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扶苏摆摆手,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你要给我抄经祈福”
她有点答不上来,双手在广袖下紧握,语气明显的仓促,“兰娘也很担忧二叔,正约了今夜一并抄经。”
约着孟兰儿夜中抄经不过是幌子,她重生是为复仇而来,如今除掉个孟萁没对孟兰儿下手并非是不想下手,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孟萁死后孟兰儿竟阴差阳错的让苏侯夫人看中,受了半生欺侮,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兰儿活的这般逍遥不能置于死地,至少也要破坏了这桩婚事。
人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可到底,破桩婚罢了,又能损多少阴德
这桩计划很简单,并不用惊动孟扶苏,她原本都想好了的。
他不答,只专注的看着她,“若是你可以等,还是会等到的。”
辛四四很迷茫,不知道孟扶苏为何突然蹦出句没头没脑的话。但事已至此,她并不想瞒着孟扶苏,与其说不想瞒着,不如说终于可以拿他当一回枪使。
“既然被二叔晓得了,不如二叔也一起去吧,也好挑挑看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管用些,还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管用些。”
她谨言慎行,第一次给他一种陌生疏离的感觉。
孟扶苏看着她,眼睛有些酸涩,竟是看不清她的脸,忙调开视线,只淡淡道“两本经书都是祈福的,照我的意思,觉得妙法莲华经更好些。你若去便去吧,我还要回书房去研究两本兵书。”
四四马上就要嫁到慕容王府了,他心里怎么能不难受想起来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么,以后无数个夜里会发生什么,他就觉得心中绞痛难当。比起心中的绞痛,眼睛酸涩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辛四四和孟兰儿抄经祈福两个时辰,各自揣着心思欢喜的回了房。
十数日后,河间苏家派人送来两个绣的俊俏的人偶,男偶穿着青衫唇红齿白,女偶穿着锦衫纤弱苗条,另附有一封朱笔信。
这两件物什几乎让三房闹翻了天。三爷当晚将大姑娘逐出府门,三奶奶徐氏一哭二闹三上吊,险些就跟三爷拼了命。
短短几日,整个三房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辛四四冷眼看着,自顾悠闲的做自己待嫁的固安郡主,闲暇的时候还带着悯夙去瓦子淘到只珍贵的毛丝鼠。对孟兰儿的事情不闻不问,高高挂起。
、第31章
孟湘云带着婆子过来辞行,言语间提起徐氏的事情,说“兰娘与外男私通,苏家已经退了婚事,这桩丑事丢尽了孟家的脸,被逐出门第是自作自受。只是三嫂打点着孟府上上下下,也是不易,怕是受的打击不小。”
辛四四笑,说是,“婶娘活的不易,兰娘平日对我倒也不坏,看她被赶出府也挺遭罪的,既然七姑姑要回道观,不如把她带去修行,好歹给她个安身之地。免得让人说咱们孟家铁石心肠,让自家的姑娘在外自生自灭。”
孟湘云惊,看她半晌不似说笑,就认真的道“你果然还是个心善的,我依了你的意思就是。”
晚上起了风,夹杂着闷热。
悯夙看看天,半颗星子也无,过来服侍她,“看天色夜里怕是会下雨,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回嗯,吩咐悯夙把房里的冰块都撤了,想着雨夜必定不会太热。
悯夙手脚麻利的带着花烛她们撤掉冰铜盆,悄无声息的退了去。
有些很烦闷,如今报了仇却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觉得更似个孤家寡人。明明是这么炎热的季节,她心口却冰凉,甚至隐约觉得冒着寒气。
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棂上,像是一把砂石被风卷起,沙沙作响。辛四四有些困意,和衣躺在床上。悯夙还没有回来,她有些睡不着。迷迷瞪瞪中听到异响,搓搓眼睛睁开来,看到的景象叫她花容失色,大大的惶骇起来。
那是个男子,劲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蒙着面却露出杀伐之气的双眼,举着匕首恶狠狠的看着她。
她心慌意乱,跳起来窝在墙角,鼓起勇气叱了句“大胆贼人,半夜入府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拿着匕首,丝毫不畏惧她的呵叱,与她面对面站着,间隙不过一尺。“你杀了人,杀人就要偿命,你可知道”
他知道她杀了人,那就是为死掉的人报仇而来可孟府上下,没有人知道人是她杀的,更别说,还会有人为孟萁报仇。辛四四艰难地喘口气,昂起脖子,“我没有杀人,何来偿命你到底是谁,半夜三更做偷偷摸摸的勾当,可知道我一喊,外面立时就有人将你乱刀砍死”
墙壁都被她沁出的冷汗沓湿,她往窗棂子外看,因为下雨的缘故,院外幽深漆黑,远处的羊角灯在风雨里摇摇曳曳,缥缥缈缈的。家养的护院此刻必然在不远处值夜,只要开口就能喊进来。
可是她刚张开嘴,就被他一把捂住,结结实实的给了她一刀子,顿时鲜血汩汩,她看着自己的血从胸口处流出来,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渐渐不省人事。
悯夙和花烛有说有笑的返回来,看房门半掩,心道不对。急慌慌推开门进来,被躺在血泊里的辛四四吓得失声尖叫。好在跟着辛四四时日久,到底是个有主意的。忙让花烛去叫大夫,又吩咐水莲通禀世子。自己留下来先替辛四四包扎伤口。
半刻钟,孟扶苏几乎和大夫前后脚过来,见地上整滩血,只觉得头晕目眩。暗地里已经在大房加派护院,还是没把她保护好。
“她怎么样了”
悯夙摇摇头,“回来的时候看到姑娘流了满地的血,方才大夫号过脉,说失血过多,好在伤口虽深却不致命,有惊无险。”
知道她没事,孟扶苏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点点头,“快去煎药吧,夜里我守着她。”
早五更,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辛四四觉得胸口疼的难受,疼的钻心。剧烈的疼痛总让人有活着的真实感,她想,能感觉到痛就还没有死。痛的实在厉害,她忍不住就哼哼起来。
有人给她擦汗,她觉得好受些不那么疼了,才止了哼哼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孟扶苏焦急的脸,有些受宠若惊。
“你醒了很痛吧”
“不那么痛了,好受些才醒的。”她其实是在撒谎,怎么可能不痛,那么深的伤口。
“撒谎也好。”他勉强笑笑,继续道,“知道你不痛我就不会太过担心。”沉默阵儿,他蓦地开口,“对不起,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明明可以好好保护你的。”
辛四四慌了,“不怪二叔,又不是二叔让我受伤的。”
他嗯了声,“可我会自责,不能保护好喜欢的女人,怎么配做个男人。”
“啊”
“我喜欢你,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在一起违背伦理纲常。”
“我”
“不要嫁到王府,不要嫁给慕容冲。”
“我”
“答应我吗”
天地间混沌一色,正是半明半暗的时候,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眼下还是有些混乱。支支吾吾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二叔在说什么”
他蹩眉,细细看着她胸前的伤口,因为要上药的原因,抹胸绑的松垮,雪白的乳显现出上面的弧度。调开视线,沉声道“我的母妃是帝朝的宸妃,当年父皇废黜六宫独宠戚氏一人,母妃被遣送回家后两个月发现有了身孕。父皇本意是再接母妃进宫,但戚氏从中作梗,我刚出生便被宣华夫人抱去抚养,直到宗家灭门当夜,父亲和母亲才把此事告诉我。今时,帝朝皇帝起兵平乱,我自然要助他夺回皇权。帝朝是我们孟家的天下,岂容戚国仗染指。”
胸口没来由的痛,辛四四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二叔你其实是帝朝的皇子”
又是一个背负着家仇国恨的可怜人。
“二叔喜欢我么为什么喜欢我会对我一辈子好吗”
慕容冲和二叔比起来,看上去果然二叔比较靠谱些,毕竟她才和慕容冲见过几次面,脾气秉性都摸的不是很清楚,嫁过去也不是养尊处优,以后慕容冲还有正妃,少不得给她一个侧妃脸色看,有感情都经不起鸡毛蒜皮的小事消磨,更何况她跟慕容冲没感情。
两相比较,对孟扶苏的了解就多多了,既然孟扶苏要离开孟家回到帝朝,她也正好可以抛弃孟蓁这个身份,做一个谁都不知道的辛四四,重新来过。
有了这层想法,正好可以趁着现在这个环境,试探试探孟扶苏的心意。再说,这个男人长得好,眼睛也好看,最重要的是,手指是自己喜欢的那款。
送上门来的男人,不要白不要。
悯夙端药进来,面色担忧,趋身道“世子,姑娘该上药了。”
他顿了顿,接过来瓶瓶罐罐一样样的摆放好,“你们下去吧,我亲自为她上药。”
悯夙略一迟疑,婉转的提点道“姑娘伤在那里,世子留下不方便。”
孟扶苏看着辛四四,目光没有撇开,等了半晌,辛四四无奈,对悯夙道“你退出去吧,不要走远了,就在门口守着。”
悯夙出来,水莲正端着煎好的药过来,被悯夙叫住,“把药给我,你和花烛先去休息吧,忙了整夜也累了。”
水莲将药递给她,便和花烛打着哈欠走了。
世子执意要留在房中给姑娘上药,姑娘又是马上就要出嫁的,要是传出去,孟府四姑娘和自己的二叔不避男女之妨,孟府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平时世子处事妥当,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乱糟糟的府里,都是些什么事。
孟扶苏略犹豫下,伸手去解她身侧的衣结。昨晚悯夙趁她伤口还未结痂,换上了这身白色寝衣,绑的松松的抹胸若隐若现。年轻的女孩子身形美好,才发育开来的胸型似初熟的桃子,即便是躺着,也高高耸立。他心中跳动,却尽力压得深沉,不紧不慢打开她的交领。
可,衣下的景象依旧不由得让他血脉喷张。
暴露在孟扶苏眼前,辛四四只觉得脸上通红,这个时候明明需要应景儿的害羞害羞,可偏偏辛四四就是脑子犯抽的那类。脱口道“二叔想摸么”
话一落口,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孟扶苏别过脸,说不想。拾起藏青花的药罐倒出些白色的齑粉,再调过头来细细替她涂抹在乳上的伤口上。待涂抹好,他坐着,抚膝道“这药对刀剑伤口最有效,你觉得好些了么”
辛四四只觉得伤口暖暖的,缓解不少痛楚,只是当着孟扶苏的面赤胸露背,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朵。白皙的皮肤此刻透着羞赧的粉嫩,让她羞愧,急忙拉拉盖在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藏住。
他侧身过来,扯开被子让她只露出个红扑扑的小脸,捋捋她的头发,在她额上吻了下,“没什么可害羞的,若你答应,等我一年,到时我自然会娶你为后。”
她心里紧紧攥起来,不是侧妃,也不是妃,是后。难不成其实世子他是想要帝朝的天下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可以做到与他共进退吗这种遥遥无期的承诺,值得信任吗佯装困意袭身,辛四四恹恹的含糊声困了,闭上眼睛装睡,脑子乱的厉害。
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重重翻过,仇已报,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甚至不知道报仇之后要怎么生活。
“那就睡吧,我守着你。”
短短八个字,让她觉得踏实又放心,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延捱两个时辰,她才缓缓转醒。
悯夙端药过来喂她,说是世子去了大殿,昨夜刺杀她的人已经抓到,是原本在二房做护卫的卫官长。
她点头,心中寻思,便是如孟萁这样可恨的人,原也有这么忠心的官长。喝完药,继续阖眼休息。听见门口有稚嫩的声音说话,问悯夙是谁
悯夙起身往外瞅了瞅,回道“ 是苹娘和果哥儿,要他们进来吗”
她听到是两个孩子,不由得起了玩心,笑,“让他们进来,我相同他们说话。”
苹娘和果哥儿被悯夙领进来,手拉着手眨巴眼睛看她,果哥儿五六岁,说起话来还是奶声奶气的,问辛四四,“姐姐你心口疼吗我上次不小心被丫头剪到手指,痛的哭了好些天。姐姐你一定很疼吧”他又往前走走,趴在辛四四的床沿上,“姨娘说,痛了就吹一吹,吹吹就不疼了。”说着探头在辛四四胸前呼了两口,憨憨的冲辛四四笑了笑。
果哥儿还小,看上去天真又可爱。辛四四就想起小的时候,大概也这么傻。忍着疼伸手拉拉果哥儿的手,“不疼了,果哥儿吹得气真灵,立时就不疼了。”
苹娘过来替她盖盖薄被,“果哥儿打小就贴心,姨娘都喜欢他。”
处理好大殿的事情,孟扶苏不想把杀戮的血腥气带到辛四四那,特地在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衫才过来,看房里一大二小说的热闹,在门口停留阵儿才轻轻咳了咳,淡着脸着进来,“苹娘和果哥儿都在呢”
苹娘鲜少有机会看到世子大人,果哥儿则更是见得少,孟扶苏又不带笑脸,两个孩子都是诺诺的,寻个由头就跑走了。
他过来,和衣在床侧躺下。
她惊。
“别害怕,我累了,想歇会儿,可是又想守着你。”
她舒了口气,想起悯夙说他去处理刺客的事情,追问道“你怎么处置的刺客”
他沉着张脸,淡淡道“剐刑。”
、第32章
她向来是知道他铁腕手段的,只是心里霍霍,怕那卫官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也不说卫官长刺杀她的原因。
意识到躺在身旁的她有些不对劲,孟扶苏缓缓睁开眼,侧过身撑头看着她,“四四,怎么了伤口还是疼”
辛四四点点头,又摇摇头,“疼。二叔不问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看着她,嗓音清淡,“卫官长行刺你,他该死。”
辛四四望着他有些骇然,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呐呐道“他说我杀了孟萁,我没有杀她”
“我信我爱的女人。”他温柔的看着她,刮刮她的鼻尖,“我只信你。”
她愣在那里,似乎感觉到某种来自心底的悸动。原来她也会情窦初开。问问自己的心,只想扑进他怀里。
她瓮声瓮气不依不挠,“二叔喜欢我吗”
他笑,不答。
她继续,“二叔喜欢我吗”
他无奈说,我爱你。
她想起来以前的事心酸,“你以前那么喜欢孟萁,都不知道她有多坏,我受尽了委屈,你却不向着我。”
他也有些伤感,回说那不一样。
辛四四得了些许安慰,捂着胸口痛的哼哼,可怜兮兮的,“二叔给我唱歌。”
孟扶苏替她掖了掖薄被,低声哼着她没听过的曲儿。
“夜寂夜鸦起兮,夜息夜鸦寂兮,墨染弦风染青衣,流言恐欲起兮。夜寒夜鸦偎兮,夜尽夜鸦啼兮,重拾羽衣点眉间,君灭杀鸦三千兮。”
得知她抱恙在身,慕容冲要过来看她,慕容冲一大家子到埕州的前一天,孟扶苏才从辛四四房里搬回去。
胸口的伤其实好的已经差不多了,新生出来的肉芽嫩红嫩红的趴在胸口,孟扶苏再三检查过后,说可以停药不用再敷。伤口初愈她的身子软绵的像柳絮,好在精神不错能吃能睡,倒是让孟扶苏放心不少。
晚间用饭,辛四四咬着竹筷,恹恹的望着饭碗忧愁道“王爷与我有婚约在身,明日来了府上想必也不会太过避嫌,以往在山中他两次有恩于我,我却背信弃义喜欢上二叔,不知该怎么面对王爷。”
孟扶苏眼眸深邃,定定看她,“你在城中被单家掳走,是因为他出兵逼反单家。况且,你在单家救出身为人质的太妃,早就还了他的恩。”
不提起这件事还好,提起来他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徐氏可真够胆大的,孟家姑娘的婚事何时这么草率的决定过仗着和慕容太妃以往见过几次面,就偷着想把四四胡乱塞出去,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瞒得过他的眼睛吗再看辛四四,心里嗤笑凭单靖远那厮也配得上他的四四
思绪绕到这,孟扶苏暗自有了决定。让四四等他一年不行,他不能让她等,他得尽快把府上的事情处理完,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帝朝去。
日夜交替,晌午时分辛四四窝在阁楼的软榻上翻书,悯夙从小厨端了些绿豆糕和青莲糯,引在慕容太妃和上官郡主的前头,边走边道“太妃和郡主这边请,仔细脚下石头咯脚。”
到了阁子,慕容上官提着裙摆先进了去,蹑手蹑脚走到辛四四身后,捂着她的眼睛。
“蓁娘,猜猜我是谁”
听着银铃落地般干脆的嗓音,便知道是上官郡主。辛四四故作迟疑,想了阵儿,才道“郡主”
上官慕容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无趣道“不好玩不好玩,你怎的一猜就猜到是我”
辛四四把书册子放下,站起身来拉慕容上官的手,“郡主声音好听,是整个南朝最好听的声音,我立时就猜出来,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是郡主。”
两个人正闹着,慕容太妃和悯夙一前一后进来。太妃看她已无大样,就过来拉过她的手压了压,“你即已经大安,我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冲儿这孩子性子急,听说你受了伤立时就要来看你的。只是朝中诸多事情忙的脱不开身,耽搁这许多日子。”又道,“前些日子太后寿辰,给了我几支老山参。这次正好带过来给你补补身子,快些好起来省的冲儿担忧记挂着你。”
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她以为早就练了副铁石心肠,其实还是忘不得人家的恩情,这让她心里被负罪感填的满满的。心里失落,脸上还是得攒出笑来。“太妃有心了,只是些小伤不打紧,劳烦太妃和王爷,还有郡主亲自过来,我心里惶恐。”
慕容太妃只以为她是害羞,笑着道“无事,反正在王府里整日无事可做。等你嫁进府里来,咱们娘几个说说体己话。”
小黄门捧着玉椟从大殿方向跑来,到了阁子下锐着嗓子喊“固安郡主,我家王爷抽不得身过来,让我送老山参上来。”一口气重复两遍,等着阁子里的人答话。
慕容上官推开窗子,冲他笑道“拿上来吧。”
小黄门唱诺,飞快的跑了上来。
辛四四让悯夙接了山参,问小黄门,“王爷在大殿可是和世子在一起”
小黄门说是,“世子说要去射场同王爷切磋。王爷让小的过来传话,问固安郡主是不是有兴趣过去看看。”
辛四四是不想去的,她觉得那种场面一定十分尴尬。她和孟扶苏有了私情,却还得在慕容冲面前遮着掩着,骗人终归是不好的,这不同于杀孟萁时候的瞒天过海,也不是害孟兰儿时候的李代桃僵。她在真心待她的人面前,做不到装疯卖傻。
小黄门矮着身子等她回答,迟迟没等到回话。
慕容上官倒是起了玩心,挽着她的手臂对小黄门道“你且先回去,让世子他多准备几个座位吧。”
小黄门得了话,这才退出去。
孟府府邸颇大,不仅设有学堂供自家小公子们读书识字,也设有习武练功的斗场、射场,平日这些地方都是护院陪同公子们打斗习武的地方,姑娘们是被勒令不许随便进来的。若不是慕容冲执意要辛四四过来看,女眷根本没机会踏足此处。
射场场地宽阔,标靶皆是同等大小,一字排开,每个标靶三丈远架起弓箭案。辛四四她们过来的时候,慕容冲和孟扶苏已经射过四五支利箭,皆是正中靶心。
看她过来,慕容冲疾跑两步,连平素里的稳重都抛到脑后,兴冲冲的叫她丫头,“扶苏世子箭术好厉害,跟我打个平手。方才我跟他提起晋素吟,本想乱乱他的心神侥幸赢上一两箭,他却不为所动真是失策。”
辛四四尴尬笑笑,“二叔他和晋姑娘只见过两次面,大概都没记住晋姑娘长什么样子吧。”
慕容冲笑,“晋素吟可是个大美人,皇兄都对她大家夸赞,世子怎么可能不喜欢”
孟扶苏松弦箭发,嗖一声风响,三丈外的朱红靶心应声碎裂,利箭穿靶而过。他站在日光下,眉目朗朗,淡淡转过身,“王爷,该你了。”
慕容冲见到辛四四,哪里还愿意同他射箭,随手将弓箭扔到箭案上,和暖一笑,“蓁娘既然过来了,本王想同她说说话,明日再同世子一决高下罢。”
他也不生气,拂拂弓,点点头转身离去。
辛四四望着孟扶苏的背影有些呆愣,二叔他好像心情不好。约莫是生她的气了。但她觉得,慕容冲到底是她的第一个朋友,曾经帮过她很大的忙,还救过她的命。就算没有婚约在身也理应好生招待。
孟扶苏独自在大殿里面喝着凉茶,天气炎热,整个大殿里都裹着层热浪,让人心浮气躁。他受不住,此刻心下就像是窝着团烈烈焚烧的怒火,恨不能立时就把她带走,离开这里。
艰难的熬到三更天,他觉得自己是越发离不开她了,夜里没有她躺在身边,会觉得空荡,睡不着觉。更漏声过,院落寂静无声。他吩咐随侍去大房。随侍把灯笼抬得不高不低,二人的身影淹没在走廊斑驳的灯影里。
辛四四已经紧闭房门,此时睡得酣甜。怕夜里有事,就没让悯夙走,留下来陪她睡一晚。悯夙睡得迷迷瞪瞪,听到有人敲门,坐起来推搡推搡她,她却睡得很熟。
悯夙起身去开门,门打开来,对上孟扶苏皱紧的眉头。悯夙心里咯噔一跳,忙道“世子,姑娘睡下了。”
孟扶苏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陪着她。”
姑娘养伤的十来天,世子每夜都留宿在这里,早晨四更就走。整个孟府都不知道世子和姑娘有私情。但她是姑娘贴身的婢子,不能不为姑娘的未来担忧。姑娘是要嫁到王府做侧妃的女人,世子今年已经二十六了,正值血气方刚,再这样下去万一擦枪走火,姑娘嫁到王府被发现不是处子之身,怎还会有活路。她战战兢兢却还是鼓起勇气,诺诺道“世子,悯夙本是个婢子无权过问主子的私事,可是奴婢是真心希望姑娘活的好过得好。若世子真的为姑娘着想,还望顾全姑娘清白。”
他手指半搭在门框上,轻叩两下,“她不会嫁去慕容王府,我也不会让她嫁过去。”便绕开悯夙进了里间。
她听到声音就醒了,睁着眼睛看帐顶,那里有团绛红色的繁花图案。他挨身过来,看她睁着打眼就笑,“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她说没有,问他“征战一定要一年么能不能早一些,或者打仗的时候也把我带去军营”
孟扶苏摇摇头,“不能带你上战场上去,太危险了。你等着我,我会尽快解决战事的。”
她想了想,说好,“二叔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要说话算话,我都记着呢。”
他刮刮她的鼻子,答应她一定会陪她一辈子。又说,“今年除夕包寓意吉祥的水饺,你爱吃糖葫芦,我给你包糖球馅的。”
哄她就像哄孩子,他却哄得甘心情愿。
、第33章
早晨清凉,树木有些枯黄的势头。大约是到了晚夏,光景不比之前热闹。
慕容冲吩咐随行的小黄门,“给太妃传个话儿,约着固安郡主出去走走。”
小黄门在他身边伺候多年,悟得出慕容冲这是借太妃之口,要同佳人幽会。并不多言唱诺后就去了太妃住的客房。
孟扶苏昨夜答应辛四四白天去枯木溪的河里捉鱼。自从茶花会结束,军营里府上事情多的让人疲于应对,当中又发生辛四四被单家掳走,孟萁死于非命,孟兰儿私通外男,他已经很久不曾偷闲了。现在想起来,在山中那三年和辛四四朝夕相对的日子,竟觉得幸福也就是那样了。所以,当辛四四说想要娶枯木溪捉鱼的时候,他着实高兴了很久。
四更天回到自己的房里,就让随侍收拾捉鱼要用的家什,要吃的干粮。天才亮,一个下人都没带,只有悯夙跟着他们同行,就往枯木溪方向去了。
枯木溪的寐鱼肉质鲜美闻名四方,溪里四处都能见到它们又黑又滑溜的身影,捉寐鱼同捉别的鱼不同,这种鱼不咬饵,要捉它必须得像渔夫般拿着鱼杈插。
马车赶得四平八稳,悯夙咬咬唇,有些顾忌外面赶马车的孟扶苏,压低了声道“小姐,世子大人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宗家和分家虽然分支百年,可到底是同祖同宗,世子他糊涂了,小姐你可得有分寸才是。”
辛四四嘴里的绿豆糕噎了噎,忙拿水灌了两口冲下去,抹抹嘴道“二叔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孟府,到底是他说了算。他若不许我嫁,我能如何”
悯夙听完,脸上更担忧,她着实担心这么下去,辛四四会名声尽毁。
辛四四看她如此,换个温柔拖赖的表情,嘴角上扬,眼角也上扬,轻轻地微笑道“你家小姐虽然有些小奸小恶,可还没到了令人目憎的地步,你放心吧,二叔他不会害我的。”
悯夙叹息,觉得姑娘确实是个直心眼的好姑娘,别人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的对别人好,别人对她不好,她也对别人不好。要对付孟萁和孟兰儿,是因为她若不先发制人,就要被人家害死。事情发展到这步,她竟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劝导,长长叹口气独自懊恼去了。
马车轻微颠簸一下停住,孟扶苏挑开帘子,对辛四四伸过手,“我们到了。”
辛四四搭着孟扶苏的手下来,觉得神清气爽。
此时,太阳渐高,光线强烈,湛蓝的天幕上流云浮动,枯木溪的河滩上一排风和日丽的景象。
辛四四侧头看他,“那里有处鱼台,我们到那里去。”
孟扶苏摆手,“寐鱼怎么能钓的上来”说罢吩咐悯夙道“你去这附近的鱼家看看,能不能借两柄鱼杈过来。我和四四去西边,找些烧烤用的瓦罐来。”
世子吩咐,悯夙自然不敢回驳,三步一回头的去了。
辛四四自顾走着自顾问着,“支开悯夙,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私底下告诉我吗”
孟扶苏拉过辛四四的手,攥了攥,“我想这几天把你的婚事退了。有些事情不想再瞒着你。孟家,就是现今的这个孟家,已经只余个空壳。这几年我暗中早就把能调度的兵力、钱财都转到钺gju。你父亲过世前独自与我谈话,说四爷生有反骨不可交兵权与他,三爷人虽正直却没有放人之心,不适合接管掌家之位。让我在培养出继承孟家后嗣之前,掌管府中一切事物。”
辛四四拢着头发,抬头笑道“我爹爹没有看错人。”
他摇头,“我其实早就辜负了你父亲。花费十几年的心力也没能整顿好孟府,所以,孟府欲亡,我只能推波助澜。”
辛四四讶然的看着孟扶苏,“先生曾教导孟蓁家族大义,若二叔不救孟家,是要孟蓁也随着族人而去吗”
孟扶苏叹气,她的脑袋里整天不知道装着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冒出来。无奈道“什么家族大义王族大义不比家族大义更甚也没见亡国的王室中有几个为社稷而死之人。”
但她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无五音难正六律。她以前不知道自己叫孟蓁,不知道自己是世家嫡女,所以不用背负什么家族大义。有了孟蓁这个身份,那就要对得起爹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到不让自己受伤,大到不让家族临危,如此方能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孟扶苏让她丢弃这些,就如同让她丢弃了做人的原则,原则这种东西,往小了说是做人根本,往大了说,是立世根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但我是孟家嫡女,自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