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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枝 第19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14505 更新:2021-12-22 16:40:05

    “没,我记得,你从以前就这么爱操心。”

    张贵生笑了,徐文耀却沉默了,往事像粘稠的海水一样慢慢地,汩汩地涌出来,从脚底开始缓缓浸透他,试图湮没他,徐文耀猛地甩甩头,冷静地问“你现在过得如何”

    “挺好的。”张贵生低头微笑,“有工作,有地方住。”

    徐文耀打量他,那花白的头发,廉价的衣服,疲惫而谦卑的神情都在说,这个人过得不怎么样。他想说什么,这时侍应生端了牛扒套餐上来,热腾腾的铁板上酱汁烧得吱吱作响,徐文耀指了指张贵生的方向,对方便熟练把食物摆到张贵生面前。

    “吃吧。”徐文耀想了想加了句,“不用管我。”

    “,好。”张贵生仿佛不敢违抗他的指令一般,笨拙地拿起刀叉,但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一块七成熟的牛扒,怎么也没法好好割开,刀叉划过铁板发出尖利的,令人皮肤发颤的声响,徐文耀觉得自己的神经要被割裂了,他砰的一声重重放下咖啡杯。

    “对,对不起。”张贵生更惶恐了,丢了刀叉,脸色变得苍白。

    徐文耀扶了额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语气温和地说“没事,不关你的事。”

    张贵生深深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徐文耀叹了口气,温言说“吃吧,是不是我在你面前给你造成压力了”

    “不,”张贵生摇摇头,抬起脸,眼眶发红,却笑着说,“我的手受过伤,是旧伤了,现在有点使不上劲,是我的问题。”

    徐文耀一下沉默了,他呆了半响,伸过手拿过张贵生的刀叉,认真地,仔细地一块块替他切开那盘肉。

    这就像一个仪式,犹如往事和缓的回响,徐文耀想自己从没替张贵生做过哪怕一件小事,尽管当初从他身上搜刮过那么多东西,但从没想过给予,连技巧都懒得琢磨。

    他想起自己成年以后周旋过的历任床伴,他们之间很多时候旗鼓相当,要什么不要什么心里都有本明白帐,调情的部分既遵守游戏规则,又保有细节上的自我发挥。他们大多漂亮聪明,年轻自信,其中有一些人本身就有很好的家庭背景,不俗的社会成就。他们不一定人人需要徐文耀给予什么实质性好处,更多的时候,那就是一次次技巧与技巧的较量,一场浪漫与不负责任相结合的表演。即使娇憨单纯如谢春生一类,大家也都心里门清,不该沉迷的部分绝不自讨苦吃。

    这么说来,他经历过的情人之中,真正掺杂不清的,一个是张贵生,一个是王铮。好像首尾呼应,圈成一个圆圈,内里概括了徐文耀这个人。

    “吃吧。”徐文耀把肉切好了,轻声说,“冷了就不好吃。”

    张贵生抬起头,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飞快低下头,抖着手,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点头含糊地说“好吃。”

    徐文耀叹了口气,默默地靠在靠背上,他端着咖啡,看张贵生如吞咽苦药一样逼着自己吞下他切好的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匆忙喝了一口咖啡,突然觉得味道出奇的古怪,又苦又酸。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张贵生一惊,叉子差点掉了“我,我做我能做的活”

    “到底是什么”徐文耀问,“你的手不方便,肯定干不了老本行了。”

    张贵生苦笑了一下“老本行,我快忘光了,都十几年没碰过”

    “十几年”徐文耀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你的手这么说是很早以前受的伤了怎么伤的是在我们分开后不久”

    张贵生脸色发白,放下叉子说“你别问了。”

    “告诉我。还有这个头发怎么回事”徐文耀问,“我记得你以前发质很黑很好。”

    张贵生咬着唇,沉默不语。

    “你不说也没关系,”徐文耀轻声说,“但我听过一个传闻,当然不一定属实,据说你当时情况有点糟糕,j,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我是想说你能信任我,需要帮忙的话,也许你可以找我。”

    张贵生微微发抖,越发蜷缩着腰背,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样,过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才颤声说“都,都过去了。”他抬起头,含着眼泪微笑,“文耀,你长大了,现在成为一个优秀的成功人士,就像,就像我试想过那样,看你这样,我是真替你高兴,但我很好,现在很好,可能会有些不如意,不过谁不是这样呢”

    徐文耀被一种羞愧抓住,他想帮助这个男人,说到底是为了他自己,全然没替对方考虑过。他过了十几年,本质上跟当年那个只会索取的少年又有什么不同

    “我的手虽然不方便,但脑子还好用,又没残废,养活自己总是有办法。”张贵生谦卑地笑着,“你,你请我吃饭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做什么,真的,我”

    这时,徐文耀的手机响起,他接了,传来王铮的声音“徐文耀,你不是说来接我吗”

    徐文耀悚然一惊,自己竟然把约了王铮吃饭的事忘记了。他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遇到点事,一忙就赶不上给你打电话了,对不起啊,你检查完了吃饭了吗都多晚了,你可别饿着”

    他还没说完,就被王铮打断“我一直等你,怎么可能会去吃饭”

    此刻隔着话筒,徐文耀也听出王铮压抑的怒气了,他从没碰见王铮发火,语气这么生硬还是第一次,他不由得心里惶恐起来,一迭连声说“那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你不能饿的,别管我了,对不起啊小铮,都是我不好,我遇到的事有点急,回去再跟你解释好吗”

    话筒里传来王铮的呼气声,然后,他冷淡地问“遇到什么事”

    徐文耀看了对面的张贵生一眼,这时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照实说了,他小心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司的事。”

    “,”王铮的声音拖长了,淡淡地说“公事要紧,那我挂了。”

    徐文耀还待说什么,王铮已经挂了电话,他心里忐忑不安,样子全落到张贵生眼里。张贵生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惨淡一笑,问“你的,朋友”

    “爱人。”徐文耀回答,“我可能得先回去了,他刚刚有点不高兴。j,你留个联络方式给我,我们下回再聊好吗”

    张贵生白着脸说“那,那你快走吧,呵呵,我们,不用再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徐文耀不耐烦了,低吼说,“少废话,把手机号给我。”

    张贵生不敢违抗他,唯唯诺诺地报上号码。

    徐文耀存了他的号码,叫来侍应生买单,跟张贵生匆匆道别,抓了车钥匙出了餐厅,正要去开车,电话又响了,徐文耀一看,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小铮,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接你,咱们好好吃点东西,我下午都陪你,将功补过好不好”

    “徐哥,是我。”助理在那边急冲冲地打断他,“刚刚王老师拿我的电话打的。”

    徐文耀一呆,问“你王老师呢”

    “走了,他,他,哎呀反正你惨了。徐哥啊,你刚刚说谎王老师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医院老等你不到,王老师就说要不先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坐下来等你,我就开车兜他出来,看见你跟人坐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上。王老师可精,他第一句话就问我那是谁啊,公司客户吗我嘴快说了句看他的样子也不可能,然后就看见你帮人切东西,王老师登时脸就白了。”

    徐文耀心急如焚,追着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打电话试探你啊,我都拦不住,他一副快发病的样子,喘着气,我怎么敢拦着电话说完了,他就让我先走,自己下车打车走了。”

    徐文耀这下如堕冰窟,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满脑子只会想助理的一句话“他一副快发病的样子”,心里怕得不行,抖着手开了车门,坐进去立即发动车子往家里赶去,一边开车一边打王铮家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没人接,也不知道是人没回去,还是人回去了不想听。

    第章

    徐文耀赶回家去,开车开得飞快,到了楼下停车场,差点忘了锁车门就跑。上楼的时候他的心跳是飞快的,他实在是不敢往深处揣摩王铮此刻会怎么反应。

    王铮这个人平时什么都好商量,问吃什么穿什么都很随和,迁就别人成了习惯,在一个强势的母亲羽翼下长大,没变成同样强势叛逆的小孩,便只能养成听从他人意见的软性子。他似乎能退让的东西很多,让路,让座,让奖金,让休假,让课题,许多男人可以撸袖子拍板砖的事,王铮从不会有过激表现。他一辈子都是一个好脾气的和煦模样,说话声音不高,动作摆动幅度不大,坐下去双手会习惯性地搁在膝盖上,如果不是于萱,他想可能自己注意到这个人的几率都不高。

    但倘若你因此以为他是个软骨头没主意的人,那就大错特错。王铮就如一块铁板包着棉花,外头看着软绵绵乱蓬蓬,抬脚一踢才知道里面硬得能硌断脚趾头。要不然,当初那么面的一个男孩,连独自一人出趟远门都没试过,却敢回家出柜,跟自己父母叫板,断绝关系也要跟一个男人过。倾其所有去爱的男人移情别恋,他也做不出要死要活的举动,一个人咬牙硬是扛下所有的痛苦,一个穷学生,没点固定收入,就敢拿所有的钱在g市这种大城市贷款买房,不就是想争口气,想筑个能藏身,谁也赶不了他的地方。他是骨子里有刚性的人,这点随他妈,对于认准了的事情,宁愿憋出内伤也不向命运妥协。

    后来李天阳找上门又想重修旧好,道歉忏悔不可谓不情真意切,可没多大效果。李天阳心里恐怕会以为都是徐文耀在背后捣鬼,可徐文耀自己清楚,王铮之所以不为所动,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他对李天阳没感情,而是因为跟李天阳复合违背了王铮的价值观,两人走到这步田地,哪怕王铮真的还爱李天阳,也不得不拒绝。

    原则比情感重要,这是脑子一根弦的王铮会干的事。

    徐文耀心里的不安就来源于此,他不知道王铮会怎么判断他跟张贵生的事。要说这事搁一般人那也就是一段旖旎的往事,过去了再遇上,点头打招呼,挣个老熟人的情分而已。但放他这里,却勾起心里的病,代表他难以启齿的过往,他背负的原罪。他没法对张贵生视而不见,他心里其实连怜悯同情都谈不上,只是听凭过去生命的残余力量将自己拉入泥沼,因为这种身不由己的沉沦,他又对王铮心存愧疚,越发不敢想坦白和交底。

    当往事已经侵扰现在,事情就终于走到徐文耀不得不去解决的时候。

    他心乱如麻,三不做两步跑上楼,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对了好几次才把钥匙送进钥匙孔。进门后他到处找人,客厅没有,卧室没有,厨房没有,徐文耀心里越发难受,他一把扭开书房的门,却发现王铮和衣躺在他母亲曾经睡过的小床上,手托着后脑,眼睛闭着,脸色不太好,可看起来还算平静。

    徐文耀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春寒天倒急出一身汗来,他擦擦额头的汗珠,小心地靠近王铮床头,蹲下来伸手轻轻摸王铮的头发,柔声喊“小铮。”

    王铮眼皮略动了动,但没睁眼,徐文耀知道他现在不待见自己,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说“小铮,今天的事我能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人只是我一个老朋友,手受伤了不方便,我这才帮他,我跟他没什么,而且”

    “那你为什么骗我呢”王铮睁开眼,口气平淡地问。

    “我,我那不是怕你多想吗其实真的就一不相干的人,我跟你发誓,真的没什么”

    “你停一下,”王铮打断他,翻身坐了起来,看着他说“今天我想请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可以吗”

    王铮这么正儿八经的,徐文耀心里更没底了,隐约之间,他知道自己对王铮的方式上错了,但具体错在哪他又不明白。他张嘴想说什么,王铮却立即截住他的话,提高声调重复问“可以吗”

    徐文耀没办法,只能点点头。

    王铮站了起来,深呼吸了几下,口气恢复温和,问“今天那个人,也是跟你有过关系的,对吧”

    徐文耀说“是有那么点关系,但都过去了”

    “看来你又要重复一遍过去了并不重要的言论。”王铮淡淡笑了,问,“可是,我们谁不是从过去一天天走到现在”

    徐文耀哑然无语。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讨厌于书澈”

    “嗯”

    “我很讨厌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对他产生好感,哪怕作为一个个体,我会欣赏他,承认他有我不具备的优点,但作为一个人,我却始终讨厌他,就算我再也不会爱李天阳,可对于书澈的讨厌却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射一样,看到他我会从脑子里产生眩晕感,想远远避开,惹不起我还躲得起。”王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因为我实在被他所引起的那种痛苦给折磨怕了。”

    “我从小是个能知足的人,我没远大理想,我想过好日子,我关于好日子的想象,无非是能吃饱穿暖,有自己的房子,爸妈身体健康,自己能写点书讲点书,如果身边有个人陪着当然最好,但没有我也不强求。我不是个爱攀比好虚荣的人,我甚至有点自卑,但我不会去嫉恨别人。”王铮顿了顿,哑声说“可在某个时候,我嫉恨了于书澈,那种恨意,实在像强硫酸那样会腐蚀人的内心。”

    “你大概从没想过什么是嫉恨,你一向优秀,从来就是精英,像你这样的社会高端人士,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有多可怕,它差点整个扭曲我的价值观,激烈的时候,我一天脑子转好几个恶毒的计划,准备跟于书澈同归于尽。”

    徐文耀愣住了,他觉得喉咙发干,伸出手去试图握住王铮的手,被王铮避开。

    王铮掩饰一样地想去拿水杯喝水,徐文耀已经先他一步把桌子上的保温杯拧开递到他手里,讨好似的看着他。

    王铮接过,喝了一口水,歇了歇低头说“我想了想,实在是不敢再经历一次,再有第二个于书澈,我怕我承受不起。徐哥,你看你这边,先是有谢春生,好吧,那孩子可怜,我无话可说,但现在又出来个新的,可能还是一样有让你不能不管的悲惨遭遇。知道我的恐惧在哪吗今天你可以为了怕我多心瞒着我这件事,明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怕我难过瞒着另一件,后天呢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比落难的老情人更能令人怜悯激发拯救欲的了,然后呢拯救完了,你打算怎么办什么样的拯救是个头徐哥,你的过往没人有权利批评,但是我请你体谅我一下,我很累,我的躯体里住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我折腾不起,我想,不然趁着还没怎么开始,还是回到原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杯子已经被徐文耀夺了过去朝地上一砸,砰的一声响水渍四溢,王铮吓得本能一退,却被徐文耀一把揪住胳膊狠狠摔到床上,他背部痛得闷哼一声,身上一重,徐文耀已经压了上去,把他两只手攥紧了举到头顶,咬牙切齿骂“你他妈打这个主意啊我对你怎样能跟姓李的比吗我掏心掏肺对你好,你就为这点屁事想离开我,没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子毁了你也要跟你在一块,你以为我没事说着玩啊你以为我他妈放着几千万的生意不管专门伺候你鞍前马后都他妈是闲的”

    他眼睛发红,一把扯开王铮的外套,撕开里面衬衫,俯下身对着他的胸口一阵啃咬,疯狂地低吼“你让老子跟你做朋友操我吃饱了撑的对一个朋友这么费尽心思你以为我是谁我他妈做慈善的放屁我今天非干到你后悔讲这句话不可,王铮,你他妈才是最无情无义的”

    他一边吼,一边迅速脱下王铮的裤子,拉扯之间将王铮大腿的皮肤都给磨红,王铮又疼又怕,吓得拼命挣扎“不要,徐文耀,你要敢强上,我,我,我就再也不原谅你”

    “你不是要跟我分吗啊还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你不觉得笑话”

    王铮情绪一激动,就觉得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他推着徐文耀喘气说“徐哥,徐哥我难受”

    “我他妈就是让你太好受,好受到你可以随便骑我脖子上拉屎了”

    “哥,”王铮迸出哭腔,断断续续说“别压,我,我呼吸不了,啊,哥,我难受”

    徐文耀一抬头,这才发现王铮脸色嘴唇都发白,吓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心里又急又疼,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把人抱在怀里揉他胸口替他顺气,嘴里说“小铮,怎么样,觉得怎么样都是哥不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啊,别气,没事了,都是我混蛋,没事了没事了,你打我吧啊,药呢,你今天的药吃了没”

    王铮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徐文耀立即把他放好了,跑出去拿了他的药,重新倒了水进来,小心地喂他吃了,这才来得及看清这一屋的纷乱,王铮衣服被扒得差不得,裤子都褪到脚跟那,雪白的臀部上布了几个印子,都是他刚刚用力掐的。徐文耀懊丧得只想抽自己,忙上前小心把王铮的裤子穿好,给他拉过被子盖了,把人圈进怀里轻轻拍着,哑声地重复“对不起。”

    王铮眼圈湿了,狠命给了他一拳,却实在没力气,打在徐文耀身上也不痛不痒。

    “给你骂,给你打,怎么折腾都行,就是不要说离开我。”徐文耀的声音颤抖,“不是你受不住,是我受不住,你要不跟我好,我没准会干出点什么来的,真的。”

    王铮垂下睫毛,头抵着他的脖颈,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深,你怕感情深了会被伤害,我都理解,但我可以跟你发誓,跟着我,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于书澈。不会有这种可能,因为你是我的命,知道吧”徐文耀吻着他,哑声说,“你不明白我经历过什么才确定要你,所以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小铮,你听我说,你不是一个我想认真对待的恋人那么简单,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听得王铮想哭,他知道这话份量很重,在某种程度上,比“我爱你”还要重得多。王铮从来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他想跟徐文耀分开,想避免受伤害,想不去避开徐文耀一个又一个老情人的干扰,这些纯粹是一种理性思考,并没问过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但现在让徐文耀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靠着他厚实的胸膛,贴上耳朵就能听清对方清晰稳健的心跳,他的窒息感一点点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稠的,被人珍爱着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排挤掉刚刚一个人时那种空白和恐慌,它给了王铮一种错觉,就像他们天生就该拥抱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察觉它得需要时机,时机又是最难掌握,两个人都有心病,一层层的恐惧和不安,过往变成自我保护的盾牌,却也成为最强硬的阻力。王铮明白他的恐惧,但他现在也知道,原来徐文耀也一样有恐惧,也许因为年代久远,他的恐惧还更根深蒂固,更难消除。

    “再也不要说离开这种话。”徐文耀抱紧他,细细密密地亲他,叹息说,“这种话会要命的,说,你再也不会了。”

    王铮被他托起下巴,正视他,徐文耀目光中有疯狂和哀求,惶恐和无奈,像头可怜兮兮的野兽,紧张等着你的答案,下一秒就会扑上来舔你或咬死你。王铮忽然就心软了,说“除非你也答应我同样的事。”

    “那是自然。”徐文耀点头,“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离开你。”

    “也不能有其他的伴。”

    “不可能有。”

    “你的那些老情人呢”

    “不会单独跟他们见面,有事处理先向你请示,绝不自作主张。”徐文耀停了停,说,“你要不批准,我就当不认识。”

    “你真能做到”

    “能。”徐文耀点点头,想了想,低声说,“小铮,我不是你想的那样跟他们纠缠不清。实在是,以前我做事太绝,甚至称得上残忍。今天你见到那个,就是十几年前,我什么也不懂时辜负和伤害过的人。可能现在年纪大了,开始懂得反省,尤其是遇到你以后,我慢慢明白,以前做的一些事,真错了。”

    王铮不解地看他。

    徐文耀笑了,亲亲他说“等我自己被你折磨,才知道以前我也折磨过人啊。”

    “我哪有折磨你。”

    “刚刚不就是了”徐文耀叹息说,“今天跟你交底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王老师闹分手。别再那么伤我了,好不好我也是肉体凡胎。”

    王铮沉默了一会,终究点了点头。

    徐文耀高兴地咧开嘴,使劲往他唇上亲了一会,才松开说“你真好。”

    “好不好的先别忙着下判断,你说说,今天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王铮斜睨他。

    “好,我告诉你,这个事说起来,我忒不地道,你听了可别生我的气。”

    第章

    徐文耀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说一点保留一点,欲盖弥彰似的,倒不是他有意如此,只是话到嘴边,涉及多年前的荒唐事,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言无不尽来场自我剖析,尤其是徐文耀这种男人,温柔作表,强势作里,在王铮面前并不是一味伏低做小,便更加不可能往自己脸上抹黑。加上他太在乎王铮,怕他知道自己以前的混账事心生嫌弃,于是叙述便更加曲曲折折,不见庐山真面目。

    王铮听了半天没说话,他是个聪明人,仅凭徐文耀的支支吾吾他就能判断实际情况恐怕要不堪丑陋得多。他能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这个故事绝不浪漫讨好,相反残忍冷酷。一个人的自私可能造成另一个人一生都弥合不了的伤痛,这种事情是王铮不能介怀的,因为他便是从类似的伤痛中挣扎求生过。现在逐渐开始看到,原来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可能是个比李天阳更无情的家伙,王铮仔细一掂量,不觉有些害怕。

    他想,如果自己是那个调酒师呢曾经的他完全也是这种性格,默默地爱,默默地被伤害。徐文耀现在对他是很疯狂,甚至很偏执,他说自己是他的命时王铮很感动,可感动之余他也清楚,在疯狂和偏执的作用下说出来的话,最是靠不住。

    一个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想找的伴其实不该是徐文耀这样的。应该更安全,更温和,哪怕是更平庸,可能日子过起来才能更平稳。他想如果可以,他是应该分手的,趁着自己还没投进去多少感情,但他的话只是开了头,徐文耀就疯了,险些给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王铮想想不禁后怕,他不是圣人,他的教育和观念无法接受任何形式上的性侵害,只要想想有这种可能,他都想远远躲开。

    但是现在他没法躲开徐文耀,一方面耽于对方的气势,另一方面却也不可否认对他产生了依赖。这个男人固执地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头被他强势地按在胸膛上,这个姿势很亲密,可时间一长就很难受,王铮却没力气去挣开,也不够胆去挣开。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怕了徐文耀,怕他不爱,又怕他太爱,归根结底怕他爱了又不爱,这种情绪矛盾极了,难不成因为跟一个偏执狂生活在一起,自己的思维也变得古怪了

    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么下去最直接的后果是将自己的生活决定权交付到别人手里,最终只能可悲地顺着别人要的方式继续下去,他不想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只知道要爱不知道怎么去合适地爱的境地中。

    接下来好几天,王铮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着徐文耀。两人虽然还是住一起,一块吃饭,睡一张床,但是徐文耀每次想碰王铮,都会被他躲开,躺一张床上想抱着他睡,王铮会浑身僵硬,似乎怕了他一样。徐文耀心里跟被猫抓似的焦躁,他想发火,但却怕更让王铮害怕自己,他想跟王铮沟通,却总是被王铮岔开话题。

    徐文耀这时候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触犯了王铮的底线,这个爱人固执起来,比他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位都难哄,都难伺候。加上他又身体不好,徐文耀根本不敢跟他来硬的,跟他服软吧,王铮又有自己顽固的思维模式,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徐文耀仔细琢磨了那天发生的一切,明白自己在两件事上做错了,第一是不该撒谎,第二是不该试图强了他。前一件事勾起他的情伤,后一件令他害怕,双管齐下,全是王铮没法接受的。也难怪他会想分开,恐怕这种不安定的恋情,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吧

    如果他年轻十岁,那么可能还可以用誓言打动他,可王铮已经快三十了,再来他跟前赌咒发誓,别说是王铮,就是徐文耀自己也说不出口。

    但问题总得解决,放着越不管就越麻烦。徐文耀等了一个星期,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王铮正面接触,还是得托谢春生的福。他出院了,上头的调令也下来,过两天就要下放到乡镇政府机关锻炼,临走前,想请他跟王铮吃个饭,表达一下谢意。

    吃饭的地点由季云鹏定了,在g市一家著名的粤菜馆包了个房间。谢春生的面子王铮不能不给,他其实也愿意看到小谢抛下过去,重获新生。那一天傍晚他没坐徐文耀的车,而是自己打车去赴约,到了酒楼由礼仪小姐领着去到包间,一推门,却见季云鹏飞快从谢春生身边坐回去,看见他立即咧开大嘴笑“王老师你来了,文耀呢怎么不跟你一块”

    王铮没好说自己不想跟徐文耀一块来,便说“他在公司,大概还有事吧,一会就来了。”

    “老徐也该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了,老那么护着,王老师也嫌腻歪是吧”季云鹏哈哈笑着起身给他拉了椅子,热情地说,“王老师您快坐,喝点什么哎呦瞧我这记性,不能给您乱喝东西,说吧,您能喝什么”

    “白开水就成。”王铮微笑着答,转头看了看一边坐着带笑不语的谢春生,柔声问,“小谢身体好了吧”

    “没事,”谢春生细声细气地回答,脸上浮上红晕,说,“都出院好几天了。”

    “现在没多大事,骨头什么的还得往后好好养着。”季云鹏笑呵呵地插嘴说,“我给他请了个保姆,天天专门给他炖补汤,这不,养得气色好多了吧。”

    王铮仔细打量谢春生,发现他脸色红润,眉眼清秀得就如从画上走下来似的,心里宽慰,笑说“确实好多了。”

    谢春生有些腼腆,却看回王铮,含笑说“王老师,我听说你身体也不好,要好好保重啊。”

    “他你就别瞎操心了,没见文耀跟老妈子似的伺候得可尽心呢。”季云鹏笑呵呵地打趣说,“我还知道个笑话,告诉你啊,文耀因为太啰嗦了,私下里王老师管他叫徐妈,哈哈哈,你想想徐总平时那副正儿八经的装逼相,哈哈哈,好笑吧”

    谢春生禁不住也笑了,王铮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说“徐文耀真是的,怎么这种话也跟你说。”

    “我们是好哥们,穿开裆裤的交情,开个玩笑没什么。”季云鹏说,“其实老徐心里得瑟着,他是故意来跟我显摆的,王老师,你真行,也就你能治得了他。”

    谢春生也轻声说“王老师,徐哥对你真好,我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好呢。”

    王铮一时有些恍惚,自己拥有的幸运经由别人提点,仿佛落到实处似的,令他这段时间老想着怎么分手的心思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原来徐文耀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连别人都看在眼里,为什么自己却会故意忽略

    就在此时,包厢门被礼仪小姐礼貌地推开,徐文耀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王铮,脸上顿时松了口气,季云鹏起哄嚷嚷“徐妈来了,哈哈,来迟了,先罚三杯。”

    “臭小子说什么呢”徐文耀在王铮身边坐下,拿起湿毛巾展开了擦擦头上的汗,说“今晚不许喝,咱们都得开车呢。”

    他转头看了看王铮,欲言又止,陪着小心问“怎么出门,不开手机”

    王铮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一看,原来已经关机了,他抬头对上徐文耀温柔的眼神,忽然想到徐文耀刚刚可能已经找过自己一圈了,心里愧疚,嗫嚅着说“我,我手机没电,不是故意要关机。”

    他着急解释的样子落在徐文耀眼里,却被理解为害怕,徐文耀心里抽紧,难道自己让王铮怕到这种地步他叹了口气,柔声说“没关系,我没怪你,那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没事了,来,吃东西好吧季云鹏,”他提高嗓门,“你给点一个香菇扒菜心,小铮爱吃那个,还有,这家有一例炖汤不错,你也给点一点。”

    季云鹏笑嘻嘻地说“诶,徐妈放心吧。”他当下按铃叫来传菜部的部长,照着徐文耀的指示点了好几个王铮喜欢的菜,谢春生一直笑而不语,王铮老脸通红,暗地里扯住徐文耀的衣角低声说“行了,今天不是你做东道,还有小谢呢,你也问问人家爱吃什么。”

    “,小谢爱吃什么”徐文耀这才想起来,笑着把菜单递过去,对谢春生说,“今晚还是我请好了,祝贺你出院,也预祝你到下面工作一帆风顺,回来后平步青云。”

    谢春生笑着接过菜单,说“谢谢徐哥。”

    “客气。”徐文耀摇头对季云鹏说,“不过小谢好养活,他不偏食,不像我们家小铮,跟小孩似的,吃顿饭我就差没跟端着个碗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求他赏脸多吃两口。我们家那个保姆,就邹阿姨,你们都见过,每次都跟我抱怨,王老师呦为人那么随和,怎么吃东西那么不随和”

    “我什么时候是这样的”王铮脸上发烫,打断他抱怨,“你不要胡扯,我好歹还能自己做饭,不像你煮个豆浆能把厨房烧了。”

    徐文耀笑呵呵地伸出胳膊来搂住他说“对,你就这点好,挑食的人口味叼,连带着厨艺也好,我是比不过你。”

    “春生,你看你看,又得瑟上了,文耀啊,哥们知道你有了王老师万事足,日子过得像蜜里加糖,可你也不用每回见了我都明贬暗褒,可劲儿夸你们家那位啊。”季云鹏撇嘴说,“也不嫌肉麻。”

    谢春生也点头凑热闹说“徐哥自从跟了王老师,就像找到组织,这夸人的功夫蹭蹭往上长。云鹏,我们习惯就好。”

    徐文耀大言不惭说“那是,你们都得早点习惯,我只有更肉麻,没有最肉麻。”

    大家说笑中吃完这段话,气氛其乐融融,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出来的时候徐文耀拉着王铮的手毫不避讳,王铮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城市华灯璀璨,夜风凉爽宜人,有个人这么牵着你的手往前走,视沿途注目对他们加以注目的人为无物,王铮觉得自己心里涌上来一种直接而强烈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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