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
他只想要逃,逃脱这一切。这让他窒息的一切。
第二天天明,尹夜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医院。
程扉还活着,医生说能把他再救活过来简直是奇迹。他坐在程扉身边,看着显示器上平稳的心跳,疲惫地闭上眼睛。
程扉还是没有醒,就一直那么躺着,安安静静的。
现在,整个世界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能那么安安静静的沉睡着。
之后的日子,尹夜凝每天都照顾着程扉,除了回家拿些必备的东西,每天都待在他身边。
他喜欢坐在床边看他,有时候一看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腻。
那么多年了,这样的感情为什么就是没变,他问自己。手指顺着程扉的头发滑下去,滑到发梢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不对啊,这发梢怎么是栗色的,印象中,应该更为深黑,有如妩媚的夜色
尹夜凝突然打了个寒战。
程扉的发色一向比较浅,而纯黑的那个,其实是
他才发现,他坐在床边看着的,心里思念着的,好像并不是这个躺着的人。
他立刻摇了摇头,脑海中却偏偏浮现出他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f的微笑,他安安静静的样子,继而是他的脸,那张被电流灼伤的、看起来惨不忍睹的脸
不不不别想他了,忘了吧,他已经不在了。就当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么苦闷那么酸涩,让人无法忽视。
又过了几天,他本并没有期待什么,从家里拿了换洗衣服去医院,程扉就已经醒了。这用大喜过望来形容都不为过,医生检查说程扉已经没有大碍,留院观察几日之后,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你你是怎么醒的
程扉大概觉得这是个傻问题,微笑着摇摇头你还不如问,我是怎么那么笨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总之――这些日子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谢谢你了。
都是他的错,尹夜凝低下头,脸色惨淡,横下心来才勉强提及我要向你道歉才是。
谁谁的错
f,不是他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的吗不过你别担心,因为他以后再也不会
等一下,阿凝,程扉打断了他没人推我,是我自己跌下去的。
你说什么
没有人推我,是我自己跌下去的。
程扉,尹夜凝的脸色已然很难看你不用包庇他。
我干什么要包庇任何人要是有人想谋杀我你觉得我能饶过他可是那个人真的什么也没干,我记得当时自己站在楼梯上面,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大跳,于是我一惊吓就忘了自己是站在什么地方了,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尹夜凝的心脏好像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七零八落地乱跳起来,强自镇定道可是、可是那时候洛南他说他说亲眼看见f推你下去的
他在哪看见的程扉皱眉摇摇头他看见了什么并不算啊,我是当事人,有没有人推我谁比我更清楚
程扉歪着头我想想因为那时候我和f站得很近,他也确实伸手想抓我,然后我又跌下去,看错也是很正常的吧他说着,脸色也是一变喂,阿凝,你不是因为这事冤枉人家了吧他人呢
尹夜凝的脑子已经乱了,几乎有一种立刻冲去实验室立刻把f抱回来的冲动,他拼命压抑着,为自己残酷的行为找开脱可是后来,后来他明明还对你他到医院里把你的氧气罩拔了,害得你差点死
啊程扉一愣。
――夜,我坏掉了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尹夜疑心脏突然一缩,脑海里浮现出f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
他根本没有在意过他说的这番话,直到现在。
阿凝你去哪程扉叫道。
尹夜凝没有回答,飞快的跑下楼,气喘吁吁地跑到停车场。都已经发动了车子,他又突然灭掉引擎,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息起来。
手脚的血液像是在逆流,四肢酸软无力,他那么想要去那个地方,又那么惧怕去那个地方。
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把他抱回来已经把他弄成那样了,已经毁掉一切了,现在再去有什么意义
不如就这么算了
这个念头确确实实划过脑海,而且他还思考了好一阵子。反正他只是个机器人而已;反正误会了他,也不全然是自己的错;反正说来说去,自己想要摆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如将错就错,让一切过去算了。
本来,心里放下了一个机器人就是错误的。刚好,那么做,负负得正,修正了歧途。
可是就这么让他躺在那冰冷冷的地方让他那么委屈、那么痛苦、那么凄惨
f曾经那么爱他,什么都愿意替他做。
他最终,却这样对他。
尹夜凝真的不想去实验室,如果他去了,见到f,他觉得一切都会永远没完没了了。可是,无论怎样矛盾,无论怎样纠结,他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实验室里还是漆黑一片,方基礼仍没有回来,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的脚步声。走走,停停。
巨大的电机还静立在房间的一角,电极上面,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f却不在了。
他原先躺着的地方,空无一物。
尹夜凝脊背有点发冷,他立刻警觉地环视四周,觉得肯定是方基礼在作弄他,他开始寻找,跑遍实验室打开每一扇门。
没有,没有,没有。
哪里都静默无人。
那他哪去了
f哪去了
你出来,我知道你还在这儿,你给我出来
没有回应,只有回声。
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如同疯了一样任性肆意,嘶吼叫嚣,直到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f永远不在了,他知道的,也许就如他的愿望,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
纵使心脏在痛,他倒也觉得释然。
他已经毁了他,连同过去的那么多回忆和爱恋,早已经没有什么后悔的余地了。
你别恨我。他对着空气这么说,觉得自己很可笑。
f不懂得什么是恨。
别难过了,尹夜凝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机器人,他其实没有生命,他的感情他的爱恋都不过是造出来的,当不了真。
当不了真。
尹夜凝终于下定决心走出f的阴影,修葺了他的小岛,里外翻新一遍,让那里不留下一点f的痕迹。
过了几天,尹夜凝帮程扉办了出院手续,把他接去小岛静养。
只是纯粹的静养而已,他并没有借机要与程扉怎样。约修亚之前所谓的爱与不爱,他也不想要再追究下去。
因为那爱恋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他看着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看谁,或者说很清楚自己在看谁,只是不可以承认。
他渐渐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行尸走肉,灵魂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多事情都不再能够吸引他。
那天从外面回来,程扉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椅子在落地窗户边,阳光照射在他脸上,让他有那么片刻的错觉,仿佛回到了从前――却并非他与程扉在灿烂日光下的青春年华,而是在后来的无数个如此安静地在阳光下,与某个人,一起慢慢度过漫长的时光。
如果,f可以和程扉一样,该多好。
有血有肉,活生生地在他身边,一切慢慢变老。
对程扉悠远的爱恋,就好像一个漫长的梦。人们通常渴望得不到的东西,如果说他是因为想要把程扉留在身边为所欲为的这种黑暗的愿望而创造了f的话,现在好像终究如愿了,活生生的程扉在他身边,没有人打扰,没有人阻碍。
可是,毕竟已经事过境迁。
一切都不一样了,早都不一样了。
程扉很快就能走路了,有时候无聊,会在院子里转转。红砖的院墙下面,生着一排一排狗尾巴草,他走过那里没事干,就总是拽下来一、两根,衔在嘴里。
尹夜凝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总是觉得难受。
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f都曾经那么爱惜,包括这院墙下的狗尾巴草,他说它们毛茸茸的很可爱。
那时候尹夜凝偶尔想要欺负他,就作势要去踩,f就会跳起来像护小孩一样护着它们。
现在,护着它们的人不在了,它们就被拽了下来,随意打上结,惨兮兮地扔在地上。
如果说草木无情,他可以不计较,有些事情他就没办法不放在心上了。
茶茶很喜欢程扉,就是他和f在一起的时候买的那只大狗,第一次见到程扉的时候就摇着尾巴往他脚边蹭。
那时候尹夜凝真的很想一脚踢上那笨狗的屁股,跟它说你他妈名字是f起的,粮食是f喂的,你和他一点也不亲就算了,却一看到别人就投怀送抱,就没见过你这么忘恩负义的。
有时候,他看着茶茶懒洋洋地窝在程扉怀里,会被它气得很想哭。
chater 9
是什么这么黑暗。
这么冰冷,这么寂静,仿佛深渊。
记忆是零碎的,眼前是熟悉的实验室――至于为什么熟悉,他想不起。他觉得自己好像站了起来,在漆黑的路上走走停停,然后,在什么流淌着的东西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烧断的铜丝、焦黑的电阻,脸颊还剩下一半,剩余的皮肤都已经损毁了,左手也没有了。这样子,已经不能用潦倒或者落魄来形容了,简直,就像一个鬼。
他却咧开嘴,笑了。
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他笑。
当然喜欢啊因为,终于和某个人不一样了。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想不起,一点也想不起。
他从实验室里随便拿了些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即使如此,街道上的行人,还是有一些向他投来了恐惧惊愕的目光。
为什么这样看我呢他摇摇头,不明白。
我要去哪里呢也不知道。
可是身体就好像有思维一般,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向某个既定的地方,慢慢走着。
他乘上了渡轮,在轮船上,下面黑暗波澜的海水仿佛藏着什么让人刻骨铭心的回忆
觉得自己来过这座小岛,他记得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但是这古旧而美丽的洋房,在潜意识里那样熟悉,似乎在这里,应该有很多很多美丽的回忆一样。
有一只狗蹲在门口,看到他过来,站了起来,向他龇牙。
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厌恶它。他绕过了狗,因为他知道如何从另一侧的小门走进房子。打开门之后,他也清楚里面的布置,很快就找到了卧室。
卧室里面的双人大床上,躺着一名男子,睡着了,面色有些憔悴苍白,头上还裹着重重绷带。
他靠近他,看着他的样子。
脑海里有什么零碎的记忆,萌动地复苏着。
这个躺着的人很英俊,他很安静,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
然后,努力想着的东西,终于浮出水面。
是他
是他吧
是这个男子,在记忆里,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他的相貌是这个样子的,狭长温柔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削尖的下巴。
可是记忆中的样子,他不是这样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而是靠在墙边,幸福地微笑着。
就是这座房子的某个地方。白色的精雕瓷砖,光线暧昧的深蓝色顶灯,将浴室弄得仿佛波浪摇曳的海底世界。这个英俊的男子站在镜子前,洗手台上有成对的杯子、成对的毛巾,颜色和质感都那么温暖温柔。
突然有一个男人走到这个人身后,他想到这个人的时候,愣了愣。那个男子长得多好看啊――一抹银色挑染的头发,黑水晶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那一种优雅的让人心痒难耐的邪恶
他是谁他拼命地回忆。他是这个躺着的男子的什么人
他太美了,只是回忆里的一抹微笑,都让他心动不已,所以他好想知道。
等到我满脸皱纹的时候,你还会帅得很呢。到时候可不准嫌弃我呀。
他开口了,那个黑水晶美人。他拽了拽那黑发的男子,半带哀怨半带认真,半是玩笑半是威胁。
谁可能嫌弃你呢他不禁觉得这样的担心实在是多虑。果然,记忆中那黑发男子也这么想,他回过头,温柔地看着他身后的人。
那是一种让人有些心痛的温柔,仿佛他只用他沉溺的眼神,就可以给他一生一世的诺言。
站在病床边的机器人,在沉浮的回忆片段中,摇摇晃晃地恍惚着。
这一切是这个躺在这里的男人的记忆吗为什么,为什么却会在自己脑海里,为什么想到的时候,会仿佛忘记了什么无比珍贵的事情一样,那么空洞那么痛。
躺着的这个人,和那个有着黑水晶般眼睛的美人应该很相爱吧。
好让人羡慕啊。
他走了过去,坐在沉睡的男人的床边,俯下身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许只是想要好好看看这个人,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配拥有那样的幸福。
他向他伸出手。
可是他没有碰到他,他被人拽了起来,后脑一阵剧痛,他回过头,一个人站在他身后,表情凶恶。
我终于找到你了
f皱眉,愣愣地看着那个人。
高挑的身材,金发碧眼,棱角英俊分明,可为什么,为什么会给他一种莫名的不善之感
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些陌生而熟悉的片段。
金发的男人,拿着木棒,逼近
我不准不准你伤害夜
那是谁的声音是是那个躺着的黑发男人吗夜,又是谁呢
金发的男人拿着木棒,往那个英俊男子的头上,狠狠砸了过去。剧痛,一下、两下
躺着的男人,头上有伤。
所以是这个外国人,这个眼神凶狠的外国人让那个人躺在那里吗
那两个人,那么相爱。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应该破坏啊
因为,那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f伸开双手,挡在床上的男人前面,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认定那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身体突然动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性地动不了,那个外国人的蛮力大得惊人,将他拖出了屋子,解下领带从背后绑住了他的双手,然后从旁边拾起一块砖头,一步一步逼近。
不不要
他张开嘴,声线早就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面传来了动响。金发的男人立即刻放开了他,转身往卧室跑去。
他看见躺在床上的人醒了。
约修亚看着程扉,呆呆地,径自走了过去。像是对待什么珍惜的艺术品,修长的手指,划过程扉的脸庞,深蓝色的眼睛望着他,是他很多年都不再有过的,深海一般的温和。
别碰我。那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约修亚就听话地缩回手,点了点头别担心,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忘。那天在医院里我发誓,如果你能醒来我就从此放过你结果,你真的醒了。
程扉冷冷地看着他。
约修亚按理说是尝尽了程扉冷漠的人,他曾经也一度漠视了那冷漠而为所欲为。可是如今,他却局促着,仿佛说一句话都无比艰难。
程扉,你知道吗在最为疯狂的时刻,我曾想过要杀死你,从而把你据为已有。可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那种滋味如果失去你,会有多难熬。我再也不会逼你了,你想要的安宁我愿意给你。
他说着,偷偷看了程扉一眼。但程扉却置若罔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可见是对他厌恶到了一定程度。
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傻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向你表白就好了,他低下头,继续絮絮说着也许我就可以像尹夜凝一样,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那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吧。
程扉仍旧沉默。
于是约修亚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程扉,程扉,如果你讨厌,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你梦寐以求的自由,终于降临了。
追逐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悲,这段追逐,毁了对方的人生,毁了自己的人生。然后,就这么放手了。说是为了程扉的幸福,也许只是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谁知道呢
那么多年,太累了,太苦了,两人都是。
年少的幻想中,自己如果爱上一个人,绝对不会用强迫和折磨来表达爱。可是,不知道怎么样就走上这条路,不知道怎么样就没办法回头。
如果可以抹杀时间,如果可以抹杀过去,如果可以重新来过,该多好
约修亚走出庭院,拖着f,拖着那个被他绑住的机器人,沿着小路好像仿佛漫无目的般地走着。
小岛不大,可是也不是那么小。蜿蜒的小路延伸到码头,在深红色日暮笼罩下,岛上寂静无人。
约修亚慢慢走上枫叶掩映的小桥,桥下的小道,不知道延伸去怎样的尽头,远方的青葱草地,在夕阳下是一片迟暮的紫,好像可以融化天地间的一切。
他把他拖到了小岛悬崖的一堆碎石之上,大风扬起金色的头发。前方是蔚蓝的海,波澜壮阔,在这样宽广的纯净的蓝面前,万物都显得渺小而虚无。
沧海一粟,很久很久以前程扉教过他的词,他觉得很有感觉的一个词。
那样的很久很久,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下,他蹲下来捂住脸,为终于逝去的曾经,为被他亲手玷污了的曾经而嚎啕。
几分钟后,他抹去泪水,换上一副阴沉冷漠的脸,看了看脚边的人。
我找你很久了,他蹲下身子,对f道你把程扉推下去,害他受伤,这个帐,我要找你算。
推下去
f皱起眉,根本想不起来他指的是什么,但是整个身心,都在强烈地排斥着这个词
推推下去
没有,我没有推任何人下去啊
但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不相信我
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开始摇头,拼命摇头,大力地撞在地上闷闷作响。
约修亚冷笑道你到现在还不承认我亲眼看见的,你伸出手,程扉就跌落下去。你骗得了尹夜凝骗不了我
尹夜凝
好熟悉的名字是谁
我告诉你,程扉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我决定退出了,但是,我不允许他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有任何阻碍,倘若你对尹夜凝的独占欲强烈到试图对程扉不利的话,我会先除掉你。
程扉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
程扉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
是谁也说过这句话。
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好让他心寒。
我伤害过他,已经无法弥补了。既然我什么也不能替他做,最起码,最起码最起码,我还想守护他的幸福。
守护他的幸福那个床上的男子吗他的幸福,难道不是和那个他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撒谎。
f骤然咬紧牙关,他记得,面前这个金发的男人是来破坏那两个人的。因为因为想要拼了命来守护他们的,是他才对啊。
是他要守护的。
他要守护的是那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的幸福,拥抱着的幸福,在那属于他们的家里,每一天每一夜像是梦境一样让人喜悦让人痛苦让人为之疯狂的幸福
他已然忘记了,记忆中那黑发的青年,笑起来总有那么几分涩然,幸福和悲伤都那么鲜明那么刻骨,那个人不是程扉。
而是他自己。
他想要维护的,从来就是牵在自己与尹夜凝之间若有似无的红线,已经很讽刺地变成别人的了,他却还是要为之赴汤蹈火。
因为,他那飞蛾扑火的爱情,一直一直,从来就没有一分一秒的迷惑和徘徊。
――只要你不在了,他看着金发的男人,想着。
只要你不在了,他们就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能够那样,赔上我自己,也值得了。
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绑着自己的绳索和衣带,站了起来。
大风呼号,悬崖上的两个人对望着,心里想的,其实竟然是同样的事情。
即将到来的恶斗已然不是生与死的挣扎。并非赌上自己的生命,而是抛下自己的生命,为守护的那个简直比信仰还要崇高的人。
曾经的f,任何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然而早已经瘫废了一半的机体,让他的动作迟缓了许多,而约修亚已经红了眼,无论被他的钢筋铁骨狠狠打倒多少次,都还是能够咬着牙爬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在悬崖上,如野兽一般扭打纠缠着。
没过多久,约修亚的肋骨就断了,脸上身上布满了血痕,而机器人本来就残损的手臂被生生扯了下来,扎进了腹部,四处爆着青黑的电光。
那个人终究是不行的,f知道,他打不过自己。因为那个人会疼痛,会流血,那简直是致命的败笔。
让他万分羡慕的、致命的败笔。
约修亚的脸色苍白万分,身体已经痛到麻木,可是疯狂的搏斗让一切感官似乎都隔得很远。他再度抓住机器人,把他按倒在地上,染血的拳头狠狠落下,竟然一拳一拳在钢铁上砸出凹痕来。
他的右手关节已经看得到森森白骨。
整个人磕在后面凸起的石头上,f一阵晕眩,头疼欲裂。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天花乱坠无法收拾般地,倏地填满回忆,又倏地消失,留下一片剧痛后的空白。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手和脚,整个身体整个世界,都在空白之中斑驳着。
他直觉地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扼住了约修亚的脖子。
他的力量,非常大,人类无法挣扎。
掐死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掐死他,所有想要伤害夜的人,所有胆敢靠近夜的人,弄死他们全部。
我要保护他。
因为他是我的,尹夜凝是我的。
那一瞬间,他也没有再产生尹夜凝究竟是谁的迷惑,夜就是夜,还能是谁就是他的夜,有着黑水晶般的美丽眼睛、薄情的笑容,时而温柔时而冷漠,让人的心总是悬着揪着。
别来伤害他,还有那个人,请别来抢他。
请别来抢他,程扉,求求你。
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离开,给我滚得远远的,他是我的,是我的啊
求求你们不要来抢
不要抢走他。
被他扼住的人,双腿乱蹬,正在走向死亡。
他看着那对不甘心的蓝色眼睛,没有半点怜悯。然后,耳边突然听见了什么。
住手,f,住手――
这个声音,这个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这个日思夜想的声音,给他带来了片刻的清明。
掐着约修亚的手,一下子就放开了。
他转头,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他的夜,正拉着程扉气喘吁吁地奔上悬崖。风声很大,刘海被吹乱,他的视线停留在他拉着程扉的手上,然后,就只停留在尹夜凝黑水晶般的眼睛。
是他。
真的是他啊。
那么久那么久不见。
你还是那么美。
夜,我很想你。
他歪歪头望着尹夜凝,凛然的杀气骤然消失,只痴痴地望着。
其实脑海还是混沌着的,没有任何前因后果,没有任何清晰的脉络,可是他起码想起了他是他的夜,继而零零碎碎地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涌上心头的是刻骨铭心的痛、刻骨铭心的绝望。
他看到他的夜拉着程扉。
程扉程扉水蓝色的衬衫,领角随着风一荡一荡,还是那么英俊。
他的相貌是真实的,他的微笑是真实的,他手心的温度也会是真实的。
那么可恶的真实。
可是自己呢他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没有了,身体上一片焦黑,就是脸也已经恐怖吓人。
别、别看我。
他想要挡住自己的脸,想要不在这么明亮的阳光下,用自己的悲惨和程扉的英俊对比见绌。
夜,我太难看了,别看我。
没错,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自己已经被抛弃了、被毁坏了,从身到心,支离破碎。
都已经站在悬崖边,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身后的大海,汹涌起伏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突然觉得,那一声一声,漫漫而深远,就像是一种来自黑暗深渊的召唤。
那个声音告诉他,结束吧,已经结束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在被尹夜凝再度用什么方法将心碾成粉末之前结束这一切。
如果早知道会走到这么一步,在暴风雨的那天,他没有努力爬上岸就好了,那样,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说不定夜还会记得他一辈子。
是啊与其留下来,这样留下来,让夜越来越厌恶他,不如,不如――
他机械性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大海的方向走过去。
f――尹夜凝大声叫他。
声音被吞没在海风海浪的响声中。
余光里,约修亚正摇摇晃晃地爬起,染满鲜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言语无法描绘的诡异微笑。
f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懂那微笑的含意。
他和约修亚洛南,看起来是两种极端。可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根本是一个意义上疯狂而沦落的人。他了解那样用倔强的笑容来死死捂住所有伤口,万劫不复却义无反顾的笑。
约修亚快步向他走过来,忽然之间,两人就心照不宣了。
同归于尽吗这样这样也好。
于是他没有闪躲,任约修亚拽住了他,拉扯着他向悬崖的方向,纵身一跃。
f闭上了眼睛。
可是,已经断掉的手臂关节是松脱的,就这么断了。
他趔趄了两步停在悬崖边,虽然惯性的力量让他几乎也要在下一秒掉落,却从后面被捞进了一个怀抱。
那气息、那力度,是他熟悉万分的,渴求着几乎万劫不复的怀抱。
他睁开眼睛,世界陡然变成了眼前无边天海的深蓝――
洛南――
约修亚似乎听到了救赎的声音,他从未奢想过,程扉会用这样紧张的语调叫他的名字。
耳边是呼啸着的冷风,湛蓝的眼睛映着天空与海水,追逐到筋疲力尽,终于漫长的痛苦就要终结,可身体的掉落却骤然停止,有人在悬崖上抓住了他的右手。
他抬起头。
他呆呆看着程扉。他的表情相当镇定,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少风起浪涌。
天啊天啊天啊,这肯定是在做梦,他眯起眼睛微笑着想。
血水沾满了视线,思路也有些恍惚,可是也许正因为这恍惚,让他觉得更为幸福。
混账你怎么这么重程扉看到约修亚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