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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第15节

作者:菊文字 字数:18861 更新:2021-12-22 16:31:10

    绝大多数的人在第一次说“分手”的时候并不是心里真的这样想,纯粹只是作为对现实困境的一种精神上的逃避,还有就是比狠的意思,你横我比你还横,大不了一拍两散,充当于克敌制胜的法宝。

    然而这世上的孽缘哪能能说分就分得开呢这可是正儿八经地过了半辈子了,又不是一夜情玩玩就算的关系。

    所以第一次也大多是说说就算了。

    可是“分手”两个字也不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一次两次也许不算什么,十次八次也扛得住,那么成百上千次地把“分手”挂在嘴边呢大概迟早也就有拆伙的那么一天。

    陈建林对于彦清会跟他提分手虽然隐隐有点预感,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仍如三九天兜头一桶冷水浇下,立时从里到外透心凉。

    凉下来也就彻底冷静了。

    今晚发生的事件都太过紧凑,他自我反省是有点忘形了。

    “对不起,”他捏了捏拳头,平静内心受伤的躁动,拿了浴袍给彦清裹上,“做了过分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的你也别说气话,我们加起来七八十岁的人了,不兴这个。”

    彦清自那句“分手”之后就再无言语,不知道是不是说过之后自己也后悔了,任陈建林摆布。

    陈建林半拉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盖好被子,搂在怀里安生躺下,“睡吧,睡醒了咱们把刚刚的不好的事情都忘了。”

    彦清在黑暗中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陌生香水味。

    他很羡慕枕边人,对他来说好像生活随时可以重新开始而自己,连随时结束似乎都做不到。

    一夜无语。

    陈建林难得的起得很早,北方冬日昼短夜长,天甚至还没亮,他就悄然翻身起床。

    彦清闭着眼,没有动。

    陈建林简单冲过澡就轻手轻脚摸去厨房,彦清躺了一会也便披衣起身。

    厨房里陈建林正略有生疏地摆弄家什,看样子是要弄出顿早饭来。

    彦清说“我来吧,你再去睡会。”

    陈建林按下微波炉的开关,“反正也睡不着,偶尔也该给你做顿早饭。”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知道的是他昨晚也失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纵欲过度。

    彦清帮忙一起做。陈安迪不在家,两个人的早餐实际上很简单,随便弄弄就没什么干的了。

    陈建林后来就抱着肩膀看彦清做点尾期,突然说“如果不开面包店的话,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彦清看了看他,似乎在问为什么这么说。

    陈建林说“我替你想了想,觉得你好像不是天生就那么喜欢做面包,从前开那家店是为了方便照顾家里,安迪还小,上学什么的。可是现在完全不存在那个问题了。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彦清想了想,摇摇头,“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你不用替我想这么多,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靠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谋生的,我对此没有特别不满。就好像你也不是因为喜欢卖轮胎才卖轮胎的。”

    陈家林说“说的也是,对我来说卖轮胎只是谋生的手段,我对工作没什么特殊的执着,不过对于工作能带给我的成就感和回报很有兴趣。我努力工作其实是为了你和安迪可以不用那么努力地工作也不对,安迪还小,他需要追求自己的东西,咱家也还没富到那个地步,不过如果你不想工作,做点别的事情的话还是可以的比如画画”

    彦清说“我多少年都没拿画笔了,何况”他下意识地把右手向身后藏了藏,“现在对那个也没什么大兴趣。”

    微波炉发出尖锐的提示音,陈建林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是说良好的兴趣爱好可以充实一生嘛,咱们也充实充实。”他故作轻松。

    彦清说“那你呢你的爱好是什么不要告诉我是出差就好。”他也想开个玩笑,不过怀疑效果有点冷。

    陈建林倒是给面子地笑了笑,“刚刚说过了,我的爱好就是让你、你们过上好日子,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这个很上瘾的。”他一边打开微波炉端盘子送碗地忙活起来。

    早上吃过饭之后陈建林说今天要去公司看看老板了,旷工太久了,怕老板要对他的年终奖下手了。

    彦清像往常一样去店里上班。

    然而也许是他招来的蛋糕师傅欧阳小花太能干的缘故,无论是揉面擀饼还是上炉烘烤,甚至是抗面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小花虽然是个女的,可是是个比他还要有肉的女的,彦清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自己说要出门旅行一段时间,店里的前前后后的三个人也会一点留恋都没有地欢送他。

    虽然这样比较放心是没差了,不过总觉得有点失落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做面包时候那种心神安定的归属感了想到毕竟并没有什么人是不可取代的。

    小花看他的样子,默默地给他泡了杯茶,滇红,不太贵的那种,“老板你还是到前面歇歇吧,这里我可以应付得来,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了,是不是感冒了这一阵子感冒的人特别多。”

    彦清感谢她的体贴,顺嘴说“是呐,如果感冒的话就不能做面包了。”

    “比起工作什么的,还是身体更重要。”她手段委婉态度强硬地把彦清赶到前面。

    与此同时丽莎在酒店的房间里正招待访客,客人是她前夫的姐姐陈京萍。

    丽莎以为陈京萍是送安迪来的,结果她只身前来,态度还很友好。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陈京萍单刀直入,“关于你和我弟弟复合的事情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丽莎拂动了下长卷发,撸到后面,然后柔滑的头发又漫卷回来,她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前夫姐姐这话的真实含义,很可能她并不知道自己昨晚已经做过“努力”了,“他现在不是单身。”

    陈京萍说“得了,丽莎,你只要告诉我你是否对我弟弟还抱有感情就好。”

    丽莎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不好说,你知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改变了。而且我看他们过得不错,heri和yves,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

    陈京萍说“如果那不是多余的事情呢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是个错误呢你知道,也许我不该就这件事情发表过多言论,不过中国人的习惯一向如此,亲人之间对彼此的家庭幸福负有道义上的责任。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确保我弟弟和侄子避免即将发生的不幸。”

    丽莎说“你这样说我不知道是否理解错误,你的是意思是yves有什么不妥”

    陈京萍说“我不能否认,对我们来说他是个男人本身就不妥”

    丽莎快言快语打断说“如果只是这样我想我帮不上什么忙,仅仅因为是男人就无法相爱的话我无法认同。”

    陈京萍安抚说“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他和表面上看起来的并不一样,问题很多,我有证据怀疑他不忠诚,而且还不止如此,据我最近的调查他把我弟弟的钱都拿去贴补他自己家人,给弟弟开公司,给父母买房子,毫无疑问那些都应该是安迪的钱。”

    丽莎有些意外,“henri是否知道”

    陈京萍苦笑,“也许知道,不过他被他迷住了,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有苦衷的抛开那个,你不觉得你和henri才是天生的一对吗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安迪,多好的孩子,他一定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再续前缘。”

    丽莎说“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你作为姐姐的想法吧。”

    陈京萍说“不,我父母也有这样的心思。”

    陈京萍从酒店出来就给陈建林打电话,不过她不会傻到把自己私自来找丽莎活动的事供出来。

    “你在哪呢方便说话吗”

    陈建林低声说“我这有点事,一会给你回过去。”

    陈建林在干什么呢他并没有如自己所言去公司,而是又托人找了个知名的心理医师做咨询。

    昨晚彦清的表现让他觉得事情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虽然安迪和丽莎还没走,事情都乱糟糟的,不过似乎彦清的病再拖下去就有点危险了。

    他连分手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今后还不知道要怎样。

    医师的话也证实他的担忧,彦清的症状是典型的“心因性呕吐”,常与情绪混乱、精神压力等有关。

    “结合你说的他早年曾经罹患抑郁症,几个月前更伴有精神性阳痿发作,他的病情应该是恶化了。还是应该及早治疗比较好,别拖了。”

    陈建林忧心忡忡地出来,上了车发了一会呆,想自己怎么了彦清怎么了,想也想不明白,只能不想了,然后记起给陈京萍回电话。

    陈京萍说一句话说不清楚,咱俩一边吃午饭一边说吧。

    陈建林心里有事,何况也知道陈京萍来者不善,从昨天安排那场“家宴”就大概知道她居心叵测了,并不想见她。

    可是陈京萍不依不饶,说如果他不来就去找彦清,有些事她想“核实”下。

    陈建林无法,彦清已经都这样了,不能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了,只得答应。

    俩人约好地点,陈建林脸色不善,开门见山地说“你要说什么我大概知道,如果你想让我跟彦清分手,让我和丽莎复合,这两点没得谈。别的你随便。”

    把陈京萍气得想掀桌,生生压下一口气,骂道“你要不是我弟弟给我钱我也不爱说一句”

    陈建林也不悦,“不是我怎么就不理解你们这种三姑六婆的心理呢,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缘,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陈京萍说“你们要是好好的,我和咱爸咱妈能就这么希望你们分吗都这么多年了,猫啊狗啊也都有感情了,我们吃饱了撑的”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打心眼里把彦清当外人又是他外面有人了是不是好了我知道了。没别的我可去了,这一天天的够忙的了,还抽时间出来听你八卦。”

    陈京萍说“你要是希望有别的那就有。”

    陈建林说“别无中生有啊”

    陈京萍气呼呼地隐忍几番,说“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彦清把你的钱都拿去给救济他那帮穷亲戚了”

    陈建林就一噎,他没想到这事传出去了,都传到陈京萍耳朵里了,这也意味着他父母也知道了。

    陈京萍见他这个样子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从小挺精灵一个人,怎么就让一个彦清给耍得团团转”

    陈建林见事情败露,索性大大方方说“那些钱么,我是知道的,是我让彦清拿去的给他父母弟弟用的,大家都是亲戚。就像咱爸妈如果要用钱我能不给吗”

    陈京萍说“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怎么知道这个事的我有个同学做律师行的,认识彦清弟弟,说他咨询过,如果他哥哥拿情人的钱给自己投资买房,后来被捉包,这官司能不能打,用不用还钱。说你什么好丢脸丢到家了。他弟彦予分明就是把你当大佬馆、提款机他哥彦清也是个帮凶”

    陈建林心里叹气,一脸黑线,“话用不用说的这么难听这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也处理过了。我手里有张彦予打的欠条,用不用给你看看。钱是我赚的,我愿意怎么花,借给谁,是我的事情吧。”

    陈京萍说“别忘了你是有父母儿子的,说话这么不负责任假设说咱爸咱妈要是点什么需要一大笔医疗费,你的钱都被某人卷走了,你怎么办假设你儿子在外面有个急用,关系到他前程,你没钱怎么办再说问题的关键是钱可以明着给出去,可是不可以暗着被人算计出去你不明白么”

    姐弟二人又因为这笔账龌龊几句。

    陈建林叹气说“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和他分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也回去跟妈说一声。还有你,别总是起事架笼老太太,你懂点事吧”

    陈京萍说“我架笼妈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么她是有苦在心口难开,毕竟儿子这么大了,说了你也不听。说起来昨天她看见丽莎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你们走之后她都哭了”

    陈建林听着实在烦,起身欲走,被陈京萍好歹拉住,“好好我不说了。看你那操行。吃过饭再走吧。”

    43、第章

    而这一天上午稍早一些时候,彦清的面包店也来了位访客。

    风铃声一响彦清抬头看的时候就有点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拦住欲上前招待的萧,亲自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欢迎,女士。”

    丽莎略打量了下面包店,“不错的地方。”她走到窗边的座位上。

    彦清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安迪、他不在”

    “安迪在f语学校。”丽莎浅笑,“yves,我是来看看你和你的店的。我说过有机会想尝尝你的手艺。”

    彦清紧张得身体僵硬。

    在一旁默默听他们以鸟语交谈的阿果凑到萧那边,低声说“好像电影里的女人啊,老板真是深藏不露。”

    萧说“很可惜你猜错了,没看见老板好像不那么喜欢她。”

    彦清亲自从货架上挑了一个“拿破仑”放在碟子里端给丽莎,后者显然略有点意外和感激,“yves我得说,你太贴心了,难为还记得我的口味。”

    彦清低头微微搓着食指和拇指,与其说害羞还不如说是回避她是夸奖。

    丽莎咬了一口,像美食家一样咀嚼了会,点点头,“酥皮很脆,爆裂的感觉在口腔里难以形容,吉士酱夹层口味也很独特,中间还有一点”她的右手撮起来晃了晃,似乎在需找那个余味。

    “是忌廉和士多啤梨,我用了一点提味。”

    “是嘛,”丽莎笑咪咪的,双手交搭在下颌处,“像在f国任何一家蛋糕店吃到的一样好。”

    彦清低着头说,“谢谢夸奖,女士。”

    接下来是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阿果装作擦柜台,偷偷向窗边瞄,对忙于点票子的萧说“我觉得这外国美女应该是老板的前女友什么的,你看老板那无颜以对的模样,也许当年”她嘀嘀咕咕说了一个流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萧默然半晌,说“我觉得你可以去做网络写手了,整天脑子里yy这个那个有的没的。”

    阿果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网络写手”

    萧又默然。

    阿果叹气说“可是做网络写手太没有安全感了,收入微薄完全养不活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我还要卖面包做看板娘什么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不务正业的事情,有时间坐在电脑前yy不如多点精力在别的事情上不是更有回报。”

    阿果说“你不懂的,这就是爱啊你刚刚也说我有天赋。”

    萧说“我什么都没说。”

    丽莎打破沉默,“yves,我们需要谈谈。”

    “好的,女士。”彦清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不过目光完全放在别处。

    “昨天我和henri的家人,父母姐姐还有安迪一起吃的晚饭。”

    彦清终于抬起头略吃惊地看着她。

    “他果真没告诉你。不仅如此他送我回酒店,并且还留下来,我们一起喝了点红酒。”

    彦清又低下头。

    “看来这部分内容你大概能猜到你从前就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

    “是香水味。”

    “哈”丽莎笑得爽朗,“所以说香水是女人的领地印记,就像豹子老虎在树丛里撒尿一样不过,我们昨晚并没有做到最后。”

    彦清扭头看向窗外。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丽莎摇摇头,“你似乎对他的忠诚有信心,可是你仍旧感到不安,强烈的不安。为什么”

    “没什么,女士。”

    丽莎笑着说,“我对于分析你的心理不是十分有兴趣,他家人的不满也好,henri对自己感情的不确定也好其实我是有所犹豫的,对于是否要出手把他抢回来。”

    彦清看着外面寒冷的街道,“这是您的问题。”

    “十几年来,我不曾恨过你。”丽莎定定地看着他,她用的时态很微妙,彦清对那种语言生疏到不能立刻反应出来,可是他仍旧觉出微妙的意味,微微发怔。

    “我知道我和henri之间有问题,即便没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许仍旧会分手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我遇到一个人。”

    彦清持续着看街景的姿势,甚至不敢把目光再放在对方身上,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露出的一段脖颈苍白而脆弱。

    丽莎缓缓地讲述,“我在市经营一个卖酒的店铺,你知道,为了亲自品尝那些酒窖中橡木桶里的原浆我几乎走遍了南部的每一个酒庄。去年夏天,在朗格多克的一个酒窖里我遇到一个技师,彼此聊了起来才发现他是大两届的校友。不知怎么的话题扯到了他的性向上,他说他是个同志,当年在大学里还曾经交过一个来自东方的男朋友。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彦清突然站起来,转身要离开。丽莎说“你是希望我在这里说完还是到henri面前说”这句话像生生扼住了彦清的咽喉,他胸膛起伏着,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萧和阿果注意到老板的表现十分反常,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额头上有汗滴下来,就像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而他对面那位美丽的女士则毫无怜悯地说着什么。

    彦清低声地哀求了句什么,那女士则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时而摊手,像在讲什么好笑的事情。“事情就是这样。”丽莎看着他,“我那位如今是葡萄酒酿造师的朋友,也许你知道他的名字,他叫”

    彦清突然神经质地打断她,很激动而隐忍地说“是不是只要我和他分手就好了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分手就可以了吧。”他眼神闪躲慌乱,像极被逼入绝境的食草动物。

    一只手放在彦清的肩膀上,这让他大大惊慌起来,猛然回头是萧,阿果也凑在不远的地方担心地看着。

    “老板,你没事吧”

    彦清此刻的状况非常不好,像见了鬼一样,木木怔怔的,用f语回了句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他脑中语言转换的功能也暂时瘫痪了。

    那外国女人随即说了句什么,推开面前的蛋糕碟子,起身拿起外衣飘然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彦清一直怔怔的,不说话,没反应。

    阿果有点害怕地低声嘀咕“完了完了,难道刚刚那个是外国巫婆,给老板下了蛊越想越像,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个红头发或者她会在半夜的时候去吸老板的血”

    萧不管这个兼职网络码字民工的癔症发作,担心地轻摇彦清的肩膀,“老板,你怎么了”

    彦清此刻的感觉仿佛身处水中央,受灭顶之灾,四周清晰而荡漾,寂静而疏离,那些水压在他的皮肤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张嘴就好像空气从嘴里流失,他感到窒息,捂着自己的喉咙和胸口,慢慢滑到在地上。萧和阿果紧张扑过来,他们的脸也好像在水波扭曲荡漾,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彦清听不见。黑暗降临,他和世界隔绝了关系。

    彦清昏死过去在小小的面包店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阿果抱住他拍脸,萧冲到后面想拿点水出来,欧阳小花胖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跟着跑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肖人说就迅速掌握了情况,从阿果手里接过人,大力掐人中,用的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彦清的嘴唇按塌下去。

    可是彦清还是没有立刻醒来。

    小花又换了种疗法,她拿了杯水,大喊,躲开然后吸了口水,腮帮鼓鼓的,然后气势如虹地喷出去。

    萧和阿果及时躲闪开,只有留在原地的彦清弄了个狗血喷头,然而还是未醒。小花回到后厨,又拿了一大缸水,虹吸进口中,又噗了过去,彦清已经跟掸了农药的蔬菜似的,湿哒哒的了。

    就在彦清彻底沦为落汤鸡之前,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如诈尸一样坐了起来,把他的伙计又吓了一跳,欧阳小花的一大口水吓得吞咽下去。

    彦清的眼神懵懂涣散没有焦点,阿果战战兢兢地问“老板,你怎么样了刚刚那个女的对你说什么了”

    彦清说“我要回家。”站起来就这样光头光脸的要出门,还是萧给他拿了外衣,送他回去。

    陈建林吃饭吃到一半丽莎携安迪飘然出现,不用想,是陈京萍的“好意”。

    陈建林对这个姐姐是无语了,“你心术可够歪的,这就给我找上小三了你这是报复社会啊还是怎么的”因为昨晚的事和刚刚陈京萍的撮合,他面对前妻略有尴尬,也无心恋战,只稍微和丽莎打了个招呼便要走。

    丽莎说“帮我和yves道谢,刚刚我去了他的店,吃到了很不错的拿破仑。你说的对,他的手艺不错。”

    陈建林就一下子定住了,转身虎视眈眈地看着丽莎,“你去找他了说了什么”

    丽莎耸耸肩,摊开一只手“不打算请我和安迪吃点东西吗我饿了。”

    安迪倒不客气,已经开始点起菜了。

    陈建林觉得目前的状况有点复杂,他因自己不能掌控局面而稍稍有了点焦躁感,然而他这个年纪已经对困难和挫折有了一定的预期,如果将其视为生活本身的途径而不是障碍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当然理论上是如此。故而,他尽量平心静气地接受挑战,“好吧,我请客,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他重新坐下。

    陈京萍说“你看这多好,一家人吃个饭又没什么。”

    陈建林和颜悦色说“那么你看你是不是就不要打扰我们一家人团聚了呢”

    陈京萍吃软不吃硬,此时也大概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就笑说“你这是过河拆桥。”收拾东西走人,临走还不放心地低声叮嘱,“对人说话客气点,大老远来的,还有孩子的面子。好容易走了。

    丽莎对陈建林笑笑,“你很紧张我去找yves说了什么”

    “那么你都说了什么”

    丽莎探过身去低声说“放心,我告诉他昨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建林十分懊悔,“那还真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的”

    丽莎说“关于昨晚你以为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和你的家人吃了饭,关系融洽,你还留在酒店和我恳谈。你这样瞒着他难道他会高兴吗”

    陈建林压低的声音里隐隐有了点愤怒,“怎样做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请你不要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刺激那个可怜而谨慎地活着的人。这些事情没必要说出来让他困扰”

    丽莎笑了,“所以说你们之间有问题吧。就算没有我,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陈建林泄愤地拍了下桌子,不过更让人觉得是因为这话多少触了他的痛脚。

    安迪点完菜上完洗手间回来见自己父母在交谈,就大声说“你们在讲什么”

    丽莎笑说“我们在说如果将来爸爸也去f国,你觉得怎么样”

    安迪说“好啊”

    如果不是因为在f语状态陈建林就要骂他“好个”了。

    丽莎得意地瞥了眼陈建林,大意是“你看孩子也是这么想的没办法”。

    安迪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是去旅游吧”

    “如果是长期生活呢”

    安迪就有点吃不下去了,他好容易才得到自由的,紧张地说“彦叔同意了吗”

    丽莎的笑容敛了下来,“你希望彦叔也一起来吗”

    安迪想都不想地说“当然了,我爸到哪彦叔当然也要到哪的。”

    丽莎说“如果你爸爸一个人来f国生活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安迪沉默下来,看着陈建林,用汉语说“爸,咋回事是不是我听力不太好,没理解你和彦叔咋了”

    陈建林有点伤感地看着儿子,“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和你彦叔分手”

    安迪傻眼了,“啥你们分手咋、咋回事啊”

    “没咋回事,就是问你,希不希望我们分开,刚刚你妈转弯抹角地就是问你这个意思。”

    安迪看了看他因为语言障碍而略有点不安的妈,又看了看那盯着他看的爸,最后想到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瘦弱的彦叔,最后摇摇头,用f语说“爸你还是留在国内和彦叔在一起吧。”想了想,又用汉语,补充了句,“你要是把他甩了就太不够意思了。他不是除了你什么都没有嘛。”

    陈建林终于长舒一口气,长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儿子还是挺懂事的,给了个笑脸,“这才是我儿子记得生恩没有养恩大,是谁一把屎一把尿”

    陈安迪又不耐烦他那一套了,“知道了知道了,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事,我又不是吃、屎长大的。”

    丽莎在一旁努力维持一个笑容,有气度地说,“至少yves把你养成一个善良的孩子不过记得在妈妈面前尽量说f语。”

    陈安迪有点苦恼,他隐隐觉得也许多个妈妈就意味着少些自由了,而不是相反。

    丽莎对陈建林说“这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事实上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她顿了顿,“关于他受到伤害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陈建林高度紧张起来,“是什么”

    丽莎摇摇头,“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你还是亲口去问yves吧虽然不知道他会告诉你怎样一个版本,不过你要知道我并不想做一个卑鄙的人。我是无法拆散你们的,拆散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44、第章

    陈建林接到萧的电话时正在车上发呆了不知道多久。

    萧说彦清身体不舒服,已经送他回家休息了,不过还是不放心所以给他打电话,希望他方便的时候早点回去照顾一下。

    陈建林沉吟了下,“他怎么了”

    萧说“除了最开始突然昏过去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本来想说不行就去医院看看,不过他本人坚持要回家。”

    “哦。”

    “陈哥,如果你方便的话还是回家照看老板一下吧。我觉得他,怎么说,好像精神上受了刺激,这个时候你如果在身边的话会比较好吧。”

    然而陈建林之后并没有如萧所希望的那样直接回家,而是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了起来。

    天冷路滑,路况也不是很好,然而无论是等红灯还是缓行,甚至一不留神和旁的车刮蹭陈建林皆十分耐心地接受了,蹲在路边等交警的时候一点也不急躁,和另一辆车一脸激愤地打电话不知道联系哪个能人的车主对比简直就像个安于当下的傻子了。

    交警来处理完之后,陈建林开着瘪了一块车身的车去了趟4s店。可恨店里的人手快,小毛病一时半会的功夫就得了。

    陈建林又继续上路,然而在二环桥上不知道怎么的就错过了下桥的路口,车围着二环一圈一圈开,最后开没油了,歪歪扭扭停在路边。

    于是又打电话叫拖车,给拖到最近的加油站。

    陈安迪打电话过来,在和他妈妈又玩了小半天之后他请示他爸爸,表示说想回家了。

    陈建林说“你今天别回去了,自己去你奶奶家。”

    陈安迪说“那你来车接我。”

    陈建林说“自己打车。”

    “你不会是想腾出地方来和彦叔摊派吵架什么的吧”陈安迪还嘀嘀咕咕的,陈建林已经没耐心地挂了电话。

    又发了会呆,眼见太阳西下寒鸦归巢。

    他最后下定决心发动车子缓缓向家的方向行进。

    他掏出钥匙,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像平时那样大声喊了句“我回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太阳已经基本消失了,屋子里光线很暗,一室清辉。

    陈建林换好鞋,走进卧室,打开灯,彦清果然缩在床上,怕冷似的,呆坐着。

    陈建林笑着说“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身体不舒服吗”他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稍微有点烫,你躺着,我给你熬点红汤姜汤,发发汗就没事了。”又转身去厨房熬姜汤。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颗姜头,因为不清楚到底用多少才合适,索性就全都洗净切成片,丢进红糖水里,开火猛煮。

    他默默看着锅子里的水翻滚,厨房里很快就弥漫着氤氲的水汽和姜汤的香辣味道。

    他想自己对这个味道是很熟悉的,这些年来,甚至是没同居的时候起,只要他病了彦清就会煮上一锅,然后趁热喂他喝下去,接下来给他盖上很厚的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上一大觉,等到满身大汗之后身上就会轻快不少。他感冒是极少吃药的,这就是最好的方子。

    不光是这“偏方”,他们的生活里充满了温情的小细节,陈建林一样样想也想不完,彦清的好,彦清的真心付出,多少年的岁月沉淀好像和这一锅姜汤一样不停翻滚。

    生活如流水,有烟波浩淼波澜不惊,有暗潮汹涌,有春江水暖,也有随波逐流。到最后是谁,陪你行到水穷,坐看云起

    他的眼睛不知是被湿气熏染还是被这暖姜的味道刺激到,有些不舒服,他把手按在上面,只几秒钟,放下手时便神色如常,利落地关火,把姜汤倒进一只马克杯。

    当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走进卧室,彦清还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靠坐床头,唯一不同的是神色似乎更加心神不安,咬着右手拇指。陈建林见了未免心酸。

    “把姜汤喝了,然后睡一觉吧,”陈建林把杯子凑过去,可是彦清不为所动,还是啃着自己的手指头,陈建林又试了试,像喂小孩子那样,彦清索性别过头去,拒绝的姿态十分明显。

    陈建林无法,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上,背对着彦清,说“那么睡吧,睡一觉之后醒过来把不开心的都忘掉。”

    沉默了一阵之后,彦清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柔和,暗哑艰涩,“我们分手吧。”

    陈建林弯下腰,双肘靠在膝盖上,手指交搭,握了握,“你现在只是病了,爱钻牛角尖,需要休息我只当你没说过,我没听过。”

    彦清的声音越发干巴巴的,“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建林咬咬牙,“也不想知道。你不说,那些事情就不存在。我们生活得简单一点不好么”

    “可是,我已经不行了。”彦清的头向后仰去,一下下磕着墙壁,轻轻地,神经质地,“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没人知道就是不存在我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看终究还是有人会来揭发一切,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无论我多么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假装谎言都是真是的,还是有这么一天”

    “别说了”陈建林深深吸了口气,“我就相信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我们分手吧。”彦清把头埋进膝盖里。

    陈建林使劲地挠了挠头发,有点暴躁地站起来吼“分手分手的不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好不好你这是在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作什么”喊完又想起对方现在有病,略有后悔,可是现在的他要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似乎也太勉强。

    他起身冲出卧室,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他其实更想暂时离开这个房子,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他固然没有彦清那么脆弱,可是对于那个已经隐约有了概念的真相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的。

    假设你某一天突然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平静生活其实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之上,而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最糟糕的是,如果没有那个谎言,你也许会走上完全迥然的另一条路,那条路虽然未必就是坦途,可是很可能也有你向往的东西平凡安逸的幸福。假设事情是这样的你会怎样

    陈建林认为自己算是个好男人,可是他对于自己是否好到那个份上并没有底气为什么生活要不断给他出这样那样的难题,他真的只是想平平安安过日子而已啊

    他想扭头离开,暂时从这险恶的选择中逃避,可是他又想,如果走了还能找谁来照顾彦清呢自己家人就不用指望了,彦家人呢能指望上吗陈安迪说的对,彦清确实除了自己外便无所依靠事到如今自己连个吵架出走的后路都没给彼此留下吗

    陈建林努力要收拾起那极度失望倦怠暴躁的心情,他对自己说,该努力的努力,该挽回的也尽量挽回,至少不能像彦清那样逃避十多年可是他真的做好准备亲耳听到彦清说那件多年前的阴谋了吗听到的那一刻他能冷静而理智地处理吗如此这般陈建林做着艰难的心理建设。

    “他们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无差别暴力的街头混混。”彦清不知什么时候光着脚站在卧室的门口,身影和整个人都显得阴恻恻的,陈建林背后的寒毛都被激了起来,再也说不出阻止或者安慰的话。

    “我看到ierre和他的几个朋友,他们是来教训我的。ierre只是想打我一顿出气,他说我因为照顾朋友的小孩这个超烂的理由而甩了他咽不下这口气。我让丽莎走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挨揍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她和你卷入这场暴力中。可是当我被打得倒在地上身体上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想起了你,想起你和丽莎,想起我一辈子也许永远都无法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又害怕又绝望”他的声音略有点激动,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又恢复了冰冷无机质的状态,“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主意就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当时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在警察来之前我伪造了现场,亲手给自己加上一些严重的伤害是的,是我自己干的,用路边一个酒瓶子包括这里的伤。”他抬起右手露出纤细的手腕,那里一条已经淡化的了疤痕,“这就是一切的经过我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欺骗了你,欺骗了丽莎,欺骗了所有人,偷来这些年的幸福假象,现在梦醒了我们分手吧。”

    听完这一切的陈建林闷声不响地离开这个房子,咣地一声摔门而去。

    彦清瘫坐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

    第章

    景海鸥开门进了屋子,左右看看,最后在卧室敞开的门旁发现了彦清,他正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多久。

    景海鸥大叫起来,“你这是闹哪般啊也不怕得痔疮我们这样的人有义务更爱护自己的o吧快起来”

    彦清听见人声猛地抬起头来,见是他,眼睛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明灭了下,灭了就灭了,再也没亮起来。

    景海鸥生拉硬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嘴里嘀咕着“该死的陈建林,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自己回来照顾你啊,哪有他那样的,把钥匙送给我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他还当自己是哪吒人参娃娃金刚葫芦娃么大人谁能干出这样的事bb”

    彦清呆呆木木的,景海鸥说十句他才能反应出一句,“是你我没事。”听着还算正常。

    景海鸥心里略松了口气,“刚才我真担心你来着,你们又怎么了你还不行么我给你的药吃了吗不好使吗”

    他问了十句,彦清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唔我没事。”

    景海鸥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觉得还不至于很严重,然而又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他把朋友安置在床上坐下,说“先不管那个,你吃饭没看你轻飘飘的还没吃吧陈建林也真是的,吵架也先吃饱饭有力气再说啊。你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瘦得都快成排骨了,你先躺着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彦清说“唔你的店怎么样了”

    景海鸥说“你就别管我的店了,比你都好着呢,担心担心自己吧。”

    安顿好朋友他自去厨下。

    可是他说的好听,本人却实在是个眼高手低的主,没怎么做过饭,看看厨房,揭开锅里面有些红色液体,他觉得应该是姜汤,可是姜汤又不能当饭吃。打开冰箱,最后挑了一包塑封的拉面出来煮了,又打了个鸡蛋进去。结果鸡蛋被煮的飞了慢锅的白沫沫。

    不管怎样,他好歹弄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端进卧室,结果看见彦清如刚刚他离去那样呆坐在床边,像尊雕塑,倒是够省心的。

    “来来,别想了,吃点东西吧,趁热。”他把碗递过去。

    彦清呆呆的,过了一会才慢慢地看了看他,然后慢腾腾接过碗,用筷子挑拨了两下,捡出一根,凑想嘴边,然后只挨上嘴唇就又停了下来,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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