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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枝 第6节

作者:吴沉水 字数:20442 更新:2021-12-22 16:39:55

    王铮似乎没有听明白,半响,慢慢闭上眼,摇摇头说“我,我说不清。”

    “没关系,慢慢说,我们有一整个晚上,我都听着。”徐文耀缓缓地说;“有些事,也许跟别人说说,比憋着好。”

    王铮睁开眼,难过地问“哪怕是,是要重新撕开伤口”

    “是,也许那比捂着让它溃烂好。”徐文耀端详着他的脸庞,然后说,“我不是为了好奇向你打听往事。”

    王铮看着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知道”徐文耀再次笑了,喝了一口茶,低声说,“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管你,管于萱。你们对我来说,其实不算责任,如果不是我刻意要接近,你们跟我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我到底为什么要管你们”他含笑看着王铮,说,“与其说这样,不如说,我没法看着你们独自一个人,到目前为止,我也有想过,管你们没一点好处,既谈不上利益,更说不上投入回报之类的交换,连放长线经营一段人际关系这种设想都没有,但每次想到最后,总是不能放着你们不管这种想法占了上风,比理性思维更强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掌,笑着说,“我可从来没对别人产生过这种奇怪的,活雷锋似的想法。”

    王铮回答“可能因为,你跟我们差不多吧。”

    徐文耀蹙眉说“我可比你们强多了。”

    王铮微微笑了,恍恍惚惚地说“当然不是说社会身份这些,我指的是,你跟我们一样,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悠然叹息说,“这里,埋藏着异常沉重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

    徐文耀心里咯噔了一下,说“这么说太邪乎。”

    “没关系,怎么说只是个表达的问题而已,”王铮微微眯着眼,说,“但它确实存在,却是毋庸置疑的。我的事,说出来也无妨,无非是失恋一场,如此而已。人失掉爱恋有很多种原因,我的原因,表面上是移情别恋,但根子里,却跟人有关。狄更斯说,内心缺乏修养的爱情,话真刻薄,但情况确实如此。”

    “内心缺乏修养啊,”徐文耀细细回味这句话,忽然一笑,点头说,“说的真好,我常常觉得,也许人要到接近中年的时候才能真的理解什么是爱,真的能有足够的阅历和智慧选择合适自己的人,这个时候做出的选择,恐怕才是真正契合自己内心需求的伴侣,当然前提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有考虑过内心需求这回事。”

    “我的父母一辈子都在争吵,他们从我记事开始,总在互相埋怨,言谈当中对对方的智力和人品充满轻视,家里很少有温情的时候,反倒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常常成为争吵的导火线。”王铮恍惚地轻声说,“但就算他们知道不合适婚姻的后果有多严重,我的母亲仍然在得知我是个同性恋者的情况下,硬逼着我去结婚,去娶一个无辜的女人,不然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他猛然住了口,苦涩地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我也是用了很久才明白,不是每个人,在选择伴侣上,都会叩问自己的内心。”

    徐文耀默然无语,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王铮的头,再滑下来,一用力,搭到他肩膀上,使劲拍了拍。

    王铮靠在沙发上,基本上等于被徐文耀搂着,酒劲上头了,他晕得厉害,半靠着徐文耀的胳膊喘了喘气,呵呵笑着说“徐哥,其实等人接近中年,往往也就没了动力,怕死,做事畏缩不前,对周围的人戒备心重,对感情挑剔得不行,完全没有年轻时候的冲劲,那种不顾一切,献祭一般的理想。”他自嘲一笑,说,“年轻的时候欠缺修养,年老的时候欠缺热情,你说,就处在这样永恒的矛盾中,人到底还怎么幸福”

    他的声音透着浓重的凄然,淡淡地说“早年的事,我经历过的那场爱恋和背叛,真没什么大不了,但损伤却切实留了下来。”他轻笑了一下,说,“当然,一个男人说这种事情不是一件荣耀,但今晚,我想诚实的话,那么我必须承认,伤害是切实存在的东西。我从根子上被损伤了,我原本不知道会损害这么严重,等我发现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可收拾。”

    “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性取向就跟一个诅咒一样,年纪越大,就越让我害怕。我是真的怕啊,这个诅咒,这个诅咒说,我走的,我走的是一条只靠情感支撑的独木桥,但人的情感,建立在人性中最薄弱的一个环节上,用动物一样的原欲做支撑,用自私自利的本能来驱动,它就像一座用沙子雕刻的城堡,一涨潮,不用几下就得被冲垮。徐哥你说,就这样,该怎么去走这座风雨飘摇的独木桥”

    徐文耀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却用力搂紧了他,此时此刻,他仿佛在听见另一个懦弱悲观的自己在喃喃低语。王铮所诉说的苦闷,是他所感同身受,但却绝不允许冒头的想法。他抱紧了怀里这个青年,王铮并没有哭,没有悲恸欲绝,他只是像诉说一件平常的事情那样诉说这种悲哀,但这种悲哀,却超出了倾听者能够抚慰的范围。徐文耀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为好,他只是想用力抱紧王铮,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给予些许的支撑,不然他怕这个青年就会这么带着清浅的微笑,被那种绝望沉没不见。

    喝了酒的王铮异常乖巧,就这么一动不动任徐文耀抱着,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抽离了意识,只剩下躯壳,那么这种听凭自己靠在徐文耀肩膀上这种事就变得可以接受,因为这是躯壳所做的决定,而意识在这一刻,飘飘荡荡,绕着房间舞蹈,但不必为两人拥抱当中可能带来的尴尬负责任。他甚至微笑着想,好像我跟这个男人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好像我们彼此真的不能算很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酒醉带来放松,身体在渴望放松,有种压迫到喘不过气来的东西叫嚣着要从躯壳当中冲出去,释放,不然就要爆炸了。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凝视徐文耀的脸,忽然发现,这个男人长得真不错,帅得耀眼,五官拼凑在一起,就为了诠释一种名为成熟魅力的东西。

    “真可惜。”王铮愣愣地说。

    “可惜什么”

    “你是个同志。”王铮喃喃地说,“你长这样,又不碰女人,该让多少女人伤心。”

    徐文耀刚刚还在怜惜他的心骤然就放松了,他呵呵低笑,端详着王铮漂亮的眼睛,心里有种久违的渴求在蠢蠢欲动,于是,他不由分说托起王铮的后脑勺,朝那两片嘴唇吻了下去。

    他们在这样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地接吻,电视上,春晚已经接近尾声,主持人在台上用高八度的声调深情并茂地跟观众们说再见,现场响起耳熟能详的主旋律歌曲,许多人站起来鼓掌,掌声歌声雷动。窗外,忽然想起烟花爆破声,他们在这样的喧闹中安静而激烈地唇舌纠缠,忘乎所以。不知过了多久,徐文耀离开王铮的唇,气息都乱了,就在徐文耀决定听从内心驱使,更进一步时,却发现王铮脑袋一歪,低低呻吟一声,靠到他肩膀上,仔细一看,竟然是醉得快睡着了。

    徐文耀摇头笑了笑,伸手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这才将他打横抱起,脱了鞋和外衣,放到卧室床上。

    在一片烟花爆竹声中,徐文耀想了想,低头点了点王铮的额头,哑声说“新年快乐。”

    他说完后,替王铮将被子拉上,关上卧室门,轻声走出了王铮的房间,走到玄关换了鞋子,轻手轻脚开了门,再关上。

    他知道,这其实算是王铮的一种选择。

    既然如此,那么对他来说,虽然有遗憾,但不可否认,也有点释然。

    冷风一吹,他忽然有些庆幸了,还好刚刚没跟王铮酒后乱性,不然,这朋友还怎么做下去还好。

    徐文耀没再犹豫,大踏步朝自己的车走去,开了门坐上去,发动汽车,徐徐开出了王铮家小区。

    他径直开回所住的酒店,下车经过大堂时,还有心情,跟值班的门童和前台小姐礼貌微笑,互道新年快乐。

    然后,徐文耀回酒店房间,冲了凉,想起刚刚在王铮家那一幕活色生香,不禁心跳加速,但随即,又很好地控制下去。

    以他的条件,要找同性情人不难,但王铮是跟于萱一样特殊的存在,如果贸然开始肉体关系,只能是亲手毁去心头那种奇异的感觉。

    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不是吗那是旧历新年的第一天,春回大地,万象更新。老祖宗概括得如此精到,简直没有理由不去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了

    某水很忙,这个文又不容易写,请大家耐性点,谢谢。

    另外,这真的不是一个情节起伏的文,或者说,情节不是这个文的重点,期待这些童鞋会失望的,掉坑谨慎啊。

    第章修文

    正月里,王铮忙着拜年。

    这是中国人走访亲朋好友的时节,大街小巷骤然平添许多步行的人们,照着惯例穿着新装,大多数人面目和善,待人也分外亲切有礼,打招呼的声音格外响亮,似乎都攒着劲,把压箱底藏了一年的笑脸不再吝啬拿出来,要在这几天内挥霍一番。

    王铮让自己忙碌起来,于萱那就尽量少去,在潜意识里,他想避开徐文耀。

    那次激烈的接吻,其实不能归咎到喝醉,酒精诚然让神经放松,也让他说出平时很难说出的话,但是从头到尾,王铮的意识是清醒的。

    在他的记忆中,即使醉到四肢无法动弹,但意识还是清醒得可以算数学题。在李天阳离开的时候,最难熬的那段时光里,他患上严重的失眠症。为了让自己入睡,他也试过喝酒,想用酒精麻痹神经,但用不了多久,他就绝望地发现,酒精的作用很有限。它顶多能让你走不稳路,躺床上想坐过山车,但它没法让意识迷糊,电视电影里那种喝了酒能抽疯能烂醉如泥的事,他一次也没遭遇到。他在那时起就能分明感觉,在自己体内存在坚硬如磐石的意志,这个意志令他能在犹如凌迟一般的心痛中保持清醒,同时永远与放纵、发疯无缘。哪怕正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上的苦楚,但他还是不会迷狂,不会歇斯底里,不会破罐子破摔。

    换句话说,他无时不刻不在清醒的状态中,连逃避痛苦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所以,他根本没有喝醉,他是在清醒的认知下,出于自我的选择,才跟徐文耀接了吻。

    在那个状态下,大年三十,孤独压迫到一个临界点,还有酒精的作用,这些都能成为理由,可与此同时,却也不能掩盖这些理由下深层的渴望。让一个男人撬开自己的唇舌,在肉体上留下痕迹,做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如果徐文耀那个时候不悬崖勒马,他毫不怀疑,自己不会拒绝这个男人,那个时候,他心里确实在渴望这个男人狠狠地干自己,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 爱,最好能激烈到把身体内那些压抑都挤出去。

    但是,他不能。

    王铮知道,如果对方真是个陌生人,那么就算他并不赞同一夜情这种形式,但兴之所至,偶尔为之,他也不会后悔。

    成年人完全能够为自己的身体做主,更何况,人总是会有那样的时候,迫切需要用肉体的欢愉,来忘却内心异样的沉重。

    但对象是一个相识的人,这个人还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关系良好,这个人对自己而言,还是可以掏心窝说两句实话的对象,那就不能有暧昧。

    而且,王铮本能地知道,对徐文耀来说,他也未必想要与自己有肉体关系。

    还是这样最好,已过了渴求爱人和被爱年龄的成年男人,还是习惯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掌握在可以掌握的范畴内最好。

    初一到初四一晃而过,其间,他打了电话给于萱,于萱大咧咧地在电话中说,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又不是残障人士,这里有医护人员,还用得着你天天看着

    王铮没问徐文耀怎样,他匆匆挂上电话,吁出一口气,他想,自己需要几天时间来整理一下情绪,等尴尬过去,他相信自己能用成年人的圆滑和练达,假装跟徐文耀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样,才能继续跟他相处,共同陪于萱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在他的记忆中,其实原封不动地保留第一次见到徐文耀时的情景,在图书馆,夏天,满园的树木繁茂翠绿。

    尽管只是一瞥之下,他相较南方人而言魁梧高大的身材,洁净且毫无褶皱的黑白条纹t恤,与那张年轻的脸极为不相称的严肃表情,都犹如浮雕,在人的记忆当中微微凸显。

    每个学校总是或多或少有几个类似徐文耀这样的人物,仿佛生来就具备领袖气质,头脑一流,家庭往往也不差,从小就见识多端,心智和行为能力远远超出同龄人,再配上令人无法忽略的外形,举手投足都是充满决定性的暗示,这种人,就连他们的师长也无法轻视。

    王铮从来对这种人都敬而远之,在他们跟前有说不出的压迫感,连说话都未必利索,更不要提跟这种人交朋友。偶尔有一些时候,他也能想得起这个擦肩而过的男人,想如果像那样的人,他们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他们陷入背叛的境地,他们会怎么做。他想,如果自己是那样的人,想必跟李天阳那段关系中,惴惴不安,小心谨慎的那一个,可能不是自己,而是李天阳了。

    初五,王铮终于觉得自己能坦然面对徐文耀了,他在这天炖了汤,给于萱送过去。

    哪知却在医院门口,他遇到一个想也想不到的人。

    王铮永远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他跟于萱一个姓,叫于书澈。

    于书澈。

    在刚刚跟李天阳分开,不知何处何处的时候,他曾经着了魔一样,偷偷跑到李天阳公司,见到了这个人。

    那个时候他还太年轻,没办法一个人处理这么严重而突发的伤害,在此之前,他习惯于听从比自己强势的人,比如母亲,比如后来的李天阳。他从没有想过这有什么问题,打小开始,他就服从惯了,听任自己的生活被他人安排,自觉调整自己的状态来配合别人,他在生活中永远处于被动,简单而盲目地相信强势的一方,但他忘了,母亲或许会按她的标准真心替他考虑,但爱人却未必。

    可是在那样的青葱岁月,就连怀疑爱人有私心这样的念头,都是对爱的亵渎。

    他就如跟随头牛进入屠宰场的小牛,哪怕周遭血流遍地,却只看得见脚下头牛的脚印。

    一夕之间,他突然被抽离了生命的重心,被人狠狠扔到冰天雪地里,血管里都快冻成冰渣子,他那么无能,没有与生俱来的自救本事,只剩下一种下意识,要去寻找那曾经可以依赖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离不开李天阳,所以他在打不通李天阳电话的情况下,畏缩地,不安地去了李天阳的公司。

    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于书澈。

    那个男人外表无可挑剔,身段窈窕修长,比一般男性多一分妩媚,却又保留男性该有的俊朗自信,衣着也很得体,银灰色的名牌西服仿佛量身定做,看上去,这个人从发型到皮鞋,每一个地方都精挑细选,妥帖稳当。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如此张扬,却又风度翩然,那些举手投足的张扬和优雅都是有根有据,糅杂在一块浑然天成,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王铮就明白,这种人天生男女通杀,绝对不是他一个书呆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就算是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么出色的对象在身边,又同是gay,李天阳怎么可能不动心

    王铮想过,自己应该是恨这个男人的,但奇怪的是,对着这个人,他憎恨不起来。如果一定要将情绪分类区别,他对于书澈,其实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讨厌。

    讨厌到,一碰到这种人,就想远远躲开。

    这种讨厌由来已久,未必是针对于书澈个人,也未必跟李天阳有关,而是一种动物本能一样的嫌恶,也许究其原因,是于书澈身上散发的长袖善舞的天性,能让王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预想得到这个人只要他愿意,能多么开朗风趣,能讨好许多人,能如何轻易地将他王铮如临大敌一样的交际处理得面面俱到,于书澈,他天生就能讨所有人的欢心。

    更确切地说,于书澈的存在,就像为了衬托王铮性格中的缺陷和鄙陋一样,让他显得多么孤僻、不合群、腼腆、懦弱、可怜和无能。

    原来李天阳移情别恋的对象是这一类。

    王铮忽然就顿悟了,对李天阳,他根本没法去争取,去挽回,哪怕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哪怕要跟祥林嫂一样重复我们之间有四年的感情。理由很简单,但凡能欣赏于书澈的人,那就意味着能欣赏他所代表的一系列优势,而这些优势统统属于超出王铮能力范畴,王铮没法具备这些东西。

    要从这样的人手中捍卫自己的爱情,除非将李天阳的整个价值观扭转过来,可是问题在于,李天阳如果能扭转,能认识到自己的好,又怎会移情别恋

    面对这样耀眼的人,王铮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没办法解决的困境中,他被剥夺了发言权,他想说我其实也有比他好的地方,但在于书澈强大的优势面前,他这些话没办法说出口,就算说出口了,他也没办法被人听见及理解。

    于是,他别无选择,只好黯然离开。

    现在,这个耀眼的漂亮人物就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王铮几乎能看清他优雅的嘴唇勾起的魅惑人心的微笑。王铮心里一疼,那种久违的厌恶油然而生,他低下头,匆匆走过,在靠近的一瞬间,他听见那个人同样令他厌恶的声音动听地响“那我怎么才能知道,我朋友有没有在这住院呢”

    那个笑容可掬的前台护士小姐回答了什么没听清,但不久,即可听见女孩被英俊的男人逗得咯咯直笑的声音。

    一切都令他厌恶,就在此时,王铮忽然听见一个雄厚低醇的声音响起“王铮,这边。”

    他一抬头,却见徐文耀带着微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跟人说话。看见他,徐文耀眼睛一亮,立即招呼他过去。

    王铮走了过去,却见眼前站着一个腰板挺直,面目严峻的老人,徐文耀带笑跟他介绍“这是于萱的父亲,于参谋长。于叔叔,这位就是我跟您提到的王铮。”

    王铮悚然一惊,忙微微躬身说“您好,于叔叔。”

    于参谋长端详了他半天,几乎要用目光将他从头到脚丈量一遍,才微微颔首,说“你就是小王啊,不错。”

    王铮诧异于这个“不错”何意,他抬头询问地看向徐文耀,徐文耀古怪一笑,却避开他的目光,打岔说“于叔叔还没吃中饭,小铮,一块去吧。”

    “不了,我吃过了,而且我给于萱炖了汤,现在送过去给她喝正好。”王铮举起了保温桶。

    于参谋长眉毛一跳,微微一笑,目光复杂地说“谢谢,让你费心了。”

    他的话里话外,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意思,王铮揣摩不透,只好笑了笑,想转身告辞,就在此时却听见身后有人问“打扰了,请问您是王铮吗”

    王铮诧异地回头,却见一米开外,于书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铮的脊背瞬间僵硬,他警惕地盯着于书澈,于书澈却潇洒一笑,施施然上来说“您好,看来我没认错人了,我看过你的照片,你跟照片里,区别好像挺大。对了,冒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书澈,你大概也听说过我,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如果不麻烦,我想跟你聊两句。”

    王铮压抑着厌恶,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好像,没听说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写的,晚上看回去觉得很不满意,遂修改了一番,顺了语句,真是惭愧。

    说起来还是感谢大家容忍我这么写文,容忍我在一个耽美网文中承载超过它本身的东西,某水没啥好说了,只能再说一句谢谢。

    另外有一个消息,本文可能过二十章后会v,这是老规矩了,还是那句话,该弃文弃文,该充值充值。

    劳资会努力更新的,握拳

    第章

    “对不起,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王铮淡淡地说,“也许你认错人了。”然后,他甚至如免费馈赠一般,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微笑犹如拿量角器精密计算过,只恰如其分表达出教养,却并不表达亲近。

    他看着于书澈脸上耀眼的微笑瞬间沉了下去,脸上肌肉一僵,目光中流露出愠色,居然感到一丝快意。

    然后,王铮摇摇头,对自己瞬间流露的幼稚情绪轻轻一笑,抬起头,正对上徐文耀复杂而探究的目光,他的笑容加大,即是抚慰自己,也是宽慰别人,说“徐哥,我给于萱送汤了,于叔叔,”他又转头,对于参谋长说“我先失陪了。”

    于萱的父亲点点头,挥手说“快去吧,那丫头醒了的话,没准会想喝口热的。”

    王铮微微颔首,迈步前行,朝边上狭长的走廊走去,穿过这里,直接通往住院部边上的小庭院,再越过灌木丛,跨过阑干,踏上曲折的长满藤蔓的回廊,就能到达住院大楼。

    但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于书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等一下,王铮,请等一下。”

    王铮眉头一皱,加快步伐,却在踏上庭院的小草地时,胳膊猛然被身后的人一拽,手里的保温桶险些打翻。

    王铮还没来得及转身,于书澈已经尖锐地先声夺人“我说等一下,王铮,你装没听见很没礼貌吧还是说,你连跟我聊两句都不敢吗”

    王铮猛然转身,于书澈五官精致的脸近在咫尺,离得这么近,那种张扬的美突然间像被置于显微镜下,失去了比例,自然也令人感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王铮奇怪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对这张脸没有了最初那种强烈的厌恶,渐渐的,浮上心头的,居然是一种恍然,是发现这个憎恶多年的对象,居然跟自己一样,也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也不过一张嘴,就算组合起来多了气势,但却也有可能,在气势之下显出色厉内荏。

    而且,你还能清楚地发现,于书澈眼睑下暗藏青色,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隐隐有血丝,下巴的线条没原先以为的那么优雅,反而偏向冷硬,且上面还有没刮干净的胡子茬。

    越往细处打量于书澈,王铮的心就越莫名地,慢慢地安稳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壮,身段容貌风度谈吐在常人标准里,可能确实要比自己强,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洞悉了这副华丽外表下某些空洞的部分,他想,这不是当初那个令自己恨和畏惧的敌人,或者说,他只是那个当初夺走李天阳的骄傲男人的一个简缩版本。在四年前的记忆中,于书澈是个何等耀眼的人物,他能跟李天阳一样,能干,精明,长袖善舞,运筹帷幄,他们在一块能说自己永远也没办法弄懂的内容,他们能合作,能互相理解,能产生火花四溢的爱。那些,都是王铮碰不到,踮着脚尖也够不着的东西。

    但是现在,王铮忽然有种感觉,于书澈就像一座雕栏玉砌的精美楼阁,可换个角度看,其实,也就是头上有片瓦的房子罢了。

    “王铮,你这么看着我,要还说不认识我,可有点说不过去。”于书澈勾起嘴角,笑了笑。

    王铮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难道一定要我把李天阳的名字报上来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我怕勾起你一些不算太好的回忆。”

    王铮心里闷得慌,他微微仰头,吁出一口长气,轻声问“你来我面前,就是为了说这个如果你的目的是这个,那真是令人遗憾,我听说过的于书澈,至于这么浅薄吗”

    于书澈眼睛微眯,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随即低低发笑,说“你很懂得以退为进,先是假装没听说过我,让我当众出了丑;接着又拿话堵我的嘴,让我接下来不得不斟词琢句。王铮,你有点意思,颇令我刮目相看呢。”

    “刮目相看这个词用得有点不妥,它指的是对人有看法上的改观,但我跟于先生您不算有交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没必要给对方留下什么印象,留下也没意义,您说呢”王铮犹豫了一下,指指一边灌木丛旁的长凳,说,“我坐下来不会失礼吧看起来您的有话要说,需要占用我不少时间。”

    于书澈点头同意,王铮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把保温桶规规矩矩放在一旁,双手放在膝盖两边,拍拍自己的腿说“我有点累,过个年比不过年事还多,您有什么事,请直接说。”

    于书澈掏出香烟叼了一根,把烟递过去,问“抽吗”

    “不用,谢谢。”

    于书澈也不勉强,自己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忽然一笑,问“你一直这样”

    “什么”

    “不抽烟,不喝酒,来探病带的还是自己炖的汤,听说你做菜理家还是把好手,不工作,只读书,小时候是个乖宝宝,长大了就是个老好人,是这样概括你没错吧”于书澈直勾勾地盯着他,微微眯眼,勾起嘴角问,“你自己没想过改变么”

    “变成什么样”王铮老实地问。

    “变得更爷们一点。”于书澈目光锐利,果断地吸了一口烟,说,“你这样,不觉得太娘了”

    王铮轻轻握紧双拳,随即又松开,坦然地说“我不明白什么是爷们,什么是娘,我专攻文艺理论,学的都是西方哲学,我崇尚自由主义,认为人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认为社会不应当只有一个标准,比如爷们和娘之类,我不觉得一个只崇拜男性特质的社会有什么进步可言,我甚至不认为爷们就比娘好,罗素说过,社会幸福的本源在于多样化,我觉得他说得没错。”他垂下头,抿紧嘴唇,随即问,“你今天来我跟前,就为了证明我有多糟糕如果只是这样,我觉得你多此一举。”

    他看着于书澈,淡淡地说“你的蔑视不会影响我的发展,倒是我每前进一步,都是对你这种判断的否定,而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朝我要的方向前进,所以,”他甚至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从逻辑上讲,你的判断注定是不成立的。”

    于书澈认真地端详他,忽然呵呵低笑,又吸了一口烟,点头说“你确实是个优秀的人物,思维敏捷,不卑不亢,坦白说,我很欣赏你。但是,”他收敛了笑容,说,“在李天阳的问题上,我不会对你让步。”

    王铮心头一震,别过视线,涩声说“我跟他已分手多年,于先生据我所知,仿佛也与他分开了吧如果这样,你要如何与我无关,无需在我面前示威。”

    于书澈脸色一僵,脱口而出说“你真的见过他。他,他告诉你我们分手了他现在在哪”

    王铮抬头,却见于书澈一张俊脸已经绷紧,眼睛中流露痛苦和迫切的光芒,他猛地丢下烟,用脚用力碾碎,高傲的下颌微微扬起,嘴唇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似乎在忍着极大的激动,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清晰地问“这么说,他来这所医院,不是他身体不好,是因为,因为你”

    王铮站了起来,摇头说“不,我从未在医院遇见他。”

    “或者,他不想让你看到。”于书澈盯着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目光竟然有些狠厉,冷笑一声骂,“我操他妈的。”

    “于先生,”王铮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你们俩的误会,跟我无关,我想,我要走了,我朋友还在等着我的汤。”

    他拎起保温桶,正要离去,却听于书澈冷哼一声,问,“你现在是不是很解气”

    “嗯”王铮困惑地看着他。

    “看我们有误会,你是不是很解气毕竟当初,是我逼着他跟你分手,给了他最后期限,让他做选择,二选一,我不明白他有什么难选的,我看上他,他还有什么好犹豫”于书澈恶狠狠地盯着王铮,问,“平心而论,你我之间,这个选择很难做吗”

    王铮心中一阵锐痛,仓惶之间抛出一句“是不难做,只不过做完了,他李天阳要不后悔,你今天又何必站在我跟前”

    于书澈脸色骤然变白,却笑了起来,边笑边点头,说“所以说,你是幸灾乐祸了王铮,你也没表现的那么温良恭谦嘛。”他的笑容越发明媚,却又带着疏离和淡漠,仰望蓝天,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李天阳,他有要求你复合,对吧”

    王铮抿紧嘴唇,沉默不语。

    于书澈完全没看他,自顾自说下去“我们在一块的时候,彼此都以为,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另一半,我从没试过这么去了解一个人,也没试过这么被了解,我们甚至连心里头,大家藏着掖着不说的野心和欲望,彼此都一清二楚。你跟他,难道有这种经验吗”

    王铮感觉心底那处陈旧的伤口又在汩汩冒血,他有些窒息感,哑声说“我没必要听这些,我想我该走了。”

    “等等,王铮,”于书澈却不愿放过他,直勾勾地盯着他,问,“你是中文系出身,你对感情的表达应该比我准确,你告诉我,如果相互理解,相互信任都不能成为真爱的基础,那什么才算是”

    “信任、理解、尊重、真诚,我们明明都有了,可为什么还这样我到底缺了什么”于书澈在他身后大声地问。

    王铮无法再跟他对话下去,他快步逃离了于书澈,但那个声音却一直响彻在耳际,是的,在那些经典小说中涉及的爱情主题,从文艺复兴以来,确实一直在强调这些,但那就是爱的全部了吗还是说,就如于书澈所质问的那样,少了什么东西,少的那个东西,令这整部机器缺了能源动力,终于在惯性力量渐渐消失后,这部机器不得不停止了下来。

    当初,他在李天阳身上花费的,又何止是这些,他将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也想方设法要去给予。他匍匐在神的脚下,恨不得献祭一般把心肝脾胃交付出去,可就算是那样,不行的还是不行,那部机器,注定走到一定程度,还是会停下来。

    等它停下来,你才发现,你的内在已经焚烧做了燃料,你成为一个空壳。

    王铮仓惶逃窜一般往前疾走,忽然之间,脚下被什么绊住,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却在此时,一双有力的胳膊及时搀扶住他,徐文耀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心疼问“怎么啦那个人谁啊,小铮,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别着急别着急,发生什么事了啊你倒是说话啊”

    王铮茫然地看着他,忽然心里犹如重锤击下,他眨眨眼,感觉有液体顺着眼睛滑下脸颊,他没顾上管,却困惑地问徐文耀“徐哥,于书澈问我,他缺了什么才没法把感情继续弄下去,那么我呢我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把自己的路走得这么难”

    徐文耀脸色一变,抿紧嘴默不作声地抱紧了他,用力拍拍他的后背,掷地有声地说“你不缺什么,就算缺了,咱们把它弄回来就是,有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想丑化于书澈,他是自私和骄傲,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第章修文

    王铮被徐文耀紧紧抱着,外人看来,这个拥抱符合男性之间情谊的正常交换,犹如兄弟或者伙伴一般的安慰,地点是医院,往来的人多半以为这俩人乍然听闻亲朋好友的什么噩耗,以至如此伤神,其中一个强忍泪水,另一个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但对王铮来说,整个成长阶段能称之为拥抱的东西几乎没有。他记得清的只有一个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发烧到四十度,他的母亲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断给他额头换下被捂热的毛巾。隔了这么多年,他记忆中仍然能清晰地重现母亲那天所穿的衣服质地,的确良白色衬衫,贴在脸上有种贴上一张白纸的感觉,有点硬,不柔顺,但是却很好地烘托了母亲的体温,以及属于母亲长年在中医药房工作的中药味。那个味道令他心醉神迷,犹如重返子宫,被周围温柔而暖暖的水包围。而从母亲身上传递过来的焦躁和担忧,确凿无疑的关爱,这些都令他备感安全。童年的王铮在这个时候不止一次想,如果就这样死了该多好,这个时候死掉的孩子,能够保有母亲最温柔的爱,绝对不会对死亡产生恐惧感,相反,还会怀有幸福,这样死掉的话,也就没有什么所谓怨恨。

    但是一旦他病好,这种温情立即被剥夺。他的母亲又回复到往日那个粗暴严厉的存在,将呵斥责骂当成日常对话的主要方式。十六岁那年,他有一次,跟母亲到她工作医院的食堂吃饭,那天中午打了一份番茄鸡蛋,因为放的糖多过盐,这道菜让不喜欢甜食的王铮备感折磨。但他的不情愿被母亲发现了,也许那天母亲因为家务多,上班又迟到,连累了当月的全勤奖金;也许她前一天晚上,正好跟丈夫在家里又发生口角,憋着一肚子火。不管原因为何,王铮很不幸地充当了她发泄的渠道,她不管不顾,当着食堂许多人的面,将王铮狠狠训斥了一顿。

    即使在今天,王铮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个时候的自己,穿着过大的校服,垂着头一声不响,像一只打蔫的鹌鹑,战战兢兢听着母亲在自己头顶怒气冲冲,尖利地嚷嚷着你个夭寿仔怎么那么不惜福啊,还挑食,快点吃,不吃就晚饭也别吃旁边有母亲的同事看见了,帮着打了两句圆场,这让母亲越发愤怒,仿佛找到同仇敌忾的战友一般,用她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将王铮从小到大在吃饭上的劣迹都数落了一遍。

    那个时候,王铮深深地埋着头,觉得自己就如一个顽劣的典型,一个令母亲蒙羞和耻辱的孩子,来自母亲一方的羞耻以如此扩大的方式反压到他头上,令他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他别无他法,只能用十倍的羞愧,查检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小角落,查找罪证,以印证母亲的权威。

    在他成年以前的每一样决定,几乎都要靠与母亲斗争才能争取得到。大到填高考志愿,小到买一本自己想要的小说,所有超出母亲认知范畴的东西,都被她断然拒绝在她的世界外。一直长到高中,他在母亲的眼皮底下,从没试过住宿,从没试过晚上跟同学出去玩,更加不要说尝试那个时代小男孩热衷的游戏厅,录像厅,泡马仔,打群架,至于节假日一家人一块旅行,与家人交流和沟通之类,更像天方夜谭,属于电视荧幕中遥远而不切实际的幻想。

    王铮从小就渴望离家出走,渴望长大后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父母无休止的相互埋怨和争吵,离开除了吃饱穿暖外没有其他盼头的,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离开这种所谓大家都差不多这么凑合过的日子。大二那年,他遇到李天阳后,便几乎义无反顾地跟了那个男人,对他来说,李天阳不仅仅是一个爱人,还是一个拯救的门户,还是另一种,闪光而丰富的生活的可能性。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追上李天阳的步伐,想说李天阳高兴的话题,想做能让李天阳愉快的事,但王铮如此笨拙而缺乏经验,在读大学之前,他甚至没有试过在餐厅决定这顿饭该吃什么。他一直生活在一个狭窄的环境中,由他的母亲、师长、主流价值观确定了他所要做的事,所要说的话。这种氛围他觉得窒息,他渴望自由和外面宽阔的世界,但等他真的跟了李天阳,他才发现,那个他所渴望逃离的环境,其实也是一种安全和保护。

    他逃离了那个环境,却陷落了另一种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定中。

    这些东西,李天阳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可能理解,但这不能怪他,王铮在无数次回想自己的过往时,都明白不能怪他。那个时候,他连跟李天阳抱怨的想法都没有,他时刻在怕,怕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笨拙和幼稚,怕因为这样,被李天阳嫌弃和唾弃。王铮在那四年里,一直想扮演一个角色,一个成熟老练优雅睿智的恋人。但因为他没有经验,这种扮演最终就搞砸了,拙劣一点点还是暴露了出来,他原本不擅长这些,所以他输给了于书澈。于书澈才是真正的成熟老练、优雅睿智,李天阳分手的时候说过,对于书澈的爱是他没办法忽略和抵抗的,他知道对不住王铮,他在理智上也勒令过自己不能再跟这个男人纠缠下去,但是他做不到,分不了。

    现在,这个李天阳口中所说的,做不到,分不了的男人,跑过来问他,明明按着通常意义上的爱情原则建立的爱,明明已经有了信任、理解、尊重和真诚,为什么他跟李天阳的爱情,也终究难以为继

    王铮觉得这个问题叩问了他也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那个时候,他对李天阳,或者说他与李天阳之间,难道没有这些吗也有的,可能多,可能少,只要愿意,他可以往上面添加想要的形容词,可是事实上,就算拥有这些要素,仍然没有用。

    如果他们都是在情感关系中缺失某个重要部分的人,那么,那个部分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徐文耀听完他断断续续的叙述,松开他,没有对面抱着,却仍然单手环着王铮的腰背,一边轻轻抚摩他的背脊,一边柔声说,“但我觉得,你被那一位姓于的给绕进去了。”

    “绕进去了”

    “对,遵循他的逻辑,用他想问题的路子来看自己的,他都拎不清的事,对你来说,当然更加无解。”徐文耀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方正,边角熨烫整齐的手帕,递过去,带笑说,“擦擦,脸都成小花猫了。”

    王铮骤然红了脸,接过手帕擦了擦,呐呐地说“我,我平时不至于这样”

    “平时不至于这样,你还想哪样”徐文耀带笑骂说,“你以为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很高知”

    王铮羞愧地垂下头。

    “行了,这有什么于萱在我跟前出丑的多了,你这些跟她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再说,谁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在你跟前失态呢这人啊,总有自己掌控不了的情绪,喜怒不言于色,那是对着外人,是吧”

    “我还是修炼得不够,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王铮叹了口气,垂头轻声说,“徐哥,你心里也觉得对我挺失望的吧”

    “是挺失望的,但不是因为你被人三言两语激到失态,而是你不肯面对这种失态,”徐文耀单手搂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人的精神状况不是一个虚构物,没有一个可以遵循的理性原则,不然当年弗洛伊德的理论出来时,不会在西方掀起一种革命性的思想转变。虽然他老人家今天备受批评,但是他确实第一个用科学研究的方法表明了,我们赋予自己行为意义的理性原则,在精神层面,在潜意识里是不管用的。所以王铮,你不能说我已经快三十了,我就得管住自己的精神活动,让它该怎样就怎样,这不现实,也是把人简单化的一种理解,你学的是纯理论,在这点上,你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王铮点点头,有些赧颜说“但社会文化对我们各个年龄阶段该有的状态总有一套说辞,比如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之类,我们生活在其中,很难不受影响。”

    “那么你觉得自己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徐文耀问。

    王铮一愣,随即老实地回答“不能。”

    “那不就是了,孔孟之道隔了两千年,那个时代没有精神分析学,可不意味着,人就被一种思想限制住,是铁板一块,只会按照这个规则生活,是不是远的不说,我举个例子,文革时候,中学生斗人斗上瘾,专门揪各行各业的领导权威,社会上一片混乱,也没人敢阻拦他们,一时间武斗风起,死了不少精英人才。我们家一家子都是军人,还是小有功勋那种,我爷爷当时作为军区领导人,就被红卫兵盯上了。一群小崽子带着袖章拿着毛主席语录冲进大院要抓我爷爷去游街,你猜怎么着”

    王铮好奇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一整个警卫连的人都出来了,个个荷枪实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都吓住了,我爷爷就坐庭院里,不动声色地装枪,他早年参加革命杀的人可多,气势骇人,震住全场,没人敢上前抓他。后来军区政委们出来了,搬出周总理的指示文件等,半劝半吓,把那帮人给轰走了。”徐文耀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说,“那些警卫员们后来跟我们家一直保持很好的关系,我小时候问过他们怕不怕,那种情况下,一开枪就是反革命的大罪。有个叔叔笑着说,怕当然怕,但在自己地盘上把首长让一群毛孩子抓了,那还要不要脸了我又问,毛主席都说造反有理,你们不是在反对毛主席吗他笑了笑说,毛主席他老人家离得太远了,管不着我们这边。”

    “小铮,在那样一个时代,他们一块的战友都没人觉着他是错的,人有时候,不是说按着别人的规矩来,别人的规矩是一套说辞,你完全也可以自己弄一套自己的规矩,比如说,三十几岁了照样不压抑自己的情绪,容许自己有伤口,也有软弱的时候,当然哭鼻子之类的,在徐哥面前就好,别人那,还是别表现出来,会被人笑话的。”

    王铮红了脸,头低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徐文耀哈哈大笑,单手搂紧了他,摸着他的头发说“刚刚那个事,我一个局外人看着啊,其实就一来找抽的,你没让人言语挤兑了去吧小傻子”

    王铮咬着下唇,摇摇头说“我有顶回去。”

    “这就对了,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以为咱们好欺负,”徐文耀赞许地说,“下回甭跟他废话,下勾拳揍丫的,不会打架啊,没事,改天我教你。”

    王铮也笑了,说“你怎么还教人打架还公司老总呢,难不成生意上谈不拢也拿拳头说事”

    “要搁我这就不是动手那么简单了,我主要是怕你被他的歪理绕晕,听着啊,两人相处没有什么缺不缺,要说缺,世上就没完满的东西。咱们问心无愧就好,你说,你在跟那什么阳处朋友的时候有尽心尽力对他好吗”

    王铮想了想,说“基本上算有。”

    “那没什么好遗憾的,你能做的,就是这么多,咱不能要求自己做弄不了的事,有那个金刚钻,才敢揽瓷器活,两人相处,就是这样,你给了他十分,他如果想跟你好,自然会十分地还回来,但有些人非但还不了十分,还觉着你给的不合他的意,给多了,或者给得太频繁了,这就不是你能控制的。”徐文耀笑着柔声说,“而且你这缺心眼的,想也知道吃了亏,事情都过去了,哪还轮得到你来自我检讨”

    王铮笑了,徐文耀的话讲一种复杂的情感关系理解得简单而直接,但有时候却不失为一种走出困境的办法,他看着徐文耀,问“那你呢如果你谈恋爱,你会给几分”

    “满分十分”

    “对。”

    徐文耀的笑瞬间消失了,他转过头,看着王铮,收紧手臂的力量,慢慢靠近他,哑声说“也许,得看人”他伸出手,摩挲了王铮的下巴,手竟然有点抖,但目光复杂,似乎在挣扎,有难以决断的事情,有不确定,但也有炙热的渴望,最后他叹息一声,松开王铮的下巴,站起来说“走吧,你的汤再不送,于萱喝到就不热了。”

    王铮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但很快调整了情绪,点头说“好,我把汤送过去,徐哥一起来吗”

    “不了,我把于萱家老爸安顿了再说,老爷子有人陪着,但到底这饭还是得我过去,刚刚是我不放心,现在你也没事了,我该走了。”

    他匆匆忙忙地说完,勉强一笑,朝王铮挥挥手,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徐文耀对王铮动心了。

    继续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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