿内施施然走出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仙童,齐声道“请诸位神君进殿,帝君正在殿内等候诸位。”
早已等候多时的天神们满怀希望纷纷跨进殿门,过了良久,却全然不见里面有人出来,玄乙不由奇道“不是说白泽帝君的考验十分严苛方才的神族都通过了”
齐南心中没底,只道“公主且宽心,无须想太多。”
玄乙低头想了想,索性捧着玉匣也跨入殿门。
齐南似乎在身后说了句什么,她没能来得及听清,眼前光影突然飞速变幻,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竟从殿门处直接进了一间不算大的书房。
书房内密密麻麻无数书架,上面放了无数的书,却多而不乱,纤尘不染,书架前有一白髯老者正在细读竹卷。西角的花瓶下亦坐了一位年轻的神君,服饰甚是华贵,正聚精会神地看书。
月窗下一方西海沉香木的书桌,窗前坐着另一个老者,正执笔作画。一旁还有个着白衫的美貌神女,挽起丝袖,缓缓研墨,墨棒在砚台中发出柔和而轻微的摩擦声。桌边紫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冷香四溢,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仙童正用铜拨子将雪白的香灰拨散。
五位天神,谁是白泽帝君
玄乙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一周,忽然有些明白了,这是给她的考验只要她胡乱选错一个,便意味着过不了考验,也意味着可以愉快地回钟山了。
她要不要故意选错呢好烦恼哦
捏着玉匣,她的目光再一次在书房内五位天神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慢吞吞走向那位拨香灰的小仙童,恭敬地躬身行礼,开口道“晚辈烛阴氏玄乙,拜见白泽帝君。”
、第六章 白泽帝君
小仙童拨香灰的动作停了下来,发出一个惊讶的笑声,抬头望向她。他的目光十分清亮柔和,仿佛里面有整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你怎知我便是白泽帝君”他有些不相信。
玄乙想了想“我猜的。”
猜白泽帝君忍俊不禁,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竟不知她是聪明还是愚笨。
“本座极少露面,连你父亲也没见过本座,何况你你能猜对,莫不是有天大的鸿运”
他一面说,一面用铜拨子在香炉上轻轻一敲,书房内另四位天神霎时间化作四道青烟,袅袅散开。
玄乙毕恭毕敬地将玉匣递上“恭喜帝君夙愿得偿。”
白泽帝君又一次失笑,他也不客套,大大方方将玉匣接过来打开,匣内龙鳞与他的神力相触,竟泛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龙吟之声。
他不由得赞叹起来,满脸得到至宝的喜悦,看上去和众神印象里德高望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玄乙,笑道“你很好,龙鳞也很好,本座夙愿得偿更是十分好收你做弟子又有何妨”
听起来他这个先生做得挺不情愿,正好,她这个弟子也不是特别情愿,相信以后师徒一定可以相处得轻松愉快。
“弟子玄乙拜见先生。”她借坡下驴,这个拜师礼行得又快又好看。
白泽帝君“嗯”了一声,万般不舍地将玉匣合上,扬眼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他轻轻一拍手,整座书房忽然似白雪般坍塌崩落,眼前光影急转,又是一个眨眼的工夫,玄乙发觉自己已是身在明性殿内,容貌稚嫩如仙童的白泽帝君正笑吟吟地支颐坐在帝君椅上,在他身旁恭敬地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神族,面带微笑,友善地望着嗯,不是望着她,而是望着她身旁的天神扶苍神君。
切,他竟然也过了考验。玄乙不大愉快地撇了撇嘴角。
白泽帝君笑道“往常数千年也未必能收到一个弟子,想不到今日倒收进了两名,怪不得今早青鸟在枝头叫了三声,却是报吉来了。太尧,芷兮,你们看看,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如何”
他左侧那位气度稳重的太尧神君温言道“扶苍师弟与玄乙师妹方才的言行我已得见,扶苍师弟机警沉稳,玄乙师妹也不错,弟子以为他二位被先生收入座下,十分合适。”
他口称师弟师妹,显然已是接纳了两个新弟子。
不料扶苍忽然侧跨一步,拱手行礼,低声道“承蒙帝君青睐,晚辈愧不敢当。不过晚辈只怕不能够拜入帝君座下,还望宽宥。”
他语气恭敬而淡漠,再度礼毕,竟是转身便要走。
白泽帝君奇道“你过了考验却要走听说你与古庭自幼关系便极好,他身为本座弟子,你可知他成日在本座面前引荐你你今日来,怕也是为了承他的情,如此说走便走,却要本座如何是好”
扶苍默然不语,白泽帝君右手边站立的神女忽地盈盈上前,躬身道“先生,弟子亦有一些见解。”
“芷兮,你说说看。”
芷兮神女应声转身,行动间飘然轻盈,容姿明艳,气质淡雅,见之忘俗。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先看了一眼玄乙,方开口道“先生,弟子以为您对玄乙公主的考验太过儿戏,弟子愚鲁,不敢信服。何况,弟子对玄乙公主拜入先生座下一事,亦有异见。”
她礼数十分周到,转过身先向玄乙行了礼,才道“我有些话不吐不快,先请公主莫要见怪。先前公主与扶苍师弟在殿门前的冲突,我也见到了。然而事出有因,公主早在数日前花皇后花园内,对扶苍神君先以声势压人,后以言语中伤,令神君拂袖而去,此乃争端初始,公主莫非忘记了先生挑选弟子更看重天分气度与品性,公主言辞犀利,毫不让人,我以为公主并不适合拜入先生座下。”
玄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脸上凝视了片刻,突然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芷兮神女明艳的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很快答道“我是中天轩辕有熊氏一族,我叫芷兮,九千年前拜入先生座下为弟子。”
玄乙和善一笑,柔声道“多谢芷兮师姐教诲,玄乙一定谨记在心。”
芷兮神女被她那声“师姐”叫得眉头紧蹙“我还没有承认你是师妹。我说你言辞犀利,毫不让人,可有说错”
玄乙道“师姐妙语连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芷兮神女沉下脸来,转身望向白泽帝君“方才先生对公主的考验,弟子实在不能苟同。误打误撞蒙对,先生问起时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猜的,与扶苍师弟的一剑斩天地相比,如同儿戏。与她同僚,弟子深觉不安,您这样收她入座下,如何服众”
白泽帝君稚嫩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再看看玄乙,倒有八成像是在看热闹。旁边的太尧神君看不下去,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先生,芷兮师妹说的或许也有道理,此事先生是否再细细思量”
白泽帝君讲究“仁”“雅”“度”,所收弟子也大多是仁和大度温雅之辈,这位不知深浅的公主确实有点格格不入,何况倘若为了她丢掉扶苍,只怕古庭也会十分不开心。
白泽帝君皱起眉头“可本座收了钟山帝君的重礼,万万舍不得再退回去,怎么办玄乙,给你的师兄师姐们说一下你到底是怎么猜到本座的,好叫本座保住这片龙鳞。”
又来了这近乎赖皮的作风说来说去就是舍不得烛阴氏的龙鳞
芷兮神女素来刚正不阿,当即抱手沉声道“先生一向教导我等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先生因为一件宝物罔顾规矩,岂不是令弟子们寒心”
这话说得重了,太尧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芷兮只是不理。
玄乙突然笑了一声,很给面子地开口“我一进书房,只有先生没拿眼看我,其余四位天神是先生神通所化,自然也反应了先生的本心,这是先生自己掌控不了的。我手里捧着玉匣,是先生期盼的宝物,就算他不看我,他的本心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所以被我识破了。”
想不到她竟真能说个子丑寅卯,还头头是道,连白泽帝君自己都惊讶了一瞬“真的”
“还有个理由,先生想听吗”
“继续说。”
玄乙淡道“我看先生将那些香灰拨来拨去,正经的香却一块没换,我猜先生是不会换,所以只能没事找事用铜拨子拨香灰了。”
白泽帝君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却看了她半晌,不知想起了谁,感慨“这股叫人爱恨皆不得的聪明狂妄,倒是很像。”
他起身振了振衣袖,唤道“太尧,将两个新晋师弟师妹的名字记录在册,明日送去文华殿。”
他全然不等扶苍再反对,强行把这件事定下了,一旁的太尧立即乖觉地答应,悄悄冲扶苍安抚地笑了笑。
“扶苍,玄乙,三日后辰时再来明性殿,届时作为同僚,要诚善共处。都去罢。”
弟子们纷纷行礼告退,白泽帝君突然又叫住玄乙“你等一下。”
玄乙无辜地望了他一眼,难道又是要给她什么警告么
白泽帝君等明性殿彻底空下,方低声道“你这个性子”
说到这里,却停住,不知又想起什么,面上满是感慨“你的性子看着倒更像罢了,不说这些,玄乙,本座有几句话赠予你。”
玄乙躬身行礼“弟子洗耳恭听。”
“你心思剔透,聪慧外露,且狂妄自大,专断独行,前面两个是好处,后面两个却是坏处。百密终有一疏,叫有心者抓住了你的一丝疏忽,于你便是致命一击。”
玄乙转了转眼珠“先生的话十分玄奥,弟子不大明白。”
白泽帝君却一面笑一面叹“也是个惯会装傻的小家伙。你记住就好,去罢。”
、第七章 聪明狂妄
公主顺利被白泽帝君收为座下弟子的消息让齐南乐得胡子都快飞天了,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玄乙倚着车窗,继续用白雪捏花儿,一面嘟着嘴咕哝“你也是得偿所愿了,苦了我,以后要天天对着那个冷脸的扶苍。”
齐南使劲板下脸,嗔道“扶苍神君是公主自己得罪的,公主跟他明明无冤无仇,却利用他给自己开脱,他见到你不生气才怪”
玄乙的嘴又嘟起来了“可是我才九千多岁,哪有这么早出嫁的。”
齐南瞪她“公主难不成觉得不摆出那些可恶的姿态,扶苍神君就会对公主你一见钟情吧”
玄乙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对啊。”
帝君和夫人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狂妄丫头的齐南气极反笑,越发确定自己终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公主多虑了。”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以后公主与扶苍神君是同僚,还请公主友爱同僚,诚心待人才是。”
玄乙用指甲把花瓣抠出形状来,淡道“我讨厌那个扶苍。”
他相信扶苍神君应该更讨厌她齐南有些头痛,好心情已经全部变成了各种重新汹涌的烦恼。他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对面的小公主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一扫方才的阴霾,脸上露出天真并着得意的笑容来。
“我得写信给清晏”她乐得两眼放光,“我拜了白泽帝君做先生的事肯定会把他吓一跳”
齐南早已见惯她多变的情绪,无动于衷。
他当了十几万年的神官,见过无数神族,多情风流如钟山帝君,孤傲古怪如玄冥帝君,超凡脱俗如望舒神女至少他们行事总有规律可循,可他到现在也没能摸索出小公主的风格。
往往他以为事情不会更坏,她便能叫他大开眼界;往往他以为走到死路,她又能千回百转把路给续上。
有时候他真觉得,可能将她一辈子关在钟山才是最省心的事情。
一回到钟山,忧心忡忡的齐南第一件事就是去长生殿找钟山帝君。
得知玄乙过了白泽帝君的考验,连钟山帝君都感到错愕“阿乙真的拜在了白泽帝君座下”
先前他跟齐南为玄乙选出许多先生,原本是做好了这个不要那个总会要的打算。白泽帝君虽是第一人选,但玄乙能成为他座下弟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万万想不到竟一次成了。
齐南苦笑“公主素来聪明,白泽帝君慧眼识珠,自然会选中她。帝君属下另有要事烦恼。”
他将玄乙跟扶苍发生的种种冲突说了一遍,最后忧心忡忡地开口“公主此番彻底与扶苍神君结下仇怨,他们又一同拜了白泽帝君为先生,难保以后不会继续加深芥蒂,这白费了帝君与天帝的一番苦心不说,长此以往,于公主的名声也无益处,更何况,也影响青帝与帝君的关系。”
谁知钟山帝君听完竟哈哈大笑起来,自夫人陨灭后,他再也没这样笑过,齐南不由呆住了。
“我总是怕她太过柔弱,想不到我的女儿竟有这样的本事”帝君枯槁的面上焕发出一层惊喜的光彩来,掌中的烛火也骤然亮了无数,“好这样才是我烛阴氏的后人”
阿翠陨灭后,他心如死灰,不问外事,对一双儿女也疏于关照。清晏恨他,所以远远地离开了钟山,玄乙还小,又从未离过家,他一度非常担心女儿,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