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模糊的视野投向脚下仍在说话的男人,困惑地想对方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坚持救他?一个没有用处的战士,一个没有alha能力的alha,一个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人,不是应该被遗弃至死吗?
他张了张唇发出一个低哑的气音,想叫边复走,但那个气音还未结束便猛然拔高至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击冰弹自城墙上方而下,击中了正在焦急解释劝说他的边复!将那架单体机甲瞬间砸落地面,凝成一座冰堆!
小野身快于心,在自己发出第二声惨叫之前已经脱入了单体机甲,从胸甲中滑落,挥拳猛击开冰雪,将冻在正中的边复刨挖了出来。冰弹如弹雨一般向他们袭来,“女王”已经发现了他们这两个近在咫尺的最后残留者,受到重创的她聚集了剩余的全部火力,宣泄着她的怒火!
小野抱着毫无动静的银色单体机甲,狼狈不堪地躲避逃亡,他甚至根本没有时间打开控制舱查看边复的状况。怀中的机甲低垂着头颅,四肢一动不动地吊垂在空中,他焦急地唤着边复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呼啸的子弹炸响在身侧,将他途经的战士机甲尸骸一具一具凝结,硕大的冰块还在从天空砸落,将那些不能动弹的机体砸至粉碎,他在这冰寒末日一般的修罗场中跌撞着奔跑,怀抱着他生死未知的恋人,触目所及全是同伴的残骸与坟墓……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我为什么不死在这里呢?他想。
为什么还如此的清醒?
老天是想让我清醒地明白,我的存在是多么可笑的笑话吗?
黑山是两座仿佛被巨刃从中劈开的小山,山中是峭壁悬崖,崖与崖的距离不过十米。山头不高,现在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从天而降的巨大冰块堆卡在两侧山崖间,只有极少数滚落入山间的缝隙中。
几架几乎全废、无力前行的荒野甲士潜藏在山外厚厚的积雪当中,驾驶者们已经从机体中爬出,互相搀扶着躲藏入了山中,寻到了一个狭窄的山洞,暂且躲避。
虽然避过冰雹侵袭与呼啸的寒风狂雪,但山洞中温度也没有丝毫上升的趋势,这些不善御寒的alha们挤在山洞深处,竭尽全力保持体温。
他们将一支小型光筒卡在岩石中充当光源。凯林仍在昏迷当中,他的四肢已经呈现冻伤的状况,脸色乌青。法兰克和凯琳娜接连不断地轻拍呼唤他,揉搓他的四肢,将他挤靠在中间提升体温。佩佩爬出山洞捧来雪水,合在掌心搓化掉,喂进他嘴里。
通信器已经彻底失去效用,被冰雪掩埋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四个活物。虫族追兵并没有前来,这场战役令它们也遭受了重大打击,或许也正在求生和整顿当中。
“可恶,要是这个时候集结兵力再打回去,能将它们一网打尽也不一定,”佩佩一边搓着凯林的手臂一边道,“我觉得‘女王’已经耗尽了能源,不然早追着我们来了。”
“这种天气下哪里还能集结什么兵力?其他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凯琳娜皱眉道,她冻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吃力打开佩佩的手,“不许你碰他,要不是为了救你,他怎么会害成这样!”
“我又没让他救,”佩佩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别忘了我刚才也救了你,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留着点儿体力吧姑娘们,再吵我们真的要死翘翘了。”法兰克慢吞吞地说,他也冻得发抖,脑袋上还戴着早已不能发声的大耳机。
“把他抱起来,抱紧点儿取暖,”佩佩说,“我抱上面,你们俩一人抱一条大腿。”
“凭什么你抱上面……”凯琳娜刚要反驳,又恼怒了,“抱下面也不行!我哥的腿不让你碰!”
“呸,请我碰我还不碰呢,快点儿都挨紧点!冷死了!”
凯林就在这个时候虚弱地睁开了眼睛,一眼看见将他搂抱在胸前的佩佩,呆了半晌,喃喃道,“地狱是这个样子的吗……果然很可怕……”
“地狱还远着,你想去我送你一程?”
“你敢对我哥动手!”
在这边四人争执吵闹的时候,十几公里外的暴风雪之中,两个小小的影子正一前一后,共同扛着一块破碎的机甲挡住风雪,艰难前行。
那是跟大家失散的阿正和憨豆豆,当时他们与四架难缠的敌军巨型机甲在暴雪当中激战,等听见接连爆炸声时要回去支援已经来不及了,加上敌军仍在纠缠,好不容易将对方全部撂倒,他们的机体也已经严重损伤到不能再运作,只能逃出机甲四处寻找大部队。然而通信器失去信号,冰雹雨令他们迷失了方向,反而越走越远。
“我我觉得,是是是这边,”阿正被冻得直哆嗦,牙关打颤地指着前方说,伸出去的手臂被一块碎冰砸到,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你你你还好吗……”憨豆豆也冻得声音直打颤。
“没没事,我们就,朝朝朝这个方向……”
“真真真的吗……每每次你这么说……我们又又又走远……”憨豆豆表示了小小的怀疑。
“相信我……亲亲爱的……‘信,信信任’是每一对夫夫都,都要有的……”
“呃,好好好吧……”
又走了一会儿,他迟疑地说,“可是为什么……没没有打斗声……”
“仗已已已经打完了……我们胜胜胜利……”
“好好吧……”
这对无比乐天又无比“信任”彼此的夫夫就这么顶着那块“大锅盖”如蜗牛一般朝前慢吞吞地行走,呼啸的狂风冰雹和绵延的雪地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突然走在前面的阿正一个趔趄,向前扑倒了下去,倒栽进了雪里。
“阿正!”被吓得忘记哆嗦的憨豆豆扑上去扯他的腿脚,拔了几下却没拔出来,阿正在雪中沉闷地大喊,“别慌着拔我!把雪弄开!我的手卡住了!”
“你忍一忍!”憨豆豆喊道,十分果断地从腰间拔出一支小型镭射枪,朝着雪地轰地开了一枪,在阿正面前破出一个大坑。
“……咳,”终于露出脸的阿正额头冻出一滴冷汗冰粒,紧张过头马上又开始打颤,“亲亲亲爱的你手真真准,再一点点我的头就要没了——下次不不不准这样!”
“嗯,好的,”憨豆豆好脾气地道,然后上前帮他刨挖手臂,“下面好像有东西,铁的东西,你手是不是被夹住了?”
“对对!开开开枪打烂它!”
“好,”憨豆豆听话地举起枪对准脚下已经显得稀薄的雪层,“你忍一忍。”
“轰——!”
不知道他击中了什么,小小的一枪竟带来大地震颤的效果,什么东西在他们下面摇晃颤抖着,憨豆豆站立不稳地跌坐在阿正身边,地面突然开裂露出一个方圆数米的黑洞,他们在惨叫声中与一堆冰雪一同坠了下去!
“啊啊啊啊——!”
“姑娘们,姑娘们,快停手,”法兰克蹙眉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还在互挠的姑娘们警觉地竖起耳朵,山洞外扑朔的风雪中,果然传来一个沉重而跌撞的脚步声。
佩佩抬手稳住其他人,自己吃力地站起来,关掉光筒,扶着洞壁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山洞门口,冻得发颤的手从腰后摸着匕首。
一只单体机甲残破的腿脚“咚!”地踏落在她面前,然后轰然倒下!另一架银色机甲也从他身上栽落了下来!
“快出来!是小野和边长官!”
自己从机甲中爬出来的小野,满头满脸都是血,喘着粗气在雪中挣扎着爬跑了两步,和佩佩一起将边复从机甲中拖了出来。
“他身上好多血!”追出来的凯琳娜惊叫道。
来不及多说话,他们一齐将边复小心翼翼地抬进光线昏暗的山洞。法兰克重新打开光筒,浊黄的光线下,边复一身银色战服早已血迹斑驳,血块在他战服上冻结成冰霜,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黑,双手在无意识中紧紧捂住小腹,发出断续的虚弱呻吟。小野手急忙解开他的衣甲,却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裤子,是从裤子里流出来的!”眼尖的凯琳娜指道。
“你们避一避,”小野喘气道。
众人马上识趣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小野小心翼翼剥下边复的裤子,本以为对方是腿脚受伤,然而血色模糊的两腿之间令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抓着衣裤的手发起抖来。
黑红的血液混杂着透明粘稠的液体从边复股间流出,大腿上凝结出冰冻的血块——那些血都来自内穴。
他颤着手摸上边复因为疼痛而痉挛的腿根,视线顺着边复身体的颤抖而上移到小腹,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体遭受碰触令边复发出更加痛楚的呻吟!他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混沌的视线在小腹传来的下一波剧痛中恢复清明,随即又被深沉的痛色所浸染。
“小……野……”他吃力地抬起手,被小野接住握住,腹腔内一阵一阵急骤收缩的痛楚令他也明白了什么,“是……是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小野声音颤抖着,“你,你什么时候有的?”
他立刻想起最近摸到边复腰腹上的“赘肉”,小腹有一些微微鼓起的征兆,边复似乎也因为忙碌而胃口大减,很偶尔的情况下还有些反胃,但是被医生认定“很难生育”的他们都完全没有朝怀孕上面想
“我……不知道……我四个月前才做过检查,那时候没……啊——!”边复话没说完便因为又一阵剧痛而发出嘶哑的惨叫,小野急忙将他上身搂进怀里,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他,眼看着爱人下体不断渗出的血液,完全地不知所措!
“什么孩子?孩子怎么了?!”背对着他们的佩佩听到不对,急忙回过身来,首先就被眼前惨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要流产了!”挣扎着爬靠过来的法兰克道,他已经冻得有些晕乎,十分努力地回忆着,“我小时候见过,我叔叔就是这么流产的,他是beta。”
“那怎么办?!”凯琳娜。
“血都流成这样了,留不住了,”法兰克吃力道,“得帮他催出来,再拖下去大人也有危险,有的beta宫口小,卡在里面自己不出来,我叔叔当时就差点不行了。”
“怎么催?!”凯琳娜。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是医生,当时就听见房间里面说‘开宫口’、‘用力’……”
“宫,宫口是什么?在哪儿?”“要不然用手推肚子?”“能推吗?都疼成这样了!”
“啊——!”边复的又一声痛呼打断了这些唧唧喳喳却屁忙都帮不上的alha猴子们,他喘着粗气揪住就近的法兰克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咆哮道,“别吵了!”
“……”被他吓得群体噤声的“学员们”。
边复仰起头粗重地喘息,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他露出混杂着痛苦、懊悔和绝望的神色,颤抖着抬起手臂,不堪地挡住脸,他沙哑而疲惫地低语道,“小野帮我开宫口……佩佩你手狠,呼……帮我推腹,呼……其他人滚边上去……都闭嘴……”
法兰克和凯琳娜战战兢兢地滚一边儿去了,扶起被遗忘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凯林,一齐紧张地看着他们。佩佩脱下手套挽起袖子,抬头却见小野始终一动不动。
他刚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血水和汗水糊花了他的脸,他目色无神而涣散,怀抱着边复的手臂神经质地颤抖着,看起来像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发什么呆!快!”佩佩推了他一把。
他仿佛木偶一般运作了起来,将边复让到佩佩怀里,自己绕到下面分开边复的双腿,那个被鲜血浸染的穴口仿佛有生命一般颤抖地缩放着,而他将亲手引出自己已经死去的孩子。
他低着头低低地苦笑起来,像疯了一般,泪水混杂着血与汗从他脸上滑下,他一边笑一边哭着说,“阿复……对不起……”
他掰开那个痉挛而潮湿的入口,将手指深深地探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男人嘶哑的惨叫响彻着山洞,渐渐被洞外呼啸的狂风所掩盖……
“豆豆,醒醒。”阿正摇晃着憨豆豆。
“嗯……再睡会儿。”
“你不是在军营的床上!快醒醒!”
憨豆豆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疑惑地看向四周。他们正处在一个仿佛深井一般的地下空间,微弱的光芒混杂着雪花从头顶几十米高的那处黑洞投射下来,幸而与他们一起跌落的厚厚雪层给他们做了缓冲。
而他们的四周与身下,都是被冰雪覆盖的各类仪器,不少还锈迹斑斑,看起来这里许久没有人居住过。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小心地跨过脚下障碍。阿正打开随身的小型光筒,照亮四周,身为狙击手的他眼光十分敏锐,敏锐到令他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差点打翻了光筒!
“怎么了?”憨豆豆急忙搀住他。
“小,小野……”
“什么?小野在哪儿?”憨豆豆急忙朝四周黑暗里看去。
“不,不是,到处都是……”阿正发出仿佛见鬼一般的声音。
憨豆豆举起他手里的光筒朝前方一朝,登时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们强稳住心神,搂抱在一起大着胆子朝前走去,仔细地观察起房间周围这些令人心悸的玻璃器皿。
每一个真人等身大小的玻璃柜中,都密封浸泡着一具尸体,有四五岁的孩子,也有最多至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还有几个月大的婴儿,但他们无一例外,都长着和小野一模一样的五官和发色。玻璃柜旁标注着他们的不同编号和出生、死亡时间——最多的也只有一两个月存活时间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